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不觉得这个有些奇怪么?”

“确实有些奇怪,不过当时到处都在打仗,有些东西查不到也是正常,黑刃再厉害也有人力所不能及之事。”繁茵叹口气,“若是遇见好时候,小柳儿父亲的那一身本身,可能真会有所作为。”

玉老板抽了口烟,吐进雪气里:“作为?你觉得小柳儿除了落下个神匠的名声,还能有什么作为?以前也遇见过黑刃什么都查不到的情况,开始小老板我也只当是人力不能所及。后来偶尔有一回,小老板我路过北夜的风云庄,被贺庄主请去做客,夜里偷逛了他们的藏书阁时,发现在藏书阁底下还有一层暗室藏书阁。里面的藏书都是些关于各国皇族一些肮脏的,不为人知的秘事。我找到一本叫《血洗军秘史》的书册。里面记载了一百多年前北夜皇族的二皇子夜长留,为了一个雁丘女皇远走雁丘,并为了那女皇耗时二十余年建造了沙漠下的地下宫殿——长留宫。那长留宫真是神秘异常,除了花了银子的客人,这么多年竟没人能找到。这长留殿下真是一个奇人。”

这个长留宫,繁茵年小时曾随赤松太子去过一回,如今还记得那金碧辉煌的十里长街,美人如云仙乐绕梁,享不尽的珍馐美食,赏不尽的奇珍异宝。那是个让你一夜之间从腰缠万贯的富商变成乞丐的销金窟。

“那这血洗军又是怎么回事?”

“北夜皇族的长留殿下出走后,视为叛国。而后皇帝挑了群高手组成血洗军,追杀长留殿下。不过他们并没有找到夜长留,那时他应该在地下建造宫殿,无处可寻。于是那支血洗军便成了皇族消灭一些不为人知秘密的暗军,他们心狠手辣,若是要除掉一个人,便是将这人周围所有的人,一个不漏的血洗得干干净净,所以黑刃根本查不到什么。”玉老板感叹一声,“说起来,这群人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繁茵恍然大悟:“老板你怀疑小柳儿是被血洗过的幸存者?”

玉老板磕了磕烟袋锅子,烟灰很快被雪掩盖。

若真是血洗,她一个娃娃如何得以幸存?

若真是幸存,那她又缘何被血洗?

——

而此时的柳冰夜正站在凌霄宫的偏院里,帮着宫人扫那赤松红叶上的雪。本来她是在屋里烤火,只是玉凌素与国巫,凌霄宫主谈论的话题,她根本听不懂,看外面有个青衣宫人在忙和,便跑出去玩。

浮雪看着门外跳来跳去给执事添乱的神匠姑娘,觉得十分有趣:“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呢。”

玉凌素点头:“过了年就十五了,挺孩子心性,倒也不是不懂事,只是想法有些……与众不同。”

“不愧是神匠姑娘,你也不愧是东离幻舞师‘天下无双’的传人。”

“小姐过奖了,我不过是个杀手。”

浮雪打量了一下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倒跟玉老板在信上说得差不多,性子冷淡了些,却是温文有礼,只要不惹到他,把他摆在屋子里是非常赏心悦目的。——长得漂亮的男女,摆在屋里光看着就身心舒畅,所以玉老板的这个说法她最为认同。

玉凌素直直地望过去:“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浮雪把眼神落在宫主云琢身上,她沉吟一下:“即使在凌霄宫的后山谷里,也需避人耳目,谨慎些总是好的,就今夜宵禁后吧。”

【如今流传于街市不知谁杜撰来的《雁双传》,还写着当年雁双姑娘如何让皇帝一舞倾情,痴缠旖旎的情事细细描过,先帝的痴情独宠,雁双的国色天香,让人艳羡不已。】

云国都城的百姓都知晓,城中有个雁双阁,是城内最高的建筑,顶上四面敞开,只挂着了在风中荡漾的白纱。雁双阁是几十年前先帝为舞姬雁双所修葺,如今流传于街市不知谁杜撰来的《雁双传》,还写着当年雁双姑娘如何让皇帝一舞倾情,痴缠旖旎的情事细细描过,先帝的痴情独宠,雁双的国色天香,让人艳羡不已。可故事的最后,雁双为了先帝跳了最后一支《离别夜》,而后纵身从雁双阁上跳下。美人香消玉殒令人唏嘘不已。

三个人边走边听浮雪讲故事,故事讲完了,后山谷里的雁双陵也就到了。

柳冰夜显然没听够,一直追问:“那雁双姑娘为什么要寻死?先帝不难过吗?这书里写得可都是真的?”

