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王见侍从干应着不动,又吼道:“还不快去!老子要剥了他的皮蒙大鼓!”

有前一日围观过阿原和世子之战的,便忽然想起,小贺王爷最近真挺倒霉的。

喜欢的小美人要剥他的皮不算,这会儿连他爹都要剥他皮了。

他的皮虽厚,大约也不够蒙两张大鼓。

天色将明未明,坊间已有不少百姓起庆,洗漱的洗漱,洗衣的洗衣,洗刷的洗刷。

刷的是恭桶。

妇人们将拎着满满的恭桶,走向街坊们共用的茅房,然后意外地发现茅房那破门居然锁上了。

“谁这么缺德呀?好端端的连茅房都锁,叫人可怎么用?”

“就是……咦,不对,这里有封条!官府的封条!”

“啊?”

妇人们从门缝往内张望。

这种小茅房结构很简单,大大的粪池一半在屋内,方便遮身蔽体出恭,从里面闩上妇人也能用;另一半在屋外,方便粪池满了时,让乡下的掏粪车装走。于是茅房根本不曾设窗扇,只有茅坑上方透出点外面的微光,再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一个妇人踌躇道:“里面好像吊着个人影。”

另一个妇人吃了一惊,“吓,不会有人吊死在这里吧?”

先前那妇人也惊恐起来,“昨日是有很多公差从前面路上走过,指不定真是出人命案了!大约天太晚,才锁上预备今天来处置?”

“那咱们的恭桶……还要不要刷?”

“当然刷!横竖我们在外面刷,也碰不着里面!”

“也是!”

片刻后,秽物“哗啦啦”倒入粪池,搅动一池粪水,恶臭熏天。

妇人们也顾不得张嘴抱怨,屏着呼吸提来清水倒入恭桶,拿竹刷转着圈儿刷了多少遍,看着恭桶上秽物刷净,再又拿清水清洗两遍,方才提了恭桶到别处晾晒。

因那粪池着实恶臭得厉害,她们走出老远,才开始议论茅房内到底发生了怎样骇人听闻的杀人案。

再片刻,又一壮汉捂着腹部奔来,一眼也瞧见门上有锁,嘀咕道:“搞什么鬼!”

眼瞧四下无人,他解了裤带便蹲到粪池边,但听得一阵劈哩啪啦,那人便惬意地仰头叹息:“爽!好爽!”

茅房内,一双眼睛尚能透过粪池上方的空间,看到纷纷而下的坠物溅起的浊臭水花……

---题外话---忘了跟大家说,吃饭时不宜阅读。又怕笑喷,又怕恶心吐了……

明天见!

第二卷帐中香惆怅芳菲鸳梦凉(一二零)

待那人去了,雾霭中才有年轻男子走出,远远便摸了摸秀挺的鼻子,向身后半边脸戴着银质面具的妇人道:“知夏姑姑,真的挺臭呢!”

知夏姑姑看向她的公子,神色温慈,“若得罪你,臭死也活该。檎”

景知晚莞尔,“去放下来吧!小心别把他掉坑里去。”

知夏姑姑点头,“放心,绝不让他熏到阿辞。”

她快步奔过去,迅速打开锁,撕去封条,闪进去飞快掷出一人魍。

那人被捆得跟粽子似的,但给掷出前绳索已挑开,他便能在重重落地后立时拉开捆缚自己的绳索,然后拉出塞在嘴里的破布,拖着酸麻的双腿踉跄冲到墙角,扶墙大吐,不但呕出了隔夜饭,差不多连胆汁都已呕尽,兀自腹部抽搐,满额汗水。

景知晚走过去,已闻到他被恶臭熏了一整夜后的满身气味,不由又退了一步,才问道:“你还好吧?”

那人蓦地转头,散乱的头发里露出俊秀发黄的脸,一双桃花眼经过一夜的臭气煎熬后黯淡了许多,又因痛苦的呕吐显出几分迷乱。

正是传说中风流潇洒、去衙门途中都能开溜去追美貌小娘子的小贺王爷慕北湮。

待看清景知晚,他吸了口气,扬拳便击了过去。

景知晚淡淡扫过他击来的拳风,不见身形如何行动,竟轻松避了开去。

慕北湮正待变招,打歪他那张云淡风清的脸,忽觉一道森冷杀气逼来,犹未觉出来自何处,脖颈上已蓦地一凉,竟被一柄雪亮的宝剑抵住。

薄而冷的剑锋似渐融的冰水,悄无声息间要将那寒意沁到骨子里。

慕北湮终于只能僵在那里,盯着眼前这个清弱得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半晌才道:“你敢动我reads;重生后我上了个混蛋!”

