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客房虽还有空的,但为了方便照顾宿兮,燕生自与他同住了一屋,夜间将睡时很是勤劳的蹦到床前替他铺被子。

不过未图省事,他当然没陶木晴那闲心慢慢帮他打理,只扯了被子就迎风狂抖,扬起地棉絮引得宿兮不由一阵咳嗽,但也知他其实是一片好心,故而只好忍着。

“三哥。”燕生一面接着抖,一面微微侧头问他,“你当真要和木晴姐成亲?”

宿兮微微犹豫了一下,轻描淡写道:“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啊?”燕生放下被子来,皱眉看他,“这婚姻大事,岂可儿戏!”素来是晓得宿兮这人的性子,他是守信之人,定不会轻易许人之诺,可闻得这淡淡语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燕生还是有些惊讶。

宿兮靠着轮椅,有些倦倦的轻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就能成的。”

“你是在担心你腿疾的事儿?”燕生与他关系甚熟,倒不必忌讳什么,“木晴姐不会介意的!”

宿兮皱着眉打断她:“我知道她不会介意……”

然后又摇头苦笑道:

“只是……看着师姐如今的模样……你说,我如何能,又如何敢……”

“若是往后,我先她一步去了,难不成要她同师姐一样,一个人过一辈子么?”

没料到他会提起师姐来,燕生愣了半晌,自记得姐夫惨死之后的场景。千山雪,漫天红,散落的梅花纷纷扬扬的。

燕生一时找不到其他话来反驳。感情的事,他本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要是自己喜欢了,就好生去争取,至于别的……

“小燕。”宿兮慢慢摇着轮椅,行至窗边。茶杯尚温,只是慢慢渐冷,他声音清清的,听不出什么别的感情,“你还小,怎知这世间,不如其意之事十有八/九,且凭着自己的意愿去做,终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那……木晴姐她怎么办?”燕生咬了咬下唇,不管怎样他三哥这话是答应下来了啊,万一等大婚当日,告诉人家这亲不成了,不是逗着人好玩么?依陶木晴那外硬心软的性子,还不得伤心到去跳海呢?

等了许久,都没见他回话,待燕生将棉被铺好,却又听他长长嗟叹了一声,带了酸涩和难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要是知道,兴许如今就不会如此郁结,偶尔回想起来,当初……他还是不该那般的唐突因得一时的情难自已而应下婚事。

只是……只是他又如何狠得下这个心?狠不下

去伤她,又不愿让她跟着自己却没有名分,草草的一个承诺,他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其实……我倒觉得,师父曾经说过的那个法子可以去试一试。”燕生忽然在床沿坐下,认认真真看着他,“虽说风险会很大,可总好过就这么干等着要强啊!三哥,我看你这毒发的次数最近是越来越多了,会不会……是师父指的,到了‘那个’关卡了?”

经他这番话,宿兮自明白他说的是哪一个法子。以往师姐从不让人对他谈及这个,只是现下看来,倒不是不可一试。

“三哥……”燕生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得意道,“你也觉得我提议不错吧?”

宿兮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等去了听风谷,问问师姐的打算再说。”

“哦。”

夜幕降临,空气清寒。

独自坐在房里想了好一会儿的心事,陶木晴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拉开门——

显然是被她此举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外面的人微微惊愕,却尚无法闪躲,只好在就这般站着。陶木晴愣了一下,继而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步云霄淡淡扫了她一样,答得很干脆:“路过。”

“……”即便略有些怀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陶木晴终还是抬了步子走出房,“时候很晚了,你早些睡。”

匆匆丢下这句话,就转身准备翻墙跃出去。

“你要出去?”不等她有所动作,步云霄就出声唤住。

陶木晴低头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我睡不着,想到外面走走。”

“你的腿……”步云霄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眉峰微微皱起,“还是别乱走的好。”

“不妨事,好得差不多了。”陶木晴笑着朝他显摆。虽说偶尔会有刺疼的感觉,但只要不与人动手,倒也过得去。

步云霄难得这么坚持,侧过身正对她:“琴天城里并不太平,你孤身一人出去,只怕不妥。”

“打不过我还能跑的。”陶木晴笑得很轻松,“大不了一会儿我走正门,总是可以了?”

