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儿,元澄双眼就张大了,还坐坐直,“换吧,横竖又不是没瞧过。”

当初是对他还没什么意思,反而大大咧咧。如今他一副虎视眈眈,又是跟她求了亲的,她没办法在他眼前换。很没出息,她抱着衣服打算换个地方。

“我今夜要去云州。”他突然说。

墨紫瞬时转身看他,才想起来,“是今天出发么?”

元澄按按眉心,困意稍减,“皇上选在这时候出宫祭天,比往年早了一个月,而且放在云州。你可知他的用意?”

“是为了引开百官注意,让我们能顺利办差而不会遭到怀疑?”想当然吧。

元澄点头,“此其一。其二,想我尽快在云州找到那位细柳园的妈妈。要不惊动对方而探知笛声的秘密,这可能是唯一的途径。”

“墨紫,我心里实在想问一问,虽然皇帝的主意在先,要将你派往大求险址,我却不曾反对,甚至希望如此。你可有气我?”不然,他去云州,不会安心。

墨紫奇怪,“你为何这么问?难道不是你知道我想去,所以才帮我?我正愁以何藉口去大求救豆绿,皇上就下了密旨,连帮手都选好了。还有这么好的事吗?妹妹我不可能不救,我和乌延约在清明相见,也不可能不守约。你若不提我安排,我恐怕会不顾一切辞官,哪怕你说过我需要一个别人不敢辱没我的身份。”

“我知道。可——我并不想你去。”这,才是真心话。

“元澄,我不得不去。虽然你不去,让我有点不自信。不过,赞避丁狗,臭鱼他们都会帮我的。这么想来,就安心了许多。都是一起经历过很多难关的兄弟,配合度为百分百。

元澄轻笑,“我不去,你为何不自信?想想看,我和你一起做过的事没有几件。三关是你自己闯的,射铃是你为首赢的,大匠师的名号也是你凭自己的本事挣回来的。我能做的,不过就是为你找大夫。”她不需要任何人,就能大放异彩。这是她的最独特,最吸引。

墨紫想了想,“也不只是找大夫。”他有他的事,她也有她的事,却时有交集。这点点看似不重要的交集,给她勇气和支持。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她想到他就在周围不远,她就有了十足的把握。

“你出发时,我不能亲送,但有几句话要交待给你。时不时,拿出来想想,若派得上用场,也算我的一分心力。”元澄不是真来赖她的床的,“萧维是这次行动的决策者,他虽说傲气得很,做事有些主观,但为人刚正,武艺高强,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而且他曾多次为皇帝办密差,有应变急智之能。你先入为主,其实嘴硬心软。若不影响性命攸关,不要逞口舌倔强,凡事好好商量。我想他还是听得进的。而魏佳,要比萧维处事灵活,对女子少偏见,若萧维那边说不通,你可与他说。你最明白默契的重要,不管以前怎样,这一回,你和他们的立场是一样的。”

墨紫嗯了一声。

“还有,别勉强别逞强,无论如何,一定先自己全身而退,切记不要随意心软,其他事都可以从长计议。这张纸你看过之后背下来,上面是我在大求暗伏的人脉,若有需要,只管去找。我聘你为掌事时,曾给过你信物。你凭它同对方接头。他们定会全力帮你。你无需顾忌他们会不会曝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人自会安排退路。”元澄递来一张纸,又从怀中掏出一叠,“这里是五万两银票,可在大求百富通钱庄支取,它的分号较多,容易兑现。”

“不用那么多银子吧?皇上不是给足了?”五万两,干什么用?“而且我自己也有。”

“出门在外,再多银子也不嫌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得上。而不在你口袋里,真要用时,不知别人肯不肯拿出来。至于你那四万两私房,留着造船吧。”元澄将银票塞到她手里。

他真是什么都知道,墨紫紧紧抓着那一把银票,心中温馨意。

“最后一件事。”元澄伸手拉她坐到身边,还不等她往歪处想,附耳说了句话。

墨紫立刻站起来,“元澄,你说什么?”

