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镇离玉陵百花洲不过两三日水路,逃过来也不稀奇。倒还能想带花来卖,百花洲真是以花闻名之地。”裘三娘也许懂得经商的艰苦,但绝不是个极其富有同情心的人,凡是毅力字当先。“有那么多难民,不然还能赚点银子。”

墨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裘三娘本来要把望秋楼开成妓院,她思想开放,能接受,就是觉得在这个时代正经姑娘家做这种营生不太好听。后来知道裘三娘让人贩私货,相当于现代的走私,还好不是毒品,她也算了。这时候冒出来个发战争财的主意,是在让她有点受不了。那么多人就快要饿死,这一位还感慨少赚一笔银子,真是——

“墨紫,你又拿大眼睛瞪我了。那么,觉得我残忍?”裘三娘自己穿起衣服,“我不赚这种银子,别人也会赚。而且倒买倒卖,在米商之间赚差价,跟外头挨饿的难民有什么关系?”

“姑娘,有句话叫羊毛出在羊身上。”该管住自己的嘴,偏偏这件事上闭不劳。

“又不是我直接拨羊毛。”裘三娘一听墨紫顶嘴,柳眉拧巴了起来,“再说,没人拔,他们的日子照样难挨。我倒是可以捐个百啊千的出去,不过能就得了几个?这年头,好心有什么用。无权无势,做一件两件好事,就能改变那些穷人的命了?”

“墨紫…”怎么又要吵起来了?白荷心里直叫妈呀。

“那倒也未必。姑娘若舍得把几万两的嫁妆折了现银,救个千把人的性命,算是小事一桩。”还有箱笼里的描金盒子,十万两银票和二十万两一颗的珠子,能养得上万个难民红光满面,增胖几斤。不过,这话就放在肚子了吧。她虽然一时气愤管不住自己的嘴,也不能因此把裘三娘气疯了,也让自己陷入未知的困境中。

“哼哼——”裘三娘冷笑一声,“你把自己主子的东西想给得挺大方,却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要不是我,你这会儿跟他们一样,可怜巴巴追着人买花了。”

“姑娘别生气,墨紫也是一时激动。玉陵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她自己是从玉陵逃出来的,看着那些玉陵老百姓,当然伤心难受了。”白荷眼看情势不对,立刻果断出来两边劝和。“墨紫,你别气糊涂了。那些难民是让人看着不好受,我也想帮他们,可这事,根本不是咱们管得了的。”

“谁说管不了?”裘三娘尖尖指甲正对着墨紫的鼻子,气哼了七八下,“她可打算将本姑娘的嫁妆捣出去给人家买饭吃呢。真真是了不起的丫头。”

“姑娘,那是墨紫跟您开玩笑呢。”绿菊来帮腔,死死拽了墨紫的袖子,字咬到牙根上。“墨紫,是吧?”

墨紫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叫停船开始,又听到裘三娘那些话,一直保持不了冷静。头脑明确知道冲动是不对的,可一嗅到渗进舱房里的花香,就管不了自己的嘴巴。果然,祸从口出。她心有离意,却不是用对抗的方式能走得了的。

“墨紫?”绿菊急了眼,见她愣愣似的会不过神来,真下劲掐了她手臂一把。

可以说,这一掐痛醒了墨紫。

她垂下双肩,半合双眼,“是,姑娘,墨紫看玩笑罢了。”

她服了软,裘三娘却没那么容易消气,冷笑道,“你跟我开这么有趣的玩笑,一大早逗得我挺开心。这样好不好?你那么心疼那些玉陵百姓没饭吃,就跟他们同甘共苦,这三天也别吃饭了。”

裘三娘发怒的时候不动手打人,但不代表没有惩罚。她现在罚墨紫三天不能吃饭。

“姑娘。”白荷还想替墨紫求情。

“是。”墨紫却一口应了。这时候,既然自己已经妥协,就不用在激怒裘三娘,接受惩罚,消了她的气为好。

“那你出去吧。”裘三娘又对白荷绿菊说,“你们也出去。”三个是好姐妹,就她是恶人。

墨紫一咧嘴,弯弯膝,退了出去。

等三人都走了,裘三娘见小衣盯着自己瞧,没好气,“干什么?你跟墨紫比谁眼睛大啊?一个个的,跟我唱反调,是不是?”

