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包了那块碎片,向后看时,却不曾看到景知晚,甚至连灯笼的淡淡光线都没看到。

难道走岔道了?

阿原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色,提起灯笼返身往下寻找。

走回一处拐角,她才见景知晚缓缓走了过来,忙迎了过去,急急说道:“丁曹不是意外摔伤!”

景知晚“哦”了一声,继续向前行走,却走得很是缓慢。

阿原走到他跟前,才注意到他面色比平时还有白皙,甚至近乎惨白,连唇边的颜色都已褪尽。她怔了怔,问道:“你不舒服?”

“没有。”

景知晚答得很快。他的眸子很黯淡,却依然睥睨着她,微微地嘲讽道:“丁曹被人下过药,才会迷失神智,在山林间癫狂奔逃,直到摔断腿、丢了性命。你不会是刚刚找到了什么,凑到鼻前闻过才知道吧?”

阿原很想否认,但他偏说的宛如亲眼所见,让她着实无可反驳。她涨红了脸,吃吃道:“你……你早就发现丁曹被下了药?那怎么不曾说起?”

景知晚缓缓从她旁边走过,懒洋洋道:“你同样精通药理,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阿原恼道:“谁说我精通药理……”

她说了一半,忽然住口。

从小鹿知晓的情况来看,原家小姐只对男人感兴趣,肯定不曾研究过什么医术,什么药理。可她来到沁河这些日子,命案虽遇到的不多,但遇到投毒、伤人等案了,大多能分辨是中了何种毒,被何种器物所伤……

第一卷灵鹤髓(六十一)

阿原惊讶。但她已习惯他这古怪莫测的性情,遂懒懒道:“既然景典史不想与我同行,那就请便吧!我随身带有蓑衣,倒也不担心淋雨。”

她转身欲走时,景知晚又唤住她。

他低咳了一声,说道:“从那只兔子的伤处和所中毒性来看,那毒蛇似乎并不是这一带所产,那暗害丁曹之人也可能还在山间,你需多留意。若是害怕,此刻跟我一起先到坡上避避雨也好。”

害怕?

阿原已辨不出他是嘲讽还是激将。

他话语间似有关心之意,只是他武艺这般高,却要先行离去,留她孤身在密林荒草间寻线索,着实看不出半点好心肠。

她有些着恼,唇角抿了抿,说道:“我自然不害怕。既然景典史尊贵,怕被风吹着、雨淋着,那我一个人继续搜好了。”

景知晚出乎意料地不曾嘲讽回去,只淡淡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小坏陪你。何况这山坡也不大,若是遇险或有急事,可以撮口为哨通知我,我会立刻赶过去。”

阿原暗自腹诽他太虚伪,但心念动处,却已撮口为哨。哨声响起,一长二短,出奇地悠扬婉转,流畅悦耳。

这几个月驯鹰,似乎不曾对小坏用过这样的韵律。但她吹来很是自然,得心应手得像已吹过很多次。

小坏敛翅立于树上,侧耳倾听着,不知所措地看她。

阿原自己也有片刻恍惚,才向景知晚笑道:“就用这样的哨声,如何?”

景知晚盯着她,眼前却似有白鹰的翅翼掠过,接着是少女明亮的笑容,那样清脆脆地向他道:“师兄,若我有事,便有这样的哨声唤你,好不好?”

除了眼底少了永不离弃的追随和深入骨髓的眷恋,眼前的女子似与记忆中的女子并无二致。

他终于唇角一动,简洁地答她:“好。”

他的神色很怪异,连声音也怪异。

但鉴于此人一向怪异,阿原便忽略了他所有的怪异,向她的鹰招呼了一声,径自向前搜寻,搜寻风雨将至时越来越缈茫的线索。

走出数十步,阿原心头忽然也怪异起来。

景知晚如此刻薄可恶,刚刚也只同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为何她跟他分开后,会忽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说不出的不安?

