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的鱼形叶子簇拥着一盏盏结出来的灯笼,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好似半座城都笼罩在这样柔软美丽的光源里。】

这世上谁都知道云国的国巫浮雪住在凌霄宫。

虽说是一座宫殿,规模倒不亚于一个镇子。城破那日,大将军那陵朔风带兵出城赶往凌霄宫。可是宫门大敞,摆出请君入瓮的架势。传说国巫能掐会算,那陵朔风怕有诈,在宫外驻守了整整三日才带兵闯入。

凌霄宫已经人去楼空,连半点活物都不见,只有在正殿门前的一株枝繁叶茂的海棠树上留了一张盖了国巫金印的白绢。上面寥寥数语,就把那陵朔风看得惊诧不已:来年海棠花怒放之时,便是我回宫之日。浮雪拜上。

她就是云国的灵魂,只要她还活着,那么即使炽日城都化成灰烬,也能在涅槃中重生。

正果云国的百姓都这么坚定地相信着。

所以赤松皇族在不惜一切代价悬赏缉拿凌霄宫的人,在黑市凌霄宫的人的价钱甚至都超过了某些云国皇族。映蓝本以为那个叫小琢的少女被识破的身份,定然会跑得比兔子还快,断然不敢再这城内待下去。

只是没想到几日后便在将军府遇见她。

将军府是王府改造而来的,张灯结彩,布置得富丽堂皇。

那陵朔风在府内大宴宾客,那些与云国有些过节的国家都不厚道地派了使臣来恭贺。在映蓝看来,有些也是不安好心来看热闹的,还有些是被家里人逼着来充面子的,比如赤松安家船厂的长公子安素欢,从坐定便绷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不发一言。跟在身边的紫衣侍女也闲得在那里咬指甲,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看似闲散的气氛却是危机四伏,鼻翼间飘荡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怕是暗卫们在夜色中悄悄解决掉了不少来捣乱的小老鼠。映蓝就是这个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苍蓝花香气,香气来自将军府后院,等他不露声色地摸过去,看见穿夜行衣的少女正和两个暗卫纠缠在一起,苍蓝花的香气愈加浓郁。

少女有一双冷静自持的眼睛,她虽然负伤,却依然出手狠辣,丝毫不见任何慌乱,只攻不防招招致命却滴水不漏。

映蓝从腰中的布袋里摸出蜜饯来,正打算蹲角落里看戏。那少女一转头,视线却不经意间相遇,彼此都有点不知所措,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包的懊恼。

“小鬼,快来帮忙!”

小鬼?!她哪来的这以长者自居的自信!映蓝口中的蜜饯没咽下去差点儿被噎死。她看起来才是没成年的那一个吧?虽然内心恨不得掐死这装老的家伙,却丝毫没有怠慢地出手偷袭。

等其他侍卫听到动静赶过来,地上只有两具尸体,一具被锋利的刀片划破了器官,另一个身上连丝毫伤痕都没有,面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琢从没见过使毒使得如此不露声色的人,将云国出了名的使毒高手的特征想了一个遍,也没有一个是他这般清秀年少的模样。

“哈,看傻了吧,是不是从没见过在下这么玉树临风的美男?”

小琢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阁楼里灯光如豆,不知道是不是她能忍疼的缘故,竟觉得粗手粗脚的少年包扎伤口的姿势十分的温柔。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去杀那陵飞羽吗?”

“是啊,你不让我杀,你自己跑去送死吗?”

“······我才不是去杀她。”

“那你是干什么?”

“你不要管那么多。”

“呀,其实你就是去杀她,不顾云国百姓的死活以一己之私去报仇。而后你就扬名立万成为云国第一杀手吧,哈哈,我就知道。”

“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小琢瞪着眼拍掉他的手,“不包了,笨手笨脚的小鬼,包得像粽子一样明天我怎么出门?”

