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眼见三水和一青二人将要上前来,陶木晴忙后退一步,一手摁着腰上的软鞭,但迟迟没有抽出来。

正在此时,面前一个高大背影瞬间闪来,黑影顿时笼罩在她头顶之上,陶木晴微微一愣,只看着他已然握于手里的剑,不知怎该是好。

村中大部分人是未曾见过步云霄,自不清楚他的身份来历,但见得忽然之间冒出的这个人,一时都有些奇怪,议论声纷纷不绝。

步云霄面上波澜不惊,只持了剑将她小心护在身后,迎上族长的目光:

“把族中如此重担都托付给这么一个弱女子,族长不觉得自己对她说这番话有些太高高在上了么?”

感觉到陶木晴在身后扯了扯他衣角,步云霄稍偏了头,眉峰微皱。

“哼,我族中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步云霄仍是面不改色的看着他:“村里壮丁不少,也有年幼的孩童,如此放任他们不管,岂非是要他们活活饿死么?族长你依是个聪明人,与其守株待兔,何不脱开枷锁而活?这样逼着她,对你们有甚好处?”

“木晴是我族中之人,便是死了也是我族里之鬼。如何罚她,与你无关!”

见他执意如此,步云霄也不做让步:“族长既如此说,在下自认无话反驳。只是她……她亦是我挚友,恕在下不能袖手旁观。”

“步大侠。”族长并未将他放在眼里,“莫要以为会武功的,就你一人,我族虽如今衰败,可仍不会任外人来指手画脚!”扬手一摆,左右立着的两人会意地点点头,利索地拔出袖下刀刃,迈步就欲上前。

陶木晴见势不妙,一把拉住步云霄:“别和他们动手……”

不想她话还没道完,三水一青二人已是刀光疾闪,如电般劈来。步云霄一手掩着她,右手挥剑迎击。

只听“叮叮”几声碰响,夜幕中见得那火星骤然亮起。陶木晴心知自己无法出手帮他,却也不能让他因此分神,遂飞快往后移了数步,离得不远不近,忐忑不安的观战。

那方步云霄一人敌二,眸中映着手里银光,步伐丝毫不紊乱,即便这两人皆是杀招,招招强硬,他似也应付自如,并不慌张。

见拆了数百式,那二人手里的刀冷冷如风雪,动作机敏灵活,可身法看着如此眼熟,一时记不起何处见过。

正疑惑间,一人已于身前困住他,另一人猱身到他背后试图两面夹击。

情急之下,步云霄手上长剑一伸,杀意粼粼,后脚顺势踢中那人胸脯,且闻得“噗”一声,三水口中瞬间呕了鲜血出来,那血腥喷洒在他黑色衣衫上,却半点也不显眼。

“三水叔!”

“连三水都……”

旁边响起一阵抽气声。毕竟此处村民已许久未见过这般场面,此时看那平日里功夫甚好的三水这般狼狈,皆是吃惊不已,木讷在原地。

小阮婆连忙捂着孙子的眼睛,一脸心疼的望着三水。

族长立在一处,双目专注地盯着步云霄的所有动作,表情越发阴沉,打了这许久,多少连他也看出些端倪来,握着木拐的手愕然施大气力,颔首大声道:

“三水,你过来!一青,你也不用再打了!”

此战本就是他们这方先动手,听得族长命令,一青方快速收了招式,扶了那面口角仍滴血的三水一瘸一拐往他那处走去。

步云霄亦是扯了剑锋,微有不解地抬眸看着他。

族长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慢慢走过去。陶木晴愣了半晌,小跑着到步云霄跟前,看着三水身上的伤,顿然语塞住……

“步大侠……哼,好啊!”他一捋白须,冷笑出声,“朝廷中人,果真是信不得!”

只道是自己伤了人,步云霄没有反驳,收了剑负在身后:“这位前辈招式犀利,若我不出此招格挡,恐怕性命堪忧。他的伤,错是在我。”

言罢,他也未犹豫一下,拔剑就往左臂上狠狠一划,陶木晴看得目瞪口呆,不想族长仍是轻蔑冷哼。

“年轻就是好,步大侠以为,自己有多少条胳膊能赔进去?”

听他此话,似乎是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思。步云霄右手摁着臂上的伤,眸中微凛。身侧的陶木晴上下翻了个遍,才寻得一条丝巾,也顾不得许多,就手忙脚乱地替他包扎伤口。

“族长此话何意?”

“哼。”他回头看了一眼三水,目光又瞪上陶木晴,“步大侠是装糊涂,还是以为老朽这双老眼不中用,看不清么?”

一边吃力跟上来的三水,胸口还隐隐作痛,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偏头道:

“族长……这人的身法套路,分明是咱们的!他那些招式确是盗用了《竹林谱》没错!”

