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么办呢?恋旧的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始终想要揪住点什么,以此来守住她和叶初阳那点稀薄的回忆。

但是她很清楚,她是留不住那套房子的。就像她留不住叶初阳一样。房子她从来没想过要据为己有。既然这样,还不如早点把手续给办了。

好闺蜜陆臻一直都在明里暗里地劝她去看看心理医生。陆臻认为她抑郁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没到抑郁的程度。坦白说过了这么久她已经没那么痛了。只是她一直接受不了,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走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突然就离开了,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茫然无措的同时,更加难以接受。

而如今,她终于要慢慢接受叶初阳的离开,然后学会一个人生活。

这套房子就是一个开始。

换了套衣服,化了个淡妆,有口红提色,沈君瑜的气色总算没那么糟糕了。

和叶父叶母约了上午十点半。她九点就出了门。

打开别墅的大门,却见一个妇人坐在台阶上在侯着她。

看清来人那张脸,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妇人听见开门声,忙站起来,一把拽住沈君瑜手腕,“沈小姐,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沈君瑜仿佛碰到了细菌,赶紧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你别再来找我了,没用的,我该说的我早就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就那个态度,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沈小姐你听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已经知错了……他就是一时冲动……请你们再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我给你跪下了……”

“别再来我家了,不然我报警了!”沈君瑜避开妇人的纠缠,踩着高跟鞋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一大早就碰见这个老女人,真是晦气!

——

沈君瑜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彻底被破坏掉了。一路上都板着一张脸,没好脸色。

叶家找了关系,过户手续办理得很迅速。

叶父叶母感激她的宽容和大度,一个劲儿地跟她道谢,各种好话说了一担。

可沈君瑜却觉得想吐。她几乎全程没什么表情。那么虚伪的面孔,真的很难让她笑脸相迎。

叶母将她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对她说:“君瑜,你真是一个好孩子,阿姨和你叔叔特别感激你。只是我们初阳没有福气,没能娶到你……马上就要开庭了,张山的母亲天天追到家里来求我和你叔叔,让我们放过他儿子。我们怎么可能会放过那个罪魁祸首呢!我恨不得杀了那个杀千刀的混蛋。君瑜你要小心一点,那个老女人可能还会去找你的……”

沈君瑜心想那女人已经来找她了,还不止一次。不过嘴上却没说。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母,冷声道:“谢谢阿姨关心,我会注意的。”

办好过户手续,那套婚房就彻底跟她没有关系了。她和叶初阳唯一的纽带似乎从此以后也被割裂了。她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痛苦。反而觉得解脱。

叶初阳走了快四个月了。在这些日子里,她一直都在浑浑噩噩的活着,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活着也仅仅只是活着,了无生趣。午夜梦回,枕边空荡荡的,她时常会感觉到怅然若失。不敢多想,一旦多想就会痛苦不堪,彻夜难眠。

她一直觉得叶初阳没有离开。他就在自己身边。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经常会产生幻觉,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穿白大褂英气禁欲的样子。

这套婚房卖了,唯一的纽带也都不复存在了。这样也好。她也是时候慢慢接受没有叶初阳的日子了。

她最后一次去了那套婚房。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下午。

屋子里的陈设全部都是她所熟悉的。叶初阳装修这套房子的时候,一切都按照她的喜好来。

成排的落地窗,太阳毫无压力就能直射进来,屋子里满满都是太阳的味道;舒适的榻榻米,人躺在上面根本就不愿起来;浅棕色格纹的布艺沙发、蓝色的小碎花窗帘、大面积碧绿沉静的墙纸,这些冷硬中又不失温柔的色调正是沈君瑜她所钟爱的……

静坐在屋子中间,她似乎都可以跨过漫长的时间长河,窥见无数过去她和叶初阳生活的痕迹。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切,仿佛触手可及,可又似乎格外遥远。像是做了一场经年大梦,她醉生梦死。

屋子里看不见任何一张合照。因为那些合照,外加那些婚纱照,在叶初阳出事那晚就已经被她歇斯底里地给摔了。后来叶父叶母清理现场都给收走了。

她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从满室的阳光一直到夜幕四合,星辰密布。

落地窗外万家灯火,霓虹绚烂。大城市的夜生活丰富多彩,每个人好像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乐子。