景知晚轻笑,“敢不敢动,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慕北湮慢慢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端……侯!”

景知晚缓缓收剑,眉眼却凝上寒意,“知道我是谁,便当知道我因何而来,你还敢对阿原无礼?”

“阿原……”慕北湮惊骇,“你……你果然是因她报复我!没错,你才是她未婚夫。可难道你不清楚她是怎样的人,她和我原来又是怎样的关系吗?”

景知晚静如深潭的目光闪过锐意,“你既和原大小姐是那样的关系,难道没看出她根本不是原来那个跟你寻欢作乐的原清离吗?便是你眼睛里只有那副皮相,看不出其他,谢岩难道也看不出,没告诉过你?”

慕北湮冷笑,“我这人素来浅薄,猜不透端侯文武全才,却为何示弱于人,还佯作病重,与一声名狼藉的女子联姻,自然更看不出原清离有何异样。谢岩起疑,难道我就得信他而不信自己的眼睛?何况,真要论起真假,难道原夫人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景知晚低眉,眼底却有嘲意,“原夫人何等精明之人,怎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原夫人认得出亲生女儿?认得出她并非清离?”慕北湮惊疑,“既然她认得出,为何不当众揭穿阿原,还将错就错将她认作清离?”

“她想揭穿什么?”景知晚浅笑,“揭穿这个和原清离一模一样的女子,不是她女儿?可惜阿原什么都不记得,白纸一张,难道让她盯着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儿,要她杳无音讯的女儿吗?”

“可她难道就不想找回清离?”

“那也得她找得回……”景知晚惋惜般轻叹,弹着青玉般的指甲,仿佛在轻轻弹去那些看不见的浮尘,“她当年种下种种孽因时,就该想到如今之孽果。我倒要瞧瞧,她便是只手遮天,还能不能找得回她的清离!”

慕北湮的汗意渐渐下去,被晨间的冷风一吹,竟打了个哆嗦。

他眯着桃花眼,慢慢道:“是你?清离遇劫失踪,你和这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阿原同时出现,然后联姻……都不是巧合,而是你在暗中一起布置?你……到底是谁?”

景知晚笑了笑,“你不是知道了吗?”

这问题似乎有些可笑,谢岩猜到了,慕北湮也猜到了,这会儿更是连景知晚都承认了。

他不是景知晚,他是端侯。

端侯景辞。

但慕北湮依然不晓得端侯景辞究竟是什么人。

尚在京城时,梁帝忽然封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男子为端侯,然后是声名狼藉的原大小姐点名要嫁端侯为妻。

有人曾猜疑是不是因为原家母女得宠,才顺便封了原大小姐心仪的男子为侯。可后来的消息,端侯分明身罹重病,原大小姐又怎会喜欢一个快死的男子?

随后,又有人传说,端侯是梁帝私生子。

可梁帝私生子也没啥不好说的。郢王朱友珪的母亲吕氏原是军中营妓,因生得貌美,被留在帐篷侍奉了些日子,后来梁帝拔营而去,吕氏发现有孕,遂前往汴京相寻,中途在慈心庵产下一子,梁帝闻讯还给郢王取了个小名叫遥喜,欢欢喜喜接了回去。

到底传宗接代最重要,吕氏虽因太过微贱,至今只是个才人,郢王却已封王,且是梁帝亲生诸子中最年长的皇子reads;王不见王[洪荒]。

然后便有人猜测,是义子,或养子。二皇子博王朱友玟便是养子,随梁帝四处征战,立下汗马功劳,梁帝遂也一视同仁,甚至有传言出来,梁帝打算立其为太子。

但如养子、义子之类,要么是躬亲养育,要么随侍左右出生入死,梁帝才可能格外眷顾,封王封侯。

端侯似乎哪边都不沾,且终日足不出户,便又有流言说,是梁帝微贱时的生死兄弟,临终将重病的独子托付给他,梁帝念着旧情,才厚加封赐。

原清离倾国倾城,裙下之臣众多,且多是王孙公子,婚约传出后,颇有些心下戚戚的。

于是,某宠妃的小弟愤愤之余,到端侯府去求见,大约也没打算说啥好话。端侯说了谢客,自然是拒见的,于是这位说的话更不好听。正叫嘲骂得起劲,不知哪里传出女子一声咳嗽,那厢安静如死的深宅内蓦地奔出数名壮汉,将那小国舅爷揍得鼻青脸肿,差点连他爹娘都认不出,然后丢垃圾般“啪叽”丢出府门。