“小姐,那赚钱的主意是不太好,你要是瞧见外头那些人,就不会那么说了。”跟忠不忠心没什么关系,小衣只诚实表述想法。

“我就是随口一说,又没真赚上那银子。墨紫像你那么说不就结了?她一上来先瞪人,让我看得烦心,也不跟我直说,什么羊毛,有扯上嫁妆,阴阳怪气的。”瞪人的墨紫不知道,她神色冷峻时的样子散发一种令人要仰望的贵气。

“我瞧小姐和墨紫斗嘴,是小姐更乐在其中。”小衣一直近身跟随裘三娘,清楚她的某些恶劣嗜好。

“我没她乐。罚她三天不吃饭,她喜滋滋就出去了。你没瞧见,她嘴咧成那样?”裘三娘学墨紫的表情。

“那不是乐。”是没办法吧?“没人三天不能吃饭,还能高兴的。”

“我不让她吃饭,她不能吃菜吗?而且,白荷绿菊不会偷偷给她留吃的?”根本饿不着。

“小姐何必老整墨紫?”其他都可以不问,这个问题放在小衣心里很久了。

“这次可是自己招惹我的。哪有我那么好的小姐,让她顶嘴成那样,只罚她没饭吃。”还只是面上的,“她没身为丫环的自觉,我却有身为主子的自觉。”

“小姐,墨紫如果是大富大贵出身呢?”这个问题也很久了。

“那又怎么样?你没听过,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既然签了契,即便她以前是公主,只要我不放人,她就得当着我的丫头,替我端茶倒水。”裘三娘其实心里有数。

不久,卫姨夫人的小丫头来敲门,说船入了码头,请裘三娘到前面去,跟她们一起上岸用膳。

裘三娘和小衣在甲板上看到十几个士兵仗队排在舢板两边,不知道怎么回事。

“什么事?裘三娘没看到有难民,码头上寻常忙碌的景象。”刚有水兵上船要翻箱检查,后来得知是敬王府的迎亲船,就变成这样了,“墨紫被白荷绿菊顶上裘三娘身边“将功补过”。

别的不说,在经过她那么顶撞之后,裘三娘的惩罚算轻的,墨紫暗自庆幸当初要死过去那会儿,没碰上蛮不讲理喜欢暴力的“救命恩人”,没出息也是没出息,但生活没有想像的那么容易和潇洒,尤其是这个世道,女子寸步难行。

裘三娘瞄墨紫一眼,面色没变难堪,淡淡哦了一声,算是应了。

无论墨紫,还是裘三娘,这两人都是对事不对人的厉害角色。一桩事,说过了,罚过了,认过了,两人照样能心平气和相处下去。凡大气之人,皆有的特质。这也就是人常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说两人性格差异,偏心比天高这一点上,却是一模一样,比寻常女子强大十分。这样的女子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却两两遇上了,难免要针锋相对,又带了欣赏意。

“三娘,因这两日行程耽搁了不少,二郎对我可不少抱怨。”卫姨夫人从后面上来。

“玉姨,我没有。”萧维听得一字不漏。

“总之,今日后,这船不停了,要让我一路晕回上都去。三娘,有什么缺的,赶紧让你的丫头们等一下全补齐,免得过了这村没这店。”卫姨夫人慈爱笑道。

让丫头扶着的卫六娘惨白了脸,看萧维一眼。

裘三娘左手挽住刚走过来的李氏,右手挽了卫姨夫人,回头对墨子说,“缺什么我是不知道,你们几个自个儿去逛逛看,开船之前回来就是。”

