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回答我那个问题。」

「我说过我就是本市人啦!我也问过我老妈,我老妈说我就是本地人!」这句话,田里本来可以说的理直气壮,事实上平时他也确实说的理直气壮,然而现在…他却心虚了。

「我录下你说话的声音,找到相关的语言学家问过,送信的时候也询问了一些市民,却得出了一个有意思的结论。」说到这里,苏舒抬眼看向他。

「啊?」虽然对于苏舒未经自己许可就对自己录音这件事有点郁闷,不过他嘴里的结论却更让他想知道!「什么结论?快说啊你!」

难怪苏舒最近回来的特别晚,原来他竟是自己调查去了么?

「你的口音…虽然有些不正确,可是确实是图伦族说话的口音。」

一句话,田里愣住了。

「啊?」

「所以,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那个神秘消失的图伦族的族人。」

「啊?」

「所以,进一步想的话,那个女孩子…也应该是那里的人。」

「…」耳里听着苏舒的话,田里紧紧盯着附带图片的那几张报纸,脸孔越发苍白的同时,他感觉自己头脑里全然混乱!

「就算我是那里的人好了,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有记忆以来就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对了!我只是被父母平时的腔调传染也说不定…」

「你小时候绝对是生活在那片森林里的,无论是从年龄看还是你的习惯看。」苏舒却不给他自圆其说的机会,嘴里说出让他越来越混乱的话语。「图伦族在十七年前并没有离开过那片森林一步,如果你是那里的人,你小时候应该是在族里长大的。」

「不是的,我一点印象也…」脸色苍白着,田里想说出反驳的话,他想说自己对那个地方一点印象也没有,可是事实呢?

事实是他在看到那张图片的时候立刻就起了一层亲切感,那种熟悉的亲切感…

然而他脑中又确实没有小时候生活在那里的回忆。

不,他脑中没有的,岂止是小时候生活在那里的回忆?他没有的根本是自己六岁以前的回忆!

没有照片,父母的解释是那时候家里穷,没有照相机,这个解释勉强也算说得通,可是没有记忆呢?

「可是这样…这样又能说明什么呢?就算那个小女孩和我真的是同族,可是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田里说出了他最后的疑问。

是了,就算那样,这件事和那封信的事终究还是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嗯,没错。」苏舒却赞同似的点了点头,「那两件事看起来确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你耍我么?」田里皱眉,正想调侃苏舒几句缓解情绪,然而却被苏舒的表情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只是…看起来没有关系…而已。」视线落在遥远的前方,苏舒明明就坐在自己身旁,然而田里却觉得他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大概是察觉他在看他,苏舒收回了视线,将头重新转向田里,「虽然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毕竟也算是一个线索,我一直认为,在碰到一团乱麻的情况下,将看得到的线头整理好,就是解开整团乱麻的第一步。

「现在我们起码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什么地方的人,这样…算是解开第一步了,不是么?」

田里看到苏舒看着自己,微笑。

看着这样的苏舒,他撇了撇嘴,低下头,「我真是搞不懂你了,明明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人,怎么会对这件事这样认真…」

苏舒却奇怪的瞥他一眼,「喂!你手里那封信是我负责的区域吧?」

「啊?是那样没错…」

「既然是我负责的信的话,自然就是我的职责范围,当然要认真。」

苏舒说着,垂下眸子,看到田里口袋里露出一角的信封,「这封信一定要尽快找到收信人,你知道么?有时候信件迟收会造成很可怕的后果…」

盯着这样的苏舒,想到昨天自己在电梯内看到的女人细白的手臂,田里生生打了个寒颤。

「今天就到这里,你把那封信给我。」苏舒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迅速的收拾着桌面,整理完毕,他将报纸塞给田里,「帮我个忙,把这些报纸放到那边的架子上。」说着,不等田里拒绝,他迳自抱着另一叠报纸走向相反的方向。

没有办法,田里只好抱着苏舒塞给自己的报纸走向分类栏,走到半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鼻子莫名其妙的搔痒,狠狠的打了好几个大喷嚏,揉着鼻子的田里冷不防感到被人注视的感觉,低下头,才发现又是那个孩子。

之前就因为自己说话太大声瞪了自己好几眼的孩子,此时正不满的看向他。

是一个小男孩,田里随便将视线向男孩桌上的报纸看去,出乎预料,男孩桌面上摆着的赫然是地理报刊,有一份甚至还和自己刚才看过的一份相同,报纸的旁边有一份图画簿,黑压压的完全看不懂是什么。