元澄这时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十分少见的严肃认真,“墨紫,我不强求。兹事体大,只希望你自己能够想明白。”

墨紫咬着唇,“我…不知道,我不能…现在答应…”

“无妨,我说了,我不强求。”元澄说完,笑了笑,好像要缓和两人之间诡异的紧张气氛,“我俩要分开挺久,你就让我借你的床补个觉吧。我那屋的床又冷又硬,很不舒服。”

“随你。”墨紫衣服也不换,走了出去。他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却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还管得了他想睡哪儿。

当晚,官港放烟花。元澄随皇帝前往云州祭天,同行的有皇太后,皇后,王侯伐贵,还有大半近臣,浩浩荡荡十艘大江船。上都由太子监国,中书省总理,六部尚书皆留。

在烟花之中,元澄一眼便能瞧见她,面容如雪眼如墨,神情绚烂明媚。随着线索越来越清晰,皇帝要他尽快查出真相,所以营救任务他争取不到。他不想她去,虽然不想,却还要帮她安排这一切,因此,竟是心神不宁,不能好眠。然而,她站在那群乌鸦鸦的官员中,气势唯扬,仿佛在浪尖之上,仍有自信微笑。看到这时,他的担心可以放下。担心去了,情思却长,无奈而只能牵挂。

墨紫在离皇帝挺远的地方才找到元澄。他为官其实低调。皇帝近来对他言听计从,他却始终处于影子之下。他睡醒了就走,她连道珍重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只有遥望。她不曾想过会喜欢这样一个和自己的个性截然不同的人,而他时对自己的恶质令人气恼不得,但真是千万个人千万条情路,别说别人想不透,她自己也想不透。一旦情感如潮水,她选择随心。

帆扬了,船远了,人杳了。

春水不断。

第332章 君命不受

过两日,工部令墨紫去华州巡视那边的船场和当地司务。饔紫将事务交给齐博士等人代理,带了赞进和丁狗轻装出发,在红萸上船,开往与萧维等人的会合地点——周镇。

阿月阿好不能带,因为是秘密任务,而且皎姑姑鸠占鹊巢,她们俩的忠心去向有待考验。不过,墨紫也有一招,将她们和皎姑姑分开,送到了白荷那里。白荷跟两人比较熟了,心地又善良,希望能让她们想个明白。

“丁狗,你前两日回元府时,皎姑姑她们还在么?”快进镇时,墨紫问道。说是住两天,都住了一个多月了。

“在。正好听到大总管跟她们说大人随皇上出都了。好像她们一点没听说这事,皎姑当场就板了脸。那个平时瞧着很和颜悦色的大小姐,在大总管走了之后——”丁狗故意一顿,拿眼瞄墨紫。

“怎么?发脾气了?”说实在的,秋霜很是深藏不露。一开始在元府里吃了闷亏,既不闹也不怨,安安分分待在不算精致,地段也不好的小院子里,比动不动就甩脸色的皎姑姑沉着得多。

“没有。还是很和颜悦色。”丁狗见她果然开口问,嘿嘿一笑,“还劝皎姑消气,说这里是元大人的家,他总要回来的。还说,元大人身怀要务,得皇上信任,也是元家沉冤得雪的希望。云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打算?”突然,墨紫有点想笑,这女子不好对付。若是两面脾气两面脸,还能让人找到不喜欢的理由。这么贤惠懂事,连人后都这么善解人意,说不定就是那种传说中真大气真宽容的主母类型。

“皎姑婆对秋霜这么说的:只要你真心能容得下那个宋墨紫,我也无所谓,反正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不过你一定要压着她些,免得由她独霸了澄儿,让你守空房。”丁狗学完皎姑姑说话,再学秋霜,“我看她性子独立,确实又是真能干的若是大人喜欢,我定会成全两人,平妻也无妨,谁也别压过去谁,到时都是一家亲。”

