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干什么?

他有什么立场安慰她?再说她需要他的安慰吗?

答案是肯定的,她不需要。

她独自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再苦再难都已经挺过来了。熬过最最艰难的时刻,从此以后一切都变得不甚重要,云淡风轻。她压根儿就不需要他的安慰。

她之所以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大概就是下午卖了她和叶初阳的那套婚房,断了念想,她心有感慨罢了。

除去这个原因,还有可能就是因为她喝酒了。人的大脑在酒精的刺激下会变得兴奋,往往会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等到明天一早,她的酒气散了,她回到现实。他们再见面,她又该是一副清冷,又无所谓的态度了。

沈君瑜的冷是嵌进骨头里的,是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日积月累形成的。她对任何人都不上心,也不热情。谁都可以和她说得上话,可没有几个人能够让她敞开心扉,真正接纳。

他并不觉得这么短暂几次的接触,她就把他当成朋友,对他吐纳心声了。

男人缩回的右手缓缓握成拳头,音色低沉轻缓,娓娓道来:“沈君瑜,人生来孤独,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可如果你想,你也可以不做一座孤岛。”

那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短短的三个字,可似乎有太多别的东西糅合其中。

沈君瑜被风迷了眼睛,抬手揉了揉,哑声问:“怎么说?”

“一个人的内心有时候像岩石般顽固,有时候又可以像流水般豁达。你倘若顽固地认为自己就是一座孤岛,那你便会一直觉得孤独,好像这世上所有人都成双成对,只有你是一个人。可如果你为人豁达,善于调节自己的内心,那你的心就不会变成一座孤岛。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决定你过怎样生活的无非还是心态。”

沈君瑜觉得好笑,又是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她撑起厚重的眼皮,长睫扑闪,“童队,感同身受太难了,我从不相信。”

言下之意就是你童时誉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你大可以这样劝我调节心态,变得豁达,不要拘泥于痛苦的回忆,迟迟不肯走出来。可假如你经历过这一切,你可能就说不出这些劝我的话了。

男人问言挑眉一笑,目光如炬,“你觉得我是在劝你?”

沈君瑜:“难道不是吗?你不是第一个劝我的人。”

“你错了,我从来不给别人灌心灵鸡汤。”年轻男人清俊硬朗的脸庞上慢慢浮现出笑容,音色深淳,像极了古寺里冗长的钟声,一记一记重重地敲在沈君瑜心上,“我只是想告诉你沈君瑜,这段感情你尽力了,你应该问心无愧。你没有错,所以不该苛责自己,更不应该让自己陷入死胡同。”

叶初阳出事至今,有太多人劝过她了。他们孜孜不倦地告诉她,让她想开点,一定往前看,不要沉溺在过去无法自拔。可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不应该苛责自己,她应该放过自己。

事实上叶初阳的死对她打击巨大。她之所以一直走不出来,无非就是在苛责自己。她责怪命运不公,更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为何没有在叶初阳生前对他再好一点。她诘问自己为何守不住幸福。甚至迷信地认为是不是上辈子做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老天爷才要这么折磨她。

从小到大她其实一直都在为难自己。小时候责怪自己为何没有父亲,得不到父爱。长大了责怪母亲出身尴尬,自己不被沈家人待见。而今又责怪自己守不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那一瞬间,男人的三言两语让她的一直欲下未下的眼泪夺眶而出,簌簌滚落。

“童时誉,你能抱抱我吗?”她小声抽泣着,声音又细又低。

男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她揽入怀里。

她枕着他的肩膀,终于没有出息地哭了,模样狼狈。可他身上一生之水清冽好闻的味道却让她无比安心。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形象忽然就高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这个速度,这文可能十万都写不到了。(哭笑不得)

☆、第14场雨

第14场雨

不过晴了两天,宛丘便又开始下雨了。

这个秋天不同往年,雨水好像特别多,隔三差五就下雨,入秋以来几乎没断过。

晨起雨滴扑簌簌下落,不断敲打着窗户。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外头雨雾厚重,雨声潇潇。

沈君瑜简直是厌恶透了这种下雨天。她休了几天假,便又开始上班了。

外头下雨,出门之前,她从柜子里拿雨伞。

柜子里放着好几把伞。长柄伞、折叠伞、纯色的、格纹的、蕾丝花边的,风格囧异。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去找那把透明的长柄伞。

可惜翻箱倒柜也愣是没找到。

奇怪了,哪去了?

