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拂过树桠的沙沙声里,依稀又听到阿原往日清脆的笑语。他忽冲着周围的密林,高声唤道:“阿原!阿原!”

用尽力气,声音却还压在喉嗓深处。好容易透过气团逼出的声线,似被风声打得破碎,模糊得听不清晰。

他躬着腰大口喘息,抵着膝盖的双手颤抖着,但眸心的清冷已被眼底闪烁的璀璨光亮掩去。

他低低道:“阿原,谢谢你……”

谢谢阿原逃出生天,让他得以绝境逢生。

----------------

冬去春来,转眼郢王已登基数月。但在很多大臣眼底,他依然只是郢王,而非新的大梁皇帝。

梁帝朱煌马上打的天下,信重的大臣多是跟他鞍前马后一起拼杀过的。虽说梁帝脾气暴躁,但也不曾亏待过这群出生入死的部属。梁帝死得不明不白,这些人自然不甘不愿;加上原夫人殉情一说连鬼都不信,素日交好的也未免愤愤。

郢王明知人心不服,自是种种加官晋爵,设法笼络群臣。

均王恍若不知友人别院是因他的缘故才被夷作平地,也不曾问起过“意外”失火后贺王和原大小姐的生死,看着战战兢兢,比先前更加恭谨守礼,终日与一班儒士们谈诗论词,倒让郢王戒心渐消。

端侯因心上人逝世,病情急转直下,郢王遣太医去瞧了几次,都说挣扎不了多久,于是也由得他在京畿养病,再不曾理会过。

景辞是不是皇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并未认祖归宗,依然冠着景姓,对郢王的帝位并无威胁。

郢王肯暂时放过均王等人,当然也跟宫中那位新晋的贵嫔娘娘分不开。

乔贵嫔之外,又多了个靳贵嫔。

靳小函年少美貌,娇俏玲珑,最要紧的是真将郢王当作盖世英雄般景仰着,自己侍奉还觉对不住郢王的神武英姿,还劝他广纳后宫,收揽更多青春美貌的少女一起侍奉。如此知情解趣,谁人不爱?何况郢王谋夺皇帝的手段极不光明,能得小美人如此膜拜夸奖,自是受用无比,弑父夺位的忐忑也随之消散许多,对靳小函更是宠爱入骨。

当日乔贵嫔也曾是他心坎上的,但到底是先帝妃嫔。郢王继位后反而不肯太过亲近,唯恐更惹话柄。于是,贵嫔靳小函受尽恩宠,一时风头无两。

因女儿与郢王的私情,大理寺卿乔立先前被梁帝丢进阿原待过的大理寺牢狱,差点送命;但一场天翻地覆后,他依然衣朱紫,食金玉,颇得信重。

只是对他的信重与靳小函比起来,似乎又逊色颇多。

数日不曾见到郢王,这天他手执奏章,到万春宫求见郢王时,竟被靳小函一口回绝。

她道:“皇上日夜忙碌,好容易歇下了,我可不敢惊扰。”

乔立道:“靳贵嫔,臣有要事,耽误不得呀!”

靳小函道:“乔大人每次过来都这么说。可皇上不见的时候多了,也没见耽误多少事。皇上去乔姐姐的鸾鸣宫时,却没见乔大人去惊扰过。何苦来!谁不晓得我无根无底,能在宫中有立足之地,全仗皇上宠爱。非要次次在我这里弄些幺蛾子,好让我被皇上厌弃么?”

她起身命人送客,竟不留半点情面。

乔立隐约听得内室传出郢王和女子的调笑之声,也不敢争执,只得无奈退去。

靳小函笑了笑,若无其事喝茶时,冯廷谔走出,说道:“靳贵嫔,你拦着乔大人虽不妨,但事后最好告诉皇上一声。若真的误了大事,只怕我们担待不起。”

靳小函道:“冯叔放心,我次次都有告诉皇上,只是皇上不乐意再听到他一天到晚参奏这个抨击那个,才越来越不待见他。想咱们皇上英明睿智,文武双全,天命所归,早晚一统河山,可这个乔立从未为皇上谋划该怎样开疆拓土,怎样训练将士,天天只晓得撺掇着皇上杀这个,贬那个,要将朝中那些谋臣勇将赶光,那还有谁还来为皇上打江山?连杨将军、谢大人都想动,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晋人的细作了,非要把咱大梁激出哗变来才甘心!”与

第四卷蟠龙劫扶剑归去共从容(二五六)

她笑嘻嘻地牵住冯廷谔的袖子,说道:“冯叔,我们皇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大豪杰,你可得帮我说说,别让他被这些鼠目寸光的奸臣耽误了天定天下的大事!”

冯廷谔细思乔立父女所为,也有些疑惑,“咦,说来也是,梁、晋结怨已久,乔大人似乎真的未曾劝过郢王提防晋王。若大梁混乱,晋王趁机来袭,的确险,险……”

于是,郢王不但不曾试图收复杨世厚的兵权,并从厚封赏,授其开府仪同三司,兼领侍中等职,并在靳小函的建议下,与文官中最有声望的谢瞳结了亲,——指给谢瞳之子谢岩的,自然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虽对她和谢岩的亲事一万个赞成,但每次看向弃置的建章宫时,便再也笑不出来。

她的父亲,便是在那里被她这个兄长谋害,肠穿肚烂,死状凄惨。

终有一日,她向谢岩道:“咱们预备得差不多了吧?”