“真性情的话,倒好。”墨紫心想,比她符合这个社会的规范。可惜,再好,她也不容共夫。因为她不好。

“好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丁狗切一声,又帮回她,“那两人都是练家子,保不准说给我这样的耳朵听的,巴不得传到你或者大人那儿,然后能得个好感。平妻?你跟她一起,肯定不用几天就让她解决掉。她腰间那柄佩剑可不是玩儿的。我打听过,南华剑宗的宗主有三儿一女,皆有练武天分。最小的女儿秋霜,江湖人称无瑕仙子,一手七朵剑花,功夫十分不错,并不只仗着其父的名号。虽已到出嫁年龄,不过心高气傲,放言不嫁江湖人,迄今定不下亲事。你别心存侥幸。像她这般要强的江湖女子定然霸道,一山不会容二虎。”

墨紫笑道,“放心,我也是霸道的。”就看谁霸道得过谁。

丁狗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跟木头打交道,这也叫霸道?”

墨紫刚要反驳,臭鱼在那儿喊江面有鱼群,她立刻跑去看鱼了。

丁狗看看身旁的赞进,“兄弟,伤心了吧?”

两人只要不是睡觉,或是如皇宫这些去不了的地方,几乎与墨紫形影不离。即便瞧不见他们,也不意味着他们不在。所以,元澄求亲的时候,他们都听得很清楚。赞进因此很有些沉默。

“不伤心,有点难受,可也高兴。她高兴,我就高兴。”赞进对墨紫的感情很简单,就是死心塌地,比亲人还亲。

“说你聪明,有时还是傻。”丁狗摇头,“不过,傻人有傻福,你小子今后没准有艳遇。”

赞进完全不傻,呵道,“你就别管我了,管自己吧。我瞧你,对那个秋霜似乎挺有意思的。第一眼瞧见,眼睛就毛亮。明明就是对她了解得很,偏说什么打听。要说为了墨哥这种话,我也不是初出茅庐的。你该不会从前就有过念头,结果让人拒绝了?说起来,你也是江湖上混的,虽然躲在山里头一个人混。”

“切,我让她拒?她让我拒还差不多。”惊觉这样引人误会,丁狗咳咳两声,“我见过她,不过那时是各剑宗弟子比试,我对她没多深的印象。她爹提过亲,我让师父回绝了。就这么回事。”

“她说不嫁江湖人,该不会就是让你刺激的吧?”墨紫看完鱼,躲在赞进背后偷听到了,探出头来。

有意思的渊源。

“怎么会?!不可能。她就是那种难伺候的脾气。”江湖女子有的太率性,“所以,我让你小心。”

“她要是知道你在元府里,说不定抓狂。”这两人如今王不见王,“你看到她如今对元澄有意思,心里犯不犯嘀咕?”

“没有。”丁狗噤言,说太多了。墨紫笑得鬼精,一上船就脱缰的野马,谁也别想管得住她。

秋霜对元澄的感情,看不太出来。面上很客气,有意向要靠近,言谈举止均有理智,仅此而已。不如香十一猛烈,也不如她细水长流。

“要不,等我们回来,你帮我勾引勾引她?”她的本质也要坏了。

丁狗让她的话吓一跳,“这是姑娘家说得出来的话吗?”

“勾引成功,我给你加酬劳。”打蛇打七寸,“那你小妹的嫁妆也有着落了。”

“…”开始犹豫。人穷,志不短,气短。

“不勉强你。你喜欢,就试试。不喜欢,就算了。”她不是包办啊。和赞进的想法相似,这丁狗再见到秋霜,似乎有些过于热心。

“周镇到了。”顶上了望的,是一名内卫。

这条船上,除了臭鱼老关他们,其它都是华衣挑出来的一等一内卫,经过一个月训练后,充当船夫。

扔给对方一定时炸弹,她自己就很没良心得抛诸脑后去了。而且,她再一想,没准晾着皎姑姑和秋霜两个月,她们会识趣走人。毕竟,待在没有主人的地方,有什么意思?