映蓝笑得前俯后仰,很是夸张,袍角带起的风吹灭了油灯,屋子里瞬间黑下来。小琢缩在角落里,苍蓝花的香挥散不去。映蓝这时看到窗外隐隐约约的橘黄色的光,丝丝光线投入窗纸,他推开窗户,看见大殿高墙外的街边种满了灯笼树。

这正是云国晚春四月,一年过的国树灯笼树开花的时节。巴掌大的鱼形叶子簇拥着一盏盏结出来的灯笼,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好似半座城都笼罩在这样柔软美丽的光源里。

“你看,灯笼开了!”

小琢爬到窗前,风从远处吹来撩起她的长发,连灯笼也在夜色中微微摇曳着。

“原来已经快到夏天了,灯笼都亮了,真美。”

“小时候父亲总这时候带我出去散步,我记得街口有家馄饨面很好吃,树下还有很多卖花的姑娘。”

“你是在炽日城长大的,那你的家人呢?”

映蓝原本兴高采烈的脸微怔了一下,接着挠挠头:“死了啊,早死啦,否则我怎么会跑去当杀手。对了,你的血里有很浓郁的苍蓝花香,那种花很稀少,只有凌霄宫后的山谷里有。听说那山谷里的花只有国巫和凌霄宫主才能采摘,以前老毒物花了不少银子也只得了一捧干花而已。”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国巫怕我死了,所以一直要给我吃这个,哎,谁是老毒物?”

“······算是我师父。”映蓝轻笑一下,看着远处的灯笼树,“你们国巫对你真好,那么贵重的药材都让你当饭吃。”

“嗯······”小琢噎了一下似的,“你师父对你不好吗?”

被问到这样的话,映蓝坐在窗沿上认真想了想。那个老毒物对他算好吗?也算吧。起码好吃好喝的给他,把他捡回家。老毒物在他身上试药,也没像对其他孩子那样下很多的分量,让他不至于死去,所以他现在才可以百毒不侵。

所以他现在能坐在这里,重新看见美丽的灯笼树。

“我是从小被捡去做药人的。”

小琢惊了一下,凌霄宫也是有药人的,不过那些药人都是从牢狱里抓来将要处死的罪犯。她知道面前的少年说得简单,那其中受的折磨又有几个人能懂。她轻轻敛下眼,不小心牵到手臂上的伤口,连少年脸上的笑容都有点痛似的。

“映蓝,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毒物的藏书阁的药书我都看了,根据他给我下的毒性,以毒攻毒或者找消减毒性的草药,哈哈,好几次我差点都要挂了。不过我映蓝哪这么容易死,想弄死我可没那么容易,我可是九命猫妖呢。”

······

小琢看了他半晌,慢慢把下巴磕到膝盖上,整张脸都陷入阴暗里。

“映蓝。”她的声音低低的,“······我,我也不会死的。”

映蓝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周围那么安静,只有漆黑的天空,好似从远古吹来的风,微笑的灯笼树,还有身边散发着苍蓝花香味的少女。

有好似,这世界从来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好像从未有过杀戮和眼泪一般。

“······小琢,告诉我,你为什么去将军府?”

小琢迎上他少有的沉静认真的眼睛。

他说:“我帮你。”

【我从十三岁就知道,杀了别人我就能活下去!你知道吗!那时候你还在凌霄宫里娇贵地用苍蓝花养身子吧!】

黎明的天际是暧昧不清的蓝紫色,整座城还沉浸在梦的深沉里,灯笼树橘色的光若隐若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蓝一黑两个影子如遁地的猫一般敏捷地跳过屋顶,抄城内的小路赶往将军府。

小琢瞄一眼那个还在赌气的家伙,忍不住暗暗叹气。

那又高又幽静的藏书阁内,小琢犹豫了半天,而后望着映蓝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去将军府不是为了杀那陵飞羽,而是去找四皇子云暄,是珍皇妃传出消息说他们母子藏在将军府。我试着去打探,可是里面高手众多,我自己倒是能勉强应付,可是带他们母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橘色的光把映蓝清秀异常的眉眼染得灼灼生辉,有种说不出的澄澈明净。

“原来如此。”他笑了,有些得意洋洋,“消息是我传出去的。”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先前还别在她腰间的利刃,已经架在他的颈子上,一滴血顺着刀刃流下来。小琢面色凶狠,咬牙切齿地说:“每个皇族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联络暗记,这种联络暗记,即使死,也不能假以他人之手,这是规矩!无论是谁破坏规矩都要死!得到那个暗记的人也要死!这也是规矩!”

