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精兵强将相护,莫名其妙;

和墨紫突然友来友去,莫名其妙。

“金银,你呢?”元澄反问。

两人一黑一白,一素一金,极端得不同,却又奇异得和谐。

“玉陵破国,你又待如何呢?”元澄再问,墨眸让灯火映亮了。

“老的早该死,小的是废物。我盼这一天很久了,你说我待如何?”金银妖艳的神情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残酷的笑。

“原来你我她三人,都是不知了前路。”元澄玉色的面庞真正温润,“你若少说些漂亮话,三人暂时同行一路,便是天下,也许唾手可得。”

金银怔在当场,就听元澄问一声,墨哥,可要放灯许愿。

便是天下,唾手可得?

金银望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一个曾经权势滔天,身负家仇,居然倾国报之。一个躲在影子里,身怀绝技,已经令一国覆灭。而他不是自夸,他要是赖天下人的帐,绝对富可敌国。大周如今是幸数还是劫数,竟得看他们的心情了?

这么想着,就当是很有趣的笑话,金银禁不住笑出声。这个元澄,自己恶到根上,可别带坏了善良的姑娘家。快步上前,他招手叫那卖灯的船家靠近。

“墨哥,挑最喜欢的,我送你便是。”他有今日,多得她赠言,一盏花灯只是开始。

墨紫见两人一下子对自己都挺好,大方受落,不过她有疑问,“金大少如何一眼就认出我了?”

“你我从前见过面,怎会认不出来?”金银嘻笑着,不摆正经面孔。

墨紫以为他说的是在钱庄里见过两面,就当他眼神好,毕竟自己也只是往脸上敷些暗粉,五官没变,认出来也正常。元澄也是一眼认出来的。她遂不再问。

元澄在一旁悠哉哉地说,“墨哥,难得金大少慷慨一回,你记得挑最贵的,顺便送我一盏。”

金银实在没法不还口,“我对墨哥慷慨,又不是对你慷慨。再说,像你这样的人,千万别放灯许愿,那就是为祸苍生的。”

墨紫苦笑,索性直言,“二位要吵,别对着我耳朵吵。既然是结义兄弟,互相让让罢。这么下去,就算放灯,什么心愿也成不了。”

元澄没言语,金银也无声,冲着墨紫,休战。

放了花灯,遣了两个船娘,三人接着喝酒,不知聊起什么,突然挺投机。还叫百两千两拿文房四宝,写了什么,又烧了什么。墨紫头一回喝那么多,醉得糊里糊涂,趴着桌子就睡着了。

在晨光微晓中醒来,金银不在,元澄也不在,她是卧在软塌上,怪不得睡得舒服。揉眼上甲板,看见船已经靠了岸。

正有人在清理河道,把花灯捞起来扔进筐里。原来,没来得及流到江口的愿望,就是这般夭折的。

她无奈一笑,突然见身旁杵了个高影,吓了一跳,忙瞧过去,说道,“赞进,你怎么也不出个声?”这位仁兄,昨日在元府里吃喝太多,上车就打盹,她也没叫醒他。

“墨哥,你该叫醒我,万一再遇到打劫的,怎么办?”赞进十分不好意思,看来以后宁可饿着,也不能饱睡过去。

“在船上,哪来打劫的?”墨紫准备下船,她看元澄的一辆马车还在,就问,“人都走了吗?”

“都走了,不过大公子二公子看你睡得香,就让我等你醒了再下船。大公子还留了辆车,我可以把你送回去。”赞进跟在墨紫身后。

墨紫听得很别扭,“什么大公子二公子的?赞进,你不用对他们文绉绉的。”

“墨哥,你既然跟他们结拜了兄弟,我这么叫他们没错啊。百两千两就叫你三公子。”赞进现在有自己的主见。

谁跟谁结拜了兄弟?哪个白痴要当什么三公子啊?她是女的,好不好?!

