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节哀,龙体为重。”墨紫跪看着皇帝,虽然他的大儿子没出息,但毕竟是血脉相连,向来精神奕奕的皇帝因为伤心而呈现老态。

“你二人确定是大求所为吗?果真如此的话,朕也不会再向大求示弱。今日他们敢弑太子,明日他们就敢弑朕。”皇帝终于愤怒,“也不用等明日,今日来行刺朕的杀手多半也是他们所为。”

“大求骑兵在城外突袭,不但臣等亲身经历,更有上百守城将士亲见,铁证凿凿。而东宫明媚姑娘,欲对墨紫下毒手,并亲口说自己奉命行事,细作之嫌无可洗脱。钟公公也是可疑,似乎整个东宫都是二人眼线耳目,臣已派人暗中留心,希望他能露出蛛丝马迹,查到害太子的幕后主使。即便不是大求人,也和大求脱不了干系。”萧维秉明,“明媚显然受湘妃派使,潜伏在东宫收集大周消息,但她与钟公公的对话十分耐人寻味。什么叫太子还能活多久,钟公公最清楚不过。这二人似乎并不服从于同一个主子,但都对太子殿下包藏祸心。”

“也是朕的疏忽。”皇帝悲过,怒过,静心之后很睿智,“萧维,朕命你彻查东宫所有人的来历。而且东宫若有大求的探子,皇宫恐铂也不安宁。此事你须立刻着手,朕赐你圣旨一道,内务各局听你指令,配合彻查。”

“臣遵命。”萧维领旨,“只是捉拿刺客之事也迫在眉睫。”

“这事我已交给李仁和魏佳,你可抽身。”皇帝有了安排。

李仁是当朝左宰辅,为人谦和圆融。上回与大求南德交会,就是他领头和谈。后来皇帝祭天,李仁伴驾,又临时授命前往他州巡视,不日前才回上都。

因此,萧维一听李阁老出面,就放了心。

“墨紫。”皇帝对她也有旨命,“你才回来两日,朕遇刺,太子身,朕的中郎将毙命。

依朕看,你还是待在府里少出来吧。”

墨紫不能喊冤,事实是湘妃想将杀太子的罪名扣在她头上,能在萧维的帮助下消抹掉,已是侥幸。要是让皇帝知道,太子死在今日和她多少有那么点关系,大概.就不会再缩小软禁范围如此简单了。

“是。”不过,随着自己的自由越来越受限制,她有点不耐烦了。但,她的不耐烦,是不会显在面上的。

“皇上,墨紫并未做错什么。”墨紫忍气吞声,萧维却还不愿意了。

墨紫心想,过了啊。

皇帝目光中就带着审视,“白羽,你二人同行了一路,看起来比之前别别扭扭的融洽多了。很好,你俩一文一武,一工一将,要能同心协力,也是大周社稷之福。”

这番话,引起当事人两番心思。一个是觉得可笑,大周社稷关自己什么事,还搞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套:一个是心中有喜,听出希望,耳朵里受用十分。

第407章 宫冷寒地

“墨紫丫头,罢了,免得你当朕不讲道理,随便乱找你的不。你可以出府,但绝对不能再出城门,否则朕就斩你的脑袋了。”叫丫头,就是皇帝心软的意思。

墨紫心里意见有很多,一句不漏,还磕头谢恩。

“你二人出了宫门之后,朕的太子就是果敢勇气,体恤将士而亡,可知?”再没用的儿子,也是他这个皇帝的种,面子上一定要死撑。

墨紫萧维齐声说是,正要告退,就听御书房外刘宁公公的急切声。

“皇后娘娘,皇上正和萧少将军他们说话,吩咐不能打扰的。”

但闻脚步匆匆,房门已让人推开,两名宫女连忙退后,皇后慌张冲了进来。她发间的凤钗坠珠晃得剧烈,金黄凤翅颤巍巍有些歪,脸色惨白,只有上过红的唇艳,却更显得她心神无措的愤怒。

“皇上,我听到一个无稽之谈,请您立刻找出造谣生事之人严惩,竟敢捏旭儿亡故的谎话,居心何在?”