沈君瑜却从心底生出了孤寂感,她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终于起身离开。屋子里的一切东西她都没动,让它保留原样。只从洗手台处拿走了一瓶用了一半的一生之水。

这是叶初阳最喜欢的香水,是她最最熟悉的味道。她想留着它,就好像她能够留住叶初阳一样。

人总是喜欢这样自欺欺人。明知道叶初阳人都已经走了,可总想要给自己留个念想。

“初阳,我走了!”沈君瑜对着空气轻声了这么一句。

仿佛是在和过去郑重地告别。

然后合上门。

她打算回去以后再把钥匙寄回给叶父叶母。

乘电梯下楼。

摁了数字,电梯簌簌下坠,数字不断跳转。5,4,3,2,1……

没过一会儿就到了。

“叮”的一声脆响,下一秒电梯门大开。

男人毫无预兆地现在电梯外,身形修长挺拔,如松如柏。

他穿着蓝色的衬衫制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腕处,姿态慵懒。

除去第一次见面,这是沈君瑜第二次看到童时誉穿制服。比起其他部门,交警制服明明不那么好看。可愣是让男人穿出了明星的效果。禁欲而不失男性魅力,是真正的制服诱.惑。

看样子他应该是刚下班回来。

咋一见到沈君瑜,童时誉整个人也是倏然一怔。他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沈君瑜。定神过后,响起他贯有的低沉的清润的嗓音,“好巧,沈小姐!”

像是有风从雪域之巅吹来,历尽风霜雨雪,只留下无尽的温柔。

然后吹起了满池涟漪。

年轻的女人薄唇微启,轻声细语,“童队,喝酒吗?”

——

童时誉活了三十多岁,自诩阅人无数。可却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当面邀请喝酒。而且还是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女人。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男人当即眉头微皱,眼神变得无比犀利,像是一把锐剑,锋芒毕露,直接落在沈君瑜身上。

他眯了眯眼,“沈小姐很喜欢喝酒吗?”

“并不是。”沈君瑜摇了摇脑袋,“童队你知道的我酒品不好,平时很少喝酒。”

“是么?”男人明显是不信的。两人有限的几次接触中,她不是酒驾,就是喝得烂醉如泥,跑到他家去。这个女人可没少喝酒。

“那今天怎么想起要喝酒了?”男人追问。

年轻的女人耸耸肩,微微一笑,颇有一股风轻云淡的释然,“庆祝我告别过去呀!”

童时誉:“……”

“酒品不好就少碰酒,酒可不是好东西。”男人冷冷地砸下话,转头就走。

沈君瑜:“……”

So sad !被拒绝了!

不过这在沈君瑜预料之中,倒也不觉得多意外。

“再见童队!”女人冲她招了招手,身形一闪,拐了个弯,没了身影。

——

大城市的夜晚总是那么的喧嚣,路上车水马龙,人流不断。晚七点,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霓虹灯变幻,五颜六色的光芒折射地到处都是。

东城华府对面就是锦翎路,这一片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两侧商铺灯火通明,各色饭店和娱乐场所数不胜数。

锦翎路街尾就有一家朵爱酒吧,是年轻男女寻找乐子的好去处。纸醉金迷,肆意放纵。

沈君瑜平生第一次喝醉酒就是在这间酒吧,然后酒驾,遭遇追尾,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路过朵爱,她驻足观望。有那么多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进进出出。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冲动想要进去喝一杯。可还未迈出步子,又给缩了回来。

她循规蹈矩了二十多年,按部就班地活着,每天都一层不变,单调重复着前一天的事情。唯一一次放纵就差点把自己给赔上了。放纵总归不适合自己。

正打算走人。却听见耳旁响起一个数字而温润的男声,“想喝酒何必来这里,跟我走吧!”