第175章 又见吟月

墨紫没让赞进送到门口,她酒喝多了,脑袋不清醒,又处于极度震惊之中,也找不到某大公子和某二公子问个清楚,郁闷得没法说,所以需要走段路缓缓气。

好吧,和元澄这个互利的友,是她没志气要他救回一命,索性就再求人照看。和金银,她不介意也以此类推,还可能有个贷款银行。不过——

不过!这结拜成了三兄弟,可就有点过了。古人其实不常结拜,这一结拜,可是要负责任的。

看三国,刘阿斗那个样,关羽张飞还死心塌地的,就是不得不背负的兄弟情谊作祟。她现在面临的情况,不是对方太弱,而是对方太强,强到她不但掌握不了,还得被他们带着往前,没头没脑得跑,可能要到临死前才发现自己凄惨全都是他们害的。

想来想去,昨晚那酒会不会有问题?还有那两人,怎么谁跟他们一起喝,就跟着他们拉帮结派了呢?她什么也记不清啊。只记得席间哈哈大笑,自己刷刷刷写毛笔字,感觉还很是洒脱了一回。

她虽然前世军人,今世动不动就扮男人,可能少些女性妩媚?但真把她当男人,结拜兄弟,是不是不对?是不是?

啊——头疼欲裂!

从隔壁院子走暗道,出了一间厢房门,揉着太阳穴,在那儿长吁短叹,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对她要炸的脑袋雪上加霜,立刻抱头蹲地呻吟。

“墨紫!”一声关心的惊呼,发自白荷。

墨紫这时一手改揉额头,一手举起摆了摆,“我没事。不过,白荷,你什么时候变那么结实了?硬得跟石头一样,撞得疼死我了。奶奶起身了没?”彻夜不归,她心虚。

“你说呢?”萧三的声音。

“姑爷今日来得好早。”墨紫说完之后,一愣。欸——这不是默知居,为何能听到萧三的声音?

抬头一看,双眸不由一睁一眯。

裘三娘寝房门前的园子里头,四大丫头将坐在亭子中的裘三娘围住,花丛间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是萧三,还有一个是萧二。她好运撞上的,正是年少得意的将军萧二郎。

这,她该说大家早安吗?

坏了,她可穿着男装呢。拿出低眉顺目的本事,心里开始想藉口。她不是从外面进来的,直接说跟白荷她们闹着玩儿就行。

“墨紫,你这身男装打扮,是打哪儿来?”不是萧三,是萧二,隐隐有怒不可遏之气。

“二伯这话说得有意思。”铮——裘三娘拨一下弦,“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从屋里出来的,能从哪儿来?”

“禀二爷,今早起来姐妹们闹着玩,我输了要换男装走一圈呢。”墨紫垂眼看地,不瞥萧二一眼。她还很笃定能混过去,毕竟穿男装也不代表他能瞧出墨哥墨紫是一个人。

“闹着玩?”萧二声音很冷然。

“不是闹着玩,难道墨紫还真是男人不成?”裘三娘则在冷哼。

萧三不吭声。他紧紧盯着裘三娘,仿佛在找那些大夫说得凶猛的红疹究竟在哪里,明明肌肤胜雪,如花一般的容颜这两日不见,反而更娇艳了。

他和二哥一进这宅子,就让人堵了。有个叫田大的管家陪笑脸说三娘养病中不能受扰,又使眼色叫人往里报。没想到二哥立刻喊了萧旻把仆人们都扣在前院,拉着他就往里走。听到明若动溪的琴声,他直觉不对。再亲眼见到三娘和她的丫头们笑得好不开怀,那瞬间就很明白了。

他刚问了句怎么回事,裘三娘还没答上,另一间房里就跑出个长衫男子来。还好白荷及时叫了声墨紫,不然他可能会和二哥那般极怒。

萧三想到这儿,心中很奇怪,三娘装病,为何二哥面覆寒冰,说话语气他听着都有些发颤。二哥自幼随父练武,十六岁便随军出征,十七岁手下就有兵,因此不苟言笑,但他也不曾见过这样可怕的表情。再看一眼身旁的二哥,发现二哥怒瞪得是女扮男装的墨紫。

