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理谁。

映蓝非常的生气,那丫头摆出冷脸时确实很有气势,连他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都觉得有点胆怯。可是她以为他真的会相信她是个影卫吗?

次日清早,小琢起身发现映蓝还在睡。云暄醒了以后就坐在船头一动不动地看水鸭。那天把他救回来,小琢就发现云暄不讲话,任她问什么他都不说。映蓝说他是在流民街被火宅吓坏了,他也没办法。

云暄和他娘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目里带着股温和劲儿。在珍皇妃入宫为妃前,她在凌霄宫见过珍儿姐姐。她每个月都会去凌霄宫一次,有时会给她带透亮的小琉璃珠儿,有时会带纸鸢,最多的是带她亲手做的桂花糕。那时的珍儿姐姐是很疼她的。

小琢眼睛发酸,摸着云暄的头发说:“暄儿,你要好好地长大,成为堂堂正正的男人,你娘亲都在天上看着呢。”

云暄像是没听见,一动不动地坐着。

“昨天那个紫衣的姐姐你很喜欢她是吗?”

云暄扭过头慢慢瘪起嘴,眼里含了一包泪。小琢捧着他的脸说:“暄儿,别哭,其实映蓝哥哥是好人,他不会杀那个紫衣姐姐的,他是在做戏呢,骗不乖的小孩子的,你以后长大了肯定能再次遇见她。”

这番话又轻又小,在船舱里熟睡的映蓝睁开眼,眼底是毫无睡意的澄澈,耳边都是水鸟追逐着的嬉戏声。

大约近了黄昏,芦苇丛里传来悠扬的箫声,小琢吹起腰间的青色竹笛,一萧一笛相和,相互追逐又别离,连不懂音律的映蓝都觉得神往不已。他伸出脑袋,箫声深处驶来一艘渔船,船上的年轻夫妇是渔家的打扮。他们与小琢并没有任何的对话,只是把船靠过来,小琢把孩子递过去,那对夫妇便迅速地消失在芦苇丛中。

小琢回头说:“你已经完成了和珍妃的约定,我也完成了我的任务,我要走了。”

是啊,事情完结他们确实到了分开的时候。

“云国这么危险,你去哪儿?”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你要继续给浮雪卖命?”映蓝不自觉的声音拔高,“你就那么甘心为她出生入死吗?如果她真的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炽日城怎么会落入赤松人的手里?”

小琢抬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有风吹起她的裙角。

“她那些个本事能比江湖术士强多少,整个云国的人都被她迷惑了,这不过是云国皇帝的控制人心之术而已。”

“映蓝,你恨他?”

“我?”映蓝突然大笑,“我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与神灵对话而已,我只相信我看见的,真实的。比如夏天的夜空啊,灯笼树啊,还有记忆里那美得惊人的苍蓝花海。”

小琢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天光走失的浅蓝。

凌霄宫后山的苍蓝花海,花和天空相接,仿佛天地之间都被忧郁清澈的蓝色覆盖。那是孤独的美丽的,却也是独一无二的。

“若是有缘,我们一起去看苍蓝花海上的天空吧。”

映蓝怔住了抬头望着她明净澄澈的笑眼。

“所以,以后我们都不要变成彼此的敌人啊。”

那笑容带着花香袭来,好似云开见月,映蓝攥住袍角,沉默地低下头。

——“好。”

【一环套一环,真真假假。这是个多么天衣无缝精彩绝伦脍炙人口的故事。】

也行是因为他离开炽日城已经很久,那些灯笼树也许久没有见到,那些本以为终生都不会再想起的记忆便悄悄地爬上心头。这座宅子已经很破旧了,以前住的人家大概是日子也不好过,屋子都是缝缝补补的,应该是战时逃难去了。

映蓝记得儿时自己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父亲是做官的,做的还不小,家里也是有丫鬟婆子的一堆人等着使唤。母亲是个温婉贤淑的官家小姐,女红做得极好,他与父亲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她亲手缝制,不假他人之手。唯记得大难临头那日,父母成亲那年中下的海棠花开得及其美丽炫目,如雪的海棠花瓣落在母亲的衣袖上,染成红色。

父亲把他藏在屋顶上时,认真叮嘱他,等天黑下来再跑,永远都不要回来。

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映蓝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活着回来。

紫离在蓬松的稻草上翻个身,发现映蓝枕着双臂咬着草,毫无睡意的眼睛望着夜空。

“映蓝,你又在想什么?”

