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瑜:「锦杉路时差咖啡厅,周六下午三点。」

童时誉:「好。」

沈君瑜收了手机。抬头看向窗外,天色昏沉一片。透明的玻璃上落满无数稀疏的雨丝,斑驳陆离。

又下雨了!

——

到了第二天一早陆臻才终于联系沈君瑜了。两人通了视频电话。

酒驾不是小事,很多人几乎是零容忍。这件事闹得很大,热度居高不下,热搜头条这两天一直高挂着陆臻的名字。她也被这件事整的心情郁结。

视频里陆臻穿着睡衣,神色疲惫,眼底淤青,显然是没怎么睡好。

陆臻打着哈欠,哑声说:“君瑜你别担心,这件事公司会处理好的。”

沈君瑜当然相信陆臻的公司可以处理好这件事,只是这个过程会有些艰辛。陆臻最近几天都备受影响。她只是觉得愧疚。如果那天她不让好闺蜜去墓园接自己,也不至于会撞上童时誉的车。

“对不起臻臻,那天如果不是要接我,你也不会……”她内心不安。

“君瑜你说什么胡话!都是意外,你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陆臻自嘲道:“黑红也是红,我现在天天待在热搜榜上,都不用公司掏钱买热搜了。”

沈君瑜知道好友这是在安慰自己。她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给吞回去了。她和陆臻十多年的交情,再说谢谢反而就生分了。这两个字轻易说不得。她们之间从不言谢,有事只需知会一声,另一个人定会全力以赴。

陆臻又问:“你跟那交警叔叔有联系吗?他车修得怎么样了?”

沈君瑜:“他的车已经修好了,周六去和他谈。”

陆臻:“你先去和他沟通,要是没谈好,我就找人去和他谈。”

沈君瑜嗯了一声,“知道了。”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就匆匆结束了视频电话。

***

周六沈君瑜正式休假。

晨起又是一个阴雨天。细雨蒙蒙,四目所及之处缥缈迷离。

纱窗押开一条窄缝。稀薄雨丝顺着缝隙飘进卧室,还带进了缕缕凉风。

也不知道怎么了,宛丘今年的雨好像特别多。从入秋以来这雨就没歇过。

沈君瑜不喜欢下雨天。因为至亲之人离开她的日子都是雨天。

母亲重病之时是梅雨季节,天天都在下雨。空气湿漉漉的,浸透着无数水汽,一伸手似乎水滴似乎都会冒出来。

她离开那天雨下了一整天,从早到晚,一刻未歇。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握着自己的手有气无力的说:“君瑜,妈妈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不要恨你爸爸,我从不后悔。”

话音未落母亲就走了,沈君瑜平静的看着她,连哭都忘记了。

叶初阳走的那天,瓢泼大雨。她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全身是血,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她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叶初阳的同事告诉她,他在弥留之际一直都在喊她的名字。他是想见她的,可惜没能如愿。

她在大雨中悲痛欲绝,歇斯底里,比疯子还疯子。

也难怪童时誉还记得自己,他恐怕还没见过比她更疯癫的女人了吧。

下雨天,天气寒凉。沈君瑜穿了件小碎花衬衫,下.身搭配波点蛋糕裙。怕冷,又在外面套了件雾霾蓝的长风衣。从鞋柜里随便翻了一双小白鞋。这身装束甜美简约,也不失大气。

她打滴滴去锦杉路的时差咖啡厅。一路上雨势渐大。斜雨潇潇,远处的建筑笼罩在大片朦胧雨雾里,好似披上了一层轻纱。

锦杉路得名于道路两旁成片整齐划一的云杉树。灰黑色的天空之下,云杉树微微泛黄的枝叶若隐若现,筛下点点水珠子。

车子平稳停在时差咖啡厅门前。滴滴师傅沉声说:“小姐,前面修路,路都给封了,过不去了,只能送你到这儿。你穿过这条巷子对面就是时差咖啡厅。”