丫头们闹着玩,穿个男装,也没什么稀奇的啊!萧三相信三娘和墨紫的说法,因为以他的个人经历而言,能想到裘三娘装病,却想不到她和丫头们扮男装在外面走动。

“弟妹。”萧维对裘三娘也不太客气。墨紫就是墨哥,裘三娘就是望秋楼的东家,还有走私船的主使。这样胆大包天的女子,竟然成了自己的弟妹,他真是无话可说。

“二伯,你莫非想请人验明正身?”裘三娘一直有心理准备,墨紫会让萧二郎看出来,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可她脾气不小,当然就不肯示弱,“这么不信我所说,难道我和这些丫头会跟一个男子住在一起?别忘了,我们还同坐一条船。二伯,你有眼睛,应该看得很清楚。”

“我自然知道她是女子。”却不知道那个油腔滑调的墨哥竟然是她,不但一路从洛州来,还跟他在一个府里,碰过几次面。尤其是书斋的那次,两人还独处,可他根本没想到。这女子在他面前隐藏如此之深,令他有被愚弄的盛怒。

“既然这样,就别抓住她女扮男装不放了。”裘三娘将目光转到萧三身上,“我想你三弟还有话要问我呢。二伯无事,就请自便,瞧你闯进来挺容易,我就不让人送你了。”

萧三拢眉,他和裘三娘在一起时,多是琴棋书画的雅事,要么就是在对待金丝的事上,那种懒洋洋推诿的态度,虽然听祖母和母亲说过三娘能干,但瞧见她如此犀利的一面还是第一回。

“那可不行,我得借你的丫环一用。”萧维是谁?在军营里振臂一呼,数万的兵以死效命。裘三娘是弟妹,也是女人,但他没打算容忍。

裘三娘哈哈一撇嘴,“我若不借,又怎样?”以前没发现这个萧二比萧三讨厌,一副大丈夫说一不二的模样。

“弟妹还是答应得好,这样事情便容易解决。”裘三娘走私货的事已被他得知,他不懂她怎能如此嚣张?墨哥也是嚣张之极的人物,果真是有其仆必有其主?

“你…”裘三娘可是走南闯北的,不乐意让萧二要胁。

“奶奶,我看二爷是误会了,不若我送二爷出去,也可以解释清楚。”

墨紫觉得今日萧三得一个刺激就够了,再来一个恐怕会受不住。以她看,萧三见裘三娘装病,却不像萧二那样摆脸色,可见能争取一下。

裘三娘看墨紫一眼,后者微微点头,就说,“那你小心得送,二爷今天心情似乎很糟,千万别受池鱼之殃。”

萧二面色冷沉,转身便走。

墨紫跟上去,已经管不了她身后那对小夫妻。

裘三娘买的这园子,也是景致好,小桥流水的,走在其间,很是闲适。不过,跟在一条喷火龙的后头,墨紫闲适不了,还累得慌。

“看来真如奶奶说的,二爷认得路。不如墨紫就送到这儿,二爷自己走吧。”萧二到底火大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初说好,再见面也当不认识的。还是他正义感十足,放不下她这个私货违法分子,非要送她下狱不可?那可不好意思,她上面还有裘三娘这个主使呢。有本事,他豁出敬王府的名声不要,把萧三奶奶一起抓了。

墨紫刚停步,就见桥那头的萧二转身飞起,竟然又是那把吟月剑,对着自己直刺过来。

凉飕飕的风,贴着耳朵吹。剑鞘在阳光下,散发森冷的光芒,压在她的肩头,沉甸甸。又只是吓唬她而已?

墨紫直望进萧二郎的眼里,身形分寸未动,“二爷,这是何意?”

“让墨哥你别在装腔作势之意。”萧二将剑收回,始终冷面,“要是普通丫头,早被吓死了。你跟人闹着玩,一说话却浓浓的酒气?”