映蓝只是用那双天真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不惊慌,也不害怕。不过这丫头下手可真狠啊,看来这刀子真不是切豆腐的。

他打了个哈欠,撇起嘴:“喂喂喂,你以为我愿意干这活儿?早知道你们宫里一堆规矩,这也要死那也要死,谁乐意啊!要不是那个皇妃临死前非哭着喊着求我,我就直接把四皇子扔给那个倒霉神女领赏去了。反正少个没用的小皇子云国还有其他继承人。我映蓝是云国人没错,可是我也是个杀手,杀手当然是要钱,要不是珍皇妃告诉我一个赚大钱的方法,我才懒得理她!”

“你——”小琢的刀尖又送进去一点,血汇聚成小小的溪流,他白色的衣领绽放出妖冶的梅花,“你这个见钱眼开的混蛋!你不配做云国人!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们不配做云国的子民。

这话依稀还在耳畔回荡,闭上眼还以为是昨天发生的事,睁开眼已经物是人非。映蓝捏紧拳头,玩世不恭的笑僵在脸上。

“你以为我稀罕做云国人吗!你以为我愿意做杀手吗!从小在凌霄宫长大,不缺吃不缺穿的你,有没有在街头流浪在狗嘴里抢过一口馒头!有没有被人骗去当药人还活得不如偷食的老鼠!我从十三岁就知道杀了别人我就能活下去!你知道吗!那时候你还在凌霄宫里娇贵地用苍蓝花养身子吧!”映蓝冷冷地看着她,先是愤怒,而后眼睛里涌出疼痛的水光。他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个乱世让他吃尽了苦头。只是他也是个男人,是个冷酷的杀手,他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的脆弱。他恨恨地瞪了她片刻,忽然闭上眼睛把脖子往前一送。

小琢惊慌失措,一松手,看见他眼角流出的泪水,利刃“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抱住他扑上来的身体。

映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在哭吗?

小琢轻轻咬住唇,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手握住轻轻揉搓。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已经懂得拿捏人心了吗?她——不是不忍心杀他,而是——她还要利用他找到四皇子云暄呢。对。他只是有利用价值。宫里的规矩是要杀掉破坏规矩的人,等他没用了再杀也不迟。对,就是这样。

“我都让你杀了,你又扔刀子做什么啊?”哭鼻子杀手带着浓浓的鼻音。

小琢叹气,用力抱住他:“死小鬼,要是我不扔刀你就死了,你个不要命的笨蛋。”

“小鬼小鬼,你能比我大多少?”他自暴自弃地轻哼:“少假惺惺的,不知道是谁害的!”——不过,她的身体好柔软好温暖,好像被整个苍蓝花拥抱着,好舒服。

这下连小琢的肩膀上都染上了他的血,她好奇地用手沾了,奇怪他的血为什么有股奇妙的香甜味。还未放在鼻下,映蓝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色俱厉:“笨蛋,你想下去跟阎王爷下棋啊!——你要干什么!”

小琢摇摇头,习惯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把他为她包扎时撕得乱七八糟的纱布拿过来,在他的伤口上敷好药粉,不顾他的白眼轻柔地缠上去。他这样凶巴巴的,想要咬人似的,真好玩儿。

凌霄宫从没这样的人,从小到大的同龄人都很安静自持,宫里的规矩多,稍有不注意就会犯错,犯错了是要去刑房领板子的。可她从小身子就不好,养都来不及,更不要说进刑房。

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本应该是个宁静的清晨,将军府周围却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赤松的驻城兵。不少刚开了店门的商户正要手忙脚乱地关门,却被驻城兵强行闯入搜店。不到半个小时辰,城门口就张了榜,搜捕一个紫衣少女,她在天亮前闯入将军府,挟持了那陵将军的五岁侄子,那陵静一。

映蓝叫了声不好,冷笑:“我在他的将军府的后院也住了小半月,别说侄子了,连个孩童的影子都没见过!”