田里的打量中止于孩子越来越犀利的瞪视中。

「小朋友,太晚了,报刊室就剩你一个人不安全喔。」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这里员工的孩子所以待到这么晚,不过他还是想提醒这孩子一句。然而正经的表情没有摆出来多久,很快的,接连几个大喷嚏让田里再度风度全失。

那个孩子在自己口袋里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什么直直递向他。发现孩子递出来的东西是面纸,田里流着鼻涕接过了孩子的好意。

「谢谢--哈…啾!谢--」面纸刚刚沾到鼻子,打喷嚏的现象却更加严重,哭笑不得的田里只好道谢后匆忙跑出去,苏舒看到他不对劲,也跟着他出来。

「怎么回事?」将田里带到洗手间,看着田里可怜兮兮的用水冲洗着鼻子,苏舒问道。

同样的事情好像在哪里发生过--他想。

「忽然想打喷嚏。」似乎好了一些,田里拧上水龙头,看到苏舒冲自己递过一张手帕,挥手拒绝,「不用了,刚才那孩子给了我一张面纸还没用。」

将那张面纸拿出来,正想用它擦干鼻子上的水,谁知…

「哈啾!哈啾!哈啾--」又是一阵连环喷嚏,鼻子可笑的红着,田里彻底傻眼了。本来已经做好被苏舒嘲笑的准备了,可是苏舒却没有。

「你先用我的手帕,把你手上的纸巾给我看一下。」递上自己的布质手帕,苏舒从田里手里接过那张面纸,然后仔细的看了起来。

用苏舒手帕擦拭的田里这回没有再打喷嚏,虽然有些奇怪,不过鼻子舒服起来终究是好事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田里彻底郁闷了,见苏舒不理他只是看着那张面纸,田里不由凑了过去。

「你看--」苏舒小心翼翼的托着那张面纸,将它举高到田里眼前。

鼻子又开始痒的田里慌张的用手帕捂住鼻子,屏住呼吸向面纸上看去,看到面纸上几乎看不出的淡淡红色的时候,他惊讶的看向苏舒,「这是…」

「鳞粉。」看着那红,苏舒的表情变得严肃,「如果我没有搞错,这是蝴蝶的鳞粉,而你…应该是对这东西过敏。」

田里一下子愣住了。

同样感觉的鼻子发痒之前发生过一次,在季芸香的办公室里,啊!对了,其实还有一次,在那个黑暗的楼梯间里,他看到了一只蝴蝶,那蝴蝶朝他飞过来…他打了喷嚏,然后就看到了季芸香的尸…

忽然想到了什么,田里脸色巨变,「不妙!」

推开洗手间的门,他迅速冲回了原本的报刊室。那个孩子!那个小男孩!

他想起了刚才自己打喷嚏时候的情形。是了…鼻子开始发痒,不就是在经过那个孩子身边发生的事情么?还有就是使用那孩子递给自己的面纸的时候…

一定要找到那孩子!

踢开了报刊室的门,田里一脸苍白的看向那孩子之前的座位,然而…

「没人?」

空荡荡的报刊室,没有一个人存在。不只那个孩子消失了,之前他因为鼻子问题扔在那里的报纸也消失了。

回头看向追逐自己而来的苏舒,田里脸上露出一抹惊恐的神色。

「喂…叔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硕大无人的报刊室里,田里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空旷。