“这书里的事确实大部分都是真的,至于雁双的死,先帝怎么会不难过,只不过也是身不由己……”

“你怎么知道身不由己,你又没有亲眼看见。”柳冰夜拽拽玉凌素的袖子,“我觉得是先帝把她推下去的,反正雁双人死了,他怎么说都行。”

浮雪的脚步顿住,风裹着雪吹来,彻骨的寒。四周都安静下来,只有山谷里怒吼的风传来的回响。片刻她顺了顺吹乱的发丝,轻声说:“走吧,就要到了。”

凌霄宫后山的山谷,是禁地。这个山谷里长着一种深蓝色的花,是名贵的药,名为苍蓝。外人都以为,因为这种花太珍贵,所以才把山谷视为除了国巫和宫主外都不能入内的禁地。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这里有座雁双陵,葬着先帝最宠爱的舞姬。

墓门嵌在石壁上,一行人走上前,玉凌素挥剑割断干枯的软藤,乍看像一所屋的门,落了精巧的小锁,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和蜘蛛网。是样式非常简单的锁,简单到用一把剑就可以劈开。柳冰夜借着光用毛刷仔细地将锁上的尘埃扫干净,面色凝重起来。

玉凌素每次见她都是嘴里塞着吃的,明亮的眼珠滚来滚去,透着痞痞的机灵劲儿。

“怎么了?”

“……是阴阳锁。”

云琢嘀咕着:“听名字就不是个好摆弄的东西。”

“嗯。”柳冰夜掏出自制的尖尖的长短粗细不同的玄铁针,慢慢捣鼓起来,“所谓的阴阳锁,就是隔着一道门,一把在明处一把在暗处。明处的锁看似简单极易被破坏,可是一旦破坏暗处的锁失去了依托,会引发机关。看来这陵墓里装的不是一般的东西呢。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把阴阳锁的后头,还有无数道门,每道门上都有一把奇妙的锁。”

正说着,只听见细微的“啪嗒”声,锁落地的声音。

“不愧是神匠姑娘,这陵墓,从开始的一道门到最后的墓室,有四十九道门。”浮雪懒洋洋地,“听说这第一道门是最好开的,不会进了这道门,后面的锁只要开错一枚就等着活埋在里头吧。”

柳冰夜露出碎贝壳般的齿吃吃笑:“这活儿我喜欢,能开了这四十九道门,我死也值了。”

那笑容如此灿烂单纯,让玉凌素模模糊糊想起一个人,隐约的,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温柔的单纯的善意的一个人,只是脸模糊得看不出模样。

浮雪点头,云琢执着灯笼走在前头,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素素,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陪你。”

“……你也听浮雪小姐说了,稍有差池就会有危险。”

他推开门,引着灯笼进去:“那你就谨慎些。”

那朵光很暖,更暖的是那个性子寡淡清冷的男人。

那日后,柳冰夜就在墓穴里住了下来,身边有个把性命就交托与她的人,所以她更谨慎。大多数时候,她哼着小调开锁,他就在旁边打坐,谁都不影响谁。一日三餐,都是宫主云琢亲自放在墓门前。有什么需要,玉凌素会留个条子在第一道门上,自会有人布置。

就这样转眼到了除夕夜,若不是远远听见热闹的炮竹声,晚饭里多了两块写着“平安喜乐”的红枣年糕,柳冰夜都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这些锁她已经开了大多半,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险恶,可这么多年,她从未如此踏实过。

玉凌素亦是如此。

有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个女孩每天都咧着嘴冲你笑,无忧无虑天下太平的日子,好像真的就天下天平,没有了饥饿,仇恨和死亡。

“今天是除夕夜,我父亲说过,只要站在门口,握着一枚铜钱喊,‘衰神老爷走好’,扔出门去,那钱谁捡走,谁就是把霉运捡走了。新的一年就会顺顺当当的。”柳冰夜自己扔了一枚,又递给玉凌素一枚,“素素,你也来。”

“我不相信。”

“那我帮你扔!衰神老爷,素素也请你走好,他晚上没吃饱,手脚没力气,连铜钱都拿不动。”她补上一句,“别跟废物一般见识。”说完叉着腰对他怪笑,“要不是看你长得还不赖,我才懒得帮你。”

那泼辣模样,怎么看都像个只张牙舞爪的猫儿,他没忍住,眼角一挑,嘴角弯起来,忙用手掩住。

她跳过去扭来扭去,色眯眯地乐:“衰神老爷果然走了,再笑再笑。”

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哼一声闭眼假寐。

柳冰夜叹口气,拖着下巴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地,雪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被月光静静渲染出银色的光点。儿时每回下雪总有人咒骂,父亲却搂着她,笑着说,真美啊,柳儿,美得要人命。要人命的东西,父亲却是喜欢到心坎里。她到底是跟父亲一样不知死活贪图美色。

“素素,陪我说话。”

他想了一会儿,才松口:“说什么?”