沈君瑜觉得奇怪。她俯身站在柜子旁静静地想了下,这才想起那把伞之前被她落在时差咖啡厅了。

那天离开时差咖啡厅,没走几步路她便已经想起自己忘记拿伞走了。可因为不想回去再见童时誉,她就索性没回去拿。当时觉得不过是一把伞而已,不要也罢。可如今却下意识想找回那把伞。

她的恋旧总是这样后知后觉。

这把伞是去年她和叶初阳到浅都旅游的时候买的。那天正好下雨,他们路过一家名叫“6号有雨”的雨具店,她被里面别具一格的装修风格所吸引。店主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店里销售的全是纯手工制作的雨伞,设计独特,做工精细。她在诸多雨伞中挑中了这把简单的透明长柄伞。

一把伞近一千块,比起普通的伞来说那真是贵了不少。可架不住她喜欢。

沈君瑜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上头的时间。距离上班时间还早,她还有时间去一趟时差咖啡厅。

她打车去了锦杉路的时差咖啡厅。

不过十天,锦杉路两旁成排的云杉树便已经黄了大半。

深秋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向店员道明来意。店员礼貌地说:“小姐稍等一下,我去问问那天值班的同事。”

沈君瑜点点头,“好的。”

没过一会儿店员便回来了。她歉意地对沈君瑜说:“很抱歉小姐,我问过同事了,他们都说没有见过你说的那把伞。”。

咖啡厅人来人往,保不齐就被哪个客人顺手牵羊给拿走了。找不到也不奇怪。

沈君瑜没太多失望。和店员道过谢以后便离开了。

——

线路做了调整,沈君瑜不跑之前宛丘——横桑那条路线了。如今开始跟宛丘——青陵那条线了。

沈君瑜跟随母亲在青陵生活了十多年。对于这座城市一点都不陌生。只是母亲去世以后,她被接回沈家,除了每年母亲的忌日回去一趟,平日里根本就没时间回去看看。

工作这几年,有时列车途径青陵,她在青陵稍做逗留,便又匆匆离开。好像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回去。

这次线路更换好像是老天爷在冥冥之中给了她机会,让她替母亲回趟青陵。

上午七点零五分,列车准点从宛丘出发。

列车一离开宛丘站,乘务长方萍便把沈君瑜喊过去了。

沈君瑜心里清楚多半是为了竞选乘务长一事。

方萍之前让她回去考虑考虑,回来上班的时候给她答复。事实上她对这件事压根儿就不感兴趣,早就被她给抛到脑后了。

果然她没有猜错。一见到方萍,她便迎面问:“怎么样小沈,我之前让你考虑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

方萍是真的喜欢沈君瑜,把她当成自己人,希望她可以走得更好。沈君瑜很感激她。也不好方面拒绝,只好说:“我打算竞选。”

竞选乘务长有很多程序,单单考试就有好几场,还有内部评估。她也不见得会有太多希望竞选上。既然方萍这么看重她,这些个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省得辜负她一番心意。

除了母亲,除了叶初阳,如今这般真心实意为她考虑的人确实不多了。

方萍一听她有心竞选,心情好得不得了,咧嘴直笑,“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好好准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好的萍姐。”沈君瑜点点头。

方萍:“别的没啥事儿了,你先去忙吧。”

“嗯。”她离开了乘务长室。

从8车厢往自己的6车厢走。迎面碰到了同事尚小薇。

尚小薇异常激动地对沈君瑜说:“我好像看到明星了,是周显星,在1车厢。戴着口罩,可帅了。”

“人家戴着口罩,你也能看出他帅?”沈君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尚小薇:“……”

“君瑜姐你怎么都不激动的,那可是流风哥哥啊!”