墨紫笑了起来,神采飞扬,“二爷好不莫名其妙。请问二爷,你可曾问过我是不是墨哥?”酒气?她装没听到。

他没有。他根本没想到。

“二爷说我装腔作势,难道我应该跳到你面前跟你说,萧将军,我墨紫就是墨哥,你怎么认不出来?”可笑之极,“二爷若当初在船上开口问我是否女儿身,我必承认。走船男装方便,一船的兄弟都知道我是女子,可我也不用到处跟不熟的人说我是女的。认出我是女子的人多得是,我从未否认过。二爷自己瞧不出来,如今却觉得上当受骗,冲我们发怒,未免小气了吧。”

萧二这辈子只被教训过两次,两次居然是同一人。他火大,但对方一点不怕。

“二爷下船时,我们说清楚了,私货买卖不会再做,也请你别找望秋楼和我东家的麻烦。二爷若是一言九鼎,就该信守承诺,对所有人保守秘密;否则,别怪我四处宣扬,萧将军偷入南德私——”见萧二的眼睛让她的话激得冒火,就适时收口,“二爷,你终于能认出墨紫来,墨紫也跟你直认了,我就是墨哥,墨哥就是我。你和裘三娘如今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况,既然都有不光彩的前尘往事,何不一笑了之?”

真正心里话,憋着——她没骗他,是他太笨了。

第176章 低眉顺目

明媚的夏日,不适合宿醉的人来欣赏。

墨紫当着萧二的面,手挡着太阳皱脸抚额,晒得有点头昏眼花。

“二爷,或要我送到门口,或打发我往回,但说一句话,好过这大太阳里热辣辣,没火都起火。”

萧二瞧着这一身青衫,目中无人的女子,真是不知道该为她的勇气喝彩还是生气?她不明白她自己的身份吗?即便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她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能这么对他说话?

“莫非你以为这是在你的船上,能命我滚下船吗?”墨哥是她,她是墨哥?不,她只是墨紫了。从她主子裘三娘踏进敬王府的那一刻,就再不是能随心所欲的商人,而是守着相公管着后宅的萧三奶奶。至于她,除了尽好丫头的本分,还能如何?

裘三娘装病出来,墨紫扮男装替主打理望秋楼。萧二这么理解。不过,他是不会再让这对主仆乱来的。身为女人,就好好在家待着。外面的营生,就算是裘三娘的嫁妆,也轮不到她手底下的一个丫头来管。当初那个叫岑二的男子,就管望秋楼的,这才是对路。祖母和母亲都有丰盈的嫁妆,外头管事一大堆,按月进府禀事交账,根本无需出门亲理。

“墨紫不敢。”要说这萧二郎,算是她跟着裘三娘以来相处比较多的男子了,绝对北方的贵族傲气。说不过自己,就用那种我是上层阶级的气势来压。没关系,她能屈能伸,让他大男人。

“你的确不该,记住自己的身份。如你所说,以前的事我信守诺言,可以不再追究。不过你和你主子现在是萧家的人,就要守萧家的规矩。像这等装病还私自出门的事,今后不可再有。你挺聪明的,难道不知什么是为了你主子好?事情若让长辈知道,你主子在府里受宠的局面将一去不回。别忘了,你与你主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萧二讲着这些上对下的教训话,却发现对面墨紫的神情越来越凉淡,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二爷说的是,墨紫以后会多劝奶奶。”再度垂下头,恢复到恭敬的十五度,墨紫柔声说道,“二爷请走前,墨紫送二爷出门。”

萧维不知自己怎么了,当墨紫将姿态摆低到他挑不出毛病,他心中更气。

他没弄明白,在他以他的身份来说话的时候,墨紫已经把他和高高在上的那个阶级归在一起,用上自己低眉顺目的无谓态度了。

“你——”萧维想再说什么,对着那恭顺的一颗头,却无力持续拿主子的身份。因为,他挑不出她的毛病。那么痛快得承认了,那么卑微得垂头了,连语气都轻柔。

“二爷,还有话便请只管吩咐。”这时就庆幸自己身份很低微。其实既然已是丫头,就千万别冲到前面去当什么出挑的大丫头,高不成低不就,还尽要低头伺候那些所谓主子的活儿。

萧二还有什么话吩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要知道,墨紫其中一样本事,对什么人摆什么姿态,完美无缺的。你说她谄媚,她说她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

萧维气到甩袖。一不小心,袖尾扫到墨紫的脸,令他一怔,想问一声。可看她头不抬身不直,一副没事模样,他便再也不说什么,大步往前院走去。耳里,她的脚步声,不急不徐,不远不近。在他听起来,实在烦心到极点。