陶木晴手上一顿,尚未打成结的丝巾还拽在手中,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步云霄。后者脸色微变,眸中明显有些震惊。

族长像是早有预料,负手拄着拐朝前面又走了一步,透出几分阴森之气。

“前些年,老友告知我,当

今武林盛传的那套《定魂剑法》其身法部分与我祖上仙竹林的《竹林谱》很生相似,我起初不信……但看现下步少侠的功夫……”

他猛地一动气,手上的木拐“哗”的被捏碎成块。

陶木晴是第一遭看他生气到如此地步,适才又听闻这盗用武功之事,脑中已杂乱如麻,瞧了瞧族长,又瞧了瞧步云霄,迟疑着开口问:

“他……你、你的功夫,当真是?”因得她自小被送入桃花门,故而并未学习家族功夫,起初只觉得和族长的脚上步伐有些相仿,却不知竟是这般……

知道同她说什么都是惘然,他垂头皱眉。之前十三已找他说过刀书一事,那时他本只是怀疑并未确定,可今日听闻这族长的一番话,步云霄当即知晓这之中恩怨不如他所想的简单。

眼下进退两难,原本是想来帮她,哪知道……又会有这样的变故。

“步大侠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吗?”族长拍了拍手中的残灰,四下里一扫。

“把这两人,都先擒住再说!”

“族长!”

陶木晴站出来,虽是心头矛盾,可又不欲让他陷入困境,毕竟是她先提出带他回来的,于情于理,她都应当负责。

“他的事,我承担,和他无关。”

“你闭嘴!”族长厉声怒喝。

“你也逃不了!到时候,我自会以祖宗家法处置于你!”

搂着小阮的小阮婆摇头叹息道:

“木晴……你怎么能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村子里面带呢……”

四周亦有人随声附和。

陶木晴紧咬着下唇,目光顺着这一圈环顾,他们眼底里无一不是充斥着失望无奈和痛心……

“你们!”

她袖下的手早握成拳。

原来执迷不悟的,并非是族长一人,原来整个村中的人……早就无药可救了……

“你们这样……太不可理喻!”

“还愣着作甚!”族长已是无心再看她,“将她二人抓去水牢之中,由一青负责看守!”

“是!”

这一声令喝,人群里立即有数人钻出来,陶木晴看出来,这是村里年青一代的死士,比及三水的功夫自然是要好许多。

她心头万般纠结缠乱,若是出手……步云霄必定会再伤了他们,可要是不出手,她肯定是走不了的,依着步云霄的性子也决计不会让她一个人留下,那时候只怕就更麻烦。

陶木晴左思右想,眼见那些人逼近,步云霄持了剑横在胸前,再容不得有踟蹰的时间。

她干脆地一手拉住步云霄,转身就往村口跑。

脚下的步子越动越快,逆着风虽有极大的阻力,虽有利刃一样的寒风割在她脸颊,可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能跑……跑得远远的……

“木晴!”

“陶

木晴!……”

身后有许许多多她熟悉的声音正在唤她,脚步不由自主的就放缓了。

她已被赶出师门,唯一能去的,唯一的故土就是这里了,现在连此处她也无法安身,那天下到底何处才该是她的家……

“木晴。”族长微微喘着气,在街口大声喝道,“你听着,若是你今日出了村子,往后你便再不是我村中之人!我陶家同你从此,一刀两断!”

那一声重重的“断”字,锋利得就像淬了毒的刀,捅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随风带起的泪水恰巧滴在步云霄脸上,他自是明白她的感受,即便这里容不下她,但总好过浪迹天涯,如此一想,他手上不觉紧了紧,轻声开口:

“不如……”

“我们走!”像是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陶木晴飞快打断,她怕她会后悔,故而强作坚决。

他凝眸望着她那毅然的表情,最终暗暗叹了口气。

伸出两指于口间吹了一个短音。不过片刻,村门方向一匹枣红骏马踱着步在那儿嘶鸣,他抓住缰绳,一跃而上,右手又拉了她一同上马,拽过马匹,扬鞭驰入山林之中……

窗外的月色霜华浓重,清冷得厉害。

屋内的灯烛已燃了大半,剩下的小半截曝露在空气中,微弱得仿佛随时将灭。桌前的那人仍旧浑然不觉,提笔挥墨间,眉宇里带着淡淡的清愁。

搁下笔在一边放好,他仔细裁了纸,拿过那灯骨架,就着不太亮的灯光慢慢的动手糊上。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上好的青白釉里飘着一缕茶香,味道,如同眼前的人一般。

