我妈也笑,你常常容易安逸恬和,如果没有人逼着,永远走不到下一步。

  她给我看了言希和温衡在一起的照片,每一张,都十分清晰。言希温柔宠溺,张开了无限的暖意,似乎,便等着,这个女孩,一头撞入。

  他就着她的汤勺喝汤,把牙膏挤在她刚清洗过的窗户上扮老爷爷,扯着她的衣角大笑,嘴张成心形。

  我把这些照片摆在床头,吃过量的安眠药,也无法入睡。

  我终于知道,言希为何待我能不带恨意。

  他极高明,怕彼此这辈子为对方挖坑太多,恨意太多,先抛下我,寻了条退路。

  他极高明。

  我妈微笑着问我,他这样快乐,又留你一个人,陆流,你要怎么做?

  那些照片再次被冲洗,言希这辈子,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别人践踏他的尊严和抛弃。

  我第一次看那些照片,指握成拳,依旧抑制不住颤抖,我妈说——这样脏的东西,不是你该碰的。

  她亲自寄去,把回执扔给了言希。

  言希愣了许久,看懂了回执,很久很久了,就跪在了地毯上,眼睛望着我,那样惨痛,他喊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却几乎能听到他心脏裂开的声音。

  他低喃着阿衡。

  阿衡。

  阿衡。

  阿衡诶。

  一遍遍。

  忽然起身,疯了一般,在雪中,跌跌撞撞。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他怕被温衡抛弃。

  那样脏的东西,给那么温柔干净的女孩,遍体鳞伤的言希,想着追回,太可怕。

  辛达夷看着我和我妈,警戒得像个小兽。

  他和思莞思尔匆忙回国。

  母亲一直自若,微笑着,我回去,还有一出戏。

  陆流,你的东西,只有靠自己,才能抢回来。

  她这么说。

  母亲第三天,打电话,笑了,游戏又增加了些难度,你还敢继续下去么。

  所谓难度,就是指温衡对言希的不离不弃。

  我笑不出来,看着窗外的晴雪,淡淡开口,还由得我不继续吗。

  言希得了癔症,闹得轰轰烈烈,园子让一个病人搅得天翻地覆,利益,亲情,权衡,他们的戏,从不会落幕。

  我从不怀疑言希会自己走出来,即使听说医生几乎对他判了死刑。

  言希何等高傲,怎么会容忍自己一直处于那样痴傻的状态。

  温衡?

  温衡不过是催化剂。

  没有温衡,结局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我一直这样深信不疑着。

琐碎时光

  张若张少爷这几年日子不大好过。

  尤其是打陆家老爷子去世,言老爷子从美帝国主义归国之后。

  他便三天两天被自个儿老爹提着耳朵骂“识人不清,累及家人。”

  张若郁闷,当年你巴结陆老鬼巴结得恨不得给他蹭鞋,我只是按你的意思和陆流交好,谁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会儿翻脸全怪我身上了,又是什么道理。

  张参谋跳脚,我让你跟陆流交好,没让你跟言希对着干。

  张若咬阿曼尼袖口,想他一届纨绔,还龙阳……

  张参谋呸,你倒是不纨绔,把全套阿曼尼给老子扒下来!龙阳,兔崽子你看看人儿子几岁了,你呢,连温思尔的袖边儿都碰不着。

  张若脸立刻跨了,有气无力,你饶了我吧,只要不是温思尔,我明天给你带个媳妇儿,明年让你抱孙子。

  张参谋横眉,张若你他妈要是娶不到言家姑娘,成不了言家驸马,这辈子别说前途,不等我死,张家就到头儿了!

  言老看着重孙顶漂亮顶白嫩的小脸儿,要是饶了张家当年挑拨自己和孙子那茬子事儿,才叫见了鬼。

  言老憋了一肚子火,就差没朝张氏父子狗血喷头了——“娘的!你才龙阳,你们全家都龙阳!!!”

  陆流一直休养生息,张家没了这座外援靠山,在老上司身边,灰溜溜夹着尾巴做人。

  张参谋想缓和两家关系,歪脑筋动到了一直没嫁人脾气有些娇气的温思尔身上。

  如果张若娶了温思尔,张家言家结了亲家,不就……

  张参谋算盘打得好,全然不顾温思尔和张若见面的惨烈后果,每次,俩人约会回家,张若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西装上红一滩绿一滩,叫苦不迭。

  思尔虽是个硬气姑娘,也是个孝顺姑娘,温母见她年近三十不婚,早就急得坐不住了,看张家小子殷勤,相貌不差,家境还算富贵,就眼巴巴地盯着女儿,温思尔憋着一股气,跟张若耗,却不大愿意拂逆母亲的意思。