大门前,他一张黑脸,令好友萧旻开口问什么事。他本想敷衍,正听那脆生生一声二爷好走,一回头,还是听话丫头的乌黑脑袋,气到上马挥鞭,连萧旻都不理了。

马蹄声远了,墨紫缓缓抬起头来,明眸闪闪发亮,淡淡一笑,转身进门。

萧旻但觉墨紫娘里娘气,他按吩咐只守外面,便以为是田大管家的手下,未放在心上。

墨紫往回走,却没有到裘三娘那儿去凑热闹,绕到花园的另一边,回自己的屋子和衣蒙头大睡。那里有四个大丫头,要是搞不定萧三爷,裘三娘还是别回王府了,会被生吞活剥的。

再醒来,是因为有人在她屋里说话。一开始没吵她,后来嗡嗡得频密。她一翻身,就当她已经醒了,用手来推。

“墨紫,发生那么大的事,你怎么跑回来睡觉?”四个丫头里,最爱聊八卦的,非绿菊莫属。

“绿菊,发生那么大的事,你怎么跑回来吵我睡觉?”说实话,这事都是意料之中的,就是时间上没想到那么紧凑。

裘三娘装病才两天,便让萧三逮到了。看萧二气势汹汹的架势,她怀疑极可能是萧二发现她和墨哥是同一人,才拉自己的弟弟一起来求证,不然他这个二伯爷可不能单独上门。真不知,她是怎么让他拆穿的?府里见不到面,只有是在外面——望秋楼吧。她如今是素面跑,被他看见的机率不低。

睁开眼,看见绿菊双手叉腰,一脸她不起床就不罢休的样子,于是起身胡乱擦把冷水脸,拉拉长衫。

“你既然能跑来,事情应该解决了。”她走到外面看看日头,正是晌午,“我出趟门,你帮我跟奶奶说一声,吃过晚饭回来。”

绿菊听了起急,忙拽她回屋,伸头探探外面,关上门,“我的姑奶奶,事都这样了,你还敢往外跑?”

“事情怎样了?”依她看,萧二还不至于跟萧三揭裘三娘的底,所以对萧三而言,就是装病出府这么件事,顶多抖金丝雀的干娘出来。

绿菊一得顺风,立刻把她走后的情形说了一遍。

这丫头喜欢大惊小怪,又爱把简化繁。她进行大幅缩减,事件发生如下——

萧三问裘三娘为什么装病。

裘三娘就说她不装病就会有人接着害她,还叫小衣取了药包来分给萧三一点,让他自己到药房里去问。

萧三有点生气,说裘三娘为何不把事情原委早点告诉他。

裘三娘说那种场合下,便是有人证物证,最多就是指出某雀的干娘来,弄不好她自己还会被倒打一耙,说她栽赃陷害苦肉计什么的。她惹不起还躲得起,不得不装中了对方的毒药,出来避难。

萧三不但拿了物证,还听了人证的说词,竟说要回去问金丝。

裘三娘让丫头们拦住他,说他这么直接,对方怎么承认,还不是脏水来泼她,真不济就牺牲了干娘,日后对自己更怀恨在心。

裘三娘最后说,这事她不想追究,就托个病,在这里养上一两个月再回府里。到时候,他对她冷淡点疏远点,某雀自然不会再找她麻烦。他要是觉得是她耍心眼故意冤枉金丝,也无所谓。横竖,她不回府。有本事,他写一纸休书,她下堂去。

绿菊说,当时姑爷脸都红了,气得指着奶奶说她没道理,他未曾怀疑过她耍心计冤枉人,怎么就说到休书下堂去了。

萧三说他,之前休了两个,其中蹊跷并非府里或外面所传,而是正妻先对付金丝和孩子过狠,他才对金丝偏帮。他并非看不清楚真相,倒是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出身名门或看似积弱,就不会耍阴逞凶。

绿菊又说,姑爷平时好像只爱写字看书,顶多发发少爷脾气,却因为奶奶要休书,把他激怒了,竟推开她们几个护身丫头,拽着奶奶进了屋子,说要单独说话,谁都不让进。等一刻钟,两人再出来,姑爷让红梅回府拿他的东西,说三娘住在这儿多久,他就住多久。红梅和白荷就劝,说这么做,老夫人和王妃那儿定然不允。姑爷就是不听。奶奶也一点没办法。

