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掷了一串钱过去,小鹿忙接着,笑道:“好,好……有景典史陪着,小姐今天自然不需要我陪。我晚上再回去吃景典史炖的红豆汤好了!”

既然小姐如今只钟意景典史,大约不会介意把那五十七颗红豆都煮作红豆汤。

景辞便转头向知夏姑姑道:“姑姑,你来沁河后也不曾好好逛逛,不如也去听听说书吧!”

知夏姑姑扫过他云淡风轻的面庞,犹豫片刻,默默行礼离去。

路边便只剩了二人静静相对。

阿原面庞不由又泛起红晕,赶紧垂了眼帘,竟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景辞默然看她晶莹的面庞,忽低声问道:“你喜欢我?”

阿原羞窘,下意识便想摇头,又觉违心。再一想,以先前原大小姐的本性,开口说喜欢只怕比张口吃饭还轻松方便,她居然这般藏着掖着,未免太矫情。

踌躇半日,她鼓起勇气看向景辞,说道:“如果你不再对我出言不逊,也管住你那个什么姑姑别对我出言不逊,我便考虑……喜欢你!”

景辞凝视她,然后低声答道:“好!”

阿原听得应得爽快,反而惊讶,局促地捻着手指要看往别处时,景辞已低下头来,唇覆上她的。

阿原瞪大眼,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却又很快柔软下来,柔软得如依傍他而生的一株紫藤花,舒展着所有的藤蔓,拥抱他赋予的柔情。

---题外话---明天见!

第二卷帐中香惆怅芳菲鸳梦凉(一二二)

许久,许久,阿原终于从彼此的纠缠中解脱出来,兀自抱紧他,面庞贴于肩胸,轻叹道:“阿辞,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也彼此喜欢很久了?蠹”

景辞眉眼淡淡,“为何这么问?”

阿原心头咚咚乱跳,却坦然说道:“其实很多时候你很可恶,我本该讨厌你的。可不知为什么,便是当时生气,过后也讨厌不起来。第一次见到你,我便觉得似曾相识,如今……”

她仰头看他,黑亮如曜石的眼睛有些迷离,“为何我觉得,抱着你时,竟似抱着我的命?”

景辞笑了笑,“你若真心这么想便好了!”

他将她的手夹在他胳膊间,懒懒地向前走着髹。

阿原欢喜,笑道:“我自然是真心。”

景辞道:“嗯,你以前也真心过。”

阿原怔了怔,便想起那五十七颗红豆来,面庞不由红了。她道:“以前……我不记得了!我是不是做过对不住……你的事……?”

她话还没说完,便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光小鹿就数出五十七颗红豆来,没数出来的还不知有多少,每颗红豆都是她对不住他的明证。

何况,她至少还记得她离开汴京最主要的目的便是逃婚,——逃开他和她的婚约。

他素来出言刻薄,只怕她又要被损得体无完肤了……

她忐忑之际,景辞却只是沉默。

许久,景辞轻声道:“大约是我做得不够好。我会改。”

阿原胸口忽然间一闷,闷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底热热的,似乎有什么要往下淌。

她转身抱住他,抱紧他,闻他身上清馨温暖的气息,脑中忽混乱地闪过许多零落不成片段的画面。

他的微笑,他的骄矜,他的沉默,他的黯然,他转身而去的落拓孤寂……

她果然是早已认识他,早已熟悉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言一行……

她很没良心地把那一切都忘了,却能从零落的画面里觉出她深深的眷恋和潮水般的无边愧疚reads;最强锋卫。

许久,她才能抱住在努力回忆里阵阵昏黑刺痛的脑袋,伏在他胸前微微地哽咽,“对……对不起……”

景辞又静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就当你这是道歉罢,我接受。不许再有下一次。绝对……不许!”

阿原抬起泪汪汪的眼,待要看清他说这话的神色,他却忽将她拥得紧了,将她按在自己肩上不许她回头。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他竟在发抖,浑身都在微微地发抖。

慕北湮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洗了好几遍,用掉好几把澡豆,皮肤都搓得红了,他才换上用薛夫人所制的上好熏香熏过四五遍的衣裳,回到在香气袅绕的卧房,预备喝几口清粥洗洗熏臭的肠胃。

才喝两口,他抬手把粥碗掷了,“谁做的粥?里面放什么了?味道怪怪的!”