武麟旭,太子之名。他的生母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宫女,因皇后无子,一直当作亲生子养在她身边。之所以立他为太子,也是因为皇后的缘故。

据说这位王皇后娴淑温婉,虽然年纪还大了皇帝两岁,如今貌美不再,但性情好气度大,聪慧有学识,皇帝仍视为红颜良伴,朝中大事时与之商议。可敬的是,王皇后不因此参政朝堂,指手画脚,也从来不为王家谋私利,很守分寸。

而墨紫两次见面下来,发现皇后更多展露得是一个母亲的样貌,对公主,对太子,爱护心切想像不出她会参与国家大事。

“皇后。”皇帝想说那是真的,但不知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皇后侧眼看到躺在里房的那具身体,不由颤抖起来艰难地往那儿走去。

“皇后,不要看了。”皇帝上前拉住她,沉痛地说,“太子确已亡故。”

皇后不听,固执得甩开他的手,走到太子尸身前。出乎意料,她不但没有尖叫连话都不说了。

墨紫最先瞧出不对,也顾不得再跪,快冲到她身后,“皇后娘娘!”

皇后直挺挺朝后倒来,让墨紫接了个正好,果然是晕死过去了。

皇帝大惊,忙叫刘宁传御医。

“你俩退吧。朕怕皇后醒来后知道你二人在场,会追问不休而且她虽性子好,但碰到儿女之事就往往失了冷静。唉——慈母多败儿,朕应该多管管太子才对。”皇帝让墨紫萧维走了。

“皇后很疼太子么?”墨紫问。

“皇后视太子如己出从太子小时候起就亲自带他,为他选师傅伴读,样样事安排得周到。皇上也是看在皇后付出的一切,才定了太子。听说,大公主二公主曾因此跟皇上抱怨皇后偏心,只疼太子不疼她们。

我幼时伴太子学武,皇后几乎每日都来嘘寒问暖。因此,太子对皇后也是很好,就如嫡亲母子一样。”萧维说到这儿,皱了皱眉。

“怎么了?”墨紫正好看见。

“没什么只是皇上说皇后慈母多败儿,觉着有些过了。皇后虽然宠太子,但给他请的都是最好的老师,身边若有谄媚小人,一定会换掉。太子之所以变成今日这样,并非皇后娘娘的过错。”萧维深深呼出一口气。

“太子昨日如何今日如何我可不关心。不过,萧将军今日真令我大开眼界,都敢说皇上的坏话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萧维跟她打交道太久,突破的威力是极大的。

萧维不由尴尬,“也不算说坏话,就事论事而已。”

“好一个就事论事。”那是皇权之下萌芽的自我。当然她是不会说出这话来的。

此时丁狗赞进在另一头出现。墨紫让他们盯着东宫,尤其是钟公公的动静。

明媚是湘妃的人,知道这一点已经足够,留她的命也套不出什么,不如用来当钓饵。所以,墨紫说可以了的时候,就是给了萧维暗示。到如今,对湘妃的报复和暗害,墨紫也不会再容情。

“看来是有消息了。”这次将计就计突袭东宫,萧维并没有带他的人。他正让石磊过滤那些亲随将士的名单,看看到底有没有混进来的细作,因此这阶段他宁可相信墨紫和她的人。

丁狗看见萧维还在,略撇嘴,但分得清事情大小,“墨哥,坏消息。”

赞进接着说,“钟公公死了。”

“怎么死的?”萧维急问。

丁狗却看着墨紫。

墨紫道:“也不算坏消息啊。我让你们盯着他,他如今死了,你们就有机会看到凶手,或者其它蛛丝马迹。”狗好像就等着她这么说,来唱反调,“我们俩既没看到凶手,鼬瞧出一点蛛丝马迹,老太监是自尽的。”

“难道是看到明媚死了,他怕自己也已经暴露,所以自尽?”丁狗的冷脸不再影响萧维,他发现获得所有人的高看是很难的,不妨随意些,无视些。

“赞进,你来说。这家伙就爱跟我对着干,费我脑子,偏我现在浪费不起。”墨紫白一眼丁狗。

“我们照墨哥的吩咐守在东宫外大约一个时辰,钟公公便一人出来,往西面走。他专挑偏僻的小路,且十分谨慎,一直在留意有没有跟着他的人。我俩就想墨哥料对了,他确实要去通风报信。哪知,走着走着,突然站住了。”

“我以为他发现我们盯梢,还当他是练家子,心想自己看走眼。”丁狗插一句,让赞进一眼看过,立刻闭嘴。

“但他并没有向后张望,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蹲下身,低了脖子,胳膊往上顶,就倒地不起。我和丁狗怕他耍诈,直到看到血从他脑袋那儿流出来,才知道他自尽了。上前确认,一柄匕首插中喉管,已经气绝。”赞进说完了。

“竟然这么蹊跷?路上,钟公公可曾遇到什么人,或者看上去不同寻常之处?”萧维奇怪之后就问更多细节。

赞进得墨紫默肯,回道,“不知怎么,他越走越偏,不曾遇到人。在他停下脚步前,也没什么不寻常。”

“多说无益,去看看。”墨紫看着萧维,“你不是奉皇上旨意要查证?”