“你小时候下雪高兴吗?”

“不高兴。”

“我也不高兴,因为很冷,你是为什么?”

“我也是。”

“以前我见过富家的公子们都是在下雪时披着皮裘抱着手炉,坐着马车去山上的寺庙里赏红梅花。”柳冰夜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你小时候玉老板总逼你学舞和武功,就像当时我父亲逼我那样?”

“不,我是个孤儿,玉老板并不是我的亲哥哥,他只是把我从奴隶场买走,给我好吃好喝,还请了幻舞师教我学舞,亲自教我武功。在遇见他之前,我四处流浪,被人伢子倒卖了无数次,有一次还被送进一个喜食白玉宴的官老爷府上……唔,你知道什么是白玉宴吧,就是把还未成年的身体白嫩干净的孩子像杀猪那样开膛破肚后,在肚子里塞满名贵的煲汤食材,用早就做好的汤头文火焖到烂熟。”玉凌素眼神冰冷,“知道我怎么逃出来的么?我假装昏迷,趁厨子不留神将他磨好的刀戳进他的眼睛里,当时他叫得像杀猪一样,血溅了我一身……”

柳冰夜怔怔的:“你一定很害怕。”

“嗯,我害怕他没死,又拿起菜刀补了一刀。”

柳冰夜咬着唇把身子蜷缩成一团。

“还想知道什么?”他嗤笑一声,“想不想知道我偷东西被差点儿打死的那一回?”

她摇摇头:“素素,你是怎么变成孤儿的?”

“忘了。”

“哈?”

“忘了比较快乐。”

玉凌素没再理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门口,闭着眼,白狐裘和如云长发落在脚边,好似落入凡间的纤尘不染的仙人。只是疲了,等休息好了,就离开这纷纷扰扰的尘世。

炮竹声越来越多,平安喜乐。

不止平安,还要喜乐。

【师父说过,幻舞师的最高境界,幻人所想,随心所欲,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正月初六,诸事皆宜。

国巫浮雪的生辰宴在遇龙江上举行。说来也奇怪。这遇龙江云国流域从未结过冰,如今还立了春,除夕夜后,江面上却开始结冰,一日厚过一日。待到初六,那江面已经冻实。江中央停着一艘华丽的大船,是赤松安家船厂为了这次宴会特意准备的,宫人们在冰面上铺了红毯,引着宾客们上船。

浮雪今日换上那件只有重大场合才穿的白色礼服,黑眼红唇,高贵不可侵犯。

“小姐,宫主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客到齐了,步辇已经备好了。”执事来回话。

“走吧。”浮雪对着缩在榻上只有眼珠子在转的孩子说,“你身子还撑得住么?”

柳冰夜已经开完了四十八道门,只剩下最后一道门。这些日子她寝食难安,最后一道门锁她研究了两日都寻不到头绪,急得生了病,咳得连竹片都削不好,瘦了一大圈,引以为傲的食量也小了。不过晚宴上有玉凌素跳幻舞,她再难受也吵着要跟着。一登上那华丽到夸张的大船,船肚子里都是坐着各国有身份有脸面的人,她冲两边都在各自寒暄的客人们找了一圈,就望见玉凌素正跟玉老板坐在一起正轻声交谈着,身后还跟着三个侍人。

她好不容易看见个认识的人,走过去兴高采烈地喊:“素素……”

“噗……”玉老板把口里的茶喷了。

“喂喂,脏老头子,这是小琢姐姐叫人给我做的新衣裳啊!”

玉老板指着弟弟坦然的脸孔:“这是第一回听人这么叫他,他竟不翻脸,真是新鲜。小柳儿,我可不是什么脏老头子,我也长得很漂亮的哟。”

她刚要翻白眼,脖子却被勒住了,有个清脆的男声在耳边恶狠狠地压低声音:“你这臭小鬼,你还记得我吧,多亏你的什么鸳鸯锁,我被那变态女人关了一年多……”还未说完,映蓝就被人揪着耳朵拽回去,紫离手里下着狠劲儿,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不好意思,小柳儿,他现在脑子有些毛病,你不要理会他说的话,多谢你救他,以后他一定会帮你杀个人作为感谢的礼物。”

吓破胆子的小柳儿拼命摆手,杀人?算了吧,她能要杀谁啊,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哭死去的!