他认真地说:“杀人。”

“哦。”紫离坐起来,“我帮你杀啊。”

映蓝哈哈大笑,伸手按住她的脑袋用力揉了两下:“笨蛋,你是要死而复生吓死人啊。等到夜半三更我们再行动,你家公子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所有的兵马都藏在城外不远处的清风荡,那里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紫离皱了皱眉,“我不在公子身边,真怕那陵家姐弟会想要除掉他。”

“不会啦,心爱的侍女被杀,他留在炽日城缉拿凶手,原因合情合理,那陵家姐弟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除掉他,给自己找麻烦的。要知道,这城内耳目众多,安素欢若不明不白的死了,赤松那边也会有动作。现在好了,那陵姐弟本来怕安素欢成为他们的阻碍,现在他自己要往映蓝的刀尖上送死,既能借刀杀人,又能推个干干净净。”映蓝眯起眼,“何况,他们怎么会想到,跟着安素欢身边六年的侍女就是六大杀手排名第三的碧落黄泉剑。她暗中雇了我,我却玩了一出黑吃黑。”

这件事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那陵将军攻破了炽日城后,黑市里有人开出一万两黄金的暗花买云国国巫浮雪的命。是映蓝接了暗花,见到了赤松高高在上的神女那陵飞羽。几乎同时,那陵军中细作传出消息,那陵朔风准备在云国自立为王。赤松王选了安素欢前去,以道贺的名义查探消息。反正映蓝住在将军府,没事就跑去听墙根。

那陵飞羽觉得这个表弟的到来合情合理,可是道贺完了却赖着不走,便觉不妙。于是映蓝让紫离把云暄抓去,安素欢留下是为了争功以便为接应的军队到来赢取时间。在这几日中,那陵飞羽也没闲着,又花钱买安素欢身边侍女的人头。这个女孩可以单枪匹马闯入将军府带走个大活人,留在安素欢身边定是个防不住的隐患。为了避嫌,那日那陵飞羽敲锣打鼓地前去雁双阁,映蓝为了带走四皇子杀死了紫离,把这个表弟以保护的名义监视起来。

不过,他在城内的流民街找到珍皇妃和四皇子纯属偶然,从珍皇妃那里得到凌霄宫小主以上级别的人联络暗记也是意外收获。

他并没有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顺利,小琢的出现,根本是个意外。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互诉衷肠,在短短的几天变成相互信任的好朋友。一环套一环,真真假假。这是个多么天衣无缝精彩绝伦脍炙人口的故事。

只是任何看似完美的故事都有它的致命点。

紫离拍了拍他的脸,赞美他:“你可真是杀手中的败类啊。”

“彼此彼此啊,杀手中的禽兽。”

映蓝无比得意,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让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和交付的话,那个人一定是紫离。所以紫离想保护的人他也会想要尽力保护,紫离想杀的人他也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那陵飞羽起誓,一个月内,定将在此手刃妖巫浮雪,以妖巫之血,祭拜月神,佑我赤松天下太平,繁荣昌盛!】

刚经过一场大战的炽日城在苟延残喘,夜色的掩护下,只见暗处剑影一晃他便无声无息地栽下去。血腥气随着城门的打开而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领着训练有素的军队趁夜潜进城。

映蓝和紫离坐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军队深入炽日城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火把连成一条长龙,喊杀声震天般攻入将军府。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紫离说得很愉快。

映蓝懒洋洋地看着天:“至高无上的权势真的是很诱人啊,有时候我也想,我要是当了皇帝,我就不用亲自杀人了,我想杀谁就出钱让别人帮我杀。”

“可是有什么比那该死的人死在自己手里更痛快呢。”紫离蒙上面巾,“我得去找我家公子了,你要是没事就跟我去玩啊。”

映蓝跳起来:“我才不跟你这个变态一样喜欢杀人玩儿,那个一点都不好玩!你那两把剑总是把人砍得乱七八糟的,恶心死了,你快点给我滚,禽兽!”