小琢顿时气氛起来:“是四皇子!你怎么连个人都藏不好?”

“昨晚将军府大宴宾客,那群人都不是什么草包,虽然是来祝贺,却也不是纯粹来献殷勤的。昨晚的人里面有不少杀手和细作,都是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打草惊蛇把全府的守卫都引来。我为了救你还跟你逃出府,其他杀手才有机可趁在府上有恃无恐地乱翻,把我挖的金蛋给抱走了。”映蓝瞪着无辜的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都是你的错你怪我?”

小琢的脸彻底垮下来,顺着墙角盘膝坐下。

映蓝咬着根草吊儿郎当地坐在墙根下跷着二郎腿,看这姑奶奶怎么办。小琢闭着眼睛,脑海里仔细搜寻昨晚宴会上的人,每一张脸都仔细筛选,身材娇小的紫衣少女。

“有了!”小琢猛地睁开眼,“赤松船厂家的公子安素欢身边的紫衣侍女。”

“······你,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其实也只能记得两三天。”小琢有点郁闷,“是赤松人,看来我们时间不多,要在他们讨赏之前救出四皇子。你对这个赤松船厂了解多少?”

“安家船厂是九国最大的货船和战船制造商,他们赤松水军用的战船是用赤松的特产赤松木做成,赤松木非常轻,不易燃,且刀枪不入。而且安家为国制造的战船都是免费供应的,可见这安家真是富可敌国。也就是八十年前安家成为继那陵家和蓝家之后赤松的第三大贵族。贵族与贵族就像国与国之间一样,为了相互牵制和拉拢对方的势力都要选择联姻。那个安素欢公子的母亲就是那陵家的嫡出的小姐,而他的未婚妻是蓝家嫡出的小姐。现在他的表哥和表姐一举攻占了云国都城,他自然要代表家族赶来道贺的。不过,他们毕竟要巩固各自家族的势力。现在那陵家独占鳌头,立了大功。蓝家每辈都出良相和谋士,而安家却不能战场上杀敌,所以现在唯一能立功的方法就是想办法追杀凌霄宫和皇族的后裔,这也是一种较量。”

小琢听得头昏脑胀:“你可以去说书了,你可真是个有学识的杀手。”

映蓝哈哈大笑:“这也是职业需要。对了,下一步怎么办?”

“去安家公子下榻的雁双阁,找机会把四皇子云暄救出来。”小琢说完又忍不住好奇,“对了,珍皇妃怎么死的?你为什么不救她?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映蓝看了她一眼,咬着草枕着手臂望着澄澈如水的天空。

“她是个好母亲。”

“······”

“她告诉我,只要我把她的儿子交给凌霄宫的人,不仅会得到一笔不逊于赤松皇族赏金的报酬。而且,我还可以得到两袖清风的右相老爷家地下金库贪污的全部金银财宝,那足够我金盆洗手——只要我保住她的儿子。”

小琢一愣:“金银财宝的事为什么告诉我?”

他笑嘻嘻的,眼睛很是漂亮纯真,像个小孩:“你跟我不一样,你没受过穷,你不稀罕钱,可是我不一样,我不想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了。我要去紫国,买个大宅子,请一堆下人,娶一堆美艳的妻妾生一堆孩子,好好当我的老爷!”