玉凌素问:“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

“我要看彼岸花和萤火虫。”

“那就老实坐着,这里人多眼杂。”

玉老板几个人面面相觑,映蓝和繁茵颇有些郁闷,连同他们央求凌素跳一支舞,他都冷着脸不搭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难道在凌素的眼里,他们反而还不如这个神匠姑娘来得亲近。玉老板突然扑到凌素怀里,还捶了两下胸。漂亮的人撒娇惹人怜爱,丑人扭来扭去就是多作怪,口中还念叨着:“凌儿,我的凌儿长大了,要被女娃娃拐跑了,不要哥哥了,哥哥好难过……”

四周顿时铺天盖地一片作呕声。

玉凌素就是在这时,感受到一束目光,窥视的锐利的,不加丝毫掩饰的。

是坐在墙角里的一个青衣公子,端正的眉目,眉峰微微下垂,一副认人捏圆搓扁的好脾气模样。这张脸虽稍作了修整,但玉凌素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那陵飞羽身边随行的总管,柳冰夜一口咬定的“狗男女”中之一的沈空。

既然他在这里,那么那陵飞羽必定也在。

容不得玉凌素细想,宴会的主角已经到了,由一群粉衣宫人引着走进宴厅。这是国巫浮雪的三十岁生辰,众人虽都恭敬地行着半礼,眼角却忍不住一睹国巫芳容,眼睛里带着点笑意,看起来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般清纯亮丽。待她落座,恭喜声一片,礼物一茬接一茬地送上来。而后,传菜的宫人们鱼贯而入,乐师轻轻拨动琴弦,玉凌素起身走到中央,用扇子遮了半张脸,露出勾魂摄魄的丹凤眼。

众人顿时置身于红色的彼岸花海,淡绿的流萤飞舞,聚集在一起,又分开。

凄美,悲切,又真实到令人恐惧的幻境。

师父说过,幻舞师的最高境界,幻人所想,随心所欲,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放不下,他的手上已经染满鲜血的他,再也回不了头。

这就是杀手的宿命,杀人或者被杀。

  ——

  柳冰夜就是在这时,感觉到那花海里隐隐透着绝望的气息,她举目四望,所有人都在为了美景震惊喝彩。玉凌素在哪里?这良辰美景都是他的化身,可是他的灵魂却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暗自饮泣,他藏在哪里?

“素素,如果你没办法放过自己,那能不能换我来惩罚你?”柳冰夜执起一朵花瓣妖娆着上翘的花朵,嘴唇落在花蕊上,“——就惩罚你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吧。

刹那间,有人惊叹起来,满眼潋滟妖冶的红色骤然褪色,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洁白如雪的花海摇曳着,带着咸味的香气袅袅而至。就在柳冰夜张大嘴巴不知所措时,突然不知哪里传来脆生生的驼铃声,“叮呤……叮呤……”,柳冰夜怔了一下,向外面跑去。

那铃像是能召去她的魂魄,引着她没命地往外跑。

很多年前,父亲腰里挂着一只驼铃。在雁丘沙漠里,最悦耳的声音便是骆驼脖子上的阵阵驼铃声,迷失方向的旅人听见驼铃声,便能循着铃声找到商队,从而得救。对于的父亲的记忆里也充斥着这种铃声。

她着了魔似的,随着铃声一直走到最上层的观景台上,铃声嘎然而停。

一个穿着青衣的男人施施然地立在风里,手指上挂着一只驼铃,那陌生的脸上透着诡异的熟悉。他施了个礼:“神匠姑娘,别来无恙?”

她退后一步:“空管家?”

他微笑:“自从上次一别,小姐一直惦念着姑娘,所以这回备好了酒水等姑娘去小叙。”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上你的当?”

空管家晃了晃手指上挂的驼铃,叮呤,叮呤,又好脾气地笑了笑。

柳冰夜爬了爬头发,无奈地叹口气,他笃定她会去,所以才这么明目张胆么。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好吧,我跟你走。”

【而那红色,对于浮雪来说是红色祥云,对那娇客来说,却是踩着尸骨鲜血而来,是大凶。】

在他幻化出大片白色的彼岸花时,玉凌素确定自己听见了驼铃声。在记忆的最深处,好似突然涌进大脑的记忆。太久了。这么多年,他也只记得两天。只有那两天。可是听见那铃声,那么熟悉,熟悉到令他不敢去深想。

一曲终了,玉凌素回到自己的案前,舞姬们涌进来翩翩起舞,在众人的觥筹交错间,他只盯着那散着浓香的酒发怔。

玉老板指使侍女繁茵换了一袋烟,幽幽地吸了一口:“凌儿,你什么时候能幻出白色彼岸花的?”