“好吧,败类我滚了。”

战斗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接着就是大肆地搜捕余党。天刚蒙蒙亮,城中的百姓好像又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惊魂未定地从家门口往外张望。不出半日,那陵朔风意图谋反被活捉,却没有任何那陵飞羽的消息。

紫离瞧着自己公子那个谨慎的模样,叹气说:“有勇无谋的女人,直接杀了算了,那陵家又不缺女人。”

“你不要整天想着杀人,她作为赤松战神化身的精神领袖是赤松将士们的骄傲。若传出谋反的消息,不仅云国天下动荡,连赤松国内都会波动。倘若是治罪,那陵家也会人人自危,届时再有人从中煽动,说不定会给赤松带来一场更大的灾难。”安素欢瞪了她一眼,“这天下打下了容易,守起来可是难上加难。”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陵飞羽意图谋反的消息传出,一时间驻城的赤松军上下人心动荡。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城中又搬出告示,于三日之后午时,反贼那陵朔风在祭台斩首——由神女亲自行刑。

行刑那日映蓝藏在人群里,看见蒙着红色面纱一袭神女宫装像被血染红,她握着屠刀,一双美目泛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凛冽。没有人不被她的威严所折服,她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凛冽。没有人不被她的威严所折服,她高举屠刀一字一字地说:“无论是谁,只要危害我赤松江山社稷,都是我赤松的敌人。我那陵飞羽起誓,一个月内,定将在此手刃妖巫浮雪,以妖巫之血,拜祭月神,佑我赤松天下太平,繁荣昌盛!”

刀刃落下之时,映蓝看见本来低头的那陵朔风突然抬头不知所以地笑了一下。那陵飞羽出手狠辣利落,鲜血喷涌,她舔了舔刀头的血,抱起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用袖子抹干净他脸上的血,对着他微笑。

映蓝的心被扎了一下。

赤松将士举刀欢呼,声浪一直涌出城外,惊飞出来觅食的乌鸦。

到了夜里,映蓝憋不住跑去了凌霄宫。

那陵飞羽住在凌霄宫的偏院,院里栽着刚种下的赤松幼苗,守院的士兵靠在墙上睡得极熟。映蓝打开窗户像只轻盈的猫一样跳进去,屋内灯光如豆,案上燃着一炉佛手香。隔着轻纱帐,那陵飞羽半跪在床前熟练地穿针打结。

“这屋里没别人,既然来了就随便坐吧。”

映蓝没坐,不知为何白天见她那笑便心里难受了半晌,于是半夜神差鬼使地跑来凌霄宫。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往前走两步掀开纱帐,看见她在做什么,顿时喉咙哽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床上躺着盖着锦被的尸身,那陵飞羽正仔细地将那颗头颅缝回来,阵脚又细又匀称手艺相当不错,好像脖子里绕了一圈红痕。她把脸埋在那陵朔风的脖子里咬断了线头,回头笑了笑:“以前小七总是说我缝的衣裳合身,没想到还能顶这种用呢。他看起来跟原来一样,是不是?”

映蓝又有那种心脏被扎得疼了,闷闷的,很难受。

“小七虽是那陵家的公子,在外人看来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可是在那陵家庶出的男孩子比仆役生活得又能好多少,世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他小时候我可怜他,对他好,他知恩图报说要给我自由,赤松女神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也只有他看见了我挣扎在为了赤松的千秋大业而建造的黄金牢笼里。”那陵飞羽看着床上安静的人,摸着他的脸,“人生在世总要图点什么是不是?我图自由,你图什么呢?”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映蓝,“那么,你又图什么呢?”

他想了想:“钱。”

也只能图钱了,还能有什么?

