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兮温润一笑:“东京汴梁。”

“那么远?你赶了多久的路啊?”

“平日我不常住家中,一直是在师父的苍木居里呆着,极少出门。”

“哦。”陶木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那你必定是没走过江湖了?改日我带你出去见识见识,比这个什么寿宴有意思多了。”她说罢就不耐地叹气:“你看,我也不过来了这么一次,就摊上如此麻烦的事情。”

宿兮偏过头看她,神情沉静:“你若不嫌我一个瘸子,自当愿奉陪。”

“什么瘸子不瘸子的。”陶木晴笑着摆手,“凭我的轻功,就是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继而又想起什么来,颇为艳羡地望着他:“不过你不出门也能有这么多人认识你,想来你比我厉害多了。”

“是吗?”他忽然微有涩然,“我倒从未这么看。”

寂静中,外面整齐的步伐由远而近,最后又消失。陶木晴朝着窗外瞅了瞅,天色已经很晚了,第二班巡守恰好走过。

“不打扰你休息了。”她站起来,将椅子挪回原处,“你好生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见她动手开窗,宿兮扬了扬眉:“还要接着去偷吗?”

“……呃,不、不了。”陶木晴拧眉,大约也觉得困,“太晚了,我也想回去睡了。”

宿兮笑着提醒她:“还是走正门吧。”

“哦。”后者像是才注意到,收回踏上桌子的脚,一面往门边走,一面低低嘀咕。

“……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言语听入耳中,嘴上不由浮起一丝笑意。宿兮轻摇头,翻过身拉紧被子,合上目默然浅眠。

一宿无话。

次日天刚破晓,窗外有几声清脆鸟鸣,睡得尚好,不想被门口一阵急促敲门声惊梦而醒。

>“三哥,三哥!你起了吗?三哥!”

宿兮皱着眉撑起身子看向门外。

“三哥,三哥!!”燕生扯了嗓子,敲得不依不饶。

他有些无奈,只得沉声应道:“起了,进来。”

燕生听到他声音,犹自不解,伸手去推门,讶然发现门未锁,这才举步走进房。

“三哥,你还没起啊?”见着还半躺在床上的宿兮,燕生不由有些咋呼,“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打扰你了。”

宿兮轻叹,问他:“有什么事吗?”

“岂止有事,是大事啊。”燕生神神秘秘地在桌边坐下,微侧身子凑过去,“我今日一早起来,觉察不对劲,那巡守的守卫竟好似都换了一批人一样,全是生面孔。”

“哦?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的眼力,三哥你还能不信吗?”燕生忽然一拍脑门,恼火道,“我猜,那些人会不会已经被……”他做了一个抹脖的手势。

宿兮眉峰微凝,沉吟半响,却问:“那张总镖头呢?你可有看见他的人?”

“张总镖头?……”燕生抽了抽鼻子,想了一会儿,没印象,“我也才起,就只瞧得这些守卫,有没有看见张总镖头就不知道了。”

“你猜得也不无道理。”宿兮掀开被衾,欲要下床,燕生见状忙过去扶他。

“只怕是有人指使,此次寿宴,多半是场鸿门宴,小心谨慎些,幕后之人说不定会挑今晚下手。”

燕生点点头:“好。那我今晚就往你屋里来,人多有个照应。”

他轻声应下,拿过床头地外衫披上,坐回轮椅,忽转头吩咐他:

“去帮我要点热水来,我要沐浴。”

“哦,好……”燕生端了茶壶来替他倒上一杯茶,随口问,“三哥,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啊?昨儿夜里不热啊。”

宿兮接过茶杯来,放在唇下抿了一口,淡淡道:“是昨夜忽然毒发了。”

“啥?”他手上一个没拿稳,险些洒了一地茶水,燕生心急如焚,赶紧上去又探他的脉,又仔细瞧他面容。

“你怎毒发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哪!要是出了事儿,我可会被师父师姐联合着撕碎的!三哥啊,你现下还有哪里觉得不适?头晕不晕?腿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推拿一下?我干脆去找沈大少爷要几颗灵芝来吧!”

