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落落的碎片,完全拼不出具体的事宜。但她记得那种想靠近又不敢的羞怯娇憨,也记得知夏姑姑对她的颐指气使,甚至讥讽折辱。

她忽看向长乐公主,“你看,我现在会武艺,会驯鹰,还会查案……我母亲的意思,我从小就主意大,指不定是自己在暗中悄悄儿学的。你觉得这可能吗?”

长乐公主嘴角抽了好一会儿,终于抽出个极不自然的笑来,“怎么……不可能了?你母亲都说可能了!我总不至于比你母亲更了解你!”

阿原一笑,“我母亲关注的事太多,不免疏忽了我。而且我相信最了解原大小姐的,应该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愕然,“为……为什么?”

阿原道:“因为原大小姐会抢走谢岩呀!对于敌手,当然事无巨细,了解得越详细越好!”

“……”长乐公主好一会儿,拍了拍自己的额,走开看向揽月湖,“嗯,我的确曾安排人在原府打探你的动静,可惜你母亲太精明,没多久那眼线就被丢出来了……”

阿原不免失望,叹道:“其实景辞应该知道的,但他的性子又傲又孤僻,我出事前多半曾和他有过不快,每次我追问,他要么不理,要么顾左右而言他,真真可气!”

她思量片刻,忽拉过长乐公主,悄声道:“谢岩不是说了,我遇劫那个案子疑点重重吗?我也觉得很不对劲。公主,不然你帮我个忙,想法子替我把案卷调出来,我从这个案子入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线索!”

“啊!”长乐公主不觉站起身来,“这个……这个不行!案卷在刑部,不是我说拿就能拿到的。”

阿原道:“没事,谢岩是刑部的,我们找他帮忙就行了!”

长乐公主踌躇片刻,忽笑道:“嗯,你的案子虽有疑点,但已经过去这么久,也没这么着急,对吧?当务之急,是查眼前这桩宫人被杀案。还有,贺王一案虽结,但靳大德为何执意诬陷左言希,咱们也该去弄清了吧?”

阿原见长乐公主似乎不太愿意去查自己的案子,只得道,“嗯,也是……但暗中的对手恐怕没那么容易让我们查到线索。”

长乐公主拉起她走出亭子,说道:“那可不一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阿原身体渐渐恢复过来,又想起景辞去得匆忙,心下疑惑,又追问道:“对了,那个则笙郡主来京城做什么?怎么景辞、谢岩一听说就都急着去瞧了?”

长乐公主道:“赵王王榕,是谢岩的表舅,算亲戚吧!端侯先前在镇州住过,认识则笙郡主也不奇怪。”

“哦!那个……景辞到底什么来历?怎会忽然封作端侯?”

“你这是……在问我?”

“哪里……不对吗?”

“我听说是因为你看上了,打算招作夫婿,皇上才封的侯爵……”

“好吧……”

阿原无奈抚额时,长乐公主盯着她,神色怪异起来。

“阿原,以前的事,你可以说忘了;但现在的你,总该是清醒的吧?”

“自然清醒。”

“可你……连景辞是什么人、什么来历都不知道,依然打算嫁给他?”

“不知道他的来历……可我知道我喜欢他,而且以前我当年既然选择了他,当然是清楚他根底的。”

长乐公主盯着她,“可你刚不是说,你觉得你已不是原来的原大小姐?”

阿原道:“只是我觉得不是而已!而且,难道你没觉得,以前的原大小姐更聪明,更不会看错人吗?”

长乐公主好一会儿才道:“也许吧……不过我倒觉得现在的你更讨人喜欢。”

她捏住拳,恨恨地虚空打了一下,才又向阿原露出笑脸,“你放心,无论如何,景辞这个人,你不会看错的!我就没见过比你们俩更适合的一对儿,何况又有婚约。”

最重要的是,景辞那性情,怎么看都不可能容忍妻子在外面勾三搭四。只要阿原被管束住,长乐公主便不用再担心她的谢岩……

阿原明知其意,“噗”地一笑,说道:“可惜因为我逃婚的事儿,皇上说伤了送端侯颜面,要把我们的婚事先放一放。这事儿还得看景辞的意思。”

长乐公主大笑道:“这不是他巴不得的事儿吗?明儿让他自己跟父皇说一声,再没有不成的。走,咱们也去瞧瞧那位则笙郡主吧!”