“可……”

“我想一个人走走。”陶木晴叹了口气,慢慢转身,“让我清清静静待一会儿吧,别跟来,好不好?”

半笼的月色,照得她面容很生苍白,几近透明,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步云霄从未自她脸上见过这样涩然的表情,原本想要说的话,尽数哽在喉中,因她这短短的话,反而生了无名的愧意,良久,才缓缓道:

“好。”<

br>“抱歉……”他垂下眼帘,侧身让出道来。陶木晴走了几步,还不忘扬手向他致谢。客栈后院的小路并不长,才见她拐过一颗老槐树,抬头看了看,就习惯性的轻身一点地,跃出墙外。

也就在陶木晴走后不过须臾时间,不知从何处慢慢悠悠有一人踱步出来,还没见得他相貌,就听他口里“啧啧”出声,单凭这语气,步云霄就不由自主皱起眉来,连头也懒得回。

“看样子,人家好像刻意在躲你呀……”十三猫双手环胸靠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怎么?你当真不追上去么?”

步云霄毫不迟疑地摇头:“我不想让她为难。”

对此,十三猫没奈何地摊手:

“宿先生腿不好,不正是你表现的时候?我适才也偷听到些,那燕姓的小子说他似乎时日不多了,左右也就这么几天。你不把她保护好,难道还要等她替一瘸子守一辈子寡么?”

步云霄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他。这个消息对来他说确实很吃惊。

迟疑了半晌,他仍是摇头,“倘若当真如此,那是也她的选择。”

“你!……”十三猫不知自己到底是该笑还是该恼,竟恨不得把这三个人凑到一块,挨个挨个敲脑袋才解气。

他气得笑出来:“当真是三个傻子,我连话都没兴趣再说了。”

随意扯了根枯树枝在嘴里叼着,偏头想了一会儿,他忽然又问道:

“对了,我倒是奇怪,今日你如何要去救那苏大小姐?记得这陶丫头和她还有过过节,我可没瞧出来你是个冷面心热的人哪。”

闻得他此话,步云霄亦觉得颇为难堪,缓缓别过脸,淡淡道:“我并不知晓她和……有过过节,只道是你们认识的。”

“……”十三猫将嘴角的树枝吐出来,跳到高处的石阶上坐着,倒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步云霄,眯眼笑道:

“我这里说实话。料不得你这样身份的人做起事来这么不干不脆的,我若是你,要是我看上的女人,甭管她乐意不乐意,先抢到手再说。横竖……”他挑了挑眉,接着道,“横竖你爹是将军,就是强抢了民女旁的人也不敢说,是不?”

步云霄清冷地背好剑,面无表情地从他跟前走过,却这么问了一句:

“敢问,十三大侠可成了家?”

那边的十三猫正玩树枝玩的认真,没想他话中深层含义,脱口就道:

“当然没有。”

“哦。”

步云霄浅浅一笑,仍

旧朝前走,“原来是这样……”

手上猛地一滞,十三猫这才回味他方才的问话来,狠狠的折断手里的树枝,抬眼时,步云霄已走出了老远。他忿忿地把断枝朝地上一掷,怒不可遏:

“这混小子……居然敢打趣我……”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纠结……

先生,你可不能食言啊,不然小陶子该有多桑心……嘤嘤。

如我所说,这几章咱们先温馨温馨,正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所以,要好好享受一下,不要怪我废话啊……

偶只是想温馨而已。T T涕。

话说回来……

说好的可控师姐,肿么还木有粗来。嗯……再等一章。

【这三章要老命了,目前HP槽基本为0…… 让我下去补补血。】

^_^,谢谢支持正版卖V的姑娘,留言满25送一分。

(不知道以前留的可不可以加,要是可以……胡胡胡,等偶一个一个去送分。叉腰笑

☆、【命悬一线】

夜里听燕生摆谈了一宿,第二日宿兮却仍醒得很早。因得幼年时候常常受病痛折磨,故而他素来睡得很浅,难得能有一次好眠。

窗外冷风清寒,昨晚下了场小雨,地上还未干,空气里带着浓浓的湿意。宿兮静静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心头似觉得有些空荡,闷闷的不太舒服。他索性坐起来,拾了身侧的衣衫慢慢套上,凉气透过薄薄的里衣钻进身体中,竟不由让他微微颤了一颤。