“哦,”那陵飞羽说,“那你还真是别无所图呢。”

“总之道上的规矩,接了暗花除了死,要么绝对不能退出。一周内,我定把浮雪送到你面前。”

“映蓝,谁害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我也会拿走他最重要的东西的。”那陵飞羽说,“你记住了,我现在不图自由,我已经自由了。”

【只要他们的都城里象征幸福美满的灯笼树孩子,他们的国巫还在,信念还在,那么一切都还在。】

小琢回到藏书阁已是黄昏。

她已在这里躲避了几日,自从那陵飞羽在祭台上起誓以后,凌霄宫的人在城内的行动举步维艰,无论是黑市还是悬赏榜都花了重金。各国杀手纷纷涌进炽日城,每日都有惨死的凌霄宫人被挂在城门口曝尸。

她坐在藏书阁的顶上,散开头发,慢慢吹着风。映蓝看着她的背影,落日黄昏给她的头发镀了一层金边,脸蛋像毛茸茸的蜜桃。

“要不要喝酒?不是什么好酒啦,不过猫胡同里沈大娘私酿的君子酒也是很有名的。”

小琢看见他,一下子跳起来又坐下,满眼都是重逢的喜悦:“好啊,可是为什么叫君子酒?”

“所谓君子酒便是取‘君子不强人所难’,你若想醉喝了便能醉,若不想便是越喝越清醒的。”映蓝有点得意,“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沈娘那时候还年轻有副又绵又软的嗓子,唱起云调来很是好听的。以前父亲每次远行,都会去买那里的酒喝,说是有云国的味道。”

“真有意思,那我要一醉方休!”

下酒菜就是映蓝带来的烤鸡和花生米,三口酒下肚,小琢的话就多起来,简直是有点喋喋不休。她一定心情很差,最近凌霄宫死了不少人,可是她心情好些又不错,跟她以前那种一本正经又阴郁的模样差了不少。

“以前啊,我总想出宫。从小就被带进宫里,总觉得宫外好。浮雪跟我说,我出宫就会死的,这是我的命运。我不信。我很讨厌她。命运是掌握在自家手里的,我想活着谁能让我去死?我恨浮雪,真的恨她,恨她生来就是为了云国的黎民百姓,可是我也是云国的一个百姓啊,为什么我的命就不是命呢?”

映蓝摇摇头:“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的。就像我,别人的一句话就改变了我的命运,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是啊,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小琢突然回头捧起映蓝的脸,眼神又认真起来,“其实不是的。我想我还是可以选择的。即使死,我也可以选择带着怨念和痛苦含恨而死,或者心甘情愿地含笑而终。这何尝不是选择,不要绝望啊,就算你的脑袋已经在屠刀之下!”

映蓝呆呆地看着她,忽然想起那日在祭台上手起刀落的瞬间,那陵朔风唇边的笑容。那是无畏的,满足的,甚至可以说幸福的笑容。

可是这种选择,有什么意义?

人总要图点什么的吧,那陵飞羽说。

他真的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他心里除了钱只想过做一件事,那就是除掉云国的国巫。那个女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的父亲忠心耿耿,而她只有一句话,蓝家不除必成大祸。于是全家一百二十三口人,全部都倒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

珍贵妃咬着牙问他:云国的国巫换我皇儿一命,你扬名天下享尽荣华富贵,这值不值?

映蓝沉沉地闭上眼睛,小琢有些醉了,扑倒在他怀里抱着他,下巴磕在耳边,像小孩一样咕哝着:“映蓝,你这小鬼又在想什么?是不是在考虑要不要拿我去换金子?毕竟浮雪的影卫,这样的身份,钱应该不少吧——还是,你在想,我们这次见面算是敌人还是朋友,或者是······”小琢咯咯地笑,捣乱似的揪着他的耳朵,“······情人?”

少年还未识情滋味,只是看她醉酒憨态可掬的模样,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脸也愈来愈红,被她八爪鱼似的缠着,顿觉又羞又怒。

“喂,你这丫头真醉假醉啊,快给我放开!”