“好的,谢谢师傅!”沈君瑜拿起包下车。

一下车,便有一辆面包车疾驰而过,溅起一阵雨水。她懊恼自己没有换双黑色的鞋子,脚上这双小白鞋一下车就被雨水溅湿了,留下点点斑驳的泥渍。

湿就湿吧,反正她最狼狈的形象童时誉都见过,也不在乎鞋子脏不脏了。

撑着伞没走几步路,手机滴的一声突兀响起,提示她有新消息进来。

她在一家小店的屋檐下止步,点开手机屏幕,是叶父发来的微信消息。

叶父:「君瑜,初阳买的那套房子,我们准备出售,现在已经有人来问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把手续办一下?」

一时间她盯着屏幕上的那串文字觉得分外扎眼。看看,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她的唇边不禁漾开一抹嘲讽的笑意,手指轻点键盘,敲下一行字。

沈君瑜:「我这几天有事,等我空下来再说。」

摁了发送键,微信消息发送成功。

没过一会儿对方就快速回复了。

叶父:「那你忙空了就告诉我,初阳的房子我们也不想一直留着,早点卖了好。」

沈君瑜烦躁的收起手机,一个字都没再打算回复叶父。

叶父口中的那套房产是叶初阳出事前买的,那会儿两人准备结婚,叶初阳就全额买下了那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户型,准备做两人的婚房。付款时办手续,叶初阳署了两人的名字。也就是说那套房产是两人的共同财产。

后来叶初阳出事后,她将他生前买给她的所有东西,婚戒、项链、手镯、彩礼等全部退还给叶家。自然也包括叶初阳名下的那套房产。只留下一条当年两人学生时代叶初阳送给她的那条白天鹅项链,给自己留个念想。

她沈君瑜最不缺的就是钱。她那个所谓的父亲在母亲去世以后将大把大把的钱都打进她的卡里,她从来就没动过。

她从没想过要拿叶初阳的一根一线,是叶初阳的她就会全部退还给叶家。即便那套房产有她的名字,她理应有份儿。她也没打算留下,想要一并还给叶家人。只不过是一直没时间去办理过户手续。

她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叶初阳尸骨未寒,叶家人就已经开始向她讨要他的东西了。

她和叶初阳谈了四年恋爱,一直觉得叶父叶母是很好的人。叶父为人随和,叶母和蔼可亲,隔三差五就让她去叶家吃饭,还总是给她做一些好吃的。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人心这种东西也只有到一定时候才看得清。

她将手机揣入口袋,继续沿着这条清幽的小巷继续往前走。

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巷子里人不多,零零散散几个路人经过。人少,则愈加衬得巷子清幽宁静。昏黄古旧的路灯将年轻女人的影子拉长,从高处向下,越发显得她形单影只,数不尽的落寞凄凉。

叶父的这条信息就像是一根导火线,将沈君瑜长久以来刻意压制回避的东西尽数引诱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叶初阳的脸,他的声音,他往日穿白大褂英气温润的样子,他出事后浑身鲜血的样子,还有磅礴大雨中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这些就像是老旧泛黄的电影镜头不断在她脑海里回放。

沈君瑜觉得脑仁生疼,隐隐作痛,就跟要炸开一样。思绪像滚烫沸腾的热水翻涌而至,再也停不下来。

可是怎么办呢?她跟童时誉一早就约好了,今天下午和他谈撞车的事情。她只好强行压制住满头满脑的坏情绪,先应付好童时誉。

穿过巷子,一抬头便看到了时差咖啡厅鎏金色的招牌,在昏沉沉的雨雾里很是显眼。

隔着透明的玻璃,咖啡厅里光线晕暖,三三两两几个客人。童时誉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姿态懒散,正在低头摆弄手机。

几乎同一时间,男人放下手机,转头朝沈君瑜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玻璃四目相对。

男人的目光平静悠远,脸上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君瑜撑了撑自己厚重的眼皮,下意识捏紧金属伞柄。

雨滴噼里啪啦敲打着地面,节奏感强烈,沉闷厚重。

雨下得更大了!

