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话---后天见!

第四卷蟠龙劫(二三二)

景辞见他居然承认,满怀愠意倒也消散了些,叹道:“或许……也怨不得你。人这一世,谁没个蠢的时候?”

他若不蠢,不至于落得一身伤病,满怀孤寞;王则笙若不蠢,不至于年少韶华,惨死异乡。

如此说来,左言希的确算不得最蠢撄。

左言希苦笑,取过景辞分好的茶,一口饮尽,才吐了口气,看向景辞,“我们手上并无足以扳倒郢王的铁证。于是……你盯上了乔贵嫔?”

景辞冷冷道:“以则笙之力,安排船只,找人仿冒长乐笔迹邀约阿原,虽不难办到,但不可能身边之人全不知晓,除非有人代劳……也就这么巧,出事前两日乔贵嫔的心腹侍儿频频前去怡明宫见则笙,问起来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都盘桓过好一会儿,有没有说其他的,连则笙的侍儿都没留意。偿”

左言希目光闪动,“所以,你疑心是乔贵嫔在暗中设计了则笙郡主?”

“则笙在宫中并无友人,但与乔贵嫔走得很近。前儿我向则笙说起过,打算让她嫁给博王,并要她远离乔贵嫔。因她年少,一时不曾跟她说起其中厉害,只想着到底在宫中,又有我和知夏姑姑照应,总不至于出事。她必是将乔贵嫔当作知己,说起过将嫁博王的事儿,这才招来杀手之祸。”

景辞将手抚向冰冷的棺木,苦苦一笑,“她以为让阿原变回风眠晚,便是疗我痼疾的良药……却不知人心险恶,她早已是旁人设计好的棋子,被轻轻推上死路……一石二鸟,既免得她嫁博王,免得镇州兵马成为博王继位的助力,又能嫁祸阿原,令原夫人、贺王府身陷不则漩涡,甚至遭受灭顶之灾。”

左言希叹道:“则笙郡主虽任性了些,待你却一心一意。若是知夏姑姑知晓,岂肯让她送药,让风眠晚回来迷惑你?可恨她竟被撺掇得瞒了你们行事。但这些也只是你的推测而已,乔贵嫔深得皇上宠爱,你……哪里找来的证据?”

“没有证据。”景辞淡淡道,“没有证据,我只好让他们自己给出证据了。原夫人遣了一个旧宫人去找林贤妃叙旧,顺便告诉林贤妃,我们这些人想对付郢王,让她稍稍配合一下,比如忽然叫人为博王裁制华贵衣衫,又忽然让工匠去修葺博王房屋,并拿出银两和体己宝物送入博王府……”

“这是想让人感觉博王这边很快会有些喜事?”

“光感觉还不够,顺便也要半遮半掩地告诉她身边的人,皇上那里很快会传出博王的好消息。则笙遇害,博王的喜事不会是亲事,那会是什么呢?下面的人会往哪里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郢王多年经营,林贤妃身边的宫人里必有郢王眼线,会很快将此事传给乔贵嫔。此事不足为据,乔贵嫔还会继续注意我的动向。皇上屡次来看我,我跟皇上私下说点什么当在意料之中;但皇上看望我后,我从则笙遇害后的昼夜不安,忽然平静下来,甚至安稳地睡了一觉,乔贵嫔当然会想到,是不是皇上答应了什么,或者承诺了什么,才让我放下心来。再联系林贤妃那边的消息,她必会千方百计打探皇上到底应允了什么……”

景辞凝视着茶盏中随着浮沫破开渐渐消逝的竹影,清淡一笑,“说到底,只是攻心之策而已。我便是要她认定,皇上跟我商议了储位之事,我因疑心郢王,已劝动皇上立博王为太子。此事若是由我的人主动说出,她自然不信;但我身边正好有一两个先前她就刻意想笼络的随侍,此时才收下她的重金,悄悄地告诉过去,她大约便能信个七八成了。便是心有所疑,至少也会赶紧传讯告诉她父亲和郢王。”

左言希向景辞身后一扫,恍然大悟,“你在等着截乔贵嫔这个讯息!原夫人在宫中眼线众多,加上有萧潇居中联络相助,留意并拿到这讯息,并不难!如今……你成功了?”

景辞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设计则笙,我设计她,这一报还一报,应该还公平吧?”