她转头向后方看去,却见林木森森,在暗夜里随风起伏,如一张将整座山坡都扣住的巨大的黑网。她再看不到他的身影,甚至连他那盏灯笼的微光都找不到。

想他身手高明,轻功极佳,必定早已离去,奔向坡上那间猎人搭来遮风避雨的小木屋了。

他尊贵,自然该享受;于是自愿当小捕快的原大小姐,只能继续在黑夜中跋涉于密林……

第一卷灵鹤髓(六十二)

阿原摇摇头,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向小坏笑道:“他走了……走了真好,这么个人在身边,看着多碍眼reads;[韩剧综穿]系统之“攻防游戏”!”

小坏未必懂得她在说什么,却也扑着翅膀鸣叫一声,以表万分赞同。

她所不知的是,在她和景知晚分开的那一处,景知晚正紧靠山石坐于地间。

他摸着脚踝,面色惨白,额上已疼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的旁边,放着被他吹灭的灯笼。

阿原的笑声和话语,不高也不低,恰能一字不漏地传入他耳中。

而她的笑声于他太过熟悉。

那曾经刻入骨髓的笑容,在他孤寂一人苦苦挣扎于绝望和苦痛之际,依然夜夜入梦,提醒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以及,已经失去的一切。

眼前的女子坦荡明朗,眼底的光彩也不算陌生。

当年,他将白鹰送那个十五岁的少女时,她也曾展现这样明亮的笑容。

她还抬起清莹如水的眸子惊喜问他:“这鹰,由我来驯?”

“既然给你,自然由你来驯。”他负手看着她,“把它驯得比五皇子那只鹰更凶猛,更听话,便不必眼巴巴地羡慕人家了!”

她围着架子上的小鹰转着圈,仰起的面庞如明月般皎洁无暇,“它叫什么名字?”

“还未取名。”他看着他的笑容,难得促狭一回,“就叫小晚吧!”

她顿时红了脸,欲骂他又不敢,只愤愤地瞪他:“什么不叫小辞?”

最后,小白鹰取名叫小风。

它掠翅而过时,轻捷得像风,羽毛振动的声音扑到耳边便是温柔的风声。取名小风,可谓名副其实。

于是,发现抗议无效后,她很郁闷。

不只一次,他听到她在背后嘀咕:“风眠晚么……风是姓,又不只我一个人姓风。”

但也不是她一个人名字中有个“晚”字。为何小晚用不得,小风就用得?

而她不晓得的是,其实风并不是她的姓。

很久很久以前,知夏姑姑带回了一个刚出世的小小女婴。

仿若惊恐着未来的命运,她一直在啼哭。隔得好远,他都能听到冬日凛风呼啸里那女婴的哭声。

即便舅舅遣人看顾,她依然每夜哭闹,很晚都不肯睡觉。

数日后的一个深夜,雪很大,再次被她异样的哭闹惊醒时,他忍不住披衣奔了过去,然后看到了持剑在手的夕姑姑。

他看着女婴哭得通红的脸庞,还有滚着泪水的干净眼睛,说道:“别杀她。以后……让她跟着我吧!”

舅舅便道:“罢了,养几日看乖不乖。若是太闹,便不用留了。外面好大风,偏生这丫头这么晚还哭闹不休,嗯,就叫……风眠晚吧!”

那年,他五岁。

她渐渐长大,可他也渐渐长高。她始终仰视着他。

题外话

麻麻说,喜欢看的话要留个评论,冲个咖啡,不然那个叫饺子的懒作者只怕会更懒……

第一卷灵鹤髓(六十三)

她自然是乖巧的。

在他不动声色的调教下,她越来越乖巧。

知夏姑姑终于想不起要拿起已经放下的剑。

谁也说不清知夏姑姑是对还是错,但他必定是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且知道错了,还不知悔改,生生把一条没有尽头的暗路走到了无处可去的漆黑。

侧耳听着阿原的脚步声走远,渐渐完全看不到灯笼的亮光,景知晚从怀中摸出个玉瓶来,倒出两颗药丸服下,才蹒跚起身,取出一柄极锋利的短匕,截下一段树枝削作短棍,然后拄着那短棍,一步步在黑暗中向前摸索着,走向通向坡上的那条山道。

山坡上根本就没有路,只有凹凸不平的山石和荆棘四布的密林,他走得很艰难。

他一直走得很艰难。

阿原不断和她的鹰说着话。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过这种孤身一人行走在荒山密林的经历,但她原先对这样的境地似乎并不觉得害怕。

现在么,也不是害怕。

只是从一个人变成可以彼此依靠的两个人,再又变成一个人,忽然间便有了些落差。

这么快习惯有人依靠真是件很丢人的事,尤其那人还是总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景知晚。

大约她是太孤单了吧?