侍儿忙奔上来道:“都依公子说的,就是粟米熬的,什么也没放呀!”

慕北湮不答,取过那茶盅时喝茶时,又似闻到了那股味儿。他抬手把茶盅也砸了。

侍儿张了张嘴,没敢催促。

那厢贺王闻得不成器的独子终于回来了,已经一叠声传了好久,但慕北湮洗个澡差不多洗了一个时辰,看模样洗得还不痛快。

贺王的侍从却已来看了好多回,见状忍不住说道:“小王爷,还是赶紧去见王爷吧!王爷这回气得不轻,趁着言希公子安抚了许久,心情才好些,赶紧去跟王爷说几句好听的,这事也就过去了!”

慕北湮道:“既然言希在那里侍奉着,有事吩咐他就行了。不是一直说,言希行事稳妥谨慎,我是个不靠谱的么?”

侍从忙笑道:“小王爷,快别说那气话了……言希公子因为昨天放了那些官差进来查案,又不曾和贺王说明是小玉的案子,一早也被罚跪,骂得够惨的。”

慕北湮道:“老家伙糊涂了吧?言希那么好的性子也骂!放进来查案又怎么了?”

侍从不敢答话。

慕北湮只得先去见他父亲,一路闻着自己衣裳,只觉还是有股子臭味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衣裳熏得再香都掩盖不了,一路不禁把景辞又骂了几百遍。

贺王已等得烦躁,左言希借着替他诊脉针灸,虽拖宕了许久,也经不起慕北湮左唤右唤也不见人。

见慕北湮过来行礼,他已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一天到晚出去浪,从京城浪到沁河,还没浪够?”

慕北湮硬着头皮道:“孩儿一时糊涂,把靳总管那档子事给忘了……孩儿知错,求父亲大人恕罪!”

贺王怒道:“你能记得什么?路边的美娇娘?花街柳巷的脏女人?还是那位人尽可夫的原大小姐?”

慕北湮陪笑道:“原大小姐倒也不是人尽可夫,她至少得看脸……长得不好看的、气质差些儿的还不要呢reads;神话世界大冒险!”

贺王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敢情你还觉得被原大小姐看上是你荣幸?要不要放个爆竹庆祝下?”

慕北湮道:“那就不用了……”

贺王噎住,抬手抓过旁边的竹杖便打了过去,吼道:“如果老子松一松口,你是不是还打算娶个什么原大小姐傅大姑娘进门?”

慕北湮连忙抱住头时,臂上早着了几下。

贺王本是武将出门,虽伤病在身,此刻怒气勃发,力道着实不小,慕北湮的臂膀上登时火辣辣疼痛起来。他忙叫道:“父亲息怒!父亲息怒!我不娶她们便是。”

左言希已过去拦住贺王,急急道:“义父,北湮只是贪玩了些,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还请义父不要动怒,别为这些没要紧的事伤了身子!”

贺王吼道:“没要紧吗?连大德都丢在衙门不管去找女人,让小小的沁河县蹬到老子脸上,贺王府还不够丢脸?”

慕北湮翻过袖子看时,昨夜被捆的瘀青外,又多了数处杖伤,正飞快地青肿上来,不觉又是疼痛,又是羞恼。只是昨夜那等丢脸的事,万万不好告诉他人知晓,遂只叫道:“若靳大德真的有错,自当交给官府处置,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真做下那辱人欺女、害人性命之事,传出去都是贺王府的人仗势欺人、鱼肉百姓,那才叫丢脸!”

贺王当胸一脚踹了过去,将他踹倒在地,举杖便打,怒斥道:“你这兔崽子居然敢教训老子?老子给了你骨肉精血,刀里来血里去换了你一世荣华,现在翅膀还没长硬朗就敢教训老子?等翅膀硬了,还不把老子踩脚底下去?”

他武将的火爆性子上来,竹杖如雨点般打得又快又狠。侍从们再不敢劝,左言希眼见劝不住,上前拦时,也被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下。

慕北湮憋了一肚子气回府,又被父亲蛮不讲理一顿训斥毒打,疼得难忍时,猛地跳起身来,抓过贺王的竹杖,用力一扯,竟将那竹杖抢下,手一甩已远远掷出屋去。

贺王伤病在身,身手大不如前,竟被慕北湮带得猛一趔趄,忙站稳了身,却已被怒火烧红了眼,一个箭步冲到墙边,取过陌刀,拔刀便砍向慕北湮,喝道:“除了吃喝嫖赌,一事无成,我留你这忤逆的畜生何用?再不收拾,早晚能做出弑君杀父之事!不如趁早了结,免得祸殃全族……”

慕北湮连闪了两刀,眼看父亲刀刀致命,真有取他性命之意,一时也骇得不轻。

左言希忙抱住贺王,冲慕北湮叫道:“还不快跑!”