萧维点点头,“你同我一起去吧。”

墨紫老大不客气,“不用你说,我也要去的。事情由赞进丁狗目击,他们一定要作旁证,这样的话,我这个指使他们跟踪钟公公的人就必须到案发现场。”

萧维笑,令他正气堂堂的面部棱角柔软下来,“想请你帮忙罢了,让你自己说得好像要洗清嫌疑一样。”

丁狗听到萧维请帮忙这话,下巴差点脱了,待萧维和墨紫走前,推推赞进,“那小子完了,彻底完了。”

到了钟公公死的地方,两旁花圃无花,树小枝歪叶稀。一侧是廊墙,一侧是围墙。围墙里抛出一角矮矮的飞檐,龙吐珠的雕花案已经残破不堪。日头奋力挂在前方影壁,但仍在无奈下沉,唯有拉长每一道影子,留下最后纪念。穿堂风呼呼直通,拼哪道最有力,能把人的头发吹成疯子,再呜呜狂号。

墨紫不由搓搓手臂,“果真是偏僻,明明春夏了,竟让人觉着像冬天,冷嗖嗖的。”

“这里是冷宫。”萧维说罢,上前去看钟公公的尸身。

人跪扑在砖路上,脸歪一边。血让地面吸牢,形成诡异的暗迹。后脖颈露银色尖利,这刀下去,有愤恨有不甘但绝对不敢手软。

在墨紫的观念里,冷宫有着皇宫必游的标签。真正站在这里了,因钟公公的死,更增添凄凉苦悲的色彩,简直不枉来这一趟。

“难道跟冷宫里的某个落魄妃子有关?”理所当然,把钟公公和墙里的人联系起来。

‘-宫无人。”萧维说道。

“冷宫里怎么会没人呢?”被打击到。风景还是那道风景,只不过了人气,变成了摆设。

萧维一扬剑眉,“好像你很失望里面没人似的。先帝去后,皇太后慈祥,让几位生子的太妃随王爷们去了封地,而剩下的都赐了独院,离她近住着。皇上登基以来,后宫也不算充盈,又有明理贤惠的王皇后管着,还没有犯大错要打入冷宫的嫔妃。所以冷宫空关很多年了。”

“大周真有过太平盛世的时候啊。”墨紫感叹。

萧维想反驳,张了张口,却最终无话。今日,太子让大求人射死,刺客杀到皇上面前,他便是和墨紫争,也无非自欺欺人,还自讨没趣。天下阴云密布,不是口头逞强就能否认得了的。

这时,他看到墨紫蹲在钟公公尸体前,还凑得那么近,“你不再怕死人了?”她原来是很抗拒他人死亡的。

“我已经能杀人了,你忘了吗?”墨紫撑着下颚,皱眉看钟公公的姿势。

“赞进,丁狗,你们确定没有任何人与钟公公接触过,哪怕是远距离的视线交会?”她看了半晌,站起身。

“确定。”两人同时说。

“那么,动物呢?比如鸟啊狗啊什么的。”墨紫发挥“逻辑推理”能力。

两人对看一眼,再次摇摇头。

丁狗要笑不敢笑。

第408章 抽丝剥茧(一)

钟公公死得很蹊跷,但又很简单。他经过冷宫大门,正要往前走,突然拿了把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扎了下去。当时除了暗暗跟着他的赞进丁狗,鬼影子都没有飘过。

萧维推测,钟公公想想后怕了,即便去报信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干脆自我了断。

这个推测得到了赞进和丁狗的认同。

至于墨紫的大胆性假想和对钟公公自杀论的怀疑,萧维置若罔闻,丁狗嘻嘻哈哈,赞进沉默寡言,难得一致意见,认为她想得太多。

墨紫自己也知道没有依据,因此并不坚持,看完案发现场后,就回府了。

叫了庚我来,墨紫给他两张银票,“庚将军,麻烦你,一张转交给胥将军家里人,一张就给死去和受伤的卫士们。怎么分,你说了算。”

庚我一看面额,喝在心头,“这么多银子!墨紫大人,其实不用的,吏部会发体恤银子。”