概括完毕。

四字精要:萧三耍赖。

“红梅回府前还跟我们嘀咕,让我们小心点,以防老夫人和王妃亲自杀上门来。这不,一上午过去,她还没回来。白荷等得心焦,又不见你,让我来找。谁想你竟然睡得那么香,倒好意思让我们顶着。还要出门?别想了。赶紧跟我走。”正如白荷说的,这等大事没了墨紫,心里七上八下。绿菊打定主意,要墨紫坐镇。

墨紫却不肯。这些日子意外一桩接一桩,又因为她受伤大半个月,船场那边虽然已经在起房子,船工没一个,生意没一单。一年期限转眼到,她要再耽搁,这辈子都要替裘三娘卖命了。

“绿菊,回去跟白荷说,王府那边有什么事,自然有姑爷挡着呢。”萧三要没这个本事,裘三娘下堂也好。

绿菊歪着脑袋,她心思简单,当然无法理解,“墨紫,你如今懒了。”

不是懒了,而是野了。裘三娘许她掌事之职,将她送到竹林小院之时起,就等于给了她一双翅膀。一日不飞,就闷得慌。

“好绿菊,我真有事,关系到咱们奶奶祖业的大事,这可比防着王府那边紧要。你想想,万一奶奶真拿了休书,咱多一条财路就更不怕单过。”墨紫知道绿菊胆小,故意说得很严重。

绿菊一听,呸呸两声,“墨紫,可别说这种话。咱们奶奶比谁差了,凭什么拿休书?要休,也是那只金丝雀。你领着奶奶的命,我差不动,跟白荷告状去。”

金丝雀是妾,不是妻,没资格领休书的。墨紫怕这么说下去,没完没了,光笑。

绿菊小腰一扭,到门口突然回转了脸,对墨紫吐吐舌头,嬉笑着走了。

可爱单纯的丫头。

第177章 日出东升

红萸坳已经有点变样。

本来石碑界的地方杂草丛生,现在清理得干干净净。入口处砌了道乌砖墙,走进去就是一个花圃子,后面新盖一排二层小楼,红黑的新漆,光洁的搂柱。方方正正的构造,简单明了。这就是墨紫设计的,专门接待客人和洽谈订单的区域。

小楼往后,就是真正造船的坳区。本钱太少,不敢乱花,目前只辟出一条马车道,直通河岸前的大片空地,还有正在加紧建造的大棚屋,以及宿舍。

什么是大棚屋?就是大型的室内造船基地。

古代的船只是在露天岸边建造的,很大程度上要靠天给面,来决定造船的进度。刮风下雨暴热暴寒这样的天气,都会影响工程。和裘三娘的约定只有一年的时间,不能让气候耽误工夫,所以即便要耗成本,还是决定把大棚造起来。这种大型棚屋式的造船场地,大周红萸坳首创。不过,刚开始被同行们嘲笑连连。因为,他们看来,本钱上不经济,操作上不实际。船造好了要下水,露天的多方便,一推就是。离那么远造个大屋,小船还好,大船出岸得耗多少人工?

当然,这个问题,对于墨紫而言,绝对有解。不但解得漂亮,还令船业老大们叹为观止。想偷偷效仿,却没有成功的。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对于过去那段岁月,墨紫唯一要感谢的,就是她当时所处的环境,除了手艺和造船,其他的事别人都不想让她操心,或者说怕她知道太多,故意封闭了她能接触的人和事,以至于她不需要展现很多后世的知识。

能想像吗?几乎身边的每个人都是被安插在她身边,各种心思都有,就是没有真心。然后,天天给她制造你的世界很美好,你的左手很灵巧,就和木头打交道,幸福生活吧,这样的假象。一两个人是骗子,她可能很快就会发现,那么,很多人都是骗子的话呢?回想当时,真是被洗脑了一样。