第103章 江官偷师(一)

鹿镇最热闹的地方,远比不上洛城,不过还算有几条街繁华。

“瞧见了没,那些丫头们看我们出来时羡慕的样子?”在一家胭脂铺子门口,绿菊边向里头张望,边回头对墨紫,白荷,小衣三人说。

“有什么可羡慕的?我们是出来给姑娘买东西的。对了,也别光顾着给咱们姑娘,还有两位夫人呢。至于卫六姑娘——”白荷之前给卫六娘送香丸,被人骄傲冷拒了,如今就有犹豫。

“两位夫人也还罢了,卫家那位六姑娘就算了吧。只有对着她亲姑姑时,脸上才有丝人气,平时看谁都冷冷的,冰美人一个。”出门在外,绿菊那张嘴可得了自在,想说什么是什么。

“卫六姑娘不喜跟不熟的人亲近罢了。”白荷凡事和人都看好的一面。

“白荷,你想买些什么?”墨紫对卫六娘没有什么评论,只知道她盯着萧家二郎看的时候,跟冰美人一点不相称。

“我想买些调料,面粉和食材。怕船上的那些饭菜万一姑娘吃不惯。”白荷负责裘三娘的胃。

“绿菊,你是给自己看胭脂,还是给姑娘看?”墨紫又问绿菊。

“我知道有卖鹿皮的,想找找看有没有真好的,给咱们姑娘缝件大衣。上都靠北,听人说冬天雪大得能比人都高。”绿菊看着调皮些,做事已有分寸。

“那你看什么胭脂铺子?”左顾右盼的小衣突然开口。

“我瞧那鹿纹扎巾的样式蛮新鲜的,哪里是在看胭脂。”绿菊拉着白荷往里走,“白荷,帮我看看好不好?”

“咱只有两个时辰,要不这样,分开行动?”说实话,衣食住行有白荷绿菊包了,墨紫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可买的。

“嗯——这样也好。我和绿菊一道,你和小衣一道,不过,咱也得留点时间吃个饭,干脆就一个时辰后在那家铺子见吧。”白荷不会是最爱替人着想的一个。

“姑娘罚我三天不吃饭。”墨紫记得自己“戴罪在身”。

“小姐罚你不能吃饭,又不是不能吃菜。”小衣将裘三娘的话转述出来,又加上自己的理解,“吃包子也没关系。”

噗——墨紫喷笑,这不是咬文嚼字钻漏洞?

“小衣,你还真聪明啊!”绿菊眼睛一亮,“就是,姑娘说不能吃——饭,吃面好了。”

“你们都很聪明,不过姑娘说的不能吃饭,其实就是不能吃东西的意思。”这种漏洞,墨紫还挺有骨气不相比钻呢。

“不是我说的,是小姐说的。”小衣一本正经“出卖”裘三娘,“她还说,即使她不让你吃,白荷和绿菊也会偷偷给你留吃的。”

“我就说咱姑娘不是那种主子。她真要想罚你,干嘛还让你跟咱们一起出来买东西?如今小衣这么一说,更明白了,横竖不在姑娘眼前吃东西就是。”白荷是真高兴裘三娘没有生墨紫的气,“姑娘想来嘴硬心软。墨紫,你以后说话也要收敛。咱们是丫头,不能对主子那么顶嘴。”

墨紫笑了笑,光点头不作声。

于是,确定了碰面的时间地点后,四人分头走。

但,很快,墨紫发现自己选错同行的队友。她本来以为和小衣一组,不用跟着白荷或绿菊这两个超爱购物的女人,跑断自己的腿。却忘了,小衣虽然不爱逛街,却爱往人看不见她的地方溜跶。才走半个时辰不到,她对某家茶亭前做工别致的木头水斗出了会儿神,转头就发现小衣不见了。想去找人,尹灰的天空突然下起挺大的雨来。