“再多的银子也买不了性命,更何况这点钱不算多。而且,这场战虽然把大求骑士都灭了,但太子身死,恐怕群臣会对我们的表现不满。我估计,不撤职不问罪就算好的了,体恤银子便是有,也不会太多。”皇后都要查办造谣太子死讯的人,现在人真死了,会不会迁怒到护驾的人身上,很难说。虽然萧维说皇后也仁爱,但人都有私心。

“这…不会吧?太子之死,实在是出乎意料,谁会想到那名弓箭手还没死。”庚我这么觉得。

“庚将军,你任千牛卫多久了?”看到他这样,墨紫想要点醒一下。

“十年了。”庚我回答。

“十年之中,庚将军遇到像今天这般激烈的战斗有多少回?”墨紫又问。

“今日之况最烈。我和胥大哥多在宫中守卫,每一两年可能随皇上出巡,顶多遇到些小毛贼,很好打发。”庚我老实。

“平时日子过得挺安稳的吧?”和刚来时候的自己差不多和平时期的兵,所以心理没有危机意识。这一点,胥羊比庚我强。

“是。”但庚我也不钝,“墨紫大人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变天了,要下大雷雨,你得留些心眼,心思灵活些。以往朝堂之争,可能跟你们无关,但如今也许第一个就拿你们试刀。庚将军,我看你功夫好为人也正,希望你继续过安稳日子。所以,千万别太天真。”跟着她,为她拚命的人,她想说些真话,尽些力。

庚我一吸气,单膝而跪,“谢大人提点,末将知道了。”

庚我走后,墨紫进了她那间独院造船房。外面纷纶如雨,好似漫天飞剑,心中也不能静,才两天却仿佛度日如年,手里需要做些什么来理理思绪。

离开数月,昨晚匆匆来又匆匆走,这时发现满室真是生“辉”——灰。她套了件工装服,戴大袖套,将桌子随意抹过去,把纸张木屑都推到旁边去,又从桌板背面摸索出一只锦袋,轻轻倒出两颗珠子来。正是豆绿放在金银那儿的耳珠,让丁狗早早赶回上都取到了。金银钱庄大概只有大周还继续开门做生意,虽然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墨紫也不担心。金银在身份曝露时,已经开始迅速收回钱庄的资金,查封也好,关门也好,是赚满了以后抽身的。

心事重重,但她手下那把精巧的锉刀却拿得很稳,落如羽毛,不慌也不忙。蜡烛一跳,将乳白色的珠子照现,如她所料,豆绿这边也是一颗水净珠。这样一来,十颗珠子的下落她就都知道了。四颗在闽家,三颗在她手里,一颗在金银那儿,一颗在元澄那儿,还有一颗本来在武承万家里,现在收进宫中宝库。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墨紫自言自语,想打开第二颗耳珠,却听有人拍院门。

她提了琉璃盏来到门前,“谁啊?”

“是我。”元澄的声音。

墨紫开了门,笑意盈盈,“终于回来了。”

元澄本来担着的心因此放下,她那一声回来了,令他的温润进入眼里,流入胸腔,泛出从未有过的温暖意。

“嗯。”满怀之情不能言喻,借说事面色如常,“礼王的案子有新证,就是萧维手下那位内应,已经承认是奉礼王之命行事。”

他看她皱眉,知道她焦虑什么,又说,“不是仲安。”

墨紫松口气,“还好,他虽然是萧维那边的,可对我一直挺不错,实在不希望他是大反派。”

“大反派不是他。”又是新鲜词,却好理解,“是萧维的亲随之一,自小跟着他的人。跟我们不熟,不过萧维心里必不好受。”

“是啊,往往最亲近的人背叛,伤害也最大。可我今日看来,萧维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应该能冷静接受这个事实。”墨紫转身领他进院子。

门在身后关上了,只有她和他一前一后。

这也是元澄第一次进来,看到山山水水的模型,不由端详了好一会儿,赞叹道,“心思纤巧,匠术超群,不用出门,便将大好河山看遍了。”

“多谢夸奖,可我还是喜欢登真的山,行真的水,踏真正河山。”墨紫将琉璃灯放在山石上,“元澄,太子死了。”

“我知道。今日大理寺封门,消息传不进来,但是一出门就知道了。”连他都感觉措手不及的混乱,“我以为你去看个白荷,顶多也就是闹得江府翻了天,我准备给江涛赔钱重建的。谁知你那么大本事,竟跟大求人就在城门口打了一场小仗。”