周镇是雅江南下,离上都不远的一个港镇。墨紫让船入了码头便在附近的小饭馆找到萧维三人。

为了避人耳目,四人各在不同时间以不同藉口离开上都。杨悄和母亲上香后,就对外称病,在别院静养已有整月。魏佳也早就离开,带了他一队弓箭手,“入山集训”去。萧维和皇帝一道走的,不过让皇帝找了个理由遣离大部队,自由行动。

“大哥,小妹又迟了。”她冲着萧维便是一笑。

“表弟妹,你可别恼我。”这回,是对杨悄说的。

魏佳张大嘴,风度翩翩的形象走坏。

“佳表弟,别傻愣着,帮我说两句好听的啊。”

一一对号入座。

魏佳等墨紫坐下后,压低了声音说,“不对不对,应该白羽和你是夫妻,我和杨悄扮兄妹。你弄混了吧?”

“嗯?没有啊!我听的,恰恰相反。”墨紫在外头如鱼得水,举壶倒茶,并不像杨悄那般拘谨。

“那就奇怪了,我们三人刚才对过,怎么到你这儿就改了?”魏佳只识墨紫机智的一面,不知她的狡猾,以为是皇帝传旨的时候弄错。

“可能是皇上想明白了。”墨紫笑得有些皮,往萧维那边歪歪头,“我跟他,看上去像夫妻吗?一黑一白,一肃一贫,典型的古板大哥和顽皮妹子的模样。你和悄妹妹就合适得多,不但都是挺活泼的性子,彼此也有话聊。新婚的小夫妻,那是甜甜蜜蜜之相,而不是貌合神离。否则让人一看就像装的,咱们不如就此打住回上都的好,免得今后遭罪。”客观上来分析,她一点都不错。

魏佳看看她,又看看萧维,这么来回几次,居然让她说服,“也是。白羽,你怎么不似平常啊?自莫愁姑娘嫁了人,你也不出来玩了。是不是为情伤神?”

为情伤神?真是好笑。墨紫抿嘴喝茶。

“船上的事虽然是你说了算,不过这些由我决定。”萧维有点恼魏佳把莫愁牵扯进来,而且发现墨紫偷笑,脸上的表情更不好,“谁做夫妻,谁做兄妹,我无所谓。就照墨紫所说的,魏佳杨姑娘你们二人为夫妻。好了,既然人都齐了,就尽早上船吧。”

说罢,重重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起身走到外面。

魏佳嘀咕,“他这样子,确实不像新婚,倒像逼婚。”

杨悄噗哧笑了出来。

魏佳眸子一亮,“悄妹妹,佳哥哥有礼啦。”

杨悄挺大方,还一礼,“佳哥哥有点肉麻,我叫你魏郎吧。”

“喂——狼?”墨紫笑得眼睛发花,“可怜你这只小羊。”杨,羊。

杨悄这才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说不全话,不依不饶来打。

墨紫绕到魏佳后面,拿他挡拳。

三人笑闹一团,真像一家子。

萧维身边站过来一人,是他铁打不动的军师仲安,化身为账房先生。

仲安说道:“这一程恐怕热阄了。白羽,你开心点,行不行?不像新郎官,倒跟他们老爹似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立刻被萧少将军冷冷扫过一眼。

第333章 最后一站

一上船,墨紫就让萧维单独找谈话。

“为何撒谎?你可知这是欺君?”他不在意扮夫妻或扮兄妹,但必须确立他的领队权。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要我说实话的话,皇上让我们假扮夫妻兄妹这件事本身就无意义。只要我们能把人救回来,以何种身份何种关系去执行任务,又有何要紧?”这个问题她问过元澄。

元澄居然回她说,皇帝好像热衷牵红线,尤其是他喜爱的臣子。兄妹也好,夫妻也好,都是极易产生感情的搭配。虽然,男女两双,这么出门在外也确实少惹人怀疑。

“这是圣旨,怎能由自己随意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乃指危急关头,不可轻易不遵。”萧维因她轻巧的大胆言论而皱眉。

墨紫对皇帝自然没有恶感,但也没有所谓的忠君意识,言论思想相对自由,也并不因为有人听不惯而不说。

“我仍认为,此行主要目的是救人,其它都可变通不必拘泥于旨意。今日假扮兄妹夫妻,明日就可能扮父女母子,要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突然想到元澄的话,她语气缓了,“萧将军,你那时奉皇上密旨去南德,跟我这走私货的贩子合作,不也是破了常例?有人跟我说,将军但有应急之能,让我和将军好好商量,毕竟你我如今立场相同。刚才是我急躁了些,请将军大人大量。墨紫也是审时度势,希望一切能顺风顺水,大家平安归来。今后若再有此类事,我定与将军先商榷过。”

