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洒在上面,如星星坠海,闪闪发光。

稀疏雨丝之下,光线昏暗,湖面雾气腾腾,更添几分朦胧美感。

两侧基本上都是棕榈树。这些树枝干健硕,枝叶繁盛。硕大的叶片横亘在天际,看不见头顶乌云密布。

“我们这是在铜卜山?”宛丘地界里只有铜卜山附近的地势会如此险峻,会有高崖和湖面,会有星星坠海这般景象,会有这么多的棕榈树。

铜卜山是西南边境的名山,4A级风景名胜区,风光无限好。它位于横桑和宛丘的交界处,大部分在横桑地界内,只有小部分在宛丘地界内,因而隶属横桑。

它距离宛丘市区不远,从市区驾车只需要四十分钟。

“没错。”男人微微一笑。

“我们要去铜卜山?我可不愿爬山。”

“放心我们不爬山,我今天要带你玩点刺激的。”

“是什么?”沈君瑜有些好奇。

“我先保密。”

因为下雨,即便是旅游线路也看不到几辆车子,空荡而冷清。

盘山公路爬到一半,右侧突然多出了一条小路。

童时誉打方向盘,将车开进了这条小路。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沈君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虽然她信得过童时誉的人品。可天越来越黑了,男人将她带到如此偏僻荒凉的地方,她一个女人本能地会觉得不安。

男人扭头睨她一眼,“你放心好了,不会把你卖了的。”

沈君瑜:“……”

那条小路越爬越高,终于到了尽头。

男人踩下刹车,车子平稳地停了下来。

童时誉先下了车。

然后拉开副驾车门,“下车!”

沈君瑜不明所以,只能照做。

地势高,山风呼啸,雨丝被吹乱,凌乱不堪。

站在高处,视线开阔,远处就是宛丘市区,一整座城市都匍匐在脚下。

男人把车钥匙递给她,“是不是很久没有开车了?想不想试试?”

“在这里?”沈君瑜一脸的难以置信。

“对。”童时誉无比平静,不急不缓地阐述:“从这里开下去。”

“你疯啦!”她震惊地看着男人,“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高。”

“我知道,我开过好几次。”

沈君瑜:“……”

“童队是不是忘记了我驾照都给吊销了。”她抱臂冷冷一笑,雨丝拍打在脸上,冷得出奇。

“这里没有监控,放心开。”

沈君瑜:“……”

对话进行到这里,沈君瑜这才意识到童时誉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让她把车开下去。

“君瑜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赌什么?”

“赌命。”男人平静而严肃地告诉她:“我就坐在副驾上,你把车开下去,我赌咱俩一定会安然无恙。前提是油门踩到底。”

沈君瑜:“……”

“童时誉你是不是有病?!”沈君瑜完全不敢相信这些话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说出来的,情绪激动,就像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你没看到从这往下有这么高啊!还油门踩到底,你不要命啦!”

“我现在就把命交给你,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我脑子有坑才跟你赌。”年轻女人的声线越来越冷,“童时誉你未免对我太有信心了。我几个月没开车了,手都生了,你不要命,我还惜命呢。”

“我相信你。”

沈君瑜:“……”

“如果我赌赢了,你要答应我放下一切,不再纠缠于过去,好好生活。”

“如果输了呢?”

“咱俩一起死,我无怨无悔。”如果不逼她一把,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疯子!”

“沈君瑜问问你的心,你活得累不累?每天这么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毫无激情可言,你不累吗?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把你长久以来积压的怨念,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不安,那些焦躁,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坏情绪通通都发泄出来。”

“好,我跟你赌!”女人一把拿过车钥匙,“上车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骂童队,他是为了君瑜好。或许方法偏激,可效果却很好。因为人只有历经生死,才能激发出骨子里的求生的欲望。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君瑜如今需要的就是这种强烈的求生欲,足以让她放下过去。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君瑜在墓园就已经打算放下过去了。

☆、第30场雨

第30场雨

如果说之前沈君瑜还很害怕, 毕竟这是地势这么高,车子从上往下开, 油门踩到底,无异于是在赌命。可当她真正地坐在驾驶座上, 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了。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心潮澎湃, 激情四射。