旁边的一支单拐是燕生老早替他准备好的,扶着这个,且凭他一人倒也可以勉强上轮椅坐下。不欲惊醒燕生,宿兮略有些吃力地移着步子,毫无疑问,左腿自膝盖以下几乎没有知觉,现下连右脚也有些无法支撑。废了好大劲才缓缓于轮椅上坐定,他自轻摇着木轮,步出房。

天色尚早,还残留着半夜的寒气。这间客栈乃是琴天城最大的一家,上下共三层,连得小院也设计的格外别致。

他无心赏景,只倚栏望着对面的远山,脑中塞得满满皆是昨夜燕生的那番话。

不知自己这副身子到底还能撑多久,以往倒不如何去计较生死,可近来却无端的心生一股恐惧——他竟想多活几日。

甚至,更为奢侈一些,他还想站起来,能同寻常人一样行走,学的那些剑法,他亦幻想着有一日能配合着步伐使出来。大约在潜意识里,他终是不想做一个无力保护她的人。

他十岁那年,毒发曾险些致命,记得在睡梦里就恍惚听师父提及过一种“千针刺穴”的疗法,只是因为这法子太过走险,闹不好便会就此丧命,不能轻易尝试;且即便是治好了,也会武功全失,形如废人。

那日虽情况危急,但好歹后来也是挺过了,师父从此不许其余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方法,许是怕他多心又许是怕他央求。但他们嘴上虽不说,在他自己心里也是明白得很的。

武功有没有他并不在意,只期盼有一天能站起来,如此就好了。

宿兮淡淡抬起眼皮,迎面突吹来一道冷风,骤然间将他耳畔的青丝全吹散到脑后,迎风扬起。视线里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小亭里有人孤身立着,隐隐还闻得轻泣之声,因看不太真切,他心下奇怪,亦转了方向朝那边过去。

没走得很近,从身形就瞧得那人正是苏七,见她背对着面朝墙,不住抹泪,亭中桌上摆有一大坛子的酒,两个酒杯,都是空的。

宿兮尚犹豫着此时要不要调头,不想捕捉到他轮椅的声响,苏七警惕的猛转头,当即就看见是他。

心知自己眼下是无法装作路

过,且也多少猜得她是因苏岛主之事垂泪,宿兮思忖着要如何开口,岂料苏七早先他一步,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你怎么在这儿?”

刚问完,又觉得这里也不是什么隐蔽之地,她狠狠用袖子把眼泪擦干,不屑道:

“……看什么看?

“不就是哭了吗,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姑娘家,哭一哭又没怎么。”

宿兮不由觉得无奈,他明明一句话还没说才是。但见她兴许实在伤心得厉害,只好出言宽慰道:“……苏姑娘节哀。”

“我节不节哀,跟你没关系。”苏七继续背过身,冷哼道,“反正我也知道,你们都不太待见我,正巧我也不喜欢你们。不用这么假惺惺的来安慰我,少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早知晓她的性子,宿兮自也不与她计较,轻轻点头:

“外人如何看是外人的事,苏姑娘若能做到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我到底怀未怀坏心。”

由于心中难过,苏七本也无心和人拌嘴,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没了脾气。早也听江湖上说宿先生待人极其亲和,她倒是对他没什么敌意,只突然间想起当日在英雄府,她爹曾许诺要宿兮娶了她,自己虽很是不爽,但猜想她爹定是十分欣赏此人的,一时又觉得有些伤感。

“喂……”苏七侧过脸,忽卸了平日脸色,语气里带了些祈求的意思,“你会喝酒吗?”

不明她此话何意,宿兮迟疑一下,还是点了头:“会一些。”

“那……那你敬我爹一杯吧,好不好?”