她就是嘴不饶人,而且对方越强硬,她也越强硬,改都改不了的缺点。

萧维不用问,就知道是何人跟她说的。他一向不喜与元澄打交道,没想到这人对他还有好的评价,不过,他不感激就是了。

说一声罢了,却在墨紫转身要走出舱门的时候,多一句问,“墨紫,我并不是那么惹厌之人吧?”

墨紫愣住,这话从哪来的呢?略想,回答,“不是。只不过,萧将军年少得志,难免心高气傲一些。现在想起来,是你我二人第一回见面时就搞砸了,之后冲突连连,无法生出好感。但要细说,两人实在又都没什么错处。当日书阁遇雨,我只提了提,将军便让红罗送书来,墨紫就知将军其实不坏。好似之前的立场一直相对,叫我和颜悦色也难。这回,我们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名符其实。若能彼此尊重彼此信任,建立团队合作精神应该不难。”

“团队合作精神?”稀奇古怪的用语。那时候也是。每个字都听得懂,合起来很新鲜很通俗。萧维不由一笑。

墨紫也笑,“这样就好多了。板着脸,谁不惧你三丈?萧将军——”

“你该叫我大哥才是。”萧维保持着笑容,虽然很浅,但脸部线条柔和得多,“离玉陵尚有一段路程,不过最好先习惯,免得在人前露出破绽。魏佳和杨姑娘也是。趁这几日,把称呼都练熟。”

“大哥。”他说得对,她就听,往外走,“我去跟杨悄和魏佳说。”

萧维站立在窗口,看她拉了那二人耳语,脸上的微笑始终未敛去。和她相处,会不会由此渐入佳境?

十日后,到了华州冕城,它是华州最大的城,也是府城。

船进一处大港,需要补购吃食和日用之物。而这里,就是他们在大周的最后一站。华州与玉陵最近,以前墨紫随裘三娘迎亲船经过的鹿镇就属华州,只有三水五山之隔,行船两日就可入玉陵水境。

魏佳从顶舱看着繁忙的码头,终于收起游山玩水的心思,关心起正事,“什么时候入玉陵?”

“先在城里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直接进入玉陵的可能。如果不行,就得想其他办法。”萧维打算跟上回去南德拿人采用一样的方法——明着不行暗着来。

“传闻大求兵船封锁了两国相接的江面,以及沿岸各处城镇。要是真的,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仲安插嘴。他认为,入南德和入玉陵截然不同。南德与大周交好,边界仍有漏隙可钻。而玉陵如今等于大求的国土,对大周必定严加防范。

“猫有猫道,鼠有鼠路。”墨紫带着臭鱼走进来,“江面那么宽,我就不信找不到进入口。再说,玉陵遭战乱,国内物资缺乏,而大求农业不丰,矿产有限,加上寒冬刚过,春耕方始,国库亦不会有富余,很难给与支持。玉陵也不可能所有有钱人都跑出来了,他们要想过好日子,一定依赖于私货。这时的市场又肥又大,有点胆子和经验的贩子都不会放过发此战争财的机会。”

萧雄点点赞同她,“不错,只要找对路。不用急何时出发,等一妫ˉ就绪,自然水到渠成。”

“大哥,我想带帮子兄弟们下馆子去。这些天为了赶路,入港从不过夜,一直呆在船上也有些腻烦了。他们听说冕城热闹,都嚷嚷要寻好酒好菜。看来我们可能要逗留几日,今夜就放他们自在,不知可否?”十日来,同萧二的合作算得上不错。船务上的事都由她说了算。比如,在何处入港,走哪条江河,船速快慢。她通知萧二,萧二表示知道,连问都不问的。而下了船的事,她就得问他,不能自说自话带人遛达去。

魏佳眼睛发亮,“好啊好啊,一起去。话说,咱们这船上的厨子做的吃食也真是难以下咽。这才吃了几天,个个面有菜色。”可是,不但厨子不能换,这一船子的人谁都不能换。全是精挑细选出来执行密旨的人。厨子做菜的本事是临阵磨枪,但使刀的本事是个中翘楚。

“不能所有人都下船,只能分批下。”萧维正想怎么个分批法,仲安已经给他出了主意。

他说:“表少爷和表少奶奶带一半船夫随从暂留,我们这些人先下。明日,表少爷下船,我们留守。如何?”

