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梯那头出现一位长相清秀,身着宫装,外披生麻衣的女子,瞧了墨紫一眼,“姑娘请上来吧,就等你便可开船了。”

墨紫踏上画舫,看到高公公垂手恭立,带一干小太监留在岸上。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画舫是双船楼型,远看精致,近看奢华,尽显皇家贵气。

墨紫看到镂空窗舫中,堆高的云髻,身影们绰绰生姿。她不担心即将面对什么,只想这里应付过去,也许可以趁机打听一下元澄的事。这些日子,没有坏消息,也没有好消息,让她感觉他好像消失了一样。

“奴婢燕儿,是皇后娘娘的宫女。”雁儿不似高公公趾高气昂,笑容甜美,语气和缓,“墨紫姑娘不必紧张。最近连着下雨,加上太子的事,娘娘愁心结郁,好不容易天放晴了,就想找人说说话。”

“近来上都城里有几个是心情好的?”墨紫说道。

“就是啊。不过娘娘虽然仍伤心得很,却总算是看开了些,还想跟人说说话,总比什么都闷在心里强。”雁儿温顺回答。

“里头除了皇后娘娘,还有些什么人?我平时不多走动,各家的女眷认识得有限,雁儿姑娘能不能先跟我说说,免得到时失了礼数。”墨紫看到里面人影好几个。

“皇后娘娘之外,安明长明两位公主,还有皇后娘家两位本家姑娘。”雁儿数给墨紫听。

“多谢雁儿姑娘相告。”墨紫想到自己和王家的渊源,心道,搞成家庭聚会了。

“不客气墨紫姑娘请进。”雁儿为她撩开丝幔。

墨紫一进去,就对主座上的皇后屈膝作礼,“墨紫参见皇后娘娘。望娘娘保重凤体。”

皇后的声音略哑,“宋女官免礼,坐下吧。”

墨紫垂头退到尾座,这才抬眼看去。皇后和王家八娘穿着生麻衣,也就是斩衰丧服,两位公主和王十娘也着相应丧服,便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换了身细麻服。

宫女们传上小碟。清清淡淡的蔬菜米饭,绿白两色,只有清水可饮。不闻鼓乐,不闻花香,舫里布置得凉冷。

皇后没动筷,说道,“丧期之中,一切从简。”

“母后,听父皇说您决定为太子守丧三年?”安明公主问道。

“正是。我打算过几日就搬到太后殿中,与她一道吃斋念佛,为大周祈福。所以,趁着今日熙蕊来看我,就把你们和熙兰都找来说说话。待我搬了,三年内恐怕不会有如此的机会了。”皇后面色苍白,清减了不少。

“母为长子斩衰三年,虽为国法,但皇家本就例外,而母后乃后宫之首,怎能放下不管呢?父皇让我们姐妹俩好好劝您。您守不守三年,对太子的慈母之心已让天下人赞颂。还是按宫制,三个月。我和长明陪着您吃斋抄佛经。”安明公主苦口劝说。

“母后,您守三年,我们俩的婚事,您是不是也不管了?那可不行。”长明娇纵些,直白些。

“长明,慎言!”守丧期间,话都不能乱说。

长明皱皱鼻子,“母后就是偏心太子哥哥。”

王十娘便道,“皇后娘娘为国法立表率,熙蕊佩服得很。但安明公主说得也不错。有道是家宁国安天下平,后宫就是皇上的家,后宫安宁了,国家就安宁了。这些年皇后娘娘把家打理得那么好,恐怕再难有人能像娘娘这般能干。况且,三年说短不短,还请娘娘慎重考虑。”

墨紫心想,怎么回事,为守多久的丧,把她找来当听众?

其实在这些人中,她最关注的倒是准太子妃王熙兰。这个订了亲,来不及嫁就守寡的女子,据说已在太子牌位前发誓终生守节。这种行为获得了皇上皇后的赞赏,同时为了补偿,追封太子为珍王,赏五城封地,王熙兰为珍王妃。而对于培养出如此优秀女儿的王鹤,也给了一个极大的恩典。王家可选一名子弟过继给珍王妃为子,赐武姓,将来承王爷位。

而今,墨紫看到的,只是一双悲痛却无可奈何的眸子。

“宋女官。”皇后点到名了。

“是。”肚子饿,本来吃素她也没意见,但碰到一群光说话不吃东西的人,让她只能干看着。

“这只画舫出自你的船场吧?”皇后问。

“正是。”原来她的功能不只是听众,还有充当岔开话题的借

王十娘真惊讶,“墨紫姑娘还有自己的船场吗?”

