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瞪着大儿子骂:“事儿妈,回家跪排骨去!”

再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女儿的小脑袋:“笨,爸不带你抠小螃蟹,咱们去逮大海蟹,大大的,大大的,这么这么大。”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偷看妻子的脸色。

阿衡走了过来,冷笑:“带你姑娘逮螃蟹之前,先把离婚协议书签了,我怕你被大大大螃蟹钳死了没机会!不是心心念念想离婚么,今儿成全你!”

软软肉肉的小笨笨真挚地看着妈妈:“什么叫离婚?”

阿衡抱起小姑娘:“就是妈妈不和爸爸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了。”

笨笨想了想,呆呆地看着妈妈,然后大眼又浮现了难过的泪水:“可是,没有妈妈,爸爸会饿死的。”

言希本来低着头,听到女儿的话,眼睛却红了。他抬头,看着阿衡微笑轻叹:“阿衡,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呢?”

阿衡抱着女儿,多少恐惧委屈痛苦全都烟消云散。她拿手背挡住眼中的湿热,哽咽道:“你死不了,不是不让你死,只是,我一点也不想死。”

言希怔怔地,却听懂了她的话。

到头来,谁成想,世上夫妻有谁如他们一般,离了一个,另一个竟不能活。谁成想,少年时,已是如此。

他浮生总算也有六记,记童年识得世界最初之真,记信仰识得做人不变之豁达,记苦难为记点滴善意为记使人不受如己痛楚,记一个女子患得患失之后才懂真爱,记子女知为人子女虽有难处可为人父母又何尝不是这世间最善人,记初生懂得血脉的珍贵不只因为我还因为你。

最后一记,跌跌撞撞识得点滴夫妻情意,悲伤恐惧阴影不知哪年便如影随形,可人生来时婴儿啼哭便明了这辈子是受苦受难,任谁也无遗漏,但最要识得,有同样对等的女子在大难临头时,站在枝头同他一起等待死亡或者另一段开始。

我今年三十一岁,辛达夷三十二岁。我记得相识时,我们都在高一。我还记得他的生日是除夕,但是已经记不得,时间是怎样流逝。

它这样飞速走过,带走了我年少时大半不想记起的回忆,却没有带走一个辛达夷。

我以为我向往最多的东西是自由,可是没有一种自由,刻画出这样孤独的陈倦,让陈倦也感受到痛苦和迟疑。这世界,最大的自由不是困在一个角落在脑中放过无数只白鸽,而是,能够走出房间,适应人间的拥挤。

我不是言希,我没有言希那样的耐心。

是的,是耐心。

他表面不愿意与这世界妥协半分,可是,他的每一幅画,却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细心与野心。

高中时的同学参加言希阿衡孩子的满月宴,回来时同我嘀咕道:“从未见过像他们这样不像夫妻的夫妻,一个总当妈收拾烂摊子,一个撒娇无赖任性胡闹。他们怎么就能成我怎么还单身?这不科学啊。”

我笑了,没说话。

对于我们身边的同学,大多只会看到委曲求全的阿衡和高姿恣意的言希,他们不与我们这帮人,对,我们这样“曾经”的一群人深刻相处,永远不会明白,温衡生气时,眼中的忍耐和悲伤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形容;言希望着阿衡房间的窗,而无表情时眼泪却不停滚落又是怎样一种表情。

我已经不大记得我自己曾经是什么样子,更不记得谁特别深刻地喜欢过我,可是我却能对我的朋友们说过的话、爱过的人、恨过的人如数家珍。我亲爱的朋友们,身为朋友,我还能做到何处?

爱上辛达夷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事。错误不是我爱上了一个叫辛达夷的人,错误是我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恰巧承担着这世间最朴实温柔的期许和责任。

这世间红男绿女,就是这么回事。他们标榜着真爱无罪,可真爱受到阻力,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末了,来了一句:我们毕竟曾经真爱过,这样就够了。我无数次对着我家的墙说:“辛达夷,我们毕竟曾经爱过。”

空旷的房间回响着,辛达夷,我们爱过……辛达夷,我们爱过……是的……辛达夷……

可是,这……不够啊。

说这句话的是陈倦。

陈倦十指空握,无命无运。

我把所有的钱都打给了达夷,消失在这个城市的角落中。

这样大的地方,藏起一个人显然并不困难。三十岁的男人,早已学会收敛。走到人群熙攘的街上,不会看到三十岁低着头的上班族,他们注意的永远是一群叽叽喳喳、灿烂大笑的孩子。

