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辛,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辛如果带苦,那陈,陈就是旧,就是过去。

我说:“我也认识辛达夷,他小时候,自己给自己起过一个英文名,叫Eve,就是除夕的意思。”

除夕,除旧迎新。

言希开了一场画展,我从他和阿衡的爱儿言齐口中得知。

我戴了一副墨镜遮住脸,牵着儿子的手,到了那里。

那些画的颜色鲜艳亮丽,是我一直所熟悉的。周围的人品头论足,或赞赏、或不屑,可是,那种第一眼见到的震撼,无人否认。

他们无人读出这些旧时画稿背后的痛苦,只有我清楚,这是阿衡远渡重洋,言希被囚禁的那段时间画出来的。色彩有多绚丽,有多多变,表面有多明媚灿烂,他的心就有几分萎缩,几分封闭,几分悲伤。

这是言希的遮掩,失去一切之时,却没有失去对爱的耐心等待和不曾变过的尊严。

他曾经指着我问道:“陈倦,你耳朵跟我一样,也聋了吗?听见了吗,为了这种人,你害了朝夕相伴八年的达夷!”

八年,八年是多久呢?

八年与十年相比,少了两年,八年与十年不同,十年成全了温衡和言希,八年成全不了陈倦和辛达夷,

我怎么舍得害他。

我仰望那张大的挂满半个展厅最高处的画,上面写着:天堂。

陆流从四面楚歌中走出来,花费的时间并不长。

他是个天才,无人质疑,可是,他曾经的失败,所有人也都看在眼里。我隐约记得,从很久以前,陆家不光与言家不共戴天,跟孙家也不共戴天起来。

这个画展,出现了陆流的身影。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出现在阿衡言希面前,至少厚脸皮如我,只敢戴上墨镜偷偷出现。

陆流带着他的一群秘书下属,高姿态而来,点名要买言希的那幅《天堂》,只因言希曾经让他身处“地狱”。

阿衡还是老样子,但是头发又长长了一些。我曾经深深疑惑的,至今不能理解的一件事,就是阿衡高中三年的头发的长度永远都在一个高度,没短过分毫,也没长过一寸。

我曾经抓着她的头发匪夷所思的问为什么,课文更比我还吃惊这个问题。这个孩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生得不太美,没有新衣服穿,没有人疼爱,也永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些。

她与陆流,除了性别,最大的不同便在于此。阿衡从不问自己为何得不到一些东西,陆流却永远在索取得不到的东西。

这是我所见过的,言希第二次与陆流对峙。第一次,只有我在场,温衡同学听了个挠心肝的电话。这一次,我依旧在场,言夫人当仁不让,也在场。

言齐看到了蒋墨,两个小孩子笑嘻嘻的蹲在一起玩起了游戏,大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丝毫影响不了他们。

我站在了挺远的地方,看个热闹,并不打算做被殃及的池鱼。

“言希。”难为他出口一句,还能说得这么温柔诚恳。

言希点点头,然后摇头:“我不卖,你走吧。”

阿衡皱眉,问:“你出多少钱?”

陆流淡淡的笑了:“三百万。”

言希:“不卖^_^。”

阿衡:“卖==。”

言希:“你疯了?卖给他,你说的,回家甭跟我闹。在让我睡沙发,吃辣排骨,我就……我就离家出走!”

阿衡:“滚,现在滚,立刻滚,有多远滚多远!整天不知道矫情些什么,办画展不就为了卖画?”

言希:“TOT老婆,你不懂我的艺术。”

我在一旁听着听着就笑了。

陆流划拉了一张支票,扔给阿衡,随意道:“三百五十万,够不够?”

那种态度,让人看了可真不爽。

阿衡蹭蹭撕了,看着陆流,伸出手笑道:“重新签。”我在后边憋笑,陆流显然也吃了一惊。他这会儿性子也倒好,又耐心签了一张:“两千万,这个画展,所有的画我都买了。”

依言希现在这身价,这个价钱倒也算十分合理。

言希的表情从刚才的扭曲变得面无表情。他在观察陆流,猜测他的意图。

从这二人的表现,我深刻的发现了一个道理,旧情人这种东西,无论多旧了,都不要招惹。

阿衡反而不好意思了:“言希胡乱涂涂抹抹的,真的值这么多钱?虽然我不太懂,也不会做生意,但是你如果真的要买,那就打个八折?”