魏佳性格潇洒,又明白事理,船上有需要重守的事由,因此没有抱怨便欣然同意,只让萧维仲安他们回来时带些好吃的。

于是,点了一半人下船自由活动。而墨紫带了赞进丁狗和臭鱼三兄弟,萧维和伸安再加上四名护卫装扮的仆从,一打十二人往城里逛去

看似闲逛,却不是真的闲逛。喝茶必叫茶博士店老板打听城中太平,买东西一定会跟伙计掌柜聊对岸动静。不过,有心却遇上无心的,白费力气。要么就是一窍不通,要么就是胡说八道,半天下来没得到有用的情报。

当仲安指着又一家看着很富贵的大酒楼说进去喝茶时,墨紫坚决反对,“一上午都是在大店铺大酒楼出入,茶喝到饱,古玩买了三四件,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有,可见我们打听的方向不对。”

“怎么不对?”差不多就是一起去南德的组合,仲安直言,“当初我们还不是在望秋楼这间大酒楼找到了你这个私货贩子?”

丁狗一拽赞进,斜斜墨紫,悄语,“她还干过那一行?”

赞进嗯哪一声,也悄声回答,“要不是墨哥贩私货,正让我遇上,我老爹下葬的银子都没有。”

丁狗听着这一件件旧事,觉着新鲜,拉着赞进在后面问。

墨紫答仲安道,“先生以为大酒楼里能遇到几个我这样的?而我又能遇到几个萧…大哥这样的?那时,应该说机缘巧合,并不是刻意为之。兔子撞树,就让农夫捡到那么一次。”著名的,守株待兔的故事说明:有一,未必有二。

萧维便问她,“你说我们打听的方向不对?”

“私货贩子虽然谋取暴利,但往往出身不高,敢于铤而走险。既然身份不会高,所做的事又见不得光,便是有银子,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花,他们出入之处未必是这些高调高品的大店。”墨紫指指大酒楼旁岔道里的一家,那是不大不小的酒肆,招牌有点旧,但宾客满座,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我瞧着那家顺眼,如果我是那些人的话。不显眼,一看就是老字号,酒不会不香。”

臭鱼干脆,直接抬脚往那儿走,“是我,我也去。”

这下子,不去也得去了。

店小二见来了一群看似有钱的客,忙笑着出来迎,“客官来得巧,正有一张十二人大桌空着。”

萧维往里一看,店小却生意挺旺,客人多是布衣或粗衣,酒器和碗碟用得也糙,是十分普通的酒肆。

墨紫已经点了头要进去,然后发现自己没征询领导的意思,忙收回步子,转向萧二,“你觉得呢?”

仲安在旁边看着好笑,摆出一副账房的奸猾脸,“小姐最近乖巧伶俐,事事与大少爷商量,到底大了懂事些。”

墨紫不理伸安,只看萧二,“大哥?”

突然,一个人从酒肆里冲了出来,钳住肥虾的壮胳膊。

“峡大?”又神色激动看着水蛇和臭鱼,“滠二?郁三?你们没死!”