“不必着急。”宿兮被他弄得连茶也喝不好,出手摁住他,宽慰道,“我已没事,如今好得很。你只需替我弄些热水来,我洗一洗就会舒服很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约是觉得庆幸,燕生莫名的出了一头冷汗,他用袖子擦了擦,这才觉得何处不对。

“嘶——没道理啊,三哥,你没吃药也没施针怎的就如此生龙活虎的?难不成……你病大好了?”他说着就两眼泛光,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是不是这就能下地走了?快试一试!”

“哪有这么快。”宿兮实在是对这个师弟有些头疼,方解释道,“是昨日陶姑娘恰巧路过,替我压制了毒性,故而才没有疼得那么厉害。”

“哦……陶姑娘。”燕生琢磨着这名字,努力回想此人相貌,最后煞有介事地颔首,“嗯,她是使毒的,会解毒也不奇怪。”

“改日去替我好好谢谢她。”

燕生习惯性地点点头,猛地又摇头,带上一丝调笑瞅着他:“谢人这档子事儿,三哥还是自己去吧,否则那多没诚意啊。”

“嗯。”似乎觉得他说得也有理,宿兮思虑片刻,竟默许一般。

“若寻得空闲,拿这张银票去钱庄换一百两银子来。”

“诶?”没料到他当真要答谢,燕生木讷讷地拿过那票子,百思不得其解地抓抓后脑勺。

作者有话要说:胡胡胡……

陶姑娘,你丫的这豆腐吃得不错啊,可当真是上下齐手,二三其德……(呸呸呸

对手指,今天起来看见好多野生评,受宠若惊ing。

代表文文弱弱的宿先生感谢看文的姑娘们。><

偶接着下去爬格子啦~~~~\(≧▽≦)/~

☆、【沈家密道】

沈家人做事向来很快,加之来者是客,这热水不过一炷香时间便送至宿兮房内。

燕生推着他到浴桶旁,因得行动不便,宽衣之后亦是由他扶着慢慢踏水进去。水温尚好,水漫过他胸前,苏苏麻麻的暖意瞬间传遍全身,浑身的筋骨都松弛下来。

“三哥,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了。”他转过身,淡淡吩咐,“衣服就放在旁边,我若有事再唤你进来。”

“哦。”燕生放下他的衣袍,回头时见得宿兮已经靠在浴桶旁边休息,自己也不好得多做打扰,推门出去了。

木桶乃是上好的楠木而制,不易漏水,事先燕生已放下备好的药草,吻在鼻中有淡淡的安心宁神之效。

即便是如此温暖的热水,左脚仍无半点知觉。宿兮不由伸手摸了摸脚踝,常年未有活动过的地方,在水里显得格外苍白。他摇了摇头,自取了巾布浸水擦拭身体,柔软的丝绸划过胸前,指腹触及那里的几道紫线。

宿兮闭了眼,轻轻叹了口气。

今夜亥时一刻,沈家庄中的灯笼零零散散亮起,暗黄昏昏,隐隐有股阴气。

燕生弯腰小心瞅着那窗外,低低道:

“三哥,他们走了。”

“很好。”宿兮转着轮椅把桌上灯烛仅剩的一点火星掐灭,“他们大约要有所行动,趁此时机好生准备。”

“你说咱们能逃出去吗?”燕生极有些拿不准,不是说他对自个儿功夫有所怀疑,只是这庄子里的守卫太多,看着也都不弱,单凭他们两个怕是要杀出条血路来。

“不知道。”宿兮回得很干脆,“我只知,如今不走,留下来只能等死。”

说得有道理。燕生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批守卫过了,要半个时辰之后才会有第二批。我们这院子离后门最近,期间会路过张镖头的小院,如果不出差错,一盏茶时间应当没问题。”燕生犹自琢磨,说给他听。