这有抱负有志向的小子,小琢看到他那美滋滋的模样,竟也觉得挺美。

“你现在就可以去了啊。”

“可是,我答应了珍贵妃的事情就要做到,杀手这行也讲究规矩的。”

在小琢的认知里,杀手是金钱的奴隶,他们没有是非观。可是映蓝这种清秀伶俐,善良又爱逞强,嘴巴坏的少年颠覆了她对杀手无恶不作一脸横肉的要命形象。这样的人她讨厌不起来。

【你知不知道,当今的六大顶尖杀手中,排名第六的映蓝来到了炽日城?】

雁双阁在炽日城的正东,是先帝为歌姬雁双所建,楼台上清风徐来,纱幔起舞,夏夜赏星,冬夜赏雪。此时一袭红衣似霞的安素欢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已经像燃烧的小火苗一样的灯笼树,真是一派的祥和美丽。

他的侍女叫紫离,来楼台上燃上灯,身后跟着个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跟屁虫。

“紫离,你把这孩子带来都两天了吧?”

已经整整两天了。紫离跪在蒲团上,将温好的酒倒进雪瓷杯里,凑到唇边嗅着沧澜美酒的浓郁香气。身边的孩子跪在旁边的蒲团上,学着她的样子伸出小手去拿酒。紫离赞赏地看着他,鼓励他说:“喝吧,男子汉酒量浅,以后是要被人家看笑的。”

云暄点点头,将酒凑到唇边饮了一大口,然后呛得咳嗽起来,笑脸涨得通红。

紫离拍着他的背,笑嘻嘻得看着他。

安素欢皱了皱眉,杯中的酒在这暖暖的熏风中,不知不觉带了点苦味。他要把这个四皇子待会赤松都城,献给赤松王让他斩草除根。这就是他的贴身侍女,对谁都温情善意,让这个小皇子短短几天中对她产生依赖。可是献计抓他回来要将献给赤松王的,却是她。

街巷的锣声渐近,是那陵飞羽的马车,随行的是骑马的那陵朔风,前呼后拥颇有赤松贵族的气度。街边的人纷纷退至路两旁跪下来不敢动弹。

“公子,看他们这架势搞得人尽皆知,摆明这次来是好好叙旧,不会动粗了。”紫离笑了,“你那表姐还真笨,不过云暄还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全。说不定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呢。”

厨房里准备了云国风味的酒菜和糕点,这边吃食精致清单,安素欢倒是很喜欢。

不多时那陵飞羽和那陵朔风便登上了楼台,她今日换了平常穿的白衫子,连头发都松松垮垮地挽在肩头,眼中含笑,上来喊了声:“素欢,这云国虽然已经大半是我们赤松的天下,可是时局动荡,表姐近日都不得闲没能来看你,你可别怪罪。”

“表姐说得哪里的话,素欢什么都帮不上实在惭愧呢,对了——”安素欢那双笑起来动人心魄的眼直视着那陵朔风,“七表哥,我那外甥静一可找着了?”

那陵朔风进门就看见依偎在紫衣侍女身旁的小孩,心中便知这趟定是白来。他的暗卫就算搜遍了整个雁双阁也没用,因为四皇子就在眼皮子底下。为了防止凌霄宫得到四皇子的消息,他特意放出消息说是自己的侄子,却被安素欢在这里取笑,明知故问呢。

“······唉,你啊。”他举杯,“素欢,你住这里太醒目怕有不妥,表哥派几个身手不错的来护着你吧,保你周全。”

这是监视吗,安素欢翩然一笑:“如此甚好,多谢七表哥。”

那陵飞羽在旁边自顾自地吃了半天的点心,吃得津津有味,在安素欢以为这个表姐真的爱上了这盘糕点时,她忽然慢悠悠地说:“对了,素欢,你有没有听说赤松六大杀手的事?”