她淡然一笑,“我为什么要激动?我又不粉他。”

大概陆臻是圈内人,给她科普了很多娱乐圈的黑.幕。她对明星并没有太多感受。她工作这几年也碰到过一些明星。少了滤镜和美颜,那些当红明星往往会黯然失色,完全不复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

“流风哥哥那么帅,你竟然都不粉他。”尚小薇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模样。她一把抓住沈君瑜的胳膊,征询道:“君瑜姐,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要个签名啊?”

“去啊,干嘛不去!”沈君瑜勾唇坏笑,“不过你确定看仔细了吗?别不是周显星,到时候你就尴尬了。”

“我男神我还会认错嘛!我可是流风哥哥的脑残粉。”

“既然是脑残粉,要个签名怕什么。去吧,别怂!”她鼓励尚小薇。

“那我去了啊!”尚小薇在她的鼓励之下,兴奋无比地往1车厢冲去。

沈君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姑娘追星还真是卖力啊!

她继续往回走。

途经7车厢时,却突然被人拦住去路。一个年迈的妇人,两鬓斑白,直接拦住她去路,“沈小姐,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沈君瑜当即被吓了一大跳,慌乱之中看清妇人的那张脸,她脸上的表情当即就变了。

这个妇人不是别人,而是罪魁祸首的母亲。就是她的儿子用刀活生生地捅死了叶初阳。

沈君瑜看到这个女人,她真的很难有好脸色。她的手被妇人紧紧拽住,动弹不得。她拼命抽出自己的手,“你放开我!”

妇人死拽住沈君瑜的手,就是不放开,竭力哀求道:“沈小姐,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儿子吧!他就是一时冲动,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就放过他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孩子还那么小,她不能没有爸爸啊……”

沈君瑜不为所动,依旧在卖力地抽自己的手,语气冰冷无波,“你放开我!你求我也没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沈小姐,我给你跪下了!”妇人扑通一声直接跪到了地上,“你去求求叶医生的父母吧,让他们放我儿子一条命吧。我老婆子就算倾家荡产也会赔偿你们的损失的……”

她这么一跪,在车厢里当即引起了轰动。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

“先看看再说。”

“卧槽,真热闹啊!”

乘客们议论纷纷,看起了热闹。还有人掏出手机在拍照和录视频。

“赔偿损失?”沈君瑜冷冷一笑,“人都没了怎么赔?你能让初阳活过来吗?”

她再次重复道:“你跪我也没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沈君瑜连这个女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却已经找了自己好多次了。先是孜孜不倦地给她打电话。让她找叶家人求情,放过他儿子。

她不堪其扰,果断就把妇人的电话给拉黑了。

电话被她拉黑以后,这个女人仍然不死心。不知从哪里要到了她家的地址,跑到家里求她。她闭门不见。又跑到她单位里去堵她。如今更是过分,都跟到车上来了。

妇人应该是没时间了。叶初阳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宛丘第一医院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外科专家,为此社会各界都无比痛心。一审在即,这起案子马上就公开审理了。故意杀人,如果不出意外,肇事者肯定会被判处死刑。

宝贝儿子马上就要被判死刑了,妇人应该被逼急了,才会以这种方式围堵沈君瑜。想要抓住最后机会搏一把。

叶父叶母痛失爱子,他们绝对不会放过罪魁祸首。而沈君瑜更不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恨死那个罪魁祸首了。是他让她失去了心爱之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早就把那人千刀万剐了。

见祈求沈君瑜没用。妇人明显是受了刺激,整个人瞬间变得疯魔了。人们眼睁睁地看到她从口袋里直接掏出一把早就预备好了的剪刀,怒吼道:“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死给你看!”

尖细的嗓音刺破空气,一直在沈君瑜耳旁回放。她只觉得无比刺耳,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那么锋利的一把剪刀,银光闪现。高铁站都有安检。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如何把剪刀带上列车的。

看到妇人拿出剪刀,乘客们个个大惊失色。

然而沈君瑜却没太多表情。好像她看到的并不是剪刀,而是一件最最普通的器具。

她无比冷静地对着对讲机说:“萍姐,7车厢有人闹事,赶紧让乘警过来。”

见沈君瑜如此平静,妇人越发受到了刺激。她将剪刀死死抵在脖子处,咒骂道:“你可真是一个心狠的女人,难怪年纪轻轻就死了老公……你活该守活寡……活该下半辈子没老公……”