但她还有小坏,她还可以跟小坏说话,所以她不断地说着话,以示她并不孤单,更不害怕。

天色黑如锅底,不时闪过惨白的电光。被照亮的乌云宛若张开大嘴的怪兽,这里那里窥伺着,似随时要扑将下来,将地上的猎物尽数吞噬。

小坏灵活地穿梭于林间,翅膀扑楞的声音却不时被风声雷声淹没。阿原手中的灯笼也禁不住那大风,被卷得飘摇如荧火虫般时明时暗。

举目四顾,连前方往哪边走都难以辨清,更别说去找什么线索了。

她有些懊恼,后悔不曾随景知晚一起去避雨。转而想起丁曹往日粗豪说笑的模样,又振足了精神,向小坏道:“既然担了这责任,总要尽力而为,才对得起枉死的亡者,对不对?”

小坏鸣叫一声,已示应答,忽掠翅俯冲疾下,扎入不远处的草丛,随即传来搏斗之声,一时再看不出到底遇到了什么。

阿原忙拔出破尘剑,跃了过去。

一条细长的蛇影已然飞向她,正被她一剑斩作两截,兀自在地上扭动;随即小坏拍翅飞出,歪着头冲她鸣叫,却似在邀功一般。

阿原忙细看时,那蛇先前已被破开腹部,抠去内脏,显然是小坏的尖喙利爪所为。

看那蛇虽不大,但头部呈扁平三角状,分明是条毒蛇。如今虽过惊蛰,天气还不算热,蛇虫之类尚少,指不定这蛇便是咬死野兔的那条。

第一卷灵鹤髓(六十四)

忆及景知晚曾说过蛇毒不似本地所产毒蛇,阿原又走到方才鹰蛇相斗之处察看。

片刻后,她捡起了两株被连根拔起的半枯凤仙。

和平时所见的凤仙不大一样,叶片要稍小,稍密。正是阿原在贺王府见过的开玫红花朵的那种凤仙。

左言希的侍儿小玉曾说,这凤仙招蛇,但凤仙全株都可解蛇毒。如此看来,这毒蛇正是被凤仙花所引来。

一道闪电从山顶掠过,劈亮了她手中的凤仙,随即便是大颗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

这风雨酝酿了大半日,一旦发作出来,着实不是闹着玩的。

阿原忙将凤仙藏起,抖开蓑衣匆匆披上,又将灯笼半拢于怀间,以防那点微光被夜风吹灭,或被雨水浇熄。

看那凤仙茎叶枯萎程度,很可能就是丁曹所采。

丁曹一直跟着这个案子,知道这凤仙颜色曾出现在仿制的灵鹤髓上,也曾出现在贺王府,若是查案时发现这种凤仙,必定会拔下几株留存。

或许,正是因为他已查到关键所在,才会遭此毒手。

凤仙被弃于此处,那么,丁曹极可能便是在此处遭遇暗算。

这场大雨后,残存的线索必被冲刷得无影无踪。她必须趁着风雨刚至时,抓住最后的机会搜寻有无线索。

灯光很暗,她需要倾了身仔细察看,才能看清周遭情形。

有条猎户或樵夫走出的小小山道从山上蜿蜒而下,旁边又有小道绵延。

丁曹走到此处时,应该尚未迷失神智,而只是急于下山,抄了小道。

附近并无明显打斗痕迹,只在一处草丛里看到头部被拍扁的一条毒蛇,——正与方才被那条小坏啄杀的毒蛇同一种类。

阿原啧啧一声,小坏道:“看你啄得血淋淋的,多可恶心!你看人家,刀背反过来往脑袋上这么一拍,三两下完事,多利落!”