左言希想着建章宫如今的情形,呼吸不觉浊重,“北湮如今应该也在建章宫吧?”

景辞向外眺了一眼,“他不仅要救阿原,报父仇,还要自救,当然不惜代价。”

左言希道:“那么……阿原应该能洗雪冤情,很快出来了吧?”

景辞道:“真凶未能抓获,冤情大约洗雪不了。但郢王自顾不暇时,原夫人想讨出她的女儿应该不难。”

他看向左言希,“乔贵嫔并非因为则笙遇害案受责,想来这真凶一时半会儿也抓不着,你该放心了吧?”

“……”

左言希待要顾左右而言他时,景辞已站起身来,说道:“你是不是也不放心慕北湮?这才见得兄弟手足的情分。走,一起去建章殿瞧瞧……别往后看了,则笙已在天上,再不会醒来!你跟紧我,莫走丢了!”

建章殿。

娇艳美貌的乔贵嫔依然娇艳美貌,却没有了原来的张扬傲气,正跪在一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黎焕垂手侍立一边,正战战兢兢地说道:“小贺王爷再三再四地求见,老奴想着当日老贺王爷一生为国,也觉可怜,所以走到宫门口想去劝上几句,谁知正见那小太监鬼鬼祟祟的要出宫,见了我们转头就跑,老奴喊了三四声没喊住,小贺王爷性子烈,撸起袖子便冲上去抓人了……再想不到搜出了这密函。”

梁帝正持信函在手,对着光细看。

慕北湮立于阶下,说道:“这信函乍看只是乔贵嫔写给父亲的寻常家书,但臣见那小太监神色异样,便有些疑心。恰先前曾听闻,有一种药水写就的字迹,对着烛光或阳光方能识别,故而多了个心眼,对着阳光细瞧,果然发现字迹,不想臣看信时,那小太监见事情败露,竟一头撞死了……”

梁帝已看清寻常家书后隐藏的字迹,不觉大怒,一掌击在桌上,斥道:“乔氏,你竟让你父亲赶紧通知郢王,说朕有意立博王,让他尽快筹谋,务必不惜代价,阻拦朕下诏?不惜代价……什么是不惜代价?”

他愤愤起身,抬脚踹向乔贵嫔。

乔贵嫔惊骇之极,生生受了他一脚,却趁势抱住梁帝的腿,呜咽道:“皇上明鉴,那小太监虽是我宫里的,但并不是我素日看重之人,我怎会让他送什么密信?密信虽是我笔迹,可先前原大小姐不是一样被人仿冒笔迹陷害?”

话未了,忽闻殿下有人冷冷喝问:“贵嫔也认为,原大小姐是被人陷害?”

众人举目,正见景辞携左言希缓缓步入,向梁帝行了一礼。他的容色苍白,目光便犹显冷锐,闪着锋刃般雪凉刺心的碎芒。

梁帝蓦地想起刚找回来的这个孤僻寡言的爱子,这两日曾提过王则笙似被人唆使才约了阿原,又多次提过乔贵嫔与则笙郡主交好……

而他身后,原夫人面有愁郁,侍立于梁帝身畔,盯着乔贵嫔,盈盈水眸有强忍的委屈苦楚,亦有恼恨猜疑……

梁帝吸了口气,退开两步,甩开乔贵嫔的抱持,喝问道:“乔氏,则笙遇害之事,莫非也与你有关?”

乔贵嫔爬在地上,连连以头触地,哭叫道:“皇上,臣妾冤枉!冤枉!臣妾只是因为阿原是被仿冒长乐公主笔迹的信函引去西溪,联想必是有人伪造我的笔迹嫁祸于我……至于则笙遇害真相如何,我一介深宫妇人,如何知晓?”

原夫人已然泪痕满面,哽咽道:“你一深宫妇人,又是则笙好友,都能脱口说出阿原被人陷害,为何你的父亲却那等心狠手辣,也不细细查问清楚,便迫不及待连夜用刑,把我女儿打成重伤,更把她侍女活活打死?我何尝得罪过你们,为何你们父女一门心思的,偏要掐断我这一世最后一点念想?”

乔贵嫔恨不得长出一百张嘴来,去辩解她的原意只是阿原被王则笙仿造的书信诱去,正与她被人仿造笔迹之事相类。她想表达的是自己被陷害,而非阿原被陷害。

可惜她终究清楚阿原是被陷害的,才会脱口而出。

---题外话---后天见!