他低下头:“就刚刚。”

朦胧间玉凌素听见有人在胡言乱语,是的,那疯丫头又在胡言乱语。而自己竟把真身幻到她脚边的一朵花里,对着她那双纯真无垢的充满爱怜的眼,还有嘴唇,热乎乎的,仿佛落在耳际。那个好色又奇怪的疯丫头。可他——却在那一瞬间看见了一盏灯,橘黄色的温暖的光,为他而燃着,在黑暗的尽头,已等了他几千年。

“刚刚宫主云琢匆匆离开了这艘船,映蓝也跟去了。”玉老板的脸隐藏在烟雾里,“小柳儿不见了。”

“不见了?”

“嗯,那个青衣管家带走了她哟。”

  “……你看见了。”玉凌素眼风扫过,有了杀意,“你让那个人带走了她。”

那胡子邋遢的嘴角扬起来,若不是糟乱的头发遮着眼,一定能看出他此刻的得意:“是呀,若她不愿意去,那沈空也带不走她,她是自己要去的哟。”话音刚落,扇风凌厉地扫过来,玉老板微微一侧脸,几根断发和脸颊上浅浅的一道血印。繁茵摸着腿上的短刀,被老板按住,他沉沉地笑,“凌儿,你心里也开始有牵挂的人了吗?”

玉凌素转身离开喧闹的大船。

他在炽日城里无头苍蝇般寻了半夜,天快亮时回到凌霄宫。宫主云琢出去寻人还没有回来,浮雪正逗弄檐下那只巧嘴的八哥,哼着云国的小调,后脑勺像长了眼睛:“玉公子回来得可真是时候,我要去后山,正好劳烦你帮我提食盒掌灯带路。”

“难道那陵飞羽和柳冰夜在后山?”

浮雪眨眼微笑:“是呀,我亲眼看见那陵神女的管家把她带走的呀。”

玉凌素没想到会听见浮雪与自家哥哥说出同样的话,脑子稍稍冷静下来,望着这张爽朗异常的笑脸,闷声说:“原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啧啧,这么冰雪聪明的人,怎么在你哥哥面前就犯糊涂呢?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了他那一个扇刀,真是直直捅进他的心头肉里去了。若是小柳儿不愿意,谁都带不走她,想必那陵神女的口中也有小柳儿豁出性命也想要知晓的事吧?”浮雪颇幸灾乐祸,“其实记性不好,也挺可怜的,不快乐的事都忘记,可是那些温暖快乐的事也没记住,什么都没有,这一场人生,也是白活了。”

玉凌素不明白浮雪那伤感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他也从不多事,擎着灯笼走在前面。

这一路他们都没再多言语,进了后山谷,在雁双陵门前,披着黑色毛皮斗篷的那陵飞羽坐在毛皮垫子上,忠心的空管家在她身边生起火,烧得很旺,用铜壶温着酒。这世人都知道,赤松神女与云国巫女是天敌,可谁知她们今夜会在陵墓前把酒言欢?

浮雪坐下拿起酒杯:“这生辰宴办起来事情就多,来晚了,先自罚一杯。”

“都说云国国巫能掐会算,奇门遁甲无所不精,如今一见才知名不虚传。是我不请自来,叫管家擅自请了你的客人来叙旧,而后又擅入你这凌霄宫的禁地,你还不计较地寻过来,这肚量便是我也比不上的。我在这里先自罚一杯,陪个不是。”那陵飞羽一饮而尽后,笑着问,“我说了这么多,国巫就没什么想问的么?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来找你?”

浮雪敛下眼:“我知道。”

那陵飞羽点头:“如今你一魂一魄还锁在这雁双陵里,就能算出我的来意,云国有你在,怪不得能在九国之内立于不败之地。”

“神女言过其实,是浮雪没用,所以当年那陵军才会攻陷我都城炽日。”

“如果那时你已经找到了能打开这陵墓的人,找回你所有的神力,一切就不会发生。”

浮雪去年冬落第一场雪得到了玉老板的消息,玉凌素已经找到了神匠姑娘,她立即卜卦,发现东南方有娇客踏着红色祥云而来,是吉兆,必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