她活了二十七年,一直平庸, 一直碌碌无为。连坐过山车都不敢。从未真正地冒过险。也从未放手一搏。

她无力改变现状,却也早就厌倦了这种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活着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负担。可却始终下定不了决心离开。

而今天她决定冒一次险,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倘若输了,正好是个解脱。可如果赢了,她便要摒弃过去, 凤凰涅槃, 浴火重生,从此以后为自己而活。

两人一前一后坐上车。

沈君瑜握住方向盘,扭头看着男人,“童时誉, 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我对自己的技术不是太有信心。你犯不着搭上命陪我赌。”

童时誉静静地看着她,眉眼平和, 不急不缓地说:“我相信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非常相信她了。相信她,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样。

“你凭什么相信我?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沈君瑜被男人这副无动于衷的表情给刺激到了,言语生硬。

他知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一旦车子启动, 她踩下油门,车子一冲到底,他们很有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为什么这么放心?这么不为所动?

他就这么相信她的技术?笃定她一定会把车安然开到底?

究竟是谁给他的信心?

面对她的动怒,男人面色分毫不变,始终一派从容。

他勾了勾唇轻笑一声,明显是不愿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只淡声说:“开车吧。”

沈君瑜:“……”

她就像是一拳头打到了一团棉花上,倍感无力。

她扶紧方向盘,目视前方,手心似乎都有些冒汗了。

一切都是未知的,凶险不定。她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迎接她的究竟是大难不死,还是直接去见阎王。

不可预测才最可怕。说不紧张那自然是假的。

她明明很厌世,对这一层不变,枯燥繁琐的生活厌恶透了,几乎不曾留恋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自打叶初阳离开后,她动过无数次轻生的念头,只想一了百了。

可当真的直面生死,濒临抉择的时候,一个人强烈的求生本能竟然给激发出来了。这车子都还没启动,她就已经开始紧张了。

不过紧张归紧张,内心深处强烈的兴奋感和刺激感又让她毫不犹豫的想要赌一次。

年轻女人最后看了一眼副驾上的童时誉。他慢悠悠地扣好安全带,一派气定神闲。

这心理素质真是好到让人嫉妒。

她对着外头昏沉沉的天气,“希望我们还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阳。”

男人却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天气预报说明天有中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沈君瑜:“……”

她终于不再迟疑,发动车子,油门踩到底。

车子飞驰往下冲,跟车主一样好像吃了兴.奋.剂,压根儿不受控制。

“啊……”

“啊……”女人的尖叫声刺破耳膜。

车子速度很快,时不时急转,一冲到底,像是失控了一样。开车的人却是前所未有的亢奋,双眼通红,遍布血丝,女人那张素净的小脸涨得通红。

车子转来转去,受到外力,童时誉在车厢内被撞得东倒西歪,五脏六腑像是要吐了出来,脸色煞白,根本没有血色可言。

眼泪被撞出,他死死抓住扶手,使却始终没开口让她踩刹车。

人这一生像这样不计后果,肆意疯一场,或许只有一次。

从第一次见面,她死死拽住他的衣领,歇斯底里对着他吼叫。那一刻他就知道她的心内深处住着一头野兽。

当她摈弃一切理智,放弃挣扎,它就会悄然觉醒。

一个因为酒驾能让一整条路的交通都陷入瘫痪的女人,她绝非普通人。她的胆量更是寻常人所不能比。

沈君瑜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裂,理智顷刻间沉到谷底,无法转寰。

一切的失控从这一刻开始。

“冲啊……”

下一秒,车子完全失控,以最快的速度往前方冲过去……

“啊……”

最后的瞬间,童时誉的心脏如同车子一起受到了猛烈的重击,停止了跳动。

——

最终车子撞到一棵巨大的棕榈树上,护栏被撞翻,在距离悬崖只有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而半米之外,就是万丈高崖。高崖之下波平如镜的人工湖。