阿原道:“喂,我们不是还得查案吗?”

长乐公主拉起她便跑,边跑还边道:“没事儿,指不定这会儿父皇都把这案子给忘了,不会有人催问。何况,查案再要紧,哪有看美人要紧?”

但阿原还是没能看到那位则笙郡主。

没到建章殿,她们便遇到了原夫人。

原夫人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但依然行止端雅,言语温柔,连衣衫发髻都已收拾得齐齐整整,纹丝不乱,再看不出先前与梁帝做过怎样的好事。

她向长乐公主躬身一礼,便携了阿原的手,说道:“皇上那边正有事儿,我们先回府吧!”

阿原道:“我还要查案呢!”

原夫人道:“皇上的建章宫里,有你要查的案子?”

“……”

阿原无言以对。

建章宫里当然没有案子,但有景辞,还有景辞匆匆赶去看望的则笙郡主。

长乐公主向原夫人翻了个大白眼,也懒得跟她说话,只跟阿原挥手道:“你先回吧,隔天我去找你。”

她唤了侍儿伴着,整整衣襟,顾自走向建章殿,倒也不失公主的气派。

原夫人看她潇洒离去,方问向阿原,“往日你们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怎么忽然间就好得蜜里调油了?”

阿原道:“大概是因为我如今对谢岩没兴趣了吧?”

原夫人便似噎了下,低叹道:“我是真心不晓得你这孩子怎么想。论性情,论门第,论才识,谢岩哪样不是最拔尖儿的?便是以前……难得他一心待你,你也跟他亲近,看着分明是天作之合,可我再怎样想着一心成全,你都不肯应。”

阿原才晓得谢岩竟是原夫人心中的佳婿人选,怪不得原夫人当日会一改平日的温文,与长乐公主正面冲突,不许她坏了女儿和谢岩的好事。

如此看来,长乐公主的百般提防,倒也不算多心。

---题外话---上章提到了花生壳……

写的时候在小黑屋,有些资料没法查;后来想到时再查了下,发现唐代虽有花生的记载,但更主流的说法,花生是在元末明初才传入我国。

网上改着不便,就这样吧。等我出版时再改成松子壳。

(其实考虑过改成瓜子壳,但杀手一边杀人一边嗑瓜子,莫名喜感哈哈哈哈!)

第三卷鸳鸯谱(一七二)

对着母亲一片心意,阿原只得干笑道:“谢岩的确不错,但我看着景辞更好。母亲是过来人,自然也懂得,情人眼里出西施。”

原夫人仿若在轻笑,“于是,他在你眼里,没一处不好?悦”

阿原道:“也不是……他那性情,其实算不得好。不过也不妨,相处得久了,自然会习惯。”

原夫人轻叹道:“他若真心待你,性情再不好,待你也会好,不会委屈你去习惯他。”

阿原怔了怔,说道:“我的性情,似乎也不大好?搀”

原夫人道:“你从前的性情不大好,如今的性情……很好。但我宁愿你性情不好。”

阿原悟了过来,“母亲这是……怕我被景辞欺负?放心吧!景辞不会欺负我,我也不会让人欺负。母亲你必定没看到我将萧潇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模样!”

原夫人不答。

出了宫,原夫人的车辇正在宫门外等候。侍女挽扶原夫人上了车辇,正待去扶阿原时,阿原已轻盈跃了上去,顺便撮口为哨,呼唤小坏。

小坏远远听见,立时越过高高的宫墙飞来,在她们头顶盘旋着。

它的身姿矫健而灵巧,铅云密布的沉沉天空顿时为之一亮。

原夫人不觉向小坏注目,低赞道:“好漂亮的鹰!好漂亮的……天空!”

阿原不解,“这天空……漂亮?”

原夫人道:“因为鹰在飞吧!鹰有翅膀,飞得出这皇宫,飞得出这京城……”

她的声音无限萧索,默默坐入车内,垂下了眼前的锦帘reads;神偷拽妃,王爷滚远点。

阿原不解其意,随之入内坐了,纳闷问道:“母亲不喜欢这皇宫,这京城?那也不难,咱们大可像贺王一样,到沁河之类的地方置上一处别院,闲了就过去住上几月,又清静,风光又好,觉得闷了再回京来,岂不逍遥?”

原夫人道:“哦,贺王这算是逍遥了吗?”