“这位宋女官很不得了,不但射箭百发百中,还会凿轮子雕鸟造船,两只手左右开弓,简直无所不能。连父皇都对她极为看重,封了大司正,赐了大匠师。人称大周第一女官。其他女子跟她一比,都是又笨又呆又没用。”长明公主的话里尽是讥嘲。

人是公主,绝对能嚣张。墨紫忙说一声不敢当,却只回答王十娘的问题,“严格算来,船场不是我的,我只掌个事。不过,自从皇上用我,船场就交别人去管了。这只画舫还是我封官之前为宫里造的。”

“宋女官今年多大?”皇后说话很会跳。

“二十。”开始奔三了。

“年纪已经不小,可曾订了亲事?”皇后又问。

“母后,您忘了,父皇允她自择婚配,想嫁谁都可以。年纪再大,也没关系。”长明公主又来搅和。

墨紫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过金枝玉叶,以尽量不起冲突的平稳语气说话,“回皇后娘娘,不曾订亲。”

“虽说皇上允了自择婚配,本宫看宋女官却十分聪明,该知道什么人能嫁,什么人不能嫁。不知本宫说得对不对,宋女官?”皇后看着墨紫,神情闲定。

墨紫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平白无故扯到自己的婚事,僵笑着,“娘娘说得是。无论如何,还得讲个门当户对。墨紫父母双亡,无显赫家世,就算皇上准我挑自己的夫君,墨紫也只选合适的。”

安明公主插一句,“母后真是,让长明慎言,您却关心起宋女官的终身大事。丧期之下,还是别说这些了。”

于是,皇后转了话题,向王十娘问起娘家的事来,再没有单独和墨紫说一句话。

第416章 自己买单

下了船,墨紫本想一个人走,皇后却让十娘跟她一起出宫由雁儿送。

路走到一半,刘宁手下的小公公带着几人迎面而跪,“听说墨紫大人在宫里,小的特来传几句皇上的话。皇上说只是闲问,就不用跪听了。还有,雁儿姑娘请回吧,奴才们送两位姑娘回府。”

雁儿自然不坚持,对墨紫和十娘微微屈膝,走了。

“皇上想问什么话?”墨紫边走边问。

“皇上担心皇后娘娘的身子,这几日却忙于政事,未能亲自过来瞧。听说今日皇后娘娘请了本家姑娘来说话,想来心情有所好转,故差我来问大人游湖可愉快?皇后娘娘精神可好?”小公公传话。

墨紫回道,“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守丧,笑容不展,只是聊家常,不能称为愉快,不过精神不错。请公公跟皇上这么说就是。”

“是。”小公公恭敬垂手,“皇上还说,大人如今虽然不再朝堂走动,但官衔仍在,若有奏或陈情,可直接递摺子进来。”

“谢皇上恩典。”墨紫揣测也许是行刺之事想听听她的说法。

小公公送墨紫和王十娘上宫车。

王十娘坐在墨紫对面,打破一路的沉静,“皇上对宋女官真得很看重。”

墨紫淡笑,“还好。”

王十娘看她内敛不扬,更欣赏了,“皇后娘娘的话别往心里去,依麒蕊看来,宋女官配得起任何一个男子。”

“有能力有本事,并不代表身份和地位。女子能干,不如有好爹娘。皇后娘娘的提点也不算错,王侯将相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佳婿之选,即便有皇旨护嫁,也护不了一辈子。”墨紫对王十娘印象很好,所以说出几句实话“只是我还真不知皇后娘娘找我进宫做什么?”

“是我八姐姐。”提到八娘,王十娘的神情略为灰淡,“她…她知道太子殿下那时和你一道,本想亲自向你问些当日的情形不知怎么却又不发一言。我猜是她心里实在难受,况且问了也不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珍王妃为太子殿下守节,令人扼腕叹息啊。”说不出虚伪的赞扬词,墨紫委婉表达感慨。

王十娘突然目光灼灼,又仿佛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垂下眼帘“扼腕叹息吗?熙蕊听了这么多的颂赞之辞,唯宋女官敢反其道行之。我在这里替可怜的姐姐谢谢你。她能怎么做呢?虽然尚未举行大婚,但她和太子的婚事早在两年前就定下来的,在所有人眼里,她已是太子妃。太子不在了,名分却在,她不守节,难道皇上还能允她再择他人为婿吗?而且还有谁敢娶她吗?这么说吧自愿不自愿不是姐姐一人说了算的。