“姑娘,这与还要下一会儿,不妨进来喝杯春茶,两文钱一壶。”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家笑着招呼墨紫。

茶亭四角各放一张桌,中间搭着简单的明火灶,一个煮茶,一个蒸糕,一个齐人高的碧纱柜里,一个个放着茶壶茶杯碟子,还有洁白瓷瓮上用红纸黑字贴着花生,瓜子,芝麻饼这些配茶的小食。茶亭外就有一个井,井旁放着大木盆,盛满清水。

刚刚没仔细看,原来这家茶亭很干净明亮,卖茶的老人也真挚。而且,不好意思光避雨不做人生意,墨紫伸手拍拍肩上的雨珠子,走了进去。

“老人家,那就给我来一壶春茶一碗蒸糕。”既然裘三娘允许她作弊。她也没必要假傲气。卫六娘有事没事摆着骄傲姿态,她可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好咧,姑娘随便坐,马上就来。”拉的是两文钱的生意,没想到是六文钱的生意,瘦小的老头子挺乐呵。

墨紫考虑到自己女儿身,不适合靠路边坐,就走到另一侧去。东角一桌已经坐了两个人,她便坐了西角桌。

不一会儿,老头儿把茶杯摆到她桌上,又端了热气腾腾的蒸糕来。

“姑娘一个人出来的?”老头子挺爱和客人交流的那种老板。

“不是,和三个姐妹一道,不过她们在前头铺子里买东西。”墨紫用筷子夹开米糕,晶晶亮的红豆陷流了出来,甜香味四溢。秉着能做美食的人,心地也坏不到哪儿的想法。她不介意跟老人家聊几句。

“那还好。”老头回到炉灶后。将一小杯茶叶放在刷子里,慢腾腾挑焦叶儿出来,“最近咱镇上不太平,姑娘最好不要一个人出门。”果然心眼很好。

“老人家,这话怎么说?”墨紫想起镇外那些难民,“您是说从玉陵逃过来的百姓吗?”

“可不是。人要活命,逼急了,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老头晃晃脑袋,“虽然他们也是怪可怜的。”

“您不用担心,我看到镇外设了关卡,很多兵把守,将人都拦在外头。应该不会影响到镇上的百姓。”墨紫说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姑娘有所不知,如今镇外有上万名难民,千把的兵怎么拦得住?有不少来得早的,听说已经在西镇开始乞讨,弄得住那里的人烦不胜烦。前两天,还有人被抢了呢。我看,外头那些闯进来也是迟早的事。”老头拿焦叶的手指一颤,“到时候,我这亭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砸烂。这可是我的全部身家了。”

“老人家,您说得不是难民,是暴民了。”墨紫如今身为玉陵人的认知十分强烈,自然要维护国人。“若不是两国交战,她们本也是玉陵安分守己的老百姓,逃过来只求能有个栖身之所,图个温饱,不会伤害无辜的。”

“看得出来,姑娘是好心人。可狗急了还要跳墙,人饿疯了能怎么办?我设想自己是镇外那些人,就觉得为了活命,我什么都愿意干。”老头经营茶亭一辈子,看多了人性。

“地方官府应该会想办法吧?”墨紫知道鹿镇不是防城要塞,“水师放了他们进来,自有安顿她们的打算。”

“官府?”老头嘿嘿一笑,露出焦黄茶叶般的牙,“小姑娘天真。一百两百的,也就罢了。一万多的人要吃饭,官府也没办法。”

“可是,大周以往什么地方遭个灾受个难,难道没个上万人?官府开仓放粮,朝廷也有给救济银,都好好度过难关了。华州多鱼米之乡。只要各个府衙齐心协力,要解决难民的温饱,也不是不可能。”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一个国家的力量大到翻天。