“听你这话,有冷嘲热讽的嫌疑啊。”墨紫眼儿弯弯,“我都不知道多乖,是无巧不成书,再加上恶势力强压,才演变成这样的。”

于是,把太子如何专横跋扈逼她出城,在行宫的行径,她自己如何脱得险,城门外那场大风波,以及将计就计突袭东宫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元澄望着琉璃盏挑杆上的金梅花柄,半晌之后,提灯走进墨紫的工房里去,对杂乱的堆放视而不见,自己动手清理一块桌面出来,研墨铺纸,写将起来。

墨紫过去一看,是太子事件的关键人物和一张皇宫的草图。

“且不说太子与礼王勾结大求的事是否有关联,大求人击杀太子的行为令我不解。众所周知太子平庸,他如果当了皇帝,大周必定每况愈下。这对大求人的野心是极其有利的。”面前这一个不是需要软语安慰的女子,元澄知道她会很乐意和他一起讨论这件事。

“我倒没什么不解。大求王乌延朅也许不会希望大周的窝囊太子死,但湘妃——”墨紫冷冷撇嘴角,“固然聪明,但只要能打击我,她顾不了那么多的。若我来揣测她想法的话,太子死,一来可以拖我下水,二来动摇大周之本。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太子死了,就只有年岁小的二皇子。太子虽然平庸,但他毕竟成年了,不好控制。元澄,其实太子死活对大求并不重要,因为大求攻下玉陵,统一天下的步伐不会停止。在今天,他们根本对太子登基后败国没兴趣,那已经太遥远了。”虽说女子很容易被感情所左右,湘妃的这步棋看似不经深思熟虑,却并不完全冲动。”

元澄点头,“你说得不错。”

“相对于大求那边敌意的明朗化,我如今更想查出来大周究竟是谁在背后组织了这一切。你知道吗?我现在真感觉也许礼王是倒霉的替罪羊,不然证据那么多都指向他,他能坚持不认?更何况,太子引大求人入城这事,发生在礼王被抓之后。钟公公显然不是为大求办事的,而且他也不可能是把消息传给礼王,那么就一定是别人。那个人,派钟公公在东宫监视太子,又在明知明媚是大求细作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就是与大求勾结的征兆,也极有可能是真正的主谋。”之前,一直把礼王当成是主谋,所以理不清很多东西。如果把礼王从分析中剔除,直觉阴谋论者另有其人。

“英雄所见略同。”元澄在纸上打了个问号,“我原本还不明白,为何在礼王被抓后底下还有那么多动作,经你一说,却明白了。”

“什么?”墨紫不明白。

“因为对方和大求人一样,也等不及了。从元家满门抄斩至今已经过了近二十年,那人布置了那么久,已在朝堂,后宫和江湖都有势力,而大求也动了第一步且大获全胜,终于到了可以合作的时候。这种时候,必要大动。恐怕,礼王只是被抛出来引玉的那块砖。”元澄说道。

“若礼王真是砖,我不得不说对方太厉害,设得如此精巧耐心的局。”二十年前就找了替死鬼。

“当然,也许礼王也不是那么无辜。”元澄一笑。

“暂且不管礼王还是谋逆的另有他人,你先帮我想想,钟公公究竟为什么走着路突然自尽?”关系到她的名声。

“这个不难。”元澄已经有了答案。

第409章 抽丝剥茧(二)

一张白纸,一个夕字。

“宫里每处都有名字,众所周知的冷宫其实叫夕照宫,那里朝西,又有夕阳落景之色,故此得名。照你所说,钟公公死在影壁墙前。”元澄在夕字之上添了一长横。

“歹?”依赖元澄的时候,墨紫察觉自己的脑袋常常歇懒。

元澄却还没添完,抬笔在横下画了短撇竖钩,“再听你说,钟公公蹲身之后,用匕首自尽的。我想,那把匕首不是他随身带的,而是就放在地上。所以他需要蹲下身去捡,才能执行自己的死刑。否则,他的动作不是无法解释了吗?”

歹变成了死。

“显然,有人在他去报信的路上设下此局,传递了让他死的迅息。或者是早说好的,所以钟公公一下子就明白了。要不然,碰上弄不清楚的,还以为谁掉了把小刀,嚷嚷要找失主呢。”元澄看着墨紫,笑得趣味盎然。

墨紫一听,不服气,“别得意,我不知道冷宫还有别名,要是知道,说不准也猜到了。再说,我比萧维他们好些,至少觉得钟公公死得很诡异,而萧维认定是他走着走着突然想不通,捅死了自己。

要说萧维对宫里那么熟,该知道冷宫又叫夕照宫。反正,我虽然比不上你聪明,但比得上萧维,没垫底就好。”

“你对自己的要求还真不高。”元澄将纸往前面一放,正遮住水净珠,“不管这珠子到底有没有秘密,好歹也值二十万两银子,你就这么放在桌上?”