王熙兰不是自愿守节。墨紫知道了,却不惊讶。毕竟才双十年华的女子,要准备从此孤寂数十年。但她的牺牲保住了王室的面子,换来了娘家的荣耀。能让皇帝下旨从王家过继一子,还赐武姓,王家人为此费了多少心机且不说,他们居然可以达成目的,这才让她惊讶。她为官时走动日子不长,但也接触到不少朝堂上的势力分歧,王家却十分低调,感觉好像既不是礼王那边的,也不是尚书大人们这边的。她对王氏这一后族还是因为萧维接下的护花任务,才开始有所了解。

“女子的命运,出嫁前从父,出嫁后从夫,夫亡再从子,就是一直不在自己的手里。”马车停了墨紫从帘缝外看,已出了宫门。

“我们只能尽力为自己争取好的夫君,教养好的儿子,让今后的日子好过一些。”王十娘说到这儿,对墨紫一笑,“我说我们,却不包括宋女官。宋女官聪敏慧觉,心怀广阔,似乎与我们这些小女子所求的不一样。”

墨紫压下脚跟,准备落车,闻言却道,“十姑娘错看了。在这点上,墨紫与其它女子没什么不同,也向往好夫君好儿女的平静生活。一定要说不同的话,大概是大家钻研女红的时候,我更喜欢削木头,兴趣爱好不一样罢。”

王十娘捂嘴笑,“你真有意思,希望能和你成朋友。”

现在虽然不是朋友,但却是血缘很亲的表姐妹。墨紫笑笑,没再多说,目送王十娘上了早候在宫门外的王家马车。那马车看起来毫不起眼,用得是极其珍贵的沉香乌檀木,果然是真正的富贵,如此不张扬,如此沉着。

“墨紫。”来接她的,却是魏佳。

赞进赶车。

“唉——这就是差别啊。”墨紫摇摇头。

魏佳不明白就问,“什么差别?”

“王家十姑娘和我的接送待遇差别。”墨紫说道。

魏佳看一眼王家马车,“来接王家姑娘的不过是竿夫,顶多再加个丫头。可是来接你的,却是镇国将军之子有绝世高手驾车。确实天壤之别。”

墨紫让他说到笑,“是小女子肤浅,抱歉抱歉。只不知来的为何是你?”

“你让落英姑娘送口信到杨凌那儿时,我正巧在。他是元大人提拔上来的,元大人如今正受各方责罪,他出面就不太方便,所以我便来了。”魏佳和萧维一样,是皇帝的宠将。“皇后娘娘找你何事?”

“说两句话,吃两口叶子,喝一杯清水。”墨紫概括。

魏佳张着嘴,眉毛扭曲,“就这样?”

“就这样。至于里面有多少想要传递给我的意思,纯属隐私,恕难奉告。那你呢?我怎么不知道咱俩那么熟,你还特意接我来?”墨紫反问。

魏佳圆眼骨碌碌瞧她,“这话也太伤我了,好歹我还曾是你表弟呢。”

“因为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吧,我饿得两眼发花,找饭铺子让我吃饱,你也正好可以说事。

帮得了你,你就请客:帮不了你,我自掏腰包。”不待魏佳答应,墨紫让赞进把车赶到南市。

小小一家饭馆,一大碗白米饭,一碟酱牛肉,一盘炒青菜,墨紫吃得津津有味。

魏佳看得眼馋,叫来酒,尝过却吐舌,“酒是这味道,菜又能好吃到哪儿去?亏你能吃得那么香。跟你说换家大酒楼,你干嘛不要?我请客。”

“吃得饱就行了,而且我不一定帮得了你的忙,最后还要自己付帐。”津津有味,但慢条斯理,味道仔细品,其实不错。“赶紧说吧,什么事?千万别让我猜。”她是不笨,但个个不肯把话说明白,她没这工夫。

“杨悄在哪儿?”开门见山。

“你不是从杨凌那儿来吗?没问他?”终于急了么?