只见他站了起来,快速离开了位置。

沈君瑜慢腾腾地收了伞,深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克制!”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第7场雨

第7场雨

雨落得很欢快,透明的玻璃上水渍斑驳。外头的世界仿佛上个世纪无声的老电影,是阴冷而又沉默的。

跟沈君瑜约的是下午三点。童时誉来得早,堪堪不过两点半就到了时差咖啡厅。

雨天,咖啡厅里客人不多,零星几个散落各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掏出手机,百无聊赖的打发时间。

和沈君瑜一样,童时誉同样不喜欢下雨天。雨天,城市的交通就会受阻。若是遭遇暴雨,市区的交通甚至会瘫痪。每当这时,交警往往是最忙碌的。市中心的每条主干道都能看到身穿荧光绿制服的交警,他们吹着口哨,在奋力地疏散拥堵的车流。

刷刷手机,又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半个小时很快就打发掉了。

沈君瑜是掐点到的。整三点,不偏不倚。

他不经意间抬头,年轻女人清瘦羸弱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她撑着一把透明的长柄伞,面色寡淡,雾霾蓝的风衣宽松的罩在身上,裙子长至小腿肚,她整个人身姿高挑,娉婷婀娜。

童时誉时常会觉得恍惚,眼前这个女人明明衣着得体,妆容精致。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和当红小花旦纪想有几分相像。光就长相而言,是个十足的美女。

他真的很难将眼前这个人跟那个雨夜里那个疯狂咆哮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两人视线相撞,她毫无表情,可他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毫无预兆的剧烈地跳动了两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朝门口走去。

右手即将碰到门把,他倏然回神,在心里暗骂自己鬼迷心窍。

真是见鬼了!他的车被人撞了,他这么急不可耐的做什么?

——

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前台几个妹子正在忙碌。

“抱歉童队,我来晚了。”沈君瑜抬手拂了拂身上沾染的水珠。

话是这么说,可言语中却听不出任何歉意。

雨水在她双肩晕散开,雾霾蓝的风衣渐渐变了颜色。落在肩头的长发,发梢处也隐约可见透明的雨丝。

“不晚。”童时誉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刚好三点,沈小姐很守时。”

沈君瑜下意识看向了童时誉的额头。他已经拆掉了纱布,有一道明显的伤口正在结痂。不过这样也没能影响男人帅气逼人的长相。

比起叶初阳,童时誉的长相明显要偏硬朗一些,五官也更显得立体深邃。不过那双桃花眼又稍稍消融掉一些他与生俱来的冷硬,整个人似乎又柔和了一些。

两人面对面站在咖啡厅门口,ISSEY MIYAKE 的一生之水,这个熟悉的味道又开始往沈君瑜的鼻子里钻。

她贪婪地嗅了嗅,她很怀念这个气味儿。

“给我。”男人自然地朝她伸手。

“什么?”沈君瑜怔住了,一时间搞不明白童时誉找她要什么。

“伞。”男人言简意赅。

“哦。”她忙把手里的伞递给男人,伞尖正在簌簌往下掉水。

童时誉接过她手里的雨伞,转手给放在了咖啡厅专门给客人放伞的伞柜里。

沈君瑜:“谢谢。”

男人音色清润舒缓,“不客气。”

两人快速坐下,沈君瑜脱了被雨淋得半湿的风衣外套。只单穿一件小碎花衬衫。那衬衫的衣领处有一小圈荷叶边,领口宽大,衬得女人的脖子修长漂亮。那条铂金项链也露出了全貌。鱼尾吊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童时誉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两眼。

没过一会儿就有服务员过来点单了。

服务员礼貌地问:“两位喝点什么?”

童时誉礼貌的把菜单推给沈君瑜,轻声询问:“沈小姐看看喝点什么。”

沈君瑜垂眸瞥一眼,声音清冷,“不用了,谢谢。”

童时誉:“……”

男人面色一僵,眯了眯眼睛,知道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给我来一杯拿铁。”

服务员点点头,“好的先生,您稍等。”

服务员一离开位置,沈君瑜就开门见山地说:“童队,我赶时间,我们速战速决吧。”

童时誉微微挑了挑眉毛,施施然反问:“沈小姐休假也这么忙?”