「叶先生,我们在丰南路找到他了!现在正把他带来。」和男人通过电话,看看乖乖坐在警车上的小男孩,员警叹了口气。

五点的时候警局接到一个男人的报警,说是儿子没有回来,他要报案,原本以为来了什么大案,谁知一问失踪时间才发现--

「一小时?」当时接线的同事脸皮有点抽搐,才一个小时没回家就报案,这个家长未免太…

不过对方似乎是有来路的人,上面还是吩咐他们按照男人的要求寻找,五辆警车找了半天,最后在路边发现疑似目标的男孩。

那个孩子拿着一个大夹子,似乎刚从市立图书馆出来的样子。一问果然是要寻找的孩子,匆忙给孩子家长打了电话,员警庆幸这场吃力不讨好的寻找总算结束。

拒绝了那个男人递过来的香烟、茶点,累极的员警们只是彼此对视一眼,心想这个男人真疼孩子…

员警们一边想着,一边重新回到了警车上准备下班,恍然不知在他们身后关上的大门内展开了一场严厉的斥责。

「你这个孩子!说!为什么没等张叔叔接你就自己擅自跑出去?把手伸出来!」叶衡基说着,从沙发下面拿出一枝竹板,照着孩子的手心就打了下去。

明明疼的身子都开始打颤,小小的孩子硬是没吭一声,只是板着脸孔,倔强的咬着嘴唇。

叶衡基也板着脸,硬着心肠又打了五下终于收手,看到孩子身边画架的时候,叶衡基皱起了眉。

「你又画画去了么?不是告诉你不要画那些无聊的东西吗?」原本已经平息的怒气在叶衡基看到图画簿的瞬间再度熊熊燃气,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有绘画的天赋,然而这个天赋却每每提醒起他试图遗忘的前妻。

提醒他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的不仅仅是他的血,还有那个女人的。

艺术家是世界上最没有节操的东西!都是混蛋!

他绝对不能让他的儿子变成那样堕落的人,他的儿子应该正直的活着,为社会有所作为的活着,他的天赋绝对不可以用在这种哗众取宠的小技巧上!

毫无理由的又开始生气,不想再打儿子的叶衡基拿起儿子的图画簿,正要将其一分为二,出人意料的,原本乖乖跪在地上的儿子忽然跳了起来,他跳起来抢过了自己手里的图画簿!

「不许你碰!」

一向沉默乖巧的儿子居然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叶衡基吓了一跳,儿子就像瞪视仇人一样瞪视自己的目光,让他心里一阵焦躁。

「我是你爸!不许反抗!」儿子是不能反抗父亲的威严的,这是他从小就受的教育,他小时候就是被父亲严格管教长大了,他也是这样对待儿子的,父亲不该柔情,父亲就应该严厉!

叶衡基板起面孔,平常的儿子见到这样的自己通常就缩回去了,谁知这次…

「你不是我爸爸!我不是你儿子!」未变声男童的声音尖锐嘹亮,冲他这样吼叫。

居然不认老子了么…气得直哆嗦,叶衡基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冲我吼的!我不是你老子是什么?在你房间给我好好反省一下!桌上有你今天的作业,一道不许少,明天早上我检查!」

比同龄的孩子发育还要慢些的孩子被他拎住衣领提上楼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向乖巧的儿子不断哭叫着,「你才不是我爸爸!真正的爸爸不会让我每天做那么多作业!真正的爸爸不会不让我出去玩!真正的爸爸不会不让我画画!

「我都知道了!我才不是你儿子!我不住在这里!我叫小顺子!你是大坏蛋!把朋友都赶走了!我要回我真正的家去!我要回去…」

完全不能理解儿子在说什么,叶衡基只感觉自己的血压似乎在上升,迅速的将儿子扔进他房里,叶衡基从外面反锁了门。

儿子还在哭着,哭声很大然后越来越小,变成抽泣。

站在儿子卧室前,叶衡基感到自己发热的额头慢慢冷却下来,屋里儿子的啜泣让他心疼,对于他给那孩子安排的功课,他从来不知道儿子是这样想的。

自己真的太严格了么?

叶衡基眉间闪过一丝犹豫,转过身,几次想敲门,然而,他最终还是走下楼去。

第二天,红着眼圈的儿子按时起床,作业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桌左侧,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儿子让叶衡基松了一口气。

「昨天…你去图书馆看书了是么?」下车前,他忽然想对儿子说点什么,看着急于下车的儿子,叶衡基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去图书馆是好事,如果你今天还想去图书馆的话,我不反对,不过不要太晚,大人会担心。」

从小在父亲严厉教导下长大的叶衡基,说不出肉麻的话,他始终说不出「我会担心」这句话。

叶田夕只是盯着窗外,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等到他松开车锁,男孩立刻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儿子孤零零走进校门的身影,和周围成群结队,说笑进入校园的学生形成了鲜明对比,想到儿子昨天哭着对自己吼出的话,叶衡基迷惘了。

他盯着儿子瘦小的身影,忽然有一种感觉,如果不叫住他,他就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心里一阵惊恐,叶衡基跑下车子,向着校门跑了几步。

「我这是怎么了?」抓抓头,叶衡基干笑了几声,看到校门处再没有儿子的身影,想到孩子大概已经走到教室的叶衡基随即驱车离开。

他没有想到,自己那一瞬间的错觉,居然是人们称为「预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