墨紫立刻看向臭鱼三兄弟。冷漠的脸色,闪烁的眼神,僵硬的躯干,看来事情挺复杂了。

第334章 陆氏兄弟

“你认错人了。”肥虾一甩手,迳自往店里走去。

墨紫心想,这不是瞎扯吗?认一个可能错,认三个都错,完全说不过去。

那人四十上下,黑胡络腮,大鼻子上长一粒肉息。春暖乍寒,只穿一件粗麻布衣,挽着袖子,露小臂上鲸形刺青。

他让肥虾甩了手,目光就充满着不可置信,叫一声滠二。

水蛇却理都不理,紧跟着他家大哥。

只有臭鱼,严抿着嘴,常常嘻嘻哈哈的表情一扫而空,冷得有些令人发怵,盯着对方好一会儿,嘴角歪出不屑。

“郁三兄弟,你…”那人面部已经从方才的惊喜变成尴尬。

“谁是你兄弟?”臭鱼哼了一声,一把推开他,大踏步朝两位兄长追去。

等大伙儿围一桌坐好,墨紫看那人神情灰败,站在那儿,望着这边,似乎犹豫要不要过来。°

“墨哥不必理他。”肥虾顺墨紫的视线看去。

“此等小人,忘恩负义,我早知道他不会有好日子过。”臭鱼叫来一坛老酒,轻松拍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看他那身行头,竟是越混越回去。大把年纪,倒像当人跑腿的帮子,真他娘的怂。”

“小弟,他已经与我们无关。”水蛇接过酒坛,为墨紫倒酒,又给赞进他们一一满上。

“这个老小子没事跑华州来蹦达个鬼,还跟咱们假亲近,就像咱哥仨活得好,他真高兴一样。我看着心烦!”臭鱼的脾气是不说出来不会舒服的。

“行了。”肥虾老大发话,“吃酒。不吃酒,就吃饭。闭上嘴。”

有了这样的突发状况,吃饭就真的变成了吃饭,也没跟人打听到什么。只不过,臭鱼哥仨的那位旧识会账时,短了店家一钱银子酒钱,令伙计唠叨好半天。那人大概是熟客,厚着脸皮说赊几日,很快就能有一笔进项。

那人苦苦哀求的时候,没有朝臭鱼他们看上一眼,让墨紫相信他总算有点男子汉气概,并无打算问他们借钱。

他走了之后,墨紫听伙计跟掌柜抱怨。

“掌柜的你心肠也太软,姓乔的都欠了咱们店里多少酒钱了,加起来少说有五六两银子,怎么还让赊账呢?”

掌柜叹口气,“你想要账也不看看对方是谁。”

伙计呸一口,“他是鲸帮的又怎样?鲸帮势力不到冕城,这两年才有些船帮子走动。咱这里是华州府城,有刺史府,各衙门司府,还有州军,他们就是想闹事,也得看地方。”

掌柜这么说道:“你也想得太简单了。鲸帮帮主于中可不是好惹的。两年前咱听都没听过鲸帮,如今,交给他们保护费的店家有多少?要不是有乔老四常在咱们店里坐着,恐怕人也收到我头上来了。五两银子算什么?真要交钱给那些人,五十两都不够。算了,他说还就一定还,多半是有活了。他那活,你新来的,所以不知道。平时无事,可是干一次就赚一次大的。他上回还说,冬月里他最穷,得等开春。咱也等着吧。”

这时又有两桌客人要结帐,伙计连忙去了。

当晚,墨紫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怎么,白天遇到乔老四的情形在眼前一次次重放。只好披了外衣出舱,想吹风定神。

船板上很静。入港的船犹如在母亲的怀抱,人人踏实。除了轮值守夜的,或下船去找乐子,或已经进入梦乡。

“墨哥?”桅杆??响,从上面翻下个人来,正是臭鱼,“还不睡啊?”

“今晚上不是你值夜,你不也没睡?”墨紫看到他,并不惊讶。她早知三兄弟身手不凡,恐怕身世也不凡,只是不好问出口。

“心里烦,睡不着。”臭鱼的视力非常好,所以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望桶。

“我也是。那个乔老四——”见臭鱼皱眉,她立刻说仔细,“我无意探听他和你们的恩怨,只对他接什么活还钱感兴趣。”

臭鱼好奇,“这是为何?”

“你不觉得他那活听着有点熟悉么?”墨紫细数给臭鱼听,“干一次就能赚一次大的,冬日里没活春日里忙。不会是农人,也不会是渔夫,很像不正经买卖,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