周围陷入一片起一般的寂静。

童时誉率先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爬了出去。

一下车就狂吐。胆汁都给吐了出来。

而沈君瑜则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有那么一瞬间大脑短路,一片空白。车子疾驰而下,眼前视线模糊,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她内心的疯狂因子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

大口大口喘息,惊卜未定。眼睑酸涩,眼泪一下子就冲出眼眶,哗然一片。

她在车里坐了很久。然后爬出车门,一双腿全是软的,摇摇欲坠。

童时誉及时扶住她。她靠在另一边的护栏上,背靠着高耸的崖壁。

几棵迎客松从石头缝里崩出来,迎风招展。黑暗天空之下,路灯的光芒稀薄,雨雾朦胧,伸手不见五指。

天已经彻底黑了。

“喝口水缓缓。”童时誉到底是男人,恢复得很快。从车里翻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沈君瑜。

沈君瑜哑声说了句谢谢。

仰头闷了一大口,嘴里苦涩难耐,漱了漱口,吐掉。然后才喝了两口。

站了一小会儿,头发已经被雨打湿了一大半。

如果说开车的时候是放手一搏,不管不顾,刺激无比。刚才有多么的放纵,眼下劫后余生的感觉就有多么的厚重。

沈君瑜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童时誉半依靠着护栏,从裤袋里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根烟。青烟腾腾,烟草味四下流窜,不断纠缠人的呼吸。

同样是抽烟,可童时誉抽烟却看上去养眼多了。一根烟,淡淡的一小撮青烟,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清贵气质。

她没关注眼睛多看了两眼。嗓子眼也痒得厉害。

“能给我一根吗?”女人开口,嗓音低迷嘶哑。

刚才喊得太多,声音都哑了。

童时誉把烟盒递到沈君瑜面前,她抽出一根含在嘴里。

从未见过她抽烟。烟含在嘴里显得青涩而笨拙。

童时誉正打算拿出打火机给她点上。就看到女孩嘴里叼着香烟突然凑过来,脸越靠越近。

两张脸近在咫尺,他几乎都闻到了沈君瑜身上淡淡的水果香。

他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她要对自己干什么,正欲推开她。鼻尖便闻到了香烟重新燃烧的味道。

他定睛细看,两根香烟接触,燃着的那根引燃了新的那根。

童时誉:“……”

他不禁想起《围城》里也有这么一个桥段。孙小姐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点燃了烟。

这怎么看都透着那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男人心跳聒噪,思绪飘了飘。

可当事人却浑然不觉。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引人遐想。

沈君瑜的那根烟自然是没有抽完的。她吸了两口就被扔了。

这烟闻着清淡,可没想到味道还挺烈。她不会抽烟,就着滤嘴胡乱吸两口,直接被呛出了眼泪。

看到她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童时誉脸上这才浮现出几分笑意,“这烟太烈,不适合女孩子抽。”

沈君瑜扔了在地上,用鞋底碾灭,抬起头笑了笑,笑容里明显带有几分自嘲,“以前读高中的时候班里就有女生躲在厕所里偷偷抽烟,那时候就觉得特别酷。可惜我就是学不会。”

“烟和酒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学不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男人吞云吐雾,音色含糊不清,却自顾有那么一股温柔。

风也有些大,呼呼啦啦刮过来,带起周围无数枝叶的婆娑声。

男人的声音渐渐湮没在刺骨的寒风中,越飘越远。

他的那根烟抽完,他扔下话:“回去吧。”

沈君瑜的身体却没动,远远盯着自己对面坏了的护栏,哑声问:“这个怎么办?”

这算是擅自损坏公物吧?

男人抬了抬眼,“别管了,我会处理的。”

——

回去的路上童时誉开车,沈君瑜坐在副驾上一言不发。

车厢里有些沉闷。他想开音乐。沈君瑜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直接说:“我想听温十五的歌。”

“好。”

车厢里很快就响起动人心弦的男声。

匆匆忙忙,恍恍惚惚,半生已过

我这半生只爱一个人

……

“我这半生第一次做这么疯狂的事情。”轻薄的音乐里混杂着年轻女人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