“姑娘,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老头跟墨紫还越说越起劲了。

“老人家请问。”墨紫放下筷子。米糕吃掉了一半。

说话的两人谁都没注意,东角桌原本在喝茶说话的人都停了动作,其中侧面对着墨紫的一个男人还看了过来。

“两个穷村子。一个闹了火灾,烧光了过冬粮。另一个虽然没遭灾。过冬粮只够自己村里人的。遭灾的一村人都跑到另一村要粮,给,另一村的人这冬就难过了,说不定有自己村里老人小孩照顾不到。那你说,这粮给不给?两个村,平常各顾各,谁都不帮谁的。”老头子当然是假设,要说明的是玉陵和大周是两个国,没有义务由大周来救济玉陵。“我刚说过,那些难民是可怜。可他们是玉陵人,咱们华州的官府开仓放粮给他们,万一以后华州老百姓遭了灾,到时候无官粮可救。如何是好?”

“老人家,您说的,我也明白。这样吧,我不直接回答你的问题。就给你讲个故事好了。”墨紫一肚子的故事,到恰当的时候嘴巴里自发冒出来,脑袋想拦也拦不住。“很久很久以前,小村子里有一户人,家里养了两只鸡和一只猪,还有一只老鼠。当然,老鼠不是农夫养的。这天农夫家里来了一个客人,于是农夫就宰了两只鸡。老鼠看到了很害怕,就跑去告诉猪,说鸡被主人杀死了。可是猪听了以后觉得没关系,死的是鸡又不是它。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农夫开始每天喂很多好吃的东西给猪,猪吃得开心极了,每顿都吃到撑得不能动。老鼠劝它少吃点,还跟猪说一起离开农夫家,但猪根本听不进去。很快,猪长得又肥又大。结果,除夕夜,农夫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农夫就把猪杀掉了。”

卖茶的老人张大了嘴,哎哟一声。

东角桌那个本来背对墨紫的人,转过身来,

第104章 江官偷师(二)

那人头戴一顶小耳先生帽,面敷青髭,眼大如铃,鼻孔微翻,两耳招风,却生得一双红艳艳的小嘴巴。

墨紫和他打了个照面,见样貌奇特,年纪倒也不大,二十开外。

那人倒是很知书达理,对墨紫微笑着点点头。

墨紫举举手中的茶杯,淡淡扯个嘴角,算作回应。

“老人家,您可听懂了这故事的意思?”墨紫没打算与那桌两个男子交谈,继续和茶亭老板聊。

“大概——”能懂,老头早放下手里的活儿,听得津津有味,“那猪太笨,跟老鼠逃跑多好。”

唉!唉!不是逃不逃跑的问题,好不好?

墨紫呵呵笑道,“老人家,这故事里的鸡和猪就是玉陵和大周。大求本是关外牧族,牧族择肥草而栖,草原虽大,肥草生长之地就那么几处,不争不抢就不能生存,以至于他们能征善战,好战之性深融在他们的骨血之中。如今虽然立国多年,全民汉化,掠夺的本性尤强。大求不顾四国之间百年相安的承诺,突然发兵玉陵,令玉陵措手不及而破国,野心昭然,怎可能吞一国便罢手?大周此刻若不救玉陵百姓,将来遭大求进犯时,有怎能期望这些玉陵人的救助。大战之时,多一双手。就多一分制敌的希望。这上万难民,如果能得到大周的收容,他们的工匠能为大周多造武器,他们的壮汉能为大周上阵杀敌,他们的女子能为大周织布做衣,他们的孩子能为大周延续血脉。玉陵不同大求,先民本是大周汉族,一脉相生,脉脉相传。大周人若舍玉陵人,和那头只知道自己吃肥,却不知道命运的笨猪有和不同?”