“他说他妹妹回家乡去了。我不信。吏部那边她的官籍仍在,奏请解职的摺子皇上还没批下来,她不可能出得了都城。”魏佳可不好骗,机灵得很。

“你既然这么确定,难道你魏小将军的本事还找不到人?”一问接一问,归因于杨凌杨悄兄妹俩都让她保密。

“找不到。”魏佳憋气,“她一个姑娘家,要是住在别人的内宅里,我怎么找?墨紫,告诉我吧。我不懂,我想娶她,我能娶她,杨凌为何百般阻挠?还暗示我说他爹娘为了杨悄离娘家近,会在同一个城里帮她寻亲事。真是急死我了。”

“回来都快一个月了,你才着急啊。”晚了点。

“才一个月,我得先跟爹娘说,谁知杨侍郎告老还乡,卖了府邸,找了媒人都没地方说媒,我又请爹娘从杨凌那边着手,结果朝廷就出了这么多事。太子薨,百官守丧,不能谈婚论嫁。要不是我心里惦记,今日藉机和杨凌说起,还不知道杨凌根本无意把妹妹许配与我。”本来信心满满,虽然在船上没有和杨悄直说,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够明显的,而杨悄也应该已经芳心暗许。谁知,真到打算把事说定,却发现一切变了。

“也许你俩没缘份。”亲情爱情两难的时候,任何决定都会相当痛苦,反覆则让人崩溃。她不想看杨悄崩溃。

“有没有缘份,你说了不算。”魏佳是弓箭手,一旦箭上弦,就只有一个目标。“连你都在阻挠我们,是不是?”

墨紫叹口气,“我只是尊重悄悄的决定。反正这期间也不能嫁娶,你就缓一缓,正好可以想清楚,别一时冲动。船上你二人是假扮夫妻,没准因为那样,你才对悄悄有意。说不定,分开一阵子,你对她的感情就淡了。”

魏佳静静看着墨紫。

墨紫让他盯得发毛,暗道不愧视力好。

“要我怎么样你才说?”魏佳一字一顿得说。

“…”墨紫想说不知道。

“我拿一个消息跟你换,如何?”十指交叉,陶泥的小酒杯压在手心里,碎了,“你最关心的消息。”

元澄的下落!

墨紫眼神顿时犀利,“你不可能知道他在哪儿。”

“就在昨夜,我还同他下过一盘棋。虽然声讨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他气定神闲,一点儿不担心皇上可能随时把他下天牢。”手心破了,魏佳不觉得疼,“我奉皇上密命将他围守,安排的都是绝对可靠的人。”

墨紫看着那一滴滴的血,轻轻摇了头,“虽然我很想知道他的下落,但我不能用杨悄来换,也不能用皇上对你的信任来换。魏佳,你我最好各凭本事。”

这顿饭,自己买单。

第417章 白话奏摺

御书房里,本来心情就不好的皇帝,看了一本奏摺之后火冒三丈,将高高叠起的三摞摺子挥到地上。

“朕不知养了这么些落井下石的臣子,人云亦云,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起哄,逼朕定元澄的谋逆之罪。最可恶的是,竟把当年恩师的案子也翻了出来,说礼王遭元家余孽栽赃陷害,要朕为礼王清名。”

刘公公忙对小太监使眼色,捡起褶子就让他们退下了。

“皇上保重龙体,千万息怒。”大周对太监严禁论政,即便是服侍皇帝几十年的刘宁也一样。

皇帝发过脾气后,冷静了些,“满朝文武,就没有几个公正看待此事的人,而看得清楚的,又不敢出头,或者出头了就被说成同党包庇。杨凌就是。中书省如今孤立他,他们当朕不知道么?”

刘公公只听,不说话。

“这墨紫丫头也是,朕都已经让人给了暗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是朕高看了她?”距上回墨紫进宫,又过了七八日。

说剿墨紫,刘宁便开了口,“墨紫姑娘聪慧,不会不明白,多半有自己的主意,皇上再等等。”

皇帝哼笑,“是啊,她的主意多得很,朕都得等着。”

刘宁听出其中没有责怪的意思,便又闭了口。

这时,外头小公公报,“皇上,庚将军求见。”

“宣。”皇帝坐回龙椅,对那些要求严惩元澄释放礼王的摺子不再看一眼。

庚我大步流星,进来跪奏,“皇上,末将受墨紫大人之托,前来送一本摺子。”

皇帝顿时欢喜,对刘宁道,“说曹操,曹操到。这丫头太知朕的心思了若是男儿身,朕一定封她个宰相做做,李仁王鹤都得给她让路。”

