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脸隐在暗处,忽明忽暗。表情格外深邃,眼神却很温柔。

借着灯光,沈君瑜看清男人那张脸。恍惚间觉得这人不同于往常,好像帅气了很多。

两人在家门口道别。

沈君瑜轻轻取下围巾,“谢谢你送我回来,今天很开心。”

“嗯。”男人接过围巾,转手又给缠到了自己脖子上。

明明这举动有些暧.昧不明,可他却浑然不觉,一派坦然。

他双手插.兜,冲她点点头,“早点休息吧。”

沈君瑜转身,发觉自己的头有些晕,酒劲上头了。

——

童时誉拎着那袋芋圆回了家。

在一楼电梯口看到好几个工人大晚上在搬家具。一个中年妇女站在一旁指挥。

“你们小心点啊,这些家具都很贵的,别磕到了哇!”

“轻点轻点,看着点撒!”

童时誉绕开他们,准备搭乘另外一部电梯。

中年妇女看到他,热情地笑了笑,“小伙子刚下班啊?”

童时誉点点头,多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搬家?”

“过两天是我儿子结婚,这房子要用来做婚房的,时间太紧,只能加班加点。”

“您房子买在几楼?”

“5楼502呀!买的是二手的。之前那个屋主着急用钱就便宜卖了……”

童时誉的脑海里有个重要的信息过滤了一遍。502那是沈君瑜之前和她已故未婚夫的婚房。竟然这么快就卖出去了。都已经有人要住进来了。

中年妇女依旧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可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房子能卖,可人呢?她什么时候可以斩断过去,重新开始?

***

2019年1月6日,叶初阳的案子开始一审。沈君瑜特地请假出席了。

她想亲眼看到杀人凶手受到法律的制裁。

叶家人是绝对不会放过罪魁祸首的。他们托了关系找到了西南地区颇有名气的律师温凉,专门负责此案。

温凉在业界很出名,类似的医患纠纷案打了很多桩,每一桩都完胜,大快人心。

叶家人找上温凉显然是不想对方有任何喘息的机会。痛失爱子,叶父叶母备受打击,头发都白了一大圈。

沈君瑜理解他们的丧子之痛。可她如今对这老两口已经没有太多感情了。婚房一事已经让她彻底败光了对他们的好感。

在法院碰到,她连招呼都都不愿打,专门退到了角落里。

沈君瑜倒是意外竟然会在法院碰到童时颜那姑娘。

两人迎面碰到,皆是一愣。

童时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君瑜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你和……”

“死者是我未婚夫。”

童时颜:“……”

“抱歉哈!”童时颜很不好意思。气氛都变得微妙了许多。

“没事。”沈君瑜倒是坦然。

见小姑娘拿着一堆装备,她直接问:“你这是来采访的?”

“对啊!”说起这个童时颜就很来气,“这个案子报道本来不是我跟的,可我们主编非得让我过来,害我一大早就跑这里蹲点来了。”

“能者多劳嘛,你主编肯定是看重了你的能力。”沈君瑜出声安慰她。

童时颜:“……”

“君瑜姐姐你还好吗?”童时颜眼看着沈君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年轻女人轻柔一笑,笑容虚弱,“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就开庭了。

法庭的气氛严肃而凝重,鸦雀无声,只有法官和双方律师在讲话。

被告站在被告席上,左右站着两个警察,严阵以待。

沈君瑜坐在旁听席里远远望着被告,心里的怨恨到达了顶峰。

就是这个人毁了她原本安逸的生活,让她失去了最爱的人。在她以为可以获得幸福的时候,残忍地将一切都打碎掉,让她陷入绝境。

如果可以,她真恨不得亲手将他凌迟处死。

毫无意外,被告一审就被判决了死刑。

法官宣布判决书之后,被告家属彻底崩溃,哭天抢地。

一时间严肃的法院变得嘈杂不堪,各种声音在人耳旁纠缠不休。

沈君瑜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在心底里轻声说:“初阳你看到了吗?老天爷终于严惩了凶手,你可以安心了。”

——

从法院出来,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稀疏雨丝从天而降,不断敲打着原本干燥的地面。

她一个人打车去了西郊墓园。

墓园草木萧条,凛冽清寒之气愈见明显。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叶初阳的墓。

墓碑上的男人眉眼温润,清俊帅气,一如她记忆里的模样。

她顾不得地面湿不湿,一屁股坐了下去。

“初阳你看见了吗?那个杀害你的凶手被判处了死刑,他终于受到了惩罚。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恨他,恨透了他。如果不是他咱们也不会阴阳两隔……”

“初阳你在那边过得好吗?你怎么都不给我托梦,我一次都没有梦到你。我很想你初阳……”

……

一个人对着空气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

冷湿气流如影随形,无孔不入。

说着说着就有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涌出,难以遏制。

一个人的情绪上来了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的。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过了这么多个月,沈君瑜的情绪一直低迷,从未好过。

她心里提着一口气,凭着这口气坚持到了现在。她不能倒下,一定要亲眼看到恶人受到法律的制裁。

他欠的不止是叶初阳的一条人命。更欠她,欠叶家人,欠全社会一个交代。

而现在一审判决已经下达,一切终于有了结果。

可沈君瑜的心态却彻底崩了。

坏人得到严惩又如何,离开的人却永远都回不来了。她的叶初阳,那么好的叶初阳是怎么都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