“贺王……”

阿原噤声,车马辘辘声中瞧着原夫人,却再看不出她母亲安静从容的眉眼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原夫人沉默片刻,忽道:“阿原,王则笙是赵王王榕的女儿,此番过来,说是郡主年少,想到京中见见世面,实则朝中上下都明白,王榕把他的独生女儿送来,是打算作为人质,安定皇上的心。”

阿原一惊,“人质?”

原夫人道:“皇上虽登基为帝,但河东晋王一直号称光复前朝,且兵强马壮,实力与大梁不相上下。去年北方的燕国诸皇子争位,燕国大乱,晋王趁机攻伐燕国。见晋国移兵北线,皇上也跟着发兵袭晋,不料晋人狡诈,地处于梁、晋、燕三国中间的镇州赵王又暗中相助晋国,皇上又抱病在身,才会无功而返。”

阿原早听说过梁帝伐晋失败的事,忙问道:“这么说,兵败也与赵王有关?那皇上怎不问罪赵王?”

原夫人叹道:“赵王虽接受了皇上的册封,但他本是世袭的成德节度使,几代驻守镇州,虽喜文厌武,当地的部将百姓依然奉他为主。何况镇州地处三国之间,若逼得狠了,必会投向晋国或燕国,于梁国更加不利。皇上权衡之下,虽派人问责,却也留了余地,赵王也知趣,将则笙郡主和两名大将之子送来京城为质。”

阿原沉吟,“但我瞧着,皇上好像对则笙郡主的到来好像很看重,并不像对待寻常人质。景辞和谢岩一听说她来了,也赶着去看望。”

原夫人眼神一恍惚,“谢岩……当然会去看望。他的母亲和二姨,当年也是被王家送来的镇州女子。那时王榕年少,镇州掌权的是他母亲景太夫人,故而送来联姻的,是在景太夫人跟前长大的两个侄女。”

“联姻?”

“姐姐嫁了谢家,是京中出名的高门大户,妹妹则嫁了梁王。”

“也就是嫁给了……皇上?可我听说故去的元贞皇后姓张。”

“对,元贞皇后张惠是皇上的结发妻子,美貌贤惠,见梁王痴迷景二小姐,景太夫人又不肯委屈侄女为妾,便主动让出王妃名位,让梁王以妃礼迎娶景二小姐,情愿屈居其下。可惜没两年,景家姐妹先后逝去。梁王伤痛之余,又是张惠细心陪伴开解,故而梁王对她一直很敬重,登基后自然册她为皇后。”

阿原不觉点头,“有这层关系,无怪皇上对王家格外宽仁……如今赵王把则笙郡主送来,是仿当年之事了?那郡主多大年纪?皇上难道打算纳她为妃?”

原夫人摇头道:“也才十七八岁,娇花似的年纪。皇上也想拉拢王榕,应该不会委屈她,必定把将她配给哪位皇子。”

“会是哪位皇子?”

“不知道,多半还是看则笙郡主和……”

原夫人忽然顿住口,没再说下去,目光沉沉地凝注于阿原脸庞。

阿原摸摸自己的脸,“脏了?”

原夫人眼底有些晶莹,手指温柔地抚她面庞,“嗯,猴子似的乱跑,瞧这脸颊,哪里蹭的灰?”

阿原笑嘻嘻道:“可能在湖边蹭的,那里有点脏reads;幽暗主宰。”

原夫人笑着点头,趁着阿原抬袖擦那根本看不见的灰尘时,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湿润。

而阿原终究没顾得上细问则笙的终身,除了她自己,还得看谁的意思。

大概是梁帝吧?

横竖则笙要嫁的是皇子,与景辞无关,也便与她无关了。

长乐公主未必对贺王案有多大兴趣,尤其猜到薛照意等背后,可能跟她的三哥郢王有些关联,更该退避三舍。

她虽是随着父亲的称帝才成为公主,但这些年眼睁睁地看着前朝覆灭,看着诸兄明争暗斗,深知其中厉害。

稍有不慎,凭他帝子皇孙,同样斧钺加身,万劫不复。

可如果要论起色胆包天,除了当年的原大小姐,还真没一个敢与她比肩。

她需要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谢岩拖在身边。谢岩欲待不理,眼见阿原不知死活地跟在她身边,不得不忧心这二位联手,会不会闯出什么无法收拾的滔天大祸,便只得跟着她们,预备收拾烂摊子了。