“还真是没什么不同。”原来不救那些难民,可能就会大周也亡国。老头有点紧张了,“那官府该早点放粮啊。”

“是该越早越好。等人太饿。就会发生老人家你说的那种事,被逼着抢东西吃了。”墨紫把茶一口喝完,开始吃半块蒸糕。

“唇亡齿寒这四个字,还没有姑娘说的故事生动。”东角桌那个长相奇怪的男子拍拍手赞赏道,“不过请容在下说一句,这故事里的猪只要逃跑就能免去一死,可如今镇外的难民不是那么容易喂饱的。上万人的口粮,而鹿镇属小小一个县,即便县官老爷开了粮仓,也难以支撑全部人三天的口粮。”

“三天,对那些人来说既是能活下去的机会,总比今日饿死了好,总比明日变成暴民好。上万饿极的人,鹿镇的千名士兵能挡得住否?”莫走毫不犹疑,把人拦在镇外太久而不闻不问,真会酿成祸端。

“姑娘说得未免轻松,三天后又当如何?”另一个是中年男子,文士的长衫,留寸清须,话挺冲,却没有对女子的轻蔑,只是就事论事。

“其实官府要救济的,不过是当前的燃眉之急。最终,还要有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墨紫自己已经想了不少。

“哦?雨停了。”茶亭老板向外看一眼。

亭上青瓦滴的水线已经变成渐少的水珠。井边的木盆里,清晰倒映了老榆树的枝叶。

墨紫想着时候差不多了,就问老板,“老人家,多少钱?”

“六文。”老头知道客人要走了。上前来送。

墨紫从荷包里数了六枚钱,叠在他的托盘里,道声谢,要走。

“刚说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不知姑娘是否真有什么主意?”怪相人叫住了她。

墨紫回身,望着他,弯眸一笑。“你这算不算病急乱投医?”本不想搭理陌生人,偏陌生人搭理她。

“姑娘这话——”怪相人站起来,刚要接着说。

“自然是好没道理。”中年文士也站了起来,“大家不过是雨天在这茶亭了闲话的茶友,随口关心一下镇上的事罢了,用不上这句病急乱投医的话。”

“既然是闲话,我就算有法子。讲了又有何用?二位,不好意思,我约了小姐妹,告辞。”墨紫说着说着,就露出墨哥的直率来。

“这位姑娘,请等等。”怪相人不理中年文士的眼色,上前一步。“听姑娘说话,很有几分见地,小生愿向姑娘请教这根本解决之法。

小生?不是该文质彬彬,五官秀气?配那个大眼朝天鼻樱桃嘴的长相,真是怪异。墨紫心中好笑。

“小生姓江名涛,现居鹿镇,对姑娘觉无歹念,可边走边说。”竟几步走过墨紫身边,留了三尺距离。

“江…生,此举恐怕不妥。”中年文士有点傻眼,“人家是女孩儿家,陌生男子跟着,会招闲话的。”

“这位姑娘既能一人进亭饮茶,想来不同一般的小家碧玉。小生真心讨教,也只是想为外头那些难民尽份力罢了。”江涛不看中年文士。大眼炯炯望着墨紫。

那眼神,很坚持,很诚挚,看得墨紫心虚。她虽想了不少,到底是不是根本之道,其实一点把握没有。

“你为何认定我有法子呢?”她从头到尾没真承认过。十个人听。应该有九个当她信口开河,偏这个江涛相信她。

“小生说不上来,只觉得姑娘不是无知之辈,也不是瞎编乱造之人。对自己的言辞似相当有把握。”江涛在亭外等候。

这两个人多半爱国的读书人,一谈国事热血沸腾,跟他们说一说也没什么。墨紫这么想着,踏出亭外。和江涛保持那三尺的距离,慢慢往人多的闹市走去。

中年文士没办法,赶忙付完帐。跟在两人身后。

“我虽有些主意,到底有没有用,却真是不知道。”说得容易,做起来很难嘛。

“小生愿闻其详。”江涛真是不听上一听,不肯放弃。

“那就先说说县衙如今的处境好了。”要解决,先要分析。如同造艘船,先要分析各种数据。

“县衙如今什么处境?”江涛也不是真得乱投医,他想听墨紫说得对不对。

“第一,内忧外患。”墨紫手指瓣合两根,“内忧,恐怕得不到上锋的支持,或者上锋回避,无法揣度其意,以至于不恶赶人只拦截。外患,当然就是怕那些人作反起来怎么办了。”

江涛连说三声是,又急问,“第二呢?”