小坏歪头看她,一脸的无辜。

但小坏好歹能歪着头看她,那个三两下利落拍扁毒蛇脑袋的丁曹,却再也转不了脑袋了。

阿原弓着腰,几乎把灯笼抱在怀中,一寸一寸地仔细在附近草丛间翻找。大颗雨点嗒嗒嗒打在蓑衣上,模糊了听觉;雨水从帽沿滑落,也不断模糊着视线。

她将眼前的雨水擦了无数次,有些麻木的脚尖终于碰到了什么,将草丛里的一样东西踢得滴溜溜滚出来。

阿原眼睛一亮,忙俯身将那物捡拾在手中,正待细看时,忽听小坏一声唳鸣,紧跟着,一直被雨水拍打着的蓑衣上似有什么动了动,随即左肩骤地一疼。

惊痛吸气之际,小坏已斜掠过来,飞快从蓑衣上抓起一扭曲着的条状物,奋力啄下。

第一卷灵鹤髓(六十五)

阿原忙举高灯笼看时,正见小坏爪下那物,正挣扎着伸出扁平的三角状脑袋,冲小坏嘶嘶吐着蛇信……

竟然还有一条毒蛇!

因大雨倾盆而下,打在蓑衣上一直飒飒作响,她又全神贯注于脚下,根本不曾察觉那条蛇是什么时候爬到了蓑衣上,又是什么时候昂起了丑恶的头颅……

蛇有剧毒,不仅能毒死野兔,也能毒死人。

何况,左后方的肩背靠近心脏和内腑,比起手足被咬,距离死亡更近。

瞬间的疼痛后,已有令人惊怖的麻木迅速延展开来,令她再无力举臂,甚至很快连灯笼都提不住。

这种凤仙招引毒蛇,但凤仙全株可以解蛇毒……

阿原不晓得需多少凤仙茎叶才能解毒,却反应极快地立刻丢开灯笼,从怀中取出那两株本待留作物证的凤仙,也不管是否脏污,匆忙塞入口中猛嚼,同时努力伸出右手,试图去挤出毒血,可惜再够不着啮咬之处。

凤仙开的花儿好看,气味也清新,但茎叶嚼在口中,苦而辛涩,令人反胃。但阿原似已习惯药味,竟也强咽下去。

她抬头向坡上看了一眼,立时决定尽快赶到木屋去求助。

景知晚不是大夫,但显然懂些医术,便是不喜她,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正待勉强运起轻功奔去时,她忽闻脑后有锐器破空声起,连忙在空中一个侧翻,愣是躲过袭来的剑锋,迅速扬起破尘剑,向暗袭者挥去。

翻身稳住身形时,暗袭者已挡住破尘剑,冷冷剑光破开雨幕,继续向她进击。

头顶有电光闪过,照出那暗袭者,却是通身裹着黑衣,连头部都遮得结结实实,只留一双幽幽黑眸,连形状也看不清晰。

他的剑亦非凡品,与破尘交击时火花四迸。剑柄上所扣的苍黑色剑穗被雨水浸透,闪着细微光亮,便能看到其间的双雀流苏结打得十分精致,栩栩如生,似欲在风雨中振翅飞去。

阿原并不认为此人武艺在自己之上,但她吃亏在毒伤在身,已麻木了半边身子,行动不由迟缓了许多。

小坏察觉主人遇袭,奋力甩开那条死活不知的毒蛇,试图从旁帮忙,阿原心神略缓,几乎不曾细想,便已撮口为哨,传出悠扬哨声。

一长二短,正是她跟景知晚约定的求救信号。

只是此刻风大雨大,不时惊雷震响,哨声再清亮,都已被吹得七零八落,坡上的景知晚能听到吗?便是能听到,他肯屈尊在这样的风雨之夜前来相救吗?便是愿意前来,沉沉雨夜,山路坎坷,连灯笼都已熄灭,他又该怎样准确找到她的方位?

她甚至觉得下意识地发出这么个求救信号,不过是自取其辱,且还分了心,差点又被黑衣人砍到。

第一卷灵鹤髓(六十六)

沮丧之际,第二次的哨声只发出一半,她便顿住口,以破尘剑奋力反击,试图自救。

小坏很为没能及时发现毒蛇和敌手而心虚愤怒,侧着翅膀不时从上抓向黑衣人脸面reads;[韩娱]鳗鱼老大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