“晚上有个饭局。”沈君瑜强压制住自己的坏情绪,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男人。

“那咱们就抓紧时间。”只见男人从双肩包里翻出一张收据,“车已经修好了,一共花了一万一,这是收据,沈小姐看一下。”

沈君瑜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只想赶紧结束回家。她胡乱看了两眼,根本就没仔细核对,抬头就对童时誉说:“你把支付宝账号给我,我转给你。”

她这么干脆,倒是完全出乎童时誉的意料。

“好。”他快速点开支付宝,心思微妙的转了一转,忙退出支付宝界面,继而压低声音问:“微信可以吗?”

沈君瑜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考究,晦暗不明。不过她不愿拖时间,倒也没有说什么。

童时誉暗自庆幸,松了口气。

两人加了微信,沈君瑜迅速就把钱给他转了过去。

钱货两讫,从此不再有牵扯,这样很好!

“可以了。”沈君瑜收了手机。

童时誉:“你那位朋友还好吗?”

“谁?”

“开车那个。”

沈君瑜这才意识到童时誉问的是陆臻。他应该也是知道了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陆臻酒驾的事情。

“谢谢童队挂念,我朋友她挺好的。”沈君瑜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背上包,淡声道:“我赶时间,先走了。”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多嘴问一句:“沈小姐的脸色看着不太好,是人不舒服吗?”

“我没事。”女人态度疏离,声音冷淡,明显是不愿多加逗留。

童时誉卡在喉咙口的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他本来还想捎她一层的。看来又是他多管闲事了。

沈君瑜推开厚重的玻璃门直接走了。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女人柔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苍茫的雨雾里。

那么纤细的一抹背影,让童时誉觉得她像极了那些在水面上飘浮的浮萍,无根无枝,又无所依托。

没过一会儿服务员来给他上拿铁。香浓的奶香在空气里飘浮,纠缠着人的呼吸。

他贪婪地闻了闻,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这浓郁的香气给填充满了。

看着这杯香气袅袅的拿铁,男人不禁露出笑意。

还真是速战速决,都没等到这杯拿铁上桌,事情就已经顺利解决了。而沈君瑜不做任何逗留,直接走了。

他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失落还是怎么的,总之这心里就是不怎么舒服。

这个女人是真的冷淡,就像是一块千年寒冰,不易融化。更像是一只刺猬,总是将浑身的利刺竖起来,随时都能够扎疼人。

童时誉不赶时间,沈君瑜离开后,他又一个人在咖啡厅里坐了坐。

这期间他给林清致打了个电话,叮嘱他多注意市区的路况。大雨天最是容易出事。更何况时逢金秋,是旅游旺季。宛丘最近这段时间游客激增,人流量相当的大。情况不容乐观,不可掉以轻心。

喝完那杯拿铁,童时誉起身回家。

在伞柜里取了自己的格子伞。眼神不经意间又瞟到了那把透明的长柄伞。

这是沈君瑜的伞,她刚刚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忘记带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掂在手里,发现金属伞柄上刻有几个细小的英文字母——Raining on No.6。

中文翻译过来就是6号有雨。

他下意识就摁亮手机屏幕,上头显示的时间是2018年10月6日。

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沈君瑜是在6月6日,一个举国重视的日子,高考前一天,全城戒严。

每年高考好像都在下雨。下雨似乎已经成为高考的标配了。今年倒是与往年不同,6月6日那天特大暴雨。超强降雨,将宛丘一整个夏天的雨都给下了。反而到了7号8号那两天,整个西南地区是大晴天,天气好得不得了,反差巨大。

而沈君瑜则在6号那天晚上酒驾。在锦翎路上遭遇追尾,差点死在车里。一整条路的交通因为她而彻底陷入瘫痪。

他和队里的兄弟大半夜出警。顶着瓢泼大雨,浑身透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