小国舅爷被人抬回城,刚到家,还未及入宫求他姐姐出头,宫中的夏太监已领了梁帝口谕赶来,说公子对端侯出言不逊,奉皇命给点教训,然后小太监冲过去,长棍短棒齐上,一顿乱打。可怜那公子皮娇肉嫩的,哀嚎了一夜,没等天亮就一命呜呼了。他的宠妃姐姐自此失宠,并于数日暴毙于冷宫,死因不明。

谢岩常在梁帝跟前侍奉,又因生母的缘故,对当年旧事知晓一二,却也不敢透露太多,却在当时便暗暗警告过慕北湮等好几回,切切不可去招惹端侯。

如今,这位神秘莫测的端侯居然为阿原跑来沁河这种小地方。

若阿原和原清离根本就是两个人,他布置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阿原不是原清离,那么她又是谁?为何有着和原清离一样的容貌?为何认定自己是原清离?真正的原清离又去了哪里?又或者,天下真有方法,可以让一个人借着另一个人的躯体复活?

还有,阿原分明一无所知。那么,围绕她布下的,又是怎样的陷阱?

日光渐渐破开雾气,而那如雾气般出现的端侯景辞,不知什么时候已如雾气般走得无影无踪。

“景辞,景辞……”

慕北湮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姓名,快步逃离那个今生不愿回首的臭地方,脑中混沌一片,鼻中的恶臭却如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像自始至终都没能逃开这一夜的噩梦。

前方已是大道,有眼熟的人影从旁边奔过。

他挠着披散的头发,正惘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时,那边奔过的两道人影往后看了一眼,已连滚带爬地又奔了回来,叫道:“小王爷!”

这声“小王爷”总算将慕北湮丢了的魂又捡了回来。

他定睛看向二人,才发现正是父亲的随侍,其中一个还是那日帮着左言希骗自己的那位。

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咳了一声,方问道:“什么事?”

侍从忙道:“小王爷,赶紧回府吧!王爷正找你呢!”

慕北湮登时怒了起来,“你们还跟我扯淡?又是左言希拿我爹压我,是不是?”

---题外话---可怜的小贺王爷,屋漏偏逢连夜雨呀!

后天见!

第二卷帐中香惆怅芳菲鸳梦凉(一二一)

侍人慌忙道:“没有,没有……这回是真的!王爷刚去县衙带回靳总管,把那李知县骂得给坨屎似的,然后……”

两人相视一眼,到底没敢说,贺王一路叫骂,差点把他的宝贝儿子也骂成一坨屎了。

慕北湮这才想起被押到衙门去的靳大德,虽有些心虚,兀自犟着嘴道:“我这会儿去县衙,也不晚吧?我爹也太心急了,还怕这小小的沁河县衙把靳总管吃了不成?蠹”

其实小小的沁河县衙当然是吃不下靳大德这尊贺王府的金刚,但如果县衙里多了那位端侯,只怕连他这个小贺王爷也照吞不误……

他不禁沮丧,挥手道:“走走,回府去!髹”

侍从忙应了,一边跟在他后面急急往贺王府行去,一边往慕北湮出现的方向看去,忍不住问道:“那边……有什么样的小娘子?很漂亮?比花月楼的傅姑娘还漂亮?”

慕北湮待下人素来没什么架子,闻言便问:“什么小娘子?”

侍从道:“不是说你半途遇到什么美貌小娘子,所以丢下靳总管不管,跟着那小娘子跑了?”

慕北湮暗暗将那个杀千刀的景辞诅咒了千遍万遍,却也万万不肯说出这夜之狼狈难堪,只得道:“嗯,那小娘子挺有味道,有味道……”

侍从这才点头,却又不由地揉鼻子,“哪里来的臭味?”

另一名侍卫终于也道:“是臭,好臭,好像是……”

慕北湮瞪他们一眼,“是什么?”

“是小王爷身上传来的……”

“呸,我刚不是说了吗?那小娘子有味道,有味道……有狐臭啊,真他妈熏死老子了!”

“那小王爷干嘛还追着跑……”

“人长得漂亮呀!大眼睛高鼻子,樱桃小嘴儿……”

慕北湮说着,嗅了嗅自己的衣衫,忍不住奔到路边,弯腰大吐reads;不良夫妇一邪王医妃。

臭成这样子,他三五天都别想好好吃饭了。

侍从一旁看着,又是纳罕,又是佩服。

他们家小贺王爷就是吐光了隔夜饭,也不愿错过有味道的小娘子,果然口味独特,与众不同,堪称天下第一风流公子,举世无双。

返回县衙时,景辞一路并不安生。

知夏姑姑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已经阴沉得快要倾下暴风雨。她道:“我以为那小贺王爷得罪了你……弄了半天,你还是为了那个小贱人?你这一世在她手中吃的亏还不够多?好容易在燕国捡回的一条命,打算葬送在梁国?”