第四卷蟠龙劫(二三三)

她努力想再解释时,那位却已不容她开口。

原夫人扯着梁帝袖子,软软跪倒在地,泣道:“皇上,我原万分不解,阿原究竟为何被人陷害,如今我可算想明白了!听闻阿原相助北湮追拿刺客时曾误入乔府,若非端侯及时赶到,他们二人险被当成刺客误杀。事后阿原便告诉我,她无意发现了郢王正和乔立密谋什么,似与储位之事相关……我女人家怕事,当即劝她莫再提起,横竖储位之事皇上自有定夺,并不是凭谁的手段便能随便肖想来的。如今瞧来,这才是阿原招来杀身大祸的缘由呀!”

联想到阿原这半世苦楚,眼下身陷不测之境,原夫人痛哭失声,伏在地上哀哀欲绝,倒也完全无须作伪。

梁帝见她哭得可怜之极,由不得弯腰拉过她,低声道:“你莫哭坏了身子……此事朕自当查明。偿”

慕北湮忙道:“回皇上,此事千真万确!当时端侯遇刺,我和阿原是跟着刺客误入的乔府。如今看来,端侯遇到的刺客不简单,当时乔府那些人,也不是误伤或误杀,而是刻意想杀我们灭口!其实阿原并未听到太多,只是隐约听郢王怨恨皇上偏爱养子,又提起杨大将军和我父亲,似有不喜之意。此事倒让臣想起,臣父遇害之际,参与谋杀臣父的凶手同谋那里,发现了郢王府令牌……当时只想着该是偶然,毕竟臣父与郢王无冤无仇,岂有相害之理?”

梁帝听得骇然,怒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阿辞,你居然从未跟朕提起?”

景辞忙跪地道:“启禀皇上,乔立欲杀贺王和原大小姐之事,当时在场的很多人都可以证明。但臣并不知郢王在乔府,更不知原大小姐等人是因此才被围攻,见他们都没什么大碍,便没敢惊动皇上。至于老贺王遇害案,真凶已明,便有令牌指向郢王,也不足为凭,臣也不敢冒然回禀皇上。”

“皇上,皇上……”

梁帝见景辞依然以臣,始终不曾叫过自己一声父皇,更是怒不可遏,只是断不好向他发脾气,抬眼见萧潇侍立一侧,当胸一脚踹了过去,喝道,“叫你去沁河查案,回来只说似还有些疑点,为何不说明白可能与郢王相关?叫你保护端侯,为何让他遭遇刺客?”

萧潇跪地,又被踹倒,只得勉强道:“皇上,是微臣无能,始终查无实据……”

至于那个莫须有的刺客,便是真的有,他只能贴身保护景辞,又怎能做到提前拦着不让刺客出现?

可惜梁帝怒火中烧,再说不得理,依然怒喝道:“若是无能,养你做甚!”

竟又是几脚当胸踹去。

萧潇虽武艺高超,但梁帝亦是武将出身,力道极大,连受数下,唇边已溢出血来。

景辞忙插到二人间,将萧潇护到身后,低声道:“皇上龙体欠佳,还请善加保养,别因这些闲气伤了身体。”

梁帝听他言语中有关怀之意,这才稍稍释了怒意,转而连声叫道:“郢王呢?不是让人叫他来见朕,怎么还不来?这畜生,瞒着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远不只一个贺王慕钟吧?”

话未了,只听外面通传道:“皇上,郢王来了!”

梁帝击案道:“叫那畜生滚进来!”

说话间,郢王已疾步入内,从容跪地见礼,飞快说道:“儿臣见过父王!听闻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名为围魏救赵,如今儿臣亦身在局中,求皇上做主,为儿臣解围!”

梁帝原积了满腹恶怒,欲待将这不肖子痛责一番再论其他,听他这般说不由一怔,喝道:“你胡扯什么?你的好谋划,好算计,快把朕一股脑儿算计进去了,还需谁给你解围?”