这话当然没人会把它当真。

皇帝将墨紫的奏摺看了个开头,就皱眉沉脸说声胡闹。

刘宁在那儿捏把冷汗,暗忖,这个宋女官到底写了什么,让皇上突然又不悦了。

“朕是让她上一本义正严词的摺子,给那些没点儿主意的人敲敲警钟,告诉他们这事还有得查呢。便是元澄真想行刺朕,和礼王的案子也是两件事不可放在一起说。她可好,这用句软绵绵的,就差没说她自己也是同谋了。”

刘宁本来仍想保持沉默的,但让皇帝看了好几眼之后,苦笑着说,“也许,也许墨紫姑娘别有用意。”

“别有用意?”皇帝打开摺子,继续看下去越到后面,眉头越展,终于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刘宁,你说得对,这丫头还真是别有用意。初起行文之间虽然调软,后头却有坚决之意,终究朕没看错她。即刻,宣肃王,良王,顺王,敬王两位宰辅,中书令,六部尚书和来见。”

刘宁赶紧传口谕去了。

各位重臣自然也没人耽搁,一个时辰后就站在议事殿中。

皇帝说道,“行刺朕一案,也有月余了百官上疏陈表不断,朕一直悬而未决,是不想草率行事。刘宁,你把这奏本给大家念念。”

刘宁双手捧过摺子,打开念道,“中书舍人元大人涉嫌行刺一案,人证招供其为主使,然毫无物证之下,以其与刺客的姑侄关系,而指证元大人的主谋身份颇为无力。臣与元大人相交甚厚,愿为元大人作保,若真有其事,可论臣同罪。

“皇上,一人作保,就论那人无罪,全没道理。”良王直脾气,是皇帝四弟,与礼王关系极好。他回都后,和老五顺王成了忠皇党的领头,对元澄的攻击和礼王的伸冤最为猛烈。

“良王爷,先让刘宁把摺子念完。”皇帝面上表情温和。

刘宁赶忙继续念下去,不过开始打愣,“可能有人反对,一人作保,就说无罪,实在可笑。同理,刺客说主谋是元大人,就认为元大人该论罪,委实荒唐。富人也有穷亲戚,好人也恶兄弟。臣听闻某王爷妃子的娘家亲戚借王爷名头强占农户田地,打死打伤农夫十余人,此案由当地秉公办理。然而,案发当时,恶霸口出狂言,说是奉王爷之命。这种无稽之谈自然没人在意。不过,元澄案子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论他的罪,是不是这个王爷也有罪,王爷的妃子也有罪,王爷一家子都有罪?此例一开,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再从礼王的案子来看,就算真清白,在人证物证之下,造反之罪更无可逃,那么但凡说情之人,是否都有同谋之嫌?臣请皇上,以一人之言捉罪,也以一人之言暂释,着刑部全力调查此事。事情彻底清楚之前,暂解元大人所有职务,不得出府门半步。如此一来,天下人皆知,国法公正,朝堂浩然正气,民心归依。”

刘宁念得打愣,众人听得也愣,心中都想,这奏摺有这么写得吗?整个大白话。

顺王最不自在。那个某王爷,就是他自己。事情已经压下去了,却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

皇帝读出他们的疑惑,笑道,“宋女官没写过摺子,好歹意思是表达清楚了,就是要朕把人放回家去,同时进行彻查。众卿家以为如何?”

顺王干脆当了闷葫芦,良王却道,“皇上既然要放元澄,礼王也该放回府。”

李仁不赞成,“元大人一案尚未有确凿证据,可礼王造反,人证物证齐备,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良王冷横李仁一眼,“那个宋女官所言,也是胡说八道。她说放人就放人,难道我们大男人听女人的话不成?”

“这摺子也并非一家之言。刘宁,你念个摺子怎么老停在半当中?”皇帝示意后面还有。

“此折共有两百四十二位士子签名,其中包括太学院学生七十二人,以及去年榜上高中的举人一百三十八名,其余是各部官员,告老的,或在位的。”也就是联名折。

在大周,联名折是最必须重视的奏本,尤其是年轻学子或举子,因为他们是朝廷的未来希望。

没有人想到墨紫竟然能发动这么多人联名,她虽然是一人作保,但却有二百多人的名字支撑着她,已经不能轻忽蔑视。

“良王,你要是也能弄个联名摺子为礼王求情,朕也可以考虑将他放回府中软禁。”皇帝收敛起笑意,“各位卿家,朕已决意让元大人回府,千牛卫围禁。王鹤李仁,你二人主理礼王案和刺客案。可还有话要说?”