下一秒一只宽大的手一把握住她,将她带离了朵爱酒吧。

——

女人手很小,那么软,柔弱无骨。童时誉捏在手里,一时间竟然不想松开。

就在刚刚他拒绝了沈君瑜喝酒的邀请,他乘电梯上楼。电梯徐徐网上升。可他的心思却一直都在沈君瑜身上。

她应该是一个随性而为的女人,生活光鲜亮丽,不缺钱。她说要喝酒,应该就一定会去喝酒。而他见识过她的酒品,太烂了,整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一旦喝醉了,她搞不好就会闹事。

想到这里他就开始不安了。越想越担心。替那个女人担心。然后他妥协了。

他快速地乘坐电梯到一楼,去追沈君瑜。

那个女人果然去了酒吧。

而他在酒吧门口拦下了她。

林清致很早之前就试探他,问他是不是看上沈君瑜了。这一刻他才敢肯定,他确实是对这个女人动心了。

童时誉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倾盆大雨中,她哭得悲痛欲绝,歇斯底里。她质问他为什么要救她。那种绝望的眼神从此以后就彻底印刻在他脑海里了。

感情就像是一场博弈,谁先动心,谁就输了。而他更是惨烈,在第一眼就已经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那章我改了一下,加了两个新片段进去,看过的小伙伴可以重新再看一遍。

☆、第13场雨

第13场雨

童时誉买了一大堆的罐装啤酒。带沈君瑜去了顶楼。

高楼之上风声尤其大,呼呼啦啦刮过来,带起无数声响。像是森林中阵阵的涛声。

这就是他所认为的喝酒。不必去鱼龙混杂的酒吧,不必精心打扮。只需拎几罐啤酒,邀上两三个朋友,往顶楼上一坐,把酒言欢,好不畅意!

沈君瑜渍渍赞叹:“童队,还是你会挑地方。”

童时誉:“喝酒喝的是气氛,在于跟谁喝。没必要非得去酒吧。”

两人盘腿而坐,一人开了一罐啤酒。

夜风之下,男人身上清冽好闻的香水味儿直扑鼻尖。她贪婪地闻了好久。

“你怎么改变主意了?”沈君瑜不解地问。

男人悠悠道:“大概是怕你大晚上喝醉了又跑到我家去吧。”

沈君瑜:“……”

这人还真是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果有下次,你就把我锁在门外,不用搭理我。”女人豪爽一笑,说得无比轻巧。

童时誉:“我不管你,我怕你祸害邻居。”

沈君瑜:“……”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女人的一双眼睛眯成一道窄缝,端起酒瓶子碰了碰童时誉的,“敬你童队,不醉不归!”

她猛地灌了一口,险些呛到。

男人觉得好笑,喝个酒都能呛到。

“喝慢点,没人跟你抢。”

她被呛出了眼泪,泪花闪烁,“我倒是希望有人跟我抢,可惜没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明是笑着的,可笑中有泪,表情虽然平静,却仿佛充满了无尽的哀伤。

从第一眼见到沈君瑜童,时誉就敢断定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她那双眼睛从来不曾清澈过,一直都是混沌不明的,仿佛蒙着厚重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童时誉从裤袋中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清淡的烟草味儿立即在空气中铺散开,纠缠人的呼吸。

男人抽烟的样子特别斯文好看,不紧不慢,一派气定神闲。

叶初阳也抽烟。不过抽得少,抽烟只是为了解压。他抽烟也抽不到童时誉这么好看。

沈君瑜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两眼。

察觉到女人的目光,他以为她也要抽,把烟盒给她递过去,“来一根?”

“我不抽烟。”她摇了摇头。

他不再多说,继续埋头抽自己的。

空气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男人就着滤嘴深吸一口,吐出漂亮的烟圈儿,表情迷离深邃。

“沈小姐,你很孤独吗?”他打破沉默。

她孤独吗?

从来没有人当面问过她这个问题。答案却是毋庸置疑的。她当然孤独了,非常孤独。

年幼丧母,和父亲的关系又很糟糕。出身军政世家,却因为身份尴尬而不受沈家人待见。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踽踽独行。

好不容易她遇到了叶初阳,那个像是太阳一样的男人,他爱她胜过爱自己,倾尽全力,给了她全部的爱与呵护,照亮了她晦暗阴郁的人生。他们相濡以沫,打算携手共度余生。

就在她以为她终于可以摆脱孤独,拥抱温暖,终于可以不再一个人,她从此以后有了倚靠。老天爷却残忍地把叶初阳给带走了。

然后她又变成了一个人。一个人住着空荡冷清的房子,守着和叶初阳那点越来越稀薄的回忆过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外出,饿了没人给她点外卖,生病了也没人提醒她吃药……像是荒原里一抹寂寥的野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她太孤独了,孤独到了极致。