第105章 江官偷师(三)

“第二,就是县衙的粮库能管人三日温饱,可用于赈灾的府库银两却绝不会很多。”鹿镇算大镇,县官为六品,府库存银可能还没有裘三娘的嫁妆多。

“正是如此,其中一大半银两是要上缴朝廷的税款,不能随意挪用。平时若当地百姓遭了灾,灾情过后,至少还能安排他们回乡,不论如何,田地总还在。可玉陵过来的百姓,已经背井离乡,想要安顿他们何其困难。”江涛唉声叹气,摇他一颗大头。

“我一路坐船过来,看到鹿镇二三十里开外荒地颇多,青山绿水处毫无人迹。不知可属该县范围之内?”墨紫问道。古代地广人稀,真要安顿,还是可能的。

“鹿镇不大,但鹿县方圆百里。荒地虽然不少,无人山林也有二十多处,只是这多数也是有了主的,剩下那些乃贫瘠之地,很难种出什么来。”江涛想得也不少。

“地虽有主,荒着难道不可惜?可由官府出面,向地主征租其地,再交由难民耕种使用。至于贫瘠之地,可给玉陵人造屋建村,经商起铺。我想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求有地安身立命。”墨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说别的,单这征租一样就算地主肯租,县衙又哪来的银子?”中年文士在后面听到了,只觉得异想天开。

“县衙以官债形式,欠着地主们的就好。”一个新名词从墨紫口中跳了出来。

“官债?”江涛牛眼瞪住墨紫不动,“姑娘,还请细说。”

“以征租这事来说,官债就是官府向各地主发一份文书证明,说清以地租为本金,年息比方说为五分,再比方说期限为五年,到期地主可凭官债文书向官府收取地租加利息这份银两。若官债所给的利息能大于银庄的利息,应该会更吸引人。毕竟,那些地荒着也没收入。”墨紫给两人消化官债的概念,其实就是千年后的国债。

中年文士这回低头闷想,倒是江涛反应快,“那五年后,官府怎么给这笔银子?”

“同时,官府将这些土地租给玉陵人,第一年属于安定期,可少收租金。日后,根据出产和营生的情况,逐年增租。这一万多人,若在鹿县安居,不用几年便成了交税的老百姓,官府怎能还不了地主们银子?再说,还有别的方法可以保证收回银子,官府可设官贷,借小生意人本钱,收取比官债高的利息,一边给,一边收,收得比给得多,慢慢就能相抵,甚至成为府库另一部分的收入,当然,这贷不能随便,要审核贷款人的还款能力,不然就变成收不回来的坏账了,还有,这官也不能是贪官,不然收到自己腰包里,而对地主那边施官威赖账,那可麻烦,这法子,要做的公正,就得一笔清。专设玉陵救助的账本,分设官债和官贷的官员,两边月拢帐年拢帐,一定要刹刹平。”如果成,就是最早的国有银行雏形。如果不成,她就给心术不正的人贪得满肚肥肠提供了一条捷径。可是,要说除了这个以外的方法,她能力有限,也想不出来。

只能这么认为,任何一个主意,就像药一样,有好的效果,也有不可避免的副作用。当务之急是要安顿难民和他们今后的生活,官府不当二地主,会有更多不平的事发生。奸商到处是,周扒皮也很多。

这下,连江涛也低头闷想了。

墨紫知道这官债官贷的概念对这些读书人来说,一定很多地方想不明白,她本来也就是跟人聊聊罢了。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小,至少能替那些受苦的人想一想思一思,她心里会好过一点。

“两位,我先走了。”不需要陪着那两位伤脑筋,墨紫加快脚步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姑娘的主意,乍听让人糊涂,仔细想来真是奥妙无穷,小生受益良多。有心一试,只不知我是否能执行得准确。”大脑袋摇来晃去,“听姑娘所思所言,必不是一般凡俗之人,可否留小生一处地址,能让小生上门多多请教?”