虽说谢岩、慕北湮都与当日的原大小姐夹缠不清,惹出多少闲言碎语,但难得他们之间全无芥蒂,还因此交谊匪浅,出入彼此府第跟行走自家后院没甚差别。

于是,慕北湮虽然还在回京的途中,谢岩也能轻易从贺王府问到靳大德的住处,并很快得到其家人的信任。

靳大德虽好色无德,但对家人照顾得很是周到。老母、妻子和四个儿女住在一处前后三进的宅第,并有三四仆婢供使唤,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算得富足小康。

但如今,他们家的仆婢一个也没了,靳大德的老母亲和小儿子都病着,正延医服药。

他妻子龚氏垂泪道:“那晚忽然来了一群人,把我们都抓了,又当着我们面,把我们四个侍仆的头都割了下来,说如果不听他们的,这就是我们的榜样。后来我们被押到一个小屋子里关了两日,前天才放出来。我婆婆和小子都吓着了,病到如今。”

长乐公主问:“可记得抓你们的人是什么模样?被关押的屋子又在哪里?”

龚氏摇头,“他们都蒙着脸,又凶神恶煞的,谁敢细看?我们被蒙着眼睛扔在一辆马车上送到那屋子,也不晓得那是什么地方。”

阿原问:“马车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陈设垫褥之类又是什么材质的?一路又走了多久?”

龚氏道:“大约也就行了半个时辰吧?应该没有出城。褥子很旧……有股子血腥味。”

长乐公主叹道:“他们刚杀了人,指不定你们身上都溅到了血,自然有血腥味。”

旁边靳大德的一个女儿忽然道:“我闻到了醋味。”

几人都便都望向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有些畏怯,但应该已听说父亲出事的消息,乍着胆子道:“娘说他们是坏人,怕他们欺负我,把我藏在最下面……我的脸贴着褥子,闻到了醋味。那垫褥应该很脏,不像是寻常的羊皮或兔皮,倒像是虎皮或豹皮。”

---题外话---后天见!

第三卷鸳鸯谱(一七三)

长乐公主啧了一声,“你看不到,居然认得出那些皮毛?”

少女道:“爹爹从前常带我到王府去。王爷和小王爷屋里都是虎皮的垫褥,我听爹爹说了,曾仔细地摸过闻过,记得那感觉。”

她想了想,又道:“那屋子外面应该有梧桐。他们虽然把门窗钉死,但我看到屋角有梧桐的枯叶。悦”

长乐公主不觉看向谢岩,轻叹道:“线索……居然还不少。搀”

谢岩沉吟道:“这数十年来战乱频仍,诸国尚武轻文,公侯将相往往以猛兽皮毛做装饰或垫褥,马车中有此物并不奇怪。既然用来抓人,自然是比较脏旧的马车,不会是正主儿素日所乘,指不定是替换下来的闲置马车。”

长乐公主道:“褥上有醋味,莫非是厨下所用?”

谢岩道:“如今各处的马匹基本被征作军用,即便是将相之家,也不可能有太多闲置马匹。若是用于厨下采办,必会惹人非议。”

长乐公主叹道:“那这个范围有点儿大……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若敢一家家去搜查那些贵人的马车,父皇大约会拧下我脑袋,看看里边装的是不是水。”

阿原悄声道:“不是水,是谢岩!”

长乐公主嫣然一笑,看向谢岩时越发情深脉脉;于是谢岩脸色便越发地不大好看。

那少女低头想了想,忽道:“还有件事,不晓得算不算线索。”

“什么事?”

“我们被放回来后,并没有看到那四名仆婢的尸体,连鲜血都被打扫干净了……但我家屋后的那株老槐下面的泥土,好像被翻动过。”

“……”

差役们很快把老槐树下的新土挖开,刨出了里面的四具尸体。

确切地说,是四具散着臭气的无头尸体。

龚氏等早就躲到院内,惊惧地哭作一团,再不敢出来看上一眼。

依然是那个少女走过来,仔细辨认一番,说道:“从身材、衣物来看,就是我们家被害的四名仆婢,不会有错reads;伪唐美人妆。”

她甚至还往刨出的大坑里探了探脑袋,“他们的头颅呢?”

谢岩低叹了一声。

阿原则拍了拍少女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靳小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