“二十万两的宝贝在你元澄眼里不也算不上什么嘛,正经不瞧,就给它盖上了。”墨紫掀开纸,把珠子塞进衣袖里,“如此说来,指使钟公公的人确实是在宫里。”

“也未必。太子之死,看到的人很多,虽然你们直接入了宫,但在东宫耽误了不少工夫,对方从宫外到设下让钟公公死的局,时间上也绰绰有余了。我们都看过那人的本事,这宫里不可能只有钟公公一个帮他办事的。”元澄说那人。

“听你的意思,却是认定礼王不是主使了。真是让人沮丧,我们费了那么大劲儿,结果全是那人故意抛出来不要的。”墨紫拿起另一只耳珠,将它固定在木夹中间。

“沮丧什么?”元澄见她想干活的意思,便站起身要走,“能不能找出这个和大求勾结,对大周有异心的人,与我们何干?”

墨紫怔住,但立即反应过来,“元澄,你不想找出陷害你爷爷和父亲的真凶了吗?”

“不用我找,他也会现身的。如果他的目标是皇帝之位,二十年的等待也是时候了。”元澄自己拿了琉璃灯,走出门,又回过头来,“墨紫。”

“嗯?”墨紫侧过身去看他。

他的身影覆着一层金,眼眸中藏着最真的关切,“你没事?”

她知道他问得是今日被太子胁迫的事,微笑着,“我没事。”

“夜已深,你早些休息。太子之事,恐怕还有许多麻烦,我们需要精力去对付。”元澄说罢,要走了。

墨紫快步上前,拿过他手里的灯,“我送你,省得你把灯拿走了,等会儿我就得黑灯瞎火走夜路。”

元澄看着她笑,拉了她的手,“这样的话,麻烦你。”

墨紫顿悟,“你故意挑着我送你吧?”

“墨紫,你自己的小心思不纯,别把我染黑了。”元澄感觉手被她用力捏到紧疼,却笑了出来,“好了,我招了,墨哥手下留情。”

墨紫瞥他一眼,投以大部分眼白,然后跟着他笑,“礼王的事怎么弄啊?”

“我说了,他也未必无辜,暂且不动声色,看他能不能挺不住招些什么出来。”院子很小,路很短,转眼到了门口,他短短一叹,回身站在光影里,“我明日请萧维吃饭,你可要来?”

墨紫眨两眼,奇道,“你为何请他吃饭?他对你一向有偏见,山珍海味都会硌得慌,你倒是气度大方。”

元澄却道,“今日他救了你,总不能没有表示。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勉强去,我代你谢过就是。”

“我谢过他了。”墨紫不想去,“再说,皇上这会儿对我烦着呢,别我一出门又惹事出来。要我说,你也别白费银子,萧二郎那个眼高于顶的性子没见得改了多少。”

“一顿饭罢了,他来就来,不来我当自己打牙祭。”将门开了一条缝。

“元澄。”要不要告诉他呢?萧维喜欢自己的事。

元澄合上门看她。

“那个…萧维…他——”其实,萧维又没对她表白过,她这么说出来,好像有点自恋了,“算了,没什么,你早点去歇了吧。”

“你想说萧维他对你有意思吗?”看她吞吞吐吐,他大概猜得到。

“啊,你怎么知道?”墨紫诧异。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是敬王爷家的嫡公子,又从小得志,能力不凡,待一般人总有些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对不合他眼的奸滑诡恶之人,更是冷若冰霜。可当初我搭你的船出南德时,他对你已是有所忍让,似乎不屑于你,却又想拉拢你。”旁观者清。

“等等,那时他还不知道我是女的呢。”夸张。

“心动,本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我想萧维在这点上,和我有些相似。我和他,都是不易动情之人。即便乍来,也会自我否认。我就不信,他当时心里对你没有一丝怪异。你不也说了,并不刻意扮足男相。他喜欢你,多半是知道你女扮男装之后,也就是你还在敬王府里当丫头的时候。”

他是大仇在心,身处相位又得逢场作戏,繁花过眼,看淡一切美丽妖娆的表象,寻根究底之后冷嘲于她们的乏味或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