“嗯。”宿兮随意地应下,刚要至门边,又似想起什么来,多说了一句,“去找陶姑娘过来吧,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能丢下她不管。”

“也是。”燕生走到他前面,蹑手拉开门,“吱呀”一声轻响。院外漆黑一片,没有灯光,婆娑的树影在这般情景之下异常的可怖。

眼瞅一切正常,燕生几步跳到宿兮身后欲要推他往侧门走,不想围墙那面骤然亮起一道火光,他尚不及躲避,就听见齐齐的脚步声无礼的破门而入。

带头的是个穿着沈家守卫袍的中年

男子,脸上有条疤痕。

“宿先生,这位少侠,如此时候为何不在房中休息?”

宿兮展开扇子,轻轻摇晃,嘴角含笑:“在下见今夜月色正好,就出来赏赏月,想来不打紧的吧?”

那男子脸色暗沉,语调平静:“这么晚了,先生还是回房里的好。凶手未擒,庄里现下还不太平。”

“我三哥想怎么着,你们还管不着!”燕生听着火大,不由上前一步。

“小燕。”宿兮收了扇子,面不改色地垂眸道,“不得无礼。”

燕生扭头看了他一眼,宿兮朝他使了个眼色,后者只得闷闷地退回。

他手拿折扇朝对面的人抱拳拱了拱,斯文儒雅:

“这位大哥,我们当真不过是想赏月,可否能行个方便?”

“明月日日有,宿先生又何必急于这一时。”那人毫不松口,语气生硬。

燕生:“你……”

“既然这般,那我也就不坚持了。”宿兮理了理衣襟,“我们自会回房,这位大哥若是无事,就请先回吧。”

那人犹豫了一下,抱拳道:“我还是看着先生进去吧。”

“请随意。”宿兮转过轮椅面朝屋门,身后的燕生不情不愿的拖着步子跟上去。

夜风乍起,吹动树枝左右摇曳,几片枯叶随风离枝,在空中盘旋数圈,最后归于地面。

来者算上那中年男人一共是七人,一字排开,若从两端开攻应当会比较容易一些。

轮椅缓缓行了一半,宿兮忽抬眸,侧目看向燕生,后者当即会意,再抬脚的一瞬,身形一闪,眨眼间已到最右边的一个守卫背后。在众人皆未反应过来时,劈手就狠剁在他脖颈,只听那人一声惨叫,倒地翻滚。

为首的男子见状,面上微变,快速抽出刀来,飞身袭向燕生。

燕生扬眉,赶紧动脚侧身避过,那刀刃贴着他胸脯划过去,幸而没有伤着要害。其余五人早已纷纷拔出武器来,借此空当朝那面孤立无援的宿兮冲去。

一柄长剑刺来,宿兮却是临危不乱,展开铁骨扇挡住面门,伸出左手扣住来者咽喉。未料另一方又有人攻来,他手上施力,拧歪此人脖颈,再合扇,击于另一人下关、极泉、天宗三处穴位,便见此人骤然抽搐不已,大刀脱手。

混战不久,他二人占得上风,燕生一脚踢在男子腹部,扫视周围六人,都在地上□不止,他心中暗喜,跳到宿兮跟前。

“三哥,我们快走!”

“好。”宿兮点头。

岂知话音刚落,兴许是闻得打斗声,一大群人举着火把叫嚣着赶过来,门口几个领先人低头看得地上情景,又抬头看到宿兮二人,当即举刀要杀过来。

燕生眼疾手快,几拳之下揍倒在地。

“跃墙走!”宿兮当机立断,简洁道。

“是!”燕生推着他又行至左边围墙处,才要施展轻功,却瞧得那顶上有一人腿跨了一半,拿着火把将要跳下来,他心道不好。

“三哥,这边有人!”待转头去看右边围墙,亦有几个人已然跳了下来,手持刀剑,步步逼近。

“那边也有人!”他禁不住慌起来,手足无措地去看宿兮,焦急道,“三哥,我们怎么办啊?”