哪里人会喜欢孤独啊?她也渴望家人,渴望温暖,渴望被人呵护。可惜老天爷总是不让她如愿。

“很多年前我父亲外调青陵,我母亲成为他的秘书。两人朝夕相处,产生了感情。然后就有了我。我母亲却一直都不知道我父亲其实有家世,还有一个女儿,比我大四岁。有一天她终于知道了,她大受打击,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然后她带着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我十六岁那年,她重病去世。去世之前,她一直不放心我,让我去找我的父亲。我找到了我的父亲。他给我买了一栋房子,把我养在外面,安排保姆照顾我。给我很多很多钱,任由我挥霍。却从来没有给过我爱。我就这样一直以私生女的身份生活到了十八岁。那年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遭遇不测,没了。我变成了我父亲唯一的女儿。然后我才被允许回到沈家。”

“我和母亲在外流浪那些年,我父亲对我们母女不闻不问。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们,也没派人找过我们。就好像我们不复存在一样,从来就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母亲去世之后,不管是清明还是冬至,亦或是她的忌日,他从来就没有去看过她一眼。我们母女就好像是他一不小心犯下的一个错。幡然醒悟以后,随时都可以被抛至脑后。”

“你说可笑不可笑,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我母亲还心心念念惦记了他一辈子。弥留之际还一直跟我说她不后悔爱过我父亲,让我不要恨我父亲。”女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我母亲真是太傻了。我一直都告诫自己,一定不要步母亲的后尘,不要被男人的甜言蜜语给骗了。后来我遇到了叶初阳……叶初阳你知道的吧?就是我未婚夫……”

听到这里,童时誉忍不住想起不久前她醉酒以后莫名其妙地跑到他家,从头到尾都把他当成了叶初阳。第二天一早,两人坐在一起,他问她:“冒昧问一下,初阳是谁?”

年轻女人的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也算阅人无数,最是会察言观色。她脸色一变,他就觉察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立马就说:“抱歉,无意打探你的隐私,只是你昨晚一直在叫这个名字,我有点好奇。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我未婚夫。”女人终于缓慢而艰难地开了口,像是抽调了全身的力气,“叶初阳是我的未婚夫。”

只有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寥寥数字,其余的只字未提。

“他太好了,特别好……可惜我留不住他……”女人的表情慢慢变得痛苦,她抬手扒了扒自己的长发,凌乱不堪。

“他怎么了?”

“医闹,被病人家属捅了好多刀,失血过多,没抢救过来。”沈君瑜慢慢抬起头,双眸中泪光点点,长睫扑闪,欲下未下,“6月6日酒驾那天,我刚刚送走了他。”

一切终于有了解释。难怪那晚她会喝得烂醉如泥,还不怕死的酒驾。

“他说她会给我一个家,属于我们自己家。我一直都坚定不移的相信着。可是他走了,我的家散了,然后我又变成了一个人……”她静静地看着童时誉,“童队,你问我孤独吗?我太孤独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孤独……太难受了……”

“这里疼。”她指着自己胸口不断重复:“很疼很疼!”

“叶初阳买了套房子,就在你家楼上,502,那是我们的婚房。今天下午我去办理了过户手续,把那房子还给他父母了。那天晚上我其实是想来婚房的。可是敲错了门,进了你家。童队,谢谢你收留我!”

这些事这么难,她在经历的时候几乎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可在今天她竟然当着童时誉的面亲口说出来了,而且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整个人似乎都挺平静的。

大概是真的释然了,逐渐接受了叶初阳离开的事实。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夜风轻轻吹拂着女人的头发。那一根根发丝迎风浮动,在远处霓虹灯的映衬之下,微微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女人的脸则隐在暗处,隐隐约约,忽明忽暗。细看之下,表情又是那么的平静,不起波澜。可眼中闪烁的泪花儿童时誉却看得分明。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突然想要摸了摸沈君瑜的脑袋,即便什么都不说,这样也是一种安慰。可指尖触碰到女人柔软的发丝时,他整个人又倏然一怔,手像触电一样赶紧给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