“连乡野村妇都知道的事,表弟当然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当今的六大顶尖杀手中,排名第六的映蓝来到了炽日城?”那陵飞羽拿了只果子,尖利的指甲一掐,紫红色的汁水四溅,“赤松的皇榜上,皇族后裔都是明码标价,他当然是来赚钱的。有人将四皇子藏在将军府的后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而藏人的这个是谁,凌霄宫的人还是映蓝,都不得而知。而你的人竟然能在我跟朔风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探听到风声,还能把四皇子带出来,这着实奇怪,且不符合情理。本来我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把这四皇子带回去赤松去领功,因为我并不想让那陵家功高显赫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表姐是来告诉你一声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要过分信任别人,你啊,就是太善良了。”

那陵飞羽说完,看了一眼躬身倒酒的紫离,目光正与她相遇,紫离的眼睛是深紫色,一双清风明月的眼。她微微笑着谦逊地垂首,那陵飞羽握紧了拳,正待饮酒,却听见隐约的破风声。

紫离脆脆地叫了一声“小心”,声音还未到,人已经飞身到那陵飞羽面前用碟子挡住的飞针。

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从天而降,一个直奔四皇子,另一个直奔那陵飞羽。场面顿时混乱不堪,紫离挡住黑衣人的攻势,安素欢拔剑身形宛若游龙,一袭霞衣烧红了天际。

那陵飞羽依旧坐在原地,酒案翻了,可是酒还在手里,她不慌不忙地看戏。

“······哎,我都说了,那是映蓝要的人。”

话音刚落,紫离叫了声:“针上有毒!”

也就是一瞬间,安素欢恋战,黑衣人突然发难,她回天无力只能用身体帮主人去挡。毒针入体,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颓然倒下。

“紫离!”

两个黑衣人对望一眼,抱着惊慌不已的四皇子,从楼台飞身而下,四皇子喉咙里“啊啊”地怪叫着,眼睛望着紫离倒下的放向,只是离她越来越远,唯一留下在脑海里的是那失去支撑的背影。

【凌霄宫后山的苍蓝花海,花和天空相接,仿佛天地之间都被忧郁清澈的蓝色覆盖。那是孤独的美丽的,却也是独一无二的。】

在城外的清风荡里,渔船隐藏在芦苇丛,檐下挂着昏黄的灯笼。

映蓝将火盆里的炭火拨得更旺一些,铁架上的野鸭和鱼的香味令他忍不住流口水。云暄已经睡着,夜还是有些凉,小琢用毛皮褥子将孩子裹好,愣愣地看着炉火。

“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映蓝说,“都已经两天了,你可别把凌霄宫以外的人引来。”

“你害怕你可以离开。”

“喂喂,你过河拆桥啊!”映蓝气急败坏地吼,“现在咱俩是绑一条绳上的蚂蚱,安素欢可在城里大肆搜捕我们呢,他对他那个侍女倒是挺宝贝。”

小琢看他一眼,并没搭腔。

半晌映蓝坐不住,跳起来,惹得整条船都摇晃起来:“喂,臭丫头,你到底在气什么啊,从那个雁双阁回来,你就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这下真是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小琢认真抬头看着他,放下脸上的懒散,目光如炬:“映蓝,别骗我。”

映蓝在一瞬间有些被看穿的慌乱,他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他觉得面前的女孩看透了什么。可是她很安静,并没有拿着她那没用的小短刀割他的脖子。这句话让他莫名其妙。

他颓然坐下,下巴搁在膝盖上:“我不骗你。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你应该早已经让凌霄宫的人查过我的身份了吧,一个叫映蓝的用毒高手,你从小没离开过凌霄宫,不知道宫外的事,难道那些凌霄宫派出在外的细作也不知道吗,这句话该我告诉你,不要骗我。”映蓝顿了一会儿,默默得说,“在凌霄宫里,你扮演着什么身份?那些人明明是听你差遣的。”

炉火的爆破声撩起火星,野鸭烤得焦香浓郁,却让人失了胃口。

在她离开凌霄宫时,年长的宫主跟她说,万事小心谨慎,少说话以免暴露身份。

“我是国巫的贴身影卫,”小琢艰难地咬着嘴唇,“在宫规里,国巫贴身护卫暴露身份就是死罪。我不杀你,已经是违反了宫规,你如今又逼我违反了两次。”

映蓝讷讷地看着她:“那国巫浮雪在哪里?”

“对不起,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小琢冷冷地说,“······映蓝,不要逼我有任何除掉你的念头,虽然我并没有把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