当下境况着实很糟糕,宿兮眉尖深蹙,容不得多想,沉声道:“进屋,快。”

听他命令,燕生二话不说推着轮椅就奔到房中,回身“啪”地锁上门,赶紧的搬了几重桌椅柜子在门口堵着。

不消片刻,就有人重重撞门的声响。好在沈家庄每个房间的门都很结实,量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何危险。只是这如今前有追兵,后无逃路,岂不是等人瓮中捉鳖了?

燕生顿时在屋里团团转。嘴里不住叨念:

“这怎生是好啊,怎生是好啊……我燕生这么大了,还没娶媳妇呢,燕家就剩我一个传宗接代,可不能死在这破地方啊!”

“小燕,你先莫急。”宿兮摇头,想劝慰他,哪知耳畔听得空气中有所振动,他急忙偏过脸,一支羽箭正射在墙上。

燕生不觉一惊,跑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看,嚷嚷出来:

“哇,三哥!他们准备放火箭了,难不成要烧死咱们?”

“别在那里立着!快回来!”宿兮急声出口,下半句话还没说,就有一道火光射在卷帘上,只短短霎那,就宛若火龙一般在屋子周围窜开了。燕生左袖不慎沾了火苗,他慌忙抖着把他拍掉,一个劲儿蹦到宿兮跟前。

“这、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何要赶尽杀绝……”

浓烟滚滚,慢慢开始从门缝下渗进,燕生跳脚不止,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宿兮盯着那桌上的灯盏,面沉如水,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一把拉住他的手:

“随我来。”

行到里间的卧房内,他抬头四下张望,移了轮椅到床边架子旁,随之伸手摁在一个支架上,微用力往下一扳,听得“啪”地轻响。燕生还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脚下忽然一

空,整个人都失重坠入无底黑暗之中。

果然这架子上藏有玄机,沈家客房的地面乃是中空,想来下面亦别有洞天。

不过令宿兮有些没预料到的是,他与燕生竟并非落向同一处。

四面的空间不甚狭小,勉强可容纳两个人,他一手扶着轮椅,一掌拍在侧壁,借着掌力减缓下落的趋势,即便如此,触地时浑身还是被震得生疼。

稍稍整理一下思绪,宿兮皱着眉打量周遭环境,四壁砖石,坚硬又颇有些年代,想来不是近期造好的。

前面是一条不宽的石板道,看着甚像密道一类的东西,却转向头顶,上方深黑,不过据他屋中的机关看来,沈家庄子的别处住房必定也同样会有。

如此说来,沈庄主很早以前便有另有企图了?他的目的,究竟在何?

可是这又与他先前的一些猜测相矛盾起来,顿然觉得脑中凌乱。

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寻得小燕所在为上。

宿兮手摁在木轮上正要推,不想传来一股钝痛,他抖着将手摊开于眼前,那上面的鲜血刺目惊心。想来是方才下坠时掌心撑着墙,一路滑下来故而磨掉了皮。

宿兮动了动眉,欲从怀里取出巾布来擦拭,岂料听得一声惊呼,他还未颔首看,就瞧得一人从上面落下来,顾不得多想,顺手扣在那人臂弯拦住她,这才避免直直摔在地上。

约摸是身形有些不稳,那人摇摇晃晃险些没一头栽进他怀里,混乱中拨开额前刘海匆匆就道谢。

“多谢……”

四目相对,陶木晴怔怔看着他,一瞬之后脸上露出笑意来:“是你啊。”

宿兮伸手扶住她,见得她站直拍身上的灰,这才疑惑:“你怎么……”

陶木晴收回手来,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继而笑道:

“别提了,我被上面那几个人追得好惨,喊打喊杀的,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蔽处,不想我才坐下,就去端了那茶杯,莫名其妙便掉下来了。”

然后又很理解地点点头:“你也是被追杀的吧?”嗟叹口气。

“我早觉这庄子里有古怪了,果然当初出来时没仔细看黄历,如今这里头看着就不像甚好地方。别说出去了,连个门儿都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