宿兮微微愣了一下,当然不懂她的心思,但思及也寻不出拒绝的理由来,方应下:

“好。”

苏七走到桌前,开了酒坛子,满上两杯酒,一杯递给他,一杯缓缓倾倒于地。

仅是一杯酒,自也不妨事。宿兮接过酒杯,微掩着唇,一饮而尽。

“多谢。”看他喝完,苏七才道了一声。收拾了杯子仍旧背过身,“你走吧,咱俩都没什么兴趣聊。不如不见的好。”

此话由她说来确实很爽快,宿兮拱手作了揖,淡淡道:“告辞。”

酒水是冷的,顺着他的喉一路滑至胃中,冻得四肢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宿兮只皱了皱眉,并未曾在意,伸手正欲去碰轮椅,指尖只才触木轮的一点,左脚上的疼痛却骤然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这次竟厉害到直逼他心口,他本就伤势未好,如此牵动竟觉得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无端疼起来。

宿兮咬咬牙,硬是忍住,但还是受不了

这般剧痛,不慎抬袖将桌上的酒杯拂下,杯身碎裂,声音清脆。苏七当然不晓得他的境况,不耐烦地回头嚷嚷:“你怎么还没……”

饶得是她再笨也从宿兮脸上看出不对劲来,忙走过去问他:

“喂,喂……你怎么了啊?”

宿兮此时只觉晕眩,目中尽是斑斓的星花,什么也看不清,自无暇去理会她。

“你倒是说话啊!”苏七急得不行,又看他是个瘸子,问什么也不说,一时不知怎么是好。干脆拔腿就往燕生的房间里跑。

宿兮早已疼得麻木,嘴唇被他咬破出血,蓦地眼前一黑,便就此失去意识。

陶木晴在外游荡了一夜,是今日一早才慢慢踱回客栈的,犹豫一夜未睡,此时只累得紧,兴许给了她一个枕头就能当街睡着。

她的客房是在最底楼,不用去前厅,只绕到小院便是,陶木晴刚踏进院门,不想树下的十三猫已然是急得团团转,不住来回走动,待一见她,顿时就跳脚:

“我的姑奶奶,你大清早不在房里,跑哪儿疯去了!害我当真是好找!“

“怎么了?”想不出十三猫与她之间会有些瓜葛,陶木晴倒是奇怪地问。

“还问怎么了!”十三猫揪着她衣袖就往旁边客房里走,“你那宝贝的宿大公子眼看快不行了,你说能怎么!”

她心上骤然一紧,当即就料到是他毒发,那日沈家庄见他发病的模样,她一辈子也忘却不了。不等十三猫多话,陶木晴已然反手拽着他,急道:“那他现在人呢?”

“在房间里呢,我带你去!”

快步走到背面的客房,不过刚刚至门口,就闻得房内传来一声痛苦不堪的嘶叫,陶木晴怔怔得连推门也忘了,脑中像是被什么狠狠击打了一下,心口处疼痛不已。

“你还愣着干什么!”十三猫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伸手就推开门,拉她进去。

宿兮床前正坐着燕生,手里拿着一个小竹篓,另一手拍在他后腰上一寸之处,身子微颤,嘴唇隐隐发白,额上的汗珠清晰可见。那旁边的步云霄亦抬手以内力真气护住他心脉,苏七就那么在远处呆呆立着,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床上的宿兮脸色一片煞白,嘴唇乌紫,与平日模样判若两人,单薄的里衫皆被汗水浸得透湿,因得毒发的剧痛而使得他口中不断轻吟出声,亦不晓得到底是否还尚存意识。

燕生用的是祖传蛊术替他压制疼痛,这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以往倒也将就

可以,但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施术来这么久时间,竟是半点起色都没有,一时让他自己也慌了神,越发摸不着头脑来。

见他痛得已然将嘴唇咬得皆是口子,陶木晴只觉得心痛如绞,当即几步跨上去,燕生为难地瑟瑟看她:“三嫂……三哥他又毒发了。”

“我知道。”她一手扣在宿兮脉门上,静静看他脉息。

燕生自也急得一团乱,恨不得把那蛊虫吃了解气:“怎么办?怎么就没见有效果,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他不是一个多月前才毒发过一次么?”陶木晴皱了皱眉,感觉他脉象与上次有些不同,忙转头问他,“你是不是给他吃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我没有啊!”燕生赶紧摆手摇头,“师父和师姐都对三哥的用药管得很严,以往只吃自己配的药,我哪儿敢给他吃什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