众人跪倒接旨。

皇帝出殿,对刘宁说了一句,“总算把这个烫手山芋弄凉了,不然朕让他们逼得真要把元澄送交刑部。”

刘宁低头,“皇上英明。”

“英明什么?朕这个皇帝不好当,但也不能像父王那样不问青红皂白。”恩师一家的遭遇,令他下定决心要当个明理的皇帝。即便千牛卫从礼王府搜出与大求的契书,他愤怒之下也没有杀人的念头。但是,也许因为他的软性子,朝堂上结党营私的情况日益严重,明争暗斗,双方都想牵制他的君权。他发现了,却太晚了,需要慢慢整治。看重元澄杨凌墨紫等人,就是想在两派之外,找到真正为自己办事的。但没想到,元澄——

叹口气,皇帝无奈,“但愿元澄能证实自己的清白,也不枉朕的一番苦心。”

再说回良王这头,对顺王就发火,“说好跟皇上顶到底,你连个屁都不放啊。”

“四弟,注意措辞。”肃王下白玉台阶。

“注意个鸟。我那鬼地方,连菜叶子都种不出来,不骂人我骂他么?”嘴巴朝后面的大殿一努,良王态度不善,“对一两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表现得老好人似的,却把咱们兄弟几个赶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老百姓还夸他是温和君主呢,我第一个不服。你瞧他,对待老三那狠劲,还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将来,指不定对咱们几个怎么样呢。”

“我的哥哥——”顺王恨不得捂住那张嘴。

“你行了吧。有牢骚,当皇上的面发,背地里逞什么女人口舌。”肃王沉声道,“三弟有没有造反,不是咱们几个说了算的。你和老五要帮他,得先拿出证据。

“二哥,我看你小地方住太久,也成了温柔的王爷啊。”良王鼻子哼得喷气,说完大步走远了。

“二哥,你别怨四哥,他那边地穷,近年老旱,跟皇上求支援,又不得力,怪不得他有气。我劝劝他去。今晚,咱兄弟们去喝好酒,城里开了家望秋楼,听说很不错。”顺王追良王而去。

肃王直盯着两个弟弟的背影。

“王爷。”身后有人叫他。

肃王回头一看,微微点头,“宰辅大人。”

王鹤与他并驾齐驱,“王爷一路赶入上都,想必辛苦,下官在舍下略备薄酒陋席,不知王爷可否赏光?”

“你不怕人说我们两家结党营私,本王就去。说起来你爹还让我给你带了几十笼的野味,十来箱土特产,本王眼馋嘴馋已久。老人家还发话,十姑娘爱吃鹿肉,要你一定专给她留养几只呢。”肃王摸胡而笑。

第418章 放虎归山

“我爹最疼十丫头,竟还让王爷传话,让您笑话。”王鹤忙道不好意思。

“无妨无妨。对了,八姑娘我听说了,也算是个有福气的。娶妻当娶王氏女,果然一点也不错。过继的人选定了吗?”肃王问道。

“还没有。这个恩典太大,下官还在想如何做才能避开他人闲话。不知王爷有没有主意?”王鹤请教肃王。

“这个简单。你不就是怕王姓变武姓,不但引人眼红,将来还可能惹祸?”肃王看王鹤连连点头,又道,“只要你选得这个王姓有武家血统,不就两全其美了?”

王鹤恍然大悟,“王爷的意思是——”

“宫里还少了适龄出嫁的公主不成?你们王家娶回去当儿媳妇,等生了儿子,就过继给八姑娘。我想皇上也会喜欢这个想法的,毕竟是外公和外孙,总比毫无血缘关系的好。”肃王让王家争取个驸马当当。

王鹤却有些犹豫,“王爷这法子好是好,只不过八娘能成珍王妃已是皇上开恩,这再要求娶公主,似乎…似乎…”

“太招摇了?”肃王挑眉。

王鹤答,“正是如此。说实话,皇后是我王家人,当年选太子妃时又选中了八娘,已有不少不善的目光。王家一向本分守己,并无意展露风光。如今,这势态,就像在我前后架了火炉子,烤得心慌急燎的。”

“谁不知王家多俊杰美女,也是该着你们的。放心吧,不用你开口,本王先去问问母后。她要是同意,事情就好办了。圣旨一道赐婚,其他人还能说什么。”肃王主动揽下,要说媒,“好事成双,等过了这阵,十姑娘和萧家二郎的亲事干脆也一起办了。”

“此事不急,不急。”王鹤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