最终他也是没能知道她真醉假醉,却也没放开她,因为她蜷缩在他胸口睡着了。映蓝看了她半夜,墙外的灯笼树已是最美的时候,能照亮整座城。即使云国已灭,只是云国百姓都知道,只要他们的都城里象征幸福美满的灯笼树还在,他们的国巫还在,信念还在,那么一切都还在。

第二天早上醒来,小琢还在。

他躺在殿里,不知自己怎么睡了过去。

“你醒了啊?”

“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们凌霄宫没事干的吗?”映蓝问她。

小琢只是笑:“喂,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不是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那日在清风荡分开时,你在我身上留了特殊的香味,所以有只隼整天跟踪我。”

早就被发现了啊,映蓝其实从开始就怀疑她的身份。苍蓝花。国巫怎么可能给一个普通的影卫吃这么贵重的东西,而且照顾他的人正是凌霄宫主。有个凌霄宫人死前骄傲地说,国巫在我云国的心脏里,在我云国百姓的心脏里。浮雪在都城,最重要的是,传说国巫浮雪这一生有一场大难,她不能出凌霄宫,出宫便是她的大限。

映蓝一直在等着机会,证明小琢不是浮雪。是的,他发现他多么希望小琢不是那个该死的国巫。

“小琢——”

小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她很年轻,可是她很有气质,藐视一切的气势。好像撕去了那小女孩的伪装,她就变成另一个人。她略腼腆地笑了:“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只会迷惑人心的江湖术士,你要不要拿我去换金子?”

“别傻了。”他说,“我够有钱了!”

小琢,不,应该是浮雪哈哈大笑。

“那小琢呢?”

“小琢是我身边的影卫之一,这个名字是宫主取的,意为‘玉不琢不成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浮雪伤感地笑了笑,“可是她死了。”

映蓝没答话,小琢死了,是的,她是国巫浮雪,那么小琢便是死了。

二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湛蓝如洗,连丝云彩都不见。映蓝觉得好像看见了几年前的天空,什么都还在的时候。

浮雪躺下看着天,舒服地叹气:“若是有机会,来年真想个你一起去看苍蓝花啊。”

他翘起嘴角。

浮雪也跟着笑:“真好啊,能看见你笑。”

“我每天都在笑啊,有什么稀奇的?”

“不一样的。”浮雪坐起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昨天晚上的君子酒还没喝够呢!”映蓝顿了顿说,“······你能帮我去买吗?”

“我已经开始喜欢蓝色了······”

他睁开眼有些不明所以。浮雪摸了摸他的头发,还有脸,接着俯身下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没有拒绝,只是脸红。

“我去买酒,你等我啊。”

“嗯。”

【他可以等,可是有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两个时辰后,祭台方向燃气了红色狼烟,直冲云霄。

映蓝站在藏书阁的殿顶,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云国百姓的哭喊声,还是赤松将士嗜血的示威声。

那个酒馆已经埋伏好了那陵飞羽的人,浮雪有去无回,因为那里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飞。不知道她在屠刀之下,是选择含恨而终呢,还是心甘情愿呢?怎么能心甘情愿呢?都是骗人的话。

映蓝脸上不知不觉挂上冷漠的嘲讽。

他取出火折子,正打算一把火烧掉整个藏书阁。火刚凑近高高的纱帐,突然看见他们一起赏过灯笼树的窗口放着一坛酒,是君子酒!

映蓝看见那坛子下压的纸页。

——这不是上天赋予我的命运,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即使是在屠刀之下。映蓝,原谅浮雪吧,下辈子我们不要做敌人了,我还想跟你一起去看苍蓝花呢。

原来最了解他的,反而是她。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明白,即使是为了把她送上绝路而刻意铺垫的那一夜,她也了如指掌。

——我去买酒,你等我啊。

——嗯。

映蓝抱着那坛君子酒,远处杀人的鼓点愈加的密集,喊声震天,他像个迷失的孩子般久久地久久地站着。

他可以等。

可是有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尾声

来年三月春,海棠花开。

云国重整军队夺回炽日城,国巫浮雪在新修葺的祭台之上,为所有云国死去的人举行送魂仪式。那日整个都城的百姓都看见他们的国巫摘下面纱,漆黑的是眼,嫣红的是唇,犹如春风般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