清清淡淡。

修长的食指从竹条边穿过,不经意,一根细小的竹签扎进他指中,瞬间就起了一团晶莹的血珠。

宿兮张口吮了去,却只瞧着手里的花灯,静静出神。

忽然突起一阵疾风,把那灯光吹得东倒西歪。

待得稳定下来之时,那桌边却又多出一个人来,看得面容,一副笑脸盈盈模样,露出的两颗虎牙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格外有生气。

燕生也不同他客气,随随便便就往椅子上坐下,嚷嚷道:“可算渴死我了。”倒了茶,也不管冷热与否就往嘴里灌,视线落在宿兮手上,不觉好奇:“三哥,你还在弄这花灯啊?上元快到了,难不成是要送给三嫂……”

话还没道完,他就发觉不对,赶紧闭了嘴,低头猛喝茶。

“没什么。”像是没听到一样,宿兮专心致志地将灯的一角糊好,“我只是起兴,想做做罢了。她若是……能喜欢,也很好。”

“哦。”很识相得没再敢提起陶木晴,燕生无聊的玩了一会儿茶杯,方对着他道。

“听说到现在方颜都还未交待方坤的去处呢。”

“哦。”宿兮换

了一支细笔,勾勒灯上的花饰,“她承认方坤还活着了?”

“承认倒是没有……不过也差不多算默认了。”他抓了抓头,“反正有咱们作证,至少他们父女二人嫌疑算是最大的了。如今,连玄溟鬼域那边也安静了,看样子是没再叫嚣着要去找桃花门生事。”

“嗯,不笑大师那边怎么说?”

“大师……似乎是想查清此事,还在审问方颜呢。横竖没找到方坤,这事儿就还没完没了。”

“你去告诉大师。”宿兮没有抬眼,只顾着手里的花灯,“让他去沈家山庄一趟,应该会有收获。”

“沈家山庄!?”燕生眼前一亮,脑中灵光一闪,“三哥你是说……方坤藏在沈家山庄里头了?”

“对啊——”他自问自答地一拍脑门儿,“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沈家山庄如今已是一座废墟,想来无人问津,他藏在那儿又合理又避世。那地方又大,肯定还匿藏不少余党!”

宿兮无奈地朝他微微一笑:“既是知道,就去吧。”

“那好,我这就去……”燕生刚起身,忽的停下步子来,扭头看他。

“三哥,你……当真不再过问这事了?”

宿兮搁下笔,又换了另一支题词:“你们不是处理得好好的么?何须我多事?”

……

心知他还在对那日方颜的话耿耿于怀,三嫂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也不见他能有开心笑的时候。这两个人……又何至于如此折磨对方。

燕生一边摇头,一边踏上窗户,飞身没入夜色之中。

桌前又是一阵风起,然后平息。

灯光同月光皆照着他的身影,重叠在墙上。大约是耐不住晚上的气候,宿兮轻皱了一下眉,喉中隐隐作痒,又怕脏了花灯,忙掩住口咳嗽。

门外忽有一个黑影落下,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

“公子。”

“咳咳……”他好容易缓下气,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交代你的事,你办得怎样?”

“回公子的话,属下去桃花山涧走了一遭,却发现山中空无一人,连屋中东西也收拾干净,像是……搬走了。”

“搬走了?”宿兮猛地睁开眼。

“那她呢?她人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先森终于出场!先撒花……

话说,应该还有两章才见面吧?

小步最近出尽风头,不挫一挫他的锐气,我后妈的帽子如何拿得稳当?

嗯……

最近大家都很沉默……

然后……

我也沉默吧,囧rz

☆、【若天不老】

虽未言明,但门外之人自然知晓他所问何人,一时犹豫着不知怎样开口。

“陶姑娘她……她……”

听他吞吞吐吐,半响不成一句,宿兮皱了眉:“说。”

“属下闻旁人提到,似乎她已被逐出师门,至于现□在何处,属下也不甚清楚……”

“逐出……师门吗?”他靠在椅子上,眉头轻蹙,思索片刻后,眸中淡淡一股涩然之意,苦笑着喃喃自语,“是我害惨了她……”

外面的人许久没听他再有吩咐知晓他必是因此伤神,禁不住开口:“公子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陶姑娘她,定然也不愿看见公子这样。”

宿兮轻叹着摇了摇头,忽然问:“你说她……可还愿见我么?”

“公子此话从何说来,此番本就不是公子同陶姑娘的恩怨,又谈何愿不愿见呢?”

他不以为然的又摇头:“既是如此,那她为何屡屡逃走呢?”

门外的无奈地笑道:“她为什么要走,公子难道不是最为明白的那个么?”

宿兮心中一惊,语塞。过了一段时间才轻笑出声来,暗叹自己的愚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