慕北湮怔了怔,拔腿便跑了出去,耳边兀自传来父亲的咆哮,还有左言希的安抚求恳。

半个时辰后,左言希在自己的医馆里找到慕北湮。

他已让人找来伤药给自己上了药,又把左言希珍藏的好酒翻了出来,正抱着个酒壶大口喝酒。

左言希一把将他拖起来,说道:“走,跟我去跟义父磕头认罪!”

慕北湮将他甩开,怒道:“我认什么罪?一没杀人放火,二没淫人妻女,认什么罪?难道他是老子,我便该伸着脖子,任他打死砍死?”

左言希愠道:“他是你亲生父亲,恨铁不成钢,骂你几句打你几下又怎么了?你认个错,看他会不会真的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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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见!

第二卷帐中香记取相思掷生死(一二三)

慕北湮道:“我有什么错?他仗势欺人,看着咱府里的人把人弄得家破人亡还护着,才叫错!”

左言希叹道:“你该知道义父性如烈火,即便他处置失当,也该以后慢慢劝谏,一时急不来。”

慕北湮冷笑道:“劝谏不还有你吗?要我.操什么心!蠹”

他丢开酒壶,便要向外走去髹。

左言希忙拉住他,问道:“义父那边还没消气呢,你又准备往哪里去?”

慕北湮懒散地笑,“自然是出去浪!你们都说了我只会眠花宿柳找女人,也不能辜负了你们的期望,是不是?”

左言希扯过他臂膀便往回拉,说道:“北湮,你听愚兄一句,别再惹义父生气了!”

慕北湮甩着他的手,冷笑道:“放开我!拉拉扯扯成什么样?你自己和景知晚偷偷摸摸、不干不净的,拜托别再扯上我!再多条喜好男风的罪过,我十条命都不够我爹砍的!”

左言希不由松开他的手,怒道:“你胡扯什么呢?”

慕北湮道:“我胡扯么?景知晚来了也没多少日子,你往他那边跑了多少回?他来见了你多少次?哪次不是门一关两个人悄悄儿待一处,天晓得都在做什么丑事!”

左言希满面绯红,怒道:“他只是我病人!”

慕北湮有着这么个温雅多才的义兄,一向被父亲拿来比着,早已愤愤,见他动怒,越发笑得开怀,“病人?你病人多得很,怎不见你和其他人这般亲近?却不知你晓不晓得,景知晚是为那个阿原而来?景知晚又晓不晓得,你暗中也养着个小美人?”

左言希面色忽然间白了,“什么小美人?”

慕北湮捧腹笑道:“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悄悄做的那些胭脂妆粉都送了谁?好几回夜不归宿又是跟谁在一处?真的是医者父母心,整夜在外出诊?最好笑的是,你从男人睡到女人,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龌龊事儿,偏偏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哄得一个个以为你多正经,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左言希一张俊秀面庞时红时白,声音却已低哑下来,“北湮,不可胡说!”

慕北湮拍拍他的肩,说道:“我不说你,你也别训我reads;蛮妻迷人,boss恋恋不忘!我走了!”

左言希忙道:“你到底去哪里?”

“花月楼!”慕北湮挥一挥手,“你暗着睡你的,我明着睡我的!各走各的路,你少管我就行了!”

左言希看他走远,出了片刻神,低叹了口气,转身欲回别院安抚内院时,却听那边随从禀道:“县衙里的景典史遣人来请。”

左言希问:“可曾问有什么事?”