只因,我们曾经都那样年轻过。

并且,深刻地思念着。

阿衡言希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同学们又相约而去。他们在MSN上问我去不去,我第二次摇了摇头,但是,我想,我也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去孤儿院的时候,年纪小的孩子都已经被领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年纪偏大的,所谓的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选了最调皮、话最多、年纪最大的孩子。因为他最不安,因为他即使年龄最大,也不过七岁而已。

我在想,我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七岁的时候,我的父母离异。无人疼爱,个子矮小又长成这样的黄种男孩子总是不断地被欺负。最后一次转校,我扮成了女生,软弱而美丽对我而言,第一次成为生存的壁垒。

我收养的孩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蒋墨。

他带着戒备地说:“我妈妈给我起的名字,我一辈子都不会改。”

“嗯,很好。”我笑了。

他说他有一个弟弟,被送到了别的孤儿院。他说他以后,只能靠着名字和弟弟相认,所以绝不能改名字。

蒋墨的父母出车祸身亡,临死前把一双儿子托出了窗外,才痛苦死去。

蒋墨无法忘记,我也不许他忘记

三,蒋墨上小学的第一天,拉着我的手不肯丢。他和其他的小朋友参加入学典礼,还一步三回头的看着。

所有的孩子嬉笑打闹,蒋墨孤零零地站着,垂着头,不肯同其他的小朋友亲近。

我看了有些难过,远远地挥着手,大声喊:“蒋墨爸爸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不要怕!”

他回头,看着我,然后就掉眼泪了。他狠狠地点头,“嗯”了一声,才转过头,加入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小集体。

我第一次体会到身为人父的滋味,这滋味让我的心暖了起来。

蒋墨每天吃饭时,连说带演,眉飞色舞地给我讲学校发生过的事情,一顿饭能吃上一个小时。我喜欢这种感觉,总是微笑着听他说,偶尔训斥他太过调皮、做得不对的地方。

蒋墨说他有一个特别好的好朋友,想带到家里玩玩具。我托朋友给蒋墨从国内外买了太多玩具,他对每一样都很新奇,总是自己一个人乖巧的玩着,从没在我面前提过可以相伴的玩伴。我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问他最好的小朋友喜欢吃什么。

蒋墨坐在我的腿上,抱着我的脖子撒娇:“爸爸,你真好。”

我笑了,把他抱起来,向上抛道:“乖儿子,快快长大吧,爸爸快老咯!”

蒋墨却突然就不乐意了,撅嘴,掉起了眼泪。他紧紧的抱着我的脖子说:“爸爸,不要老,也不要死,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不要老,也不要死。

这真是世间最美好的心愿。

蒋墨的小朋友来到家中时,我正手忙脚乱的做菜,可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还是有一丝发愣。

他很有礼貌鞠躬说:“叔叔好,我是言齐。”

我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忍不住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他。当他扬起犹如向日葵一般灿烂快乐的小脸,我点点头,没纠正这个小小的误会,让他们去游戏室玩。

吃饭的时候,蒋墨眉飞色舞地给言齐加菜:“我爸爸做这个可好吃啦,你尝尝。”

言齐言齐吃每一样都很开心,直到吃到排骨,皱了皱眉。

蒋墨问他:“你怎么了?”

言齐弯弯大眼睛,笑道:“我妈妈也经常做排骨。”

他这话一说,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忍不住的大笑,这回不该做排骨的,碰到做排骨的祖师爷了。

蒋墨和言齐面面相觑,以为我受了什么刺激。我捏了捏言齐的小脸,忍俊不禁道:“你长得跟你爸爸可真像。”

“你认识我爸爸?”言齐的眼睛亮了,小家伙似乎对他那祸害精爸爸抱有什么不该存在的幻想和敬仰。

“嗯,认识。我还认识你妈妈。”我笑了,说,“我跟你爸爸妈妈是高中同学。”

“啊,那你也认识我干爸爸了?”言齐益发兴奋。

干爸爸?

“我干爸爸叫辛达夷,他姓辛,妈妈说,是辛苦的辛。”小家伙看我一脸迷惑,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