这个认知让她又再一次陷入绝望。

她悲恸要分,不能自己。一个人抱住膝盖嚎啕大哭。

墓园空荡,山风呼啸,无不回荡着年轻女人尖锐的哭声。

在绝望之际,在奔溃的边缘,人好像就是应该这样肆无忌惮地放肆哭一场。

哭过以后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即便该面对的问题一样都没少。

这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初阳我走了,短期内不会再来看你了。等我哪天觉得幸福的时候我再来告诉你。”

他最关心的就是她。弥留之际一直苦苦等她,想最后见她一面,想亲口跟她说一些话。然而最终也没能等到她。

他拜托同事转告她,让她一定要幸福,好好生活。

为了他她也一定会好好生活,努力让自己幸福。

她抬手摘下脖子上挂着的那条人鱼之泪项链,悄悄埋进了墓碑上的泥土里。

百日礼过了,婚房卖了,一审判决也下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他叶初阳的未婚妻,她只是沈君瑜。

“初阳,我会幸福的!”她看着墓碑上那个温润的男人轻轻笑了。

没有人应该一直沉溺在过去。只是每个人走出来的时间和方式都不一样。

沈君瑜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等一切尘埃落定。

***

沈君瑜撑着那把透明的长柄伞,携风裹雨,一身料峭清寒气息。

黑色的大衣随着她紧凑的步伐而簌簌摆动,露出里头白色的毛衣一角,一闪而过。

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墓园里人烟稀少,空荡荡的。

因为下雨,空气里水汽厚重,四目所及之处无不尽显朦胧。

隆冬草木清寒,几株稀薄的老树在风雨里瑟缩飘摇,落了一地的枯枝败叶。

冷风夹杂雨丝,两边脸颊和耳朵被吹得通红。

她待地太久了,眼下都有些麻木了。

墓园人迹罕至,她却出人意料地在门口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子。

黑色的路虎,车型硬朗,线条利落而流畅。

车窗半开,探出一张俊颜,音色清润,“上车!”

她怔在原地,下意识握紧了金属伞柄。

2019年1月6日,小雨。

6号有雨。

每一次,在她最孤立无援之时,他都恰巧出现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应该就是甜甜甜了,安静地谈恋爱。

☆、第29场雨

第29场雨

童时誉会来墓园并非意外。也并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知道沈君瑜来了。而是妹妹童时颜提前给他打了电话。

出人意料的在法院遇见沈君瑜,童时颜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哥哥。

既然知道今天叶初阳案件的一审, 他就猜到沈君瑜会来墓园。

宛丘这片区域也就这么一个墓园。他毫无意外地就等到了沈君瑜。

其实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不期而遇,还不就是另一个人的苦心经营。为了沈君瑜他算了很多东西。

沈君瑜下意识拽紧金属伞柄, 看着近在咫尺高大挺拔的男人, “你是专门来接我的?”

“嗯。”男人点点头,完全没有否认。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我猜的。”

沈君瑜:“……”

事实上童时誉确实是猜的。当他从妹妹那里得知今天是叶初阳案件的一审。他第一时间给沈君瑜打了电话。

然而电话响了许久她也没接。

他当时头脑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西郊墓园。他就是那么笃定地觉得她会在这里。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很多时候, 很多事情,人就是需要靠猜, 需要靠自己的第一直觉。只要足够用心,总能猜对。

童时誉替她拉开车门,抬了抬下巴,“上车吧。”

她收了伞, 下意识就坐进了副驾。

男人盯着她的举动半晌没移开目光。

沈君瑜不明所以, “怎么了你?”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过去她一直都只坐后座,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坐了副驾。

她大概还不知道副驾在一个男人心目中是多么重要的座位。他童时誉的副驾除去至亲之人没人可以坐。

“别忘了安全带。”说着他便探过身体替她扣好安全带。

沈君瑜的身体僵了僵,半晌过后方怔怔地说了句谢谢。

不得不承认, 这个男人的温柔是嵌进骨子里的,与生俱来,是一种本能。

“你这么久没开车容易忘。”他笑了笑, 眉眼温柔。

她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做声了。

男人发动车子,车轮滚滚, 快速驶离墓园。

车窗押着一条缝隙,外头寒风携裹雨丝飘进车里,带来丝丝沁凉。

照理隆冬的寒风早该刺骨,吹在人脸上如刀刮一般。

可沈君瑜却并不觉得难受,甚至都不觉得冷。她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冷风吹多了会头疼。”车厢里开了空调,外头又是寒冷的气流,这一冷一热交替很容易感冒。

听到男人这样说,她便抬头摇上了车窗。

车厢里安静地过分,沈君瑜一手枕在车窗闭目养神。她一直没开口。

而童时誉似乎也没打算打破这一室寂静。

他只是放了音乐。。

匆匆忙忙,恍恍惚惚,半生已过

我这半生只爱一个人

……

沈君瑜静静听着,听出这是民谣扛把子温十五的《半生》。

低沉深醇的男声笼罩在人耳旁,如痴如醉,不绝如缕。

温十五的歌词里唱是别人的人生,这背后好像有一个凄美的故事。可沈君瑜却觉得这歌儿唱的就是自己。

还真是应了网上的那句话,“孤独的人听民谣,总感觉歌里唱的是自己。”

她应该就是孤独了。

车子七弯八拐,路两侧的环境越来越荒芜。这不是回市区的路。她这才开了口:“我们去哪儿?”

男人一手打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放心,不会把你卖了。”

路越来越窄,地势也越来越险峻。两侧护栏越来越高。蜿蜒盘旋的环山公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沈君瑜探出窗外,发现一侧靠山,另一侧是万丈高崖。高崖之下就是波平如静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