景辞缓缓向前走着,并不说话。

他的双足不利于行,但今日所做之事也不便让人知晓,一路行走,难免吃力。若是听着知夏姑姑的言语,更觉一步一步迈得沉重。

知夏姑姑道:“你化名景知晚,知晚,无非知晓风眠晚那小贱人的本性而已!她空有一副美人皮相,实则毒如蛇蝎。你细想她种种行径!恩将仇报、鲜廉寡耻!若非你侥幸逃出一条命来,她此刻早已嫁作他人妇,踏在你尸骨上享她一世的荣华富贵!你居然还敢记挂着她!”

景辞眸光飘忽,声音寡淡如水,“姑姑,如今这世上,已没有风眠晚,只有阿原。”

知夏姑姑冷笑,“阿原?你以为让她失去记忆,便能是由你涂抹的白纸?也不想想,当年你执意留下的那个女婴,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张白纸,你教她识文习字,教她练剑驯鹰,将她看得命根子般宝贵,最后她给你的是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善良,她居然没有立刻取你性命,而是断了你双足,留你拖着重伤之躯,赤手空拳在荒山里对群狼和野兽?”

景辞眼底仿佛又映入了当日漫无边际的黑。

黑夜里,殷红的鲜血在流淌,布条绑得再紧也无法阻止生命和体力随之流失。不远处,狼群如影随形,绿荧荧的眼睛在黑暗里幽幽闪亮,不时发出闻得浓重血腥后的兴奋嘶吼……

他曾是它们最勇猛的对手,但终将是它们最可口的美食……

狼的爪牙在他体力耗尽后,竟能如此轻易地扎入皮肤。

他一直以为他会是狩猎者。

但终究他成了猎物,被设定好折断双足、受尽折磨而死的猎物……

春末的沁河,阳光明灿,却意外地失去了热度。

景辞轻抱着肩,仿佛又是人在地狱般的阴冷和痛楚。

知夏姑姑继续在说道:“你以为她现在换了个名字,换了个性情出现在你跟前,就真的是另一个人了?看看这几个月,她又学坏了多少?比之前更不像话,想害起你来只怕更加得心应手!”

景辞终于开口,“姑姑,你想太多了……”

知夏姑姑道:“我想多了吗?你明明和先前一样待她,看她爱吃什么,早早为她烹煮;看她想做什么,也不劳她出手,抢先替她做上……这不都是你从前干的事儿?”

景辞慢条斯理道:“那又如何?若不让她如先前那般恋上我,我又怎能将她施予我的,一一还给她?”

知夏姑姑正气势汹汹,忽听得这句话,所有怒意顿时被生生地压下reads;相忘不相忆。她愣愣地看着他,声音微哑,“她……还会恋上你吗?”

景辞淡淡道:“她来了。”

“嗯?”

知夏姑姑不解抬头,正见那边阿原带着小鹿东张西望地一路走过来。忽一眼看到景辞,阿原的眼睛立刻亮了。

“阿辞!”

她奔过来,背后的阳光染着她秀致的轮廓,连绾起的发髻都散着璀璨的明光。虽是男装打扮,可她奔向他时,并不失女儿家的明媚和剔透。

景辞站定,待她赶到跟前,才微笑问道:“找我?又有案子?”

阿原摇头,却又忍不住捧腹大笑,“你最好暂时别回衙门。李大人已经疯了,气疯了!”

“哦?”景辞低头沉吟,然后眉峰一挑,“莫非贺王前去带走了靳大德?”

阿原惊异,“你怎么知道?”

景辞叹道:“李大人涵养不错,不容易生气,除非被人骂得狗血淋头,还得生受着,才可能气疯。近来和咱们大人有瓜葛的,也就贺王府了。你能跑出来,也足以证明嫌犯走了,衙门里闲了……”

阿原愈加佩服,见他身后知夏姑姑用看贼般的眼光看着她,才不敢太过夸张,只悄悄向他一竖大拇指。

可惜那厢小鹿唯恐天下不乱,已凑上前来,谄媚笑道:“不愧我们小姐相中的,果然是拔尖儿的!要才情有才情,要容貌有容貌,当真可称得才貌双全,才貌双全哪!”

阿原大是头疼,觑着景辞不曾生气,才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小鹿,你不是说要去茶楼听说书吗?也快开门了,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