郢王道:“听闻乔贵嫔处传出与儿臣勾连的消息;若儿臣没猜错,如今殿上诸位,大约也冲着儿臣而来。可父皇请看,原夫人是原大小姐的母亲,贺王是原大小姐如今的未婚夫,端侯则是她原大小姐从前的未婚夫,旧情未断。不约而同出现在此处,无非是想令儿臣和乔贵嫔身处困境,乔大人受牵累,自然也无法再审理则笙郡主一案。说到底,原大小姐罪证确凿,原夫人无法为女儿脱罪,方才寻出事端,将祸事引到儿臣身上,才好另换相好的大臣去营救她女儿。”

他重重磕下头去,声音愈发清朗动情,“儿臣自知愚钝,从不敢有非分之念,只知冲锋陷阵,助父皇开疆拓土,以冀父皇少些顾虑,好好保养身体,才好收拾山河,平定天下,令四海晏然,八方来朝……谁想偏有人利用父皇的信任和怜爱,要置儿臣于死地!他们既将儿臣说得十恶不赦,坏事做绝,到底有何铁证?虽说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可究竟黑是黑,白是白。父皇英明,必会细细查明,绝不可能听信馋言,让人离间了父子君临的情感!”

他一边自辩,一边盛赞梁帝,说得极是真挚,眉眼间满是诚恳孺慕之色,并不回避梁帝猜忌的目光。

梁帝哼了一声,“你倒是和你母亲一样,天生的能言善辩!以为朕真的不知你满心在算计着什么吗?”

他虽这般说着,扫过殿内众人,不由踌躇。

他本是多疑之人,与博王亲近的武将宗室先后出事,他猜疑郢王不假;但诚如郢王所说,仅凭数人言语,实在不足为凭。便是鸾鸣宫小太监身上搜出的密信,真假且不论,如此凑巧被寻常很少入宫的慕北湮搜出,也有些不合常理。

郢王还要再叙父子情分时,慕北湮忽道:“郢王殿下,你再三说是我等馋言陷害,乔贵嫔亦说信件非她所写,这么说来,你二人当真清清白白,向来无涉?”

郢王怔了怔,叹道:“乔大人颇有才识,本王颇是钦服,拜访过数回,故而乔贵嫔入宫前也曾见过一两面。莫非你还打算借此再编排什么,毁谤本王声誉?”

慕北湮笑了笑,向梁帝道:“皇上,其实臣见到鸾鸣宫的小太监生疑,执意擒住细细搜查,并不仅因为其行为有异,更因臣无意找到一位人证,可证实乔贵嫔与郢王有染,并且……居心险恶!”

自郢王赶到,乔贵嫔的神情已安然很多,此时忽听他如此说,不觉失色,怒道:“你……你血口喷人!”

梁帝倒吸了口凉气,喝问:“人呢?”

慕北湮道:“就在宫门外候旨!”

梁帝喝令:“传!”

很快,一名老仆妇被带了上来。

郢王一眼瞧见,面色已是微变,只强作镇静地与乔贵嫔对视一眼。

这老仆妇上前拜见梁帝,进退行止,拿捏得半分不错,一看便是久经历练的老宫人。

梁帝细细端详她,已有惊疑之色,“你……你是……”

老仆妇道:“回皇上,奴婢是郴王的乳母郭氏,当年一直随在郴王身边的。”

梁帝想了起来,“对,你早年侍奉他母亲,后来侍奉郴王,是跟了我们十几年的老人了……朕记得郴王逝后,跟他的人大多被遣出了王府。”

郴王便是梁帝的长子朱友裕,倒是允文允武,颇得人心。可当日亦曾被梁帝猜忌谋反,忧惧之下年轻早逝。梁帝后悔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将他府上姬妾侍婢遣散时,倒也不曾苛待。

郭氏已答道:“皇上好记性!奴婢出府后回了老家随本家侄儿度日,不想侄媳厉害,容不得奴婢,奴婢便又到京城寻些差使过活,恰好郢王府寻人教导乔家小姐宫里的规矩礼仪,便把奴婢请了去。”

梁帝眯了眯眼,目光横过郢王,止住他声辩,问道:“你是说,是郢王府延请你教乔氏规矩?你见到郢王了吗?”

郭氏笑了笑,“奴婢当然见过郢王。郢王每隔三五日便去和乔氏相会,你侬我侬,情意款洽得很呢!”

梁帝蓦地色变,郢王亦失色,慌忙磕头道:“父皇莫听小人挑拨!这老婢的确是乔府延请来教导乔贵嫔的,儿臣只是见过一两面而已,再不知她为何陷害于我!”

乔贵嫔亦道:“臣妾冤枉,冤枉!”