随从答道:“好像是景典史又病了。”

左言希踌躇片刻,答道:“跟他说,我这里有点事耽搁住了,午后过去。”

贺王气得不轻,又等不到慕北湮去认错赔礼,指不定还会大发脾气,他不得不先将义父安排妥当。

李斐满腹怨气,本打算见了景辞,怎么着都要明着暗着将他损上几句,最好挑唆得他即刻奔到贺王那里去斗个两败俱伤,才能消了他晨间之辱。

但景辞回来时面色不大好看,似乎又病了,他身旁的阿原更是一脸紧张,李斐捉摸不透景辞那病要不要紧,很多话一时便不敢乱说。——若是把景辞气出个什么好歹,日后有人追究起来,他一样官帽不保。

知夏姑姑和小鹿都不在,景辞也没要其他差役帮忙,便剩了阿原跟在后面忙前忙后,听说左言希一时来不了,又翻出上回没吃完的药,亲自到厨房煎上。

李斐疑惑看了许久,便走过去问:“阿原,你额上的伤好了?不去抓那个萧潇了?”

阿原摸摸额上已经消肿的犄角,说道:“好多了!那个萧潇自然还是要找的,我正请井捕快他们帮着搜人呢!等煎好药,安顿好景典史,我也找人去。”

李斐问:“煎好药不算,还要安顿好他?他有他的仆役,用不着你费心吧?”

阿原再摸摸发烫的脸,说道:“那个知夏姑姑不是不在么……”

李斐到底是过来人,见她不敢与他直视,忽笑问:“你是不是改了主意,想我保大媒了?”

阿原想了想,厚一厚脸皮,向李斐一揖到底,“如此,有劳李大人了!”

李斐笑道:“你不是说他脾气臭,奶妈恶,就是里面夹着一堆老鼠屎的香馍馍吗?”

阿原悄声道:“他说会改了臭脾气,也不让他奶妈凶恶了,于是老鼠屎没了,只有香馍馍了,我干嘛不要?”

李斐闻言大笑,“他说会改脾气,你就信了?他说不让他奶妈凶恶,你也信了?”

阿原在药炉下添了柴火,灰扑扑的手继续欢快地揉她窜烧的脸,“为什么不信?你看他那*的死样子,会哄人吗?”

李斐原想笑话阿原太过天真,听了这话却只得挠头,“好像……是有点道理!”

再想到景典史的厨艺无人能及,若阿原将他搞定,自此他们应该口福不浅;何况贺王既已把人带走,细算来也是贺王那边理亏,料得还不至于为这点子事再来为难他小小知县,他似乎很没必要再为此得罪景典史。

如此想时,他晨间受的气已消散了大半,笑道:“好,好,你先顾着他……小玉那案子,他这病不好,只怕是查不下去喽!”

老虎嘴边拔须的事儿,他不干,也干不来。

天塌下来还得景典史去扛着,所以典史大人还是赶紧养好身体要紧reads;皇贵妃。

阿原把药送过去时,景辞正倚在窗前竹榻上看书,手中却拿着柄利匕把玩。

他看阿原将药放下,转头看向窗外,“知夏姑姑和小鹿也该回来了。”

阿原道:“这会儿可能正热闹呢,小鹿又贪玩,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景辞便放下短匕去抚那药碗,目光在阿原面庞扫来扫去。

阿原摸脸,“我脸上长花了?”

“没有。以后这些事儿还是让小鹿她们去做吧!”

景辞说毕,低头将那药一口饮尽,竟连眉峰都不曾皱一下,显然早已习惯。

阿原问:“你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忽然便说不舒服了?”

景辞的眉眼不觉间又淡漠下来,“我先前告诉过你,是胎里带来的弱疾。”

阿原记起那夜在涵秋坡那木屋里他所说的话,不觉又瞅向他的双足,“嗯,你说过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后来有恶人暗算了你,你身体亏败,旧疾发作……很难痊愈吗?”

景辞点头,“若你嫁我,或许会年轻守寡,一世痛苦。”

阿原心头钝钝地抽了下,闷痛得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连忙笑道:“没关系……”

“哦?”

“守寡……嗯,也不至于痛苦。”阿原绞尽脑汁想安慰他的话,然后想到了,“我还有五十七颗红豆呢,怎么着也不至于痛苦……”

五十七颗红豆,五十七个情郎,还有没计算进去的,再凑凑能满百了……

这守寡的计划让景辞连书都没法看了。他甩手将书拍在案上,侧身向里而卧。

阿原无措。

他既担心她守寡痛苦,她便告诉他,她不会痛苦,还会自己寻些快活,错了吗?可原大小姐不是一向这风格吗?

她坐到榻边,倾身拍着他的肩,果断转移话题,“那个害你的恶人呢?有没有把她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