那时,她有军人的直率正义,有工程师在挑战高难度上的偏执,但没有一点狡诈奸猾。还好,前三年她的本事让自私的父兄对外隐瞒,只收归己用,后三年进入宫廷,虚假的世界终于出现裂缝,她开始觉悟,慢慢了解真相后,不再情愿展现长才。迁至玉陵,她因噎废食,再不碰船,只致力于现有农具的改良。那不是她熟悉的领域,所以磕磕绊绊很多,并特别谨慎而没有太过惊人的创造。

但她自始自终相信的那个人,却在暗中收集她来不及毁去的船图,拼拼凑凑,竟让他造出超出当世技艺的战船,借此登上王位,并在她扬言决裂之后,仍对玉陵发动了战争。

她为这种种一切,决心彻底抛弃过去,重新做人。

然而,玉陵百姓所遭的难,是因为她早期犯下的愚蠢错误,所以她罪恶感很深,内心痛苦,迫切想帮他们。甚至,失忆时毫不犹豫说自己是玉陵人,对曾经的故国大求潜意识排斥。

“墨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岑二的声音从飘忽至清晰。

墨紫一愣,“什么怎么回事?”

恢复记忆之后,她回想的时候不是很多,但看到拔过草的红萸坳,有点控制不住。和大求最大的船场相比,这地方真是又小又荒啊。不过,她这次没有雄心壮志,只想造普通民用船,赚钱把自由拿回来,同时跟船业的老大们哈拉哈拉。万一混不下去,也好跳槽。

“咱不说客人了,为什么连一个船工都不上门?不想赚银子吗?”岑二帮了墨紫很大的忙,找人整理造屋,还张贴招人启示,给红萸船场打名声。

招工第一天的上午,因为他在,墨紫才能补眠。

一旁的裘大东皱褶着脸,十分愁苦的模样,好像没客人没船工,都是他的错似的。倒是他的孙女妞妞在不远处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这祖孙俩,如今归墨紫管了。她一来,就翻新了爷俩住的屋子。裘大东不会别的,她把那片能种庄稼的地还有池塘划为自产区,让他继续种地养鸡鸭,以后直接供应船场伙食。他可以赚点银两补贴,她也能让他发挥作用。

“东伯,我们都还没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都没有?”墨紫觉得岑二说得不错。按理,船场招工,应该会有手艺人来瞧瞧的。

“没啊。”裘大东挺难受的表情,“我今天天不亮就在这门口等,只见岑大掌事和墨哥你们两个人。”

“会不会弄错日子?”墨紫就看岑二,“也许写得不是今天。”

岑二失笑,说道:“墨哥,你不是也看过那招工的纸?再糊涂,也不可能咱俩一起糊涂吧?肯定是今天没错。”

“或许贴得不是地方,没人看到?”墨紫找原因。

“我让伙计贴得都是手艺人集中找活干的地方,听伙计回来说,他在那儿贴,就有人上来瞧。”不对不对。

“也许——大家不识字?”这有可能。

岑二呃了一下,还是没被说服,“也不会都不识字。”总之,一个人影也不见,很不正常。

大家刚过完节,宿醉不醒?那是她自己。

“再等等吧,今天不是还没过完吗?”太阳偏西,但夏天白日长,“这里挺偏僻的,他们一时找不到也说不定。”墨紫仍抱希望。

岑二见墨紫乐观,不好再说什么,就坐在花圃台上,眼巴巴继续盯着大门。

说来也奇,没过多久,就听到马蹄声,哒啦哒啦,越来越近。

岑二嘿嘿跳起来,“终于有人来了。”

墨紫却没他那么高兴,一般的船工或者工匠,有条件骑马吗?她刚想提醒岑二,就见大门前出现两匹高头大马,一黑一棕,摇头摆尾,神气活现。马上两个男子,一个岁数大些,留着黑短胡,一个小年青,扎个歪髻,散发一丝丝,还有木屑儿卷在头发里。两人都是短衫扎腿裤的打扮。别说,真有点工匠的样子。

“喝!常头儿,这样的大门我可没瞧见过,不是两边开,是一边拉的。还有这红萸船场的牌子,红萸花怎么堆上去的?费那么大劲,几日也就枯了。”年轻的蹬着马在原地转,上下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