郭氏道:“莫忙着喊冤。若论冤时,哪有侍奉乔大小姐的卉儿冤?只因郢王多看了两眼,你便将卉儿割掉舌头丢出了府。听闻她后来流落街头,受尽欺凌,也不晓得如今死了没有。郢王对此事倒也没意见,反认为乔大小姐已痴心不移,又让奴婢告诉她皇上性情喜好,那些侍奉皇上的妃嫔,又是怎样各出手段抓住皇上的心,赢得皇上的宠爱……”

---题外话---后天见!

第四卷蟠龙劫(二三四)

梁帝退后两步,盯着乔贵嫔,眼底已快喷出火来。

乔贵嫔入宫之初便乖巧伶俐,一言一行无不合他心意,故而宠爱不已。

原以为是天生的善解人意,如此说来岂不都是步步为营的刻意算计撄?

更可恶的是,他堂堂大梁皇帝的帽沿,已被亲生儿子染成一江春水绿如蓝了…偿…

郢王额上已冒出汗来,急急道:“父皇明鉴,儿臣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绝无此事!若儿臣真有这念头,还会留着这贱婢性命,容她在皇上跟前胡说八道?”

郭氏道:“皇上明鉴!奴婢虽愚钝,到底跟了皇上多年,岂会看不懂其中关窍?若真的等到乔大小姐被送入宫侍奉皇上的那天,奴婢的下场只怕比卉儿还惨!故而奴婢只作看不出郢王用心,又拖延数日,便借口侄儿重病,赶紧辞行回了老家。前儿再次来到京城,果然听说乔大小姐已是当今最得宠的贵嫔娘娘!”

乔贵嫔惊怒之极,捏紧袖子,伏在地上连连叩首,哭叫道:“皇上莫听郭氏胡乱攀污!她贪婪自私,不容于家人,到我府上后劣习不改,各种生事,被我责备几回,这才离府而去。想来她衔恨在心,又被人重金收买,才如此诬陷于我!臣妾承蒙皇上青眼,恩宠有加,又岂会萌生他念?可皇上待我的好,终究碍了旁人的眼。却不知他们还搜罗了多少伪证预备陷害于我!”

郭氏忙伏地说道:“当日侍奉乔贵嫔的侍儿,除了卉儿,还有大春儿、小春儿,听闻都已跟随乔贵嫔入宫。皇上何不将她们抓来细细拷问,奴婢所言是虚是实,立刻可见真章!”

乔贵嫔又惊又怒,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揪打郭氏,哭叫道:“老贱婢,我何尝薄待过你,竟敢如此诬陷于我!”

梁帝上前一把将她拉开,重重掷于地上,喝道:“是不是诬陷,朕自会查明!来人,去拿大春儿、小春儿!”

乔贵嫔簪珥尽落,伏地痛哭道:“皇上,重刑之下,何求不得!他们这是沆瀣一气,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

梁帝尚未说话,那厢原夫人忽说道:“你父亲抓我女儿,连随处可见的破耳坠都成了铁证,不名一文的乡野村夫更是公证无私的证人,可以因此一言不合把人打个半死;为何到了乔贵嫔这里,端侯、贺王的话都都成了伪证,你自己的侍婢也成了伪证?却不知换乔大人来执法,会不会先把乔贵嫔打死,再去查实究竟?”

梁帝已被新欢旧爱闹得眼冒绿光,怒喝道:“你也够了!”

原夫人哭道:“我原也活得够了!我数十年如一日,尽心尽力侍奉皇上,最终落得什么?眼看着家破人亡,一无所得!我们母女微贱,皇上想送就送,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如今跟阿原的小鹿已被活活打死,阿原也被当场打昏,这样的大热天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没医没药的,还能活吗?不如我跟她一起去了,免得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日日被人中伤,生不如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拔过头上一根金簪,刺向自己脖颈。

梁帝大惊,忙抱住抢夺时,那簪子已划破脖颈,渗出一长溜的血珠。

“玉罗……”梁帝忙掷下簪子,掩住她伤处,连声唤道,“快传太医,太医……”

原夫人握住梁帝的手,哭得肝肠寸断,说道:“我这一世,从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到如今年近半百,日日夜夜都在为皇上而活,何曾为自己活过一回!如今连自己仅剩的女儿都被人害了去,我还要活着做什么?”