从妇人嘴里听到“死”这个字眼儿,沈君瑜也大受打击。她的理智瞬间崩塌,一丝一毫都没剩下。

“你再说一遍!你特么再说一遍!”年轻的女人双眼通红,被怒火烧出一片火网,她重重地抬起手臂,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到妇人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腕却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力道。

来不及细想,下一秒钟手腕就已经被人握住了。

她垂眸,看到一只男人的手。手掌宽大,五指修长,指腹处带有薄茧,指尖还沾染着几滴凉水,紧贴着她手腕处的那点皮肤。

她霍然扭头,却意外地撞见一张熟悉清俊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男人的那双桃花眼眼尾狭长,眸色纯正,炯炯有神。眉目沉寂,像是覆盖着北极延绵不尽的皑皑白雪。

他穿了件蓝黑相间的格纹衬衫,身形高挑,就这么以半包围的姿态站在她身后,右手轻轻捏着她的手腕。阴影投射下来,两人的影子紧紧贴着,纠缠在一块儿。

怕伤到她,他没敢用一点力。

女人手腕处的那点皮肤太热了,熨烫着他的指尖。

沈君瑜瞳孔放大,她整个人倏然怔住。一时间竟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只傻站在原地,傻傻地盯着他看。

耳畔想起男人惯有的低沉清润的声线,“沈君瑜,交给我,你犯不着亲自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童队实力护妻,太给力了趴!

☆、第15场雨

第15场雨

外头天色阴沉,雨簌簌飘落。雨滴不断敲击在透明的玻璃上,雨渍斑驳。

雨下得更急了!

列车飞速疾驰在铁轨之上,车厢里偶有摇晃感。

事发突然,整节车厢闹哄哄的,围了不少人。甚至还有别的车厢的乘客前来围观。

国人总是这么爱凑热闹。一些乘客举着手机正在录视频,唯恐天下不乱。

童时誉及时握住了沈君瑜的手腕,巴掌落了空,没能落在那老妇人脸上。

她整个人怔住,几乎都忘记了接下去该怎么办。

可那妇人却得寸进尺,冲着人群大喊:“打人啦,打人啦!乘务员打人啦!”

“怎么打人了?”

“打人了,走看看去!”

车厢当即爆发出一阵轰动,乘客们交头接耳。

童时誉握住沈君瑜的手臂没松开,把人往自己身后带,他护在她前面。用安抚地语气告诉她:“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来解决!”

真的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叶初阳离开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凡事都得靠自己。没有人会替她解决。而此刻,这个男人却以最强势的姿态挡在她前面,护住她,主动说会替她解决。

一瞬间,暖流遍及全身。感动将她全身包裹。

是的她感动了!

一个人若是孤独太久,来自他人任何一点细枝末节的援助他都会感动。

妇人将剪刀抵在脖子处,刀锋锋利,光芒四射。她扯着尖细的嗓子怒吼:“打人啦,乘务员打人啦!我好害怕啊!”

男人此刻面色沉冷,全身上下都流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

这个模样的童时誉,是沈君瑜之前从未见过的。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暴戾和狂躁的。把她从车里救出来,直接对着她破口大骂,态度恶劣得不得了。

可那个样子的童时誉,沈君瑜却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是现在,他寒着一张脸,她反而觉得心惊胆战。

沈君瑜觉得他应该是真的动怒了。

“大妈,这里可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沈小姐究竟有没有打你,大家可是看在眼里的。”一开口,语气冷得不行,仿佛粹着无数冰雪,寒冷浸骨。

“谁说她没打我的?她刚才明明抬起手煽我巴掌来着。”妇人怒目圆睁,语气恶劣,俨然就是泼妇一个。

“大家伙都是有眼睛的,刚才沈小姐明明没有打你。”童时誉人高马大地站在人群中间,比妇人整整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非常有威慑力,“实在不行,咱们打可以找乘务长调监控。”

几个围观的群众也看不下去了,替沈君瑜说话:“乘务员没有打人,我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也没看到她打人啊!你这人怎么颠倒黑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