言希瞅着阿衡,表情像憋尿憋了好几天,最后却温柔无奈道:“对,打个八折。这些都是我前些年画的,功夫并不十分够,也不值这么些钱。”

陆流点了点头,又撕了一张,重新划拉了一张。

他递给阿衡,右手的无名指上却带着旧时被阿衡垫了桌角的戒指。

旧情人这种东西,无论多旧了,都挺扎眼,挺鲜明。虽然,陆流的旧,旧的比较一厢情愿。

言齐曾经无意说过,辛达夷已经有了孩子。

我在想,辛达夷会不会因为我的暗恨遗憾打喷嚏打个不停?他的妻子有一日,又会因此怎样揣测他的旧情人?

爱得多深,旧得多浅,才这样,不肯放过不肯相忘。

阿衡虽然一贯表情温和,但我分明看到她的脸僵了一下。她接过支票以后,便不说话了。

了解阿衡的人,都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小气敏感却又温柔沉默的姑娘,

陆流的出现如果是为了阿衡不舒服,那么,我想,他是成功了。

言希似乎也看出了,他用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耐心在爱着温衡。

陆流让他的秘书拆画。先拆下的是《天堂》,那样浓墨重彩,温暖绝望。

陆流面无表情,蹲下身子,爱惜地摸了许久,却掏出了打火机。

所有的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那幅画,已经轰然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火光外的陆流,面容平静而闲适。他微微一笑,还是我初时认识的小菩萨模样。他抬起头,温柔质问言希:“我沦落至今,凄凉如此,你有什么资格走进天堂?”

他问他,你有什么资格。

陆流继续烧第二幅画,他问言希:“人都有其友,我也有。我为我友,倾尽半生。我友为我,又做过什么?”

他烧第三幅,又寻常说到:“言希,爱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你比我清楚。”

他烧第四幅,第五幅,终于痛苦哽咽:“言希,这么多画,我见你一笔笔画完。你爱温衡,为她苦恼,为她伤感,因她才有灵感。而我,从以前到现在,只教你痛苦,教你难过。可是,我的不平你永远不会懂得,因你从未真正失去你的阿衡。可是,我却永远失去了我的言希。”

他烧第六幅,已经面目冰冷,他说:“我烧掉这里所有的画,是为了让你记得,只要我活着一天,因为我的痛苦,你的天堂永远都只会是一堆灰、一片虚无。”

阿衡傻眼了,她跟陆流的脑回路从来不在一条线上。我猜她在想,这人拿一千六百万买纸烧,还是多有钱,多骚包,多有病啊?果然,阿衡扑在了火光中,她眼疾手快,脱掉了外套去灭火。

毛衣被灼烧掉了几个洞。

言希拉起她。

然后拽起了陆流,目光冰寒,狠狠给了他一拳,冷声道:“疯够了吗?!”

我清晰瞧见,陆流的唇边溢出了血痕。

言希这个样子,我第一次见到。

他把支票一点点撕碎,扔到天上,对了陆流,一字一句道:“这些画,都是我为了阿衡而画,但除了《天堂》。你烧掉的《天堂》是我为了曾经的挚友陆流画的天堂。我从不稀罕进天堂,因为我清楚,哪怕是下地狱,也有死心眼的温衡陪着。”

他说:“你错了,每一句话都错了。因为你,我已经失去温衡。可失去她并不可怕,因为我笃定她是这世间最有福气的女子。即使世上无一人怜惜她,即使所有人都背叛她,历史她无法拥有我,她依旧不可怜,她依旧不悲惨,她依旧身处天堂!因为她已经得到世间他人,包括优秀狠毒如你,也无法得到的最完整最真挚的感情,而这份感情,来自于我。我从未这样坚信过,自己不会因你或者任何一个女人背叛这段感情。无人可夺,无人可轻蔑,是我给你最后的告诫!”

“你如果想要玉石俱焚,那么,身处死亡境地,最害怕的绝对不会是我,而是你这个混蛋!”

言希松开了陆流,嘴角弯起,眼神却充满了冰冷和鄙夷。

陆流可不会死,陆流宁愿孤独终老,也要坐在至尊高位,堆积“丰功伟业”。

他怎么敢死?

他甚至不爱言希。

陆流的爱可没那么长久,他的执着和仇恨比爱长久太多。

我明白言希的每一句话,奇怪的是,我竟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