一抬头,眼前哪里还有那道笔秀的身影。

“师爷!师爷!”江涛忙拽中年文士的袖子,“那姑娘人呢?”

被叫师爷的中年文士比江涛出神的时间更久,怔怔看着四周,“走了吗?”

“难不成是菩萨显灵,化身成姑娘,特地下凡为我们指点迷津?”江涛一拍脑袋,结结实实啪声响亮,“师爷你说,哪有人随随便便走个路,就能想出这种妙法的?还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家。”

“大人,您这话搁平常,小的不信。不过,今天还真是有点神。那姑娘之言,真是闻所未闻。”师爷越想还越像神仙相救,“大人,咱要不赶紧去庙里谢个神?”

“谢当然要谢,不过不是现在。”事有轻重缓急,江涛转身疾走,“师爷,你回去赶紧写帖子,把鹿县大大小小的地主都给我请来,我要放放这官债。还有,让人今天落日前把济民粥厂开出来,不能再由着难民饿下去了。”那姑娘说得对,三天有更多机会。

“可是大人,上官那边——”真要弄官债,还有开仓放粮,府衙和州衙那边会怎么说?

“我快马加鞭,亲自去见知府大人。我瞧这官债的主意能行得通,横竖不用府库里往外掏银子,又能把那么多人安顿了,知府大人应该能同意。实在不行,我就去刺史大人那里。大不了,我上书皇上,请他的御命。那姑娘说得对,玉陵祖先是大周子民,本是一脉相传,脉脉相通,怎能弃之不顾?再说,人是水寨那里先放进来的,追根究底也论不到我的错。既然进来了,就要真待人好。我们鹿镇和玉陵最近,大求真吞掉玉陵要打过来,咱们最需要人人抗敌,多一双手是一双。要是现在不帮他们,他们将来又凭什么帮我们?”菩萨真是说的一点没错。

“我看这能行。大人,果然是为民请命的父母官啊。我说,那些难民碰上大人在任,算是他们天大的福气。”师爷感慨,亦有奉承的小小意思。

两人边走边说,一会儿便没影了。

第106章 江官偷师(四)

再说回墨紫她们,买完东西吃完饭,与裘三娘等人会合后,回到船上,开始作再出发的准备。谁知裘三娘歇罢午醒来,船还没动。于是,叫墨紫去打听。

墨紫上了甲板,见天色明明放晴,河上无波无浪,大大小小的船只却停在码头,满满当当的。她刚上岸的时候就留过心思,显然还没有船离开过。是大家特别喜欢鹿镇,都打算多待两天?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因此走不了?

走了一圈,奇怪的是,船夫一个都不见,也看不到老在转悠的萧二郎和硬石头。真是平时不想见就偏入到眼里,现在要找人,却玩起捉迷藏来了。想着要去卫姨太太那儿问问,她就上了楼梯,往二楼走去。

还没拐进廊里,靠外廊的红木门毫无预警开了出来,差点撞上墨紫。人向后一跳,啊了一声,叫道小心后面有人。

外廊靠二层覆栏,门开着,就把通道堵住了。她探探头,只看到门里冲出一个粉浅浅的人影,双手捂着脸就跑进廊里去了。

“谁啊?”墨紫嘀咕着,伸手推上门不过一半,那门突然遇到一股大力,顶了回来,害得她又叫,“喂,后面有人啊!”

还有,这次大概对方听见了,门被拉了回去。

墨紫松口气,拍拍心走过门的位置,看到萧二郎正一脸煞气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