  思尔本来想着,找云在撑一段时间,哪知这厮太精明,全不顾昔日胡混的情谊,立刻谈了个女朋友,爱得天崩地裂风生水起至死不渝,把云爸云妈喜得合不拢嘴,思尔很是无力,便作罢。

  温思莞则爱蹙眉,斯文翩翩佳少爷,却心事重重,看着思尔和张若,忽喜忽愁,到最后,变成了面无表情。

  他的女友其实也不大稳定,时有时无,水准忽高忽低,比中国足球还让温家老少忧心。

  外甥言小宝同志很悲伤地总结了——舅舅,终于,相舅妈相得麻木了,全天下的舅妈在他眼里一个样了……

  五岁的小宝有一句经典名言——我家的舅妈满天下……

  其实,要说愁吧,不光这帮配角,言先生最近也很愁。

  原因不大见得了人,说起来,也就是件小事。

  前些天,法国的edward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闹着来中国分院视察工作,非要假公济私,让言太太陪着满京城转,美其名曰,遛遛。

  言先生却火了,遛你大爷!

  都多少年了,还色心不死呢法国佬。

  最后,一合计一咬牙,把画笔一撂,跟着妻子,走到哪儿贴到哪儿,比橡皮胶还粘人。

  这也本没什么,阿衡早就习惯了言希如此,只是夏天天太热,她月事迟迟不来,心中估摸大概也许是又有了,但因为还未确认,所以一直十分小心,就不大乐意言希跟个背后灵一样,到处冒冷气寒碜人,影响情绪。

  好好哄着,哄不回去,反而膏药一样黏得更紧,阿衡皱皱眉,只得把他推远一些,言希不明所以,自己明明温柔体贴多好一老公,怎么莫名其妙就遭嫌弃了。难道……

  他看看edward,醋意一阵阵往上翻,牙咬得嘎嘣脆。

  Edward看戏看得欢快,当医生的,看病人总比旁人清楚些,阿衡怎么了,他心里清楚,但是逗言希也挺好玩儿,就故意和阿衡相处得更融洽一些。

  他转转眼珠,说要去新开的游乐园玩玩,到地儿,什么新玩意儿,都要试一试,和言希比一比,碰碰车三六十个角度演绎人生何处不相逢,把言希撞得眼发红。

  最后,edward不怀好意,说要坐过山车,阿衡本来婉言拒绝了,言希火气上来,哪能怕区区外国佬,拉着阿衡就要上车,阿衡甩了他的手,皱眉,说了一句“胡闹。”

  大庭广众,他言希好歹大小还算一名人,不管是dj yan还是新秀画家,总要些脸面,被老婆当众当做小孩子骂了,颇是尴尬。

  夫妇俩回到家,开始冷战,本来在客厅玩玩具的言小宝也很识趣,收拾完玩具背着包袱就到姥姥家了,姥姥家一样可怕,舅舅姑姑也在冷战,唉声叹气起来,这个世界,大人真闹心。

  其实,说起冷战,言家的两只只有言希觉得自己在冷战,而温家的也只有温思尔在郁卒。

  言老爷子下棋时,看着老朋友一直嘀咕——难道你们温家苗子要好一些,也不能啊……

  温老倒很淡定——一物降一物,各有各的命。

  言老重重摔棋子儿,娘的,难道我下的崽儿就是为了你家娃降的,呸,忒自恋。

  回到家,不怀了好意,时时趁阿衡不在,戳戳孙子心口——哟哟,阿衡别又是去找法国佬了吧,哟,我说言少,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媳妇儿都看不住!

  言希本来在画画,心烦意乱,打电话给阿衡,哪晓得铃声从卧室传过来了,阿衡上班时忘了拿手机。

  最后,被爷爷幸灾乐祸了许久,敌不住了,拿着画夹,到光棍儿辛达夷家避难去了。结果,晚上,也不见阿衡喊他回家,更是气闷,所幸,在辛家客房住下,权当离家出走了。

  第二日,清晨,言希的老上司,以前sometime的总制作打了电话,说sometime再过五天就满十年了,作为第一代且最红的dj,言希无论如何,也要捧场,录制完这期怀旧版。

  言希没事干,心中抱着巴不得阿衡找不到自己,让她也好好苦恼纠结一番的心情,一口答应了。

  小宝还记得自个儿有个爹,眨巴着大眼睛吗,很好心地亲切慰问老父,什么时候回家,爸爸爸爸我给你留了幼儿园吃剩的动物饼干,要不要抽空拨冗回家解决一下。

  言希一听,好小子,原来在你心里你爹就剩这点儿清理垃圾的作用了,脸更黑,更不想回家了,全然忘了先前明明是他自个儿总是抢儿子的零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