梁帝急急道:“放心,朕绝不叫人害了她。”

他这般说着时,终于想起阿原的侍儿已被打死,阿原似乎也受伤不轻。

虽说向赵王有所交待很重要,但他似乎也得向痴心陪伴他二十多年的原夫人有个交待。

何况,若阿原真的出事,真凶未明,同样无法向赵王交待。

说来说去,只能说乔立无能,或的确有意公报私仇,才会胆大包天,在抓人的第一天就弄出人命来。

梁帝不觉又瞪了乔贵嫔一眼,转头吩咐黎焕:“传朕旨意,既然阿原伤病在身,容她先回府养病,随时听候传唤便了。”

黎焕应了,急急出去传旨。

原夫人虽还落泪,呜咽之声却低了,由人将她扶入偏殿治伤。

慕北湮留意原夫人伤处应无大碍,再听梁帝命人去放人,顿时大大松了口气,睨了一眼旁边的郢王和乔贵嫔,悄悄向外使了个眼色,却是命自己的随从跟着宫中使者一起去大理寺接出阿原。

纵虎容易擒虎难,郢王等未必不知一旦阿原被放出,想再将她送进去着实不易。只是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哪敢火上浇油,去阻拦咆哮中的梁帝放人?

有乔贵嫔的密信,有郭氏的证言,深挖下去,乔贵嫔的大春儿、小春儿和乔府其他侍从,指不定会供出更多证词。加上先前贺王等案又与郢王牵扯不清,此次郢王或乔贵嫔想脱身只怕有点困难。

只是牵涉到郢王和乔贵嫔的不伦私情,事关梁帝颜面,即便得宠如景辞,也不好留着围观梁帝的头巾到底绿成了什么模样。故而鸾鸣宫的宫人被带来后,慕北湮连忙告退,景辞亦推不适回陶然居,带左言希、萧潇一齐退离建章殿。

一行人刚踏下台阶,便见林贤妃领着三四名宫人急急往这边走来。

景辞、慕北湮等忙行了礼,让到一边。

待林贤妃步入,慕北湮看向景辞,悄问:“这又是你的安排?”

当日得了靳小函的讯息,原夫人便开始留意搜集郢王曾与乔贵嫔在一起的证据,于是找到了郭氏,果然在这次交锋时派上了用场。景辞联合林贤妃的攻心之计,令乔贵嫔自露马脚,搜出的密函又能与郭氏证词两相印证,更令郢王、乔贵嫔难以撇清。

但林贤妃亲自出马,却不在二人商议之列。

景辞已皱眉,答道:“不是。”

慕北湮纳罕,“那她这会儿进去凑什么热闹?痛打落水狗?”

景辞看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大殿,轻叹:“这落水狗,恐怕没那么好打。郢王苦心经营多年,没那么容易一溃到底。”

慕北湮道:“可林贤妃要的,就是郢王一溃到底!博王虽宽仁,但并不愚蠢,有心拥立他的大臣和亲友一再出事,当真看不出是何人所为?以郢王的毒辣,一旦继位,他们母子岂能保全?便是我们,大概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了!”

他忽看向景辞,贼兮兮地笑,“你虽是那什么……但好歹姓景,一时犯不着他,本来应该不妨。如今这事闹出来,他若能翻身,只怕你死得比我们还快吧?”

景辞睨他,“你这是很开心,若有那么一天,你们会比我晚死?”

慕北湮笑道:“能不死当然最好!我可不想我的金银宝贝、我的绝色美人被别人占了去!”

景辞眸光深了深,顾自往前走着,再不肯接话。

这次慕北湮与景辞暗中联手,不仅救出阿原,更有指望彻底扳倒郢王,为他父亲报仇,于是当日的茅厕之辱,便被他暂时甩到了一边。

他赶上景辞,说道:“无论如何,谢谢你这次肯出手相助,救我阿原。等我和岳母大人重议定好日子,一定请你喝两杯!”

景辞呼吸一滞,转脸看他笑得眯起的桃花眼,眸心便有种被刺割般的锐意,却很快化作霜雪般的苍凉。

他道:“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谋害则笙的凶手得偿所愿,让则笙冤死异乡。”

他抿紧薄唇,快步走向陶然居方向,脚下却不由微微地踉跄。

眠晚,风眠晚,阿原,几时轮到旁人来替她向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