谢岩微微一笑,“回公主,端侯此刻应该已经在均王府中了!”

“均王府?”

“多谢乔立,一心不想均王好过,生生把跟他走得极近的禁卫军副统领皇甫麟说成意图行刺皇上的叛党,下在狱中。”

“那……还谢乔立?”长乐公主扯住他臂膀,牵牵他衣袖,追问,“快说,你们给均王出了什么主意救人?”

谢岩垂头看她星眸微嗔,顾盼之际满是小女儿的娇态,不觉微微失神,好一会儿方道:“其实我并未出什么主意,但阿辞去见了次均王,龙骧军便有流言纷纷,说皇甫麟只是一个开端,皇上信重龙虎军,听了乔立和韩勍等人挑拨,有意裁撤龙骧军,并秘密处死军中将校,免留后患。”

龙骧军和龙虎军同是梁帝未称帝时的牙兵,后来都成为大梁禁卫军。因韩勍统领龙虎军助郢王夺得皇宫,立下大功,龙骧军地位已远不如前,其副统领被指有心为梁帝报仇,其他军使将校不免也在怀疑之列。

长乐公主已悟了过来,“龙骧军众将校本就对朱友圭不满,眼见杀身之祸将临,若有人提点一二,必定愿意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咦,皇甫麟虽对父皇忠心,但行事稳重,也不至于冒失到去刺杀朱友圭吧?这事儿……是某些人有意挖的坑吧?”

她眼珠滴溜溜地转,“是你的主意,还是端侯哥哥的主意?”

谢岩欠了欠身,“自然出自阿辞,在下不敢掠美!”

长乐公主道:“的确像是他的主意。不过想说服皇甫麟依计而行,必定只能靠我们谢公子了吧?”

谢岩笑而不语。

长乐公主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亲,“我夫婿最有才干了!”

谢岩顿时满面通红,“喂,这大白天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郢王夺得帝位,缘于宫变;那么,想将他拉下帝位,也只差一场宫变而已。

这晚郢王闻得外面杀声震天,匆忙推开怀中小美人持剑而出时,那厢太监已尖着嗓子禀道:“皇上不好了,龙骧军反了!”

郢王一脚将他踹开,喝道:“胡扯什么?谁不好了?”

靳小函也已听得动静,匆匆披衣而出,说道:“皇上天命所归,雄姿英发,岂会惧那些小小毛贼!皇上,赶紧传韩大人护驾,一起剿灭叛贼吧!”

郢王定定神,冷笑道:“朕岂会惧怕他们?爱妃去烹壶好茶,等朕收拾了他们回来共饮!”

他匆匆踏出万春宫时,冯廷谔正快步迎来,向他急急说道:“皇上,韩勍不在宫中,龙虎军……阵脚有些乱。”

靳小函远远听他们走远,踱回自己的卧室,也不烹茶,径自倒了一盏茶,一边喝着,一边向身畔的贴身侍儿轻笑道:“听闻今日韩大人去他情妇那里了……那寡妇今天生日呢!倒也是个多情种子!咦,不晓得原大小姐如今在哪里,若她来,必定更热闹。”

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喧嚷厮杀声,又品了口茶,轻叹道:“这大正月的隔夜茶,冷得入心入肺……或许,我真该为自己烹壶热茶了吧?”

侍儿瞠目不知所对。

靳小函也不需要侍儿回答,慢慢掂着手中的凉花,悠然道:“有情的还情,有债的还债,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这才叫天道!”

群龙无首的龙虎军被打得措手不及,已成了一团散沙,在寒风凛冽的宫殿里四下奔窜。

郢王虽赶至,但黑暗之中敌我难辨,只闻到处都是将卒在吼叫道:“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

声音开始散乱,混杂于厮杀声中,随着守军的败退,不知什么时候起,四面八方都传来同样雄浑有力、节奏铿锵的吼声:“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

梁帝遇害的建章宫附近,忽然传来怪异的巨响,似平地雷声起,又似有什么从地底深处即将破土而出,奋力撞击着地狱之门。

郢王开始还强撑着指挥心腹侍卫抵抗,待闻得建章宫的巨响,眼前不由浮现父亲死后怒睁的双眼,以及收尸时腐臭不堪的尸骨脏腑。曾经蜿蜒于尸身旁的肚肠似在建章宫的异响中活了过来,滑腻腻地缠向他的脖颈,臭味直钻内腑……

郢王干呕了一声,才在冯廷谔的推搡里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他抬头再看向建章宫的方向,正见浓黑的烟雾腾空而起,迅速飘向夜空,形状亦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有人正狞笑着,要俯下身来掐死他这弑父逆子。

郢王不觉胆寒,向冯廷谔道:“廷谔,我们向永安门撤!”

冯廷谔刚砍倒一个逼近前来的士卒,闻言怔了一下,环顾四周,果然随从已越打越少,宫中四面楚歌,已无力支撑,——一如他们攻破宫门、谋害梁帝的那夜。

只是,今夜被算计的那人,成了郢王……

有剩余的侍从拼死保护,郢王等终于奔到离寝宫最近的永安门。

一只苍鹰掠过,唳声悠长,在他们头顶盘旋,透过夜幕都似能感觉它窥视的利眼。

冯廷谔顿了顿身。

郢王问:“怎么了?”

冯廷谔道:“没什么。这鹰……看着眼熟。不过天底下的鹰应该都是差不多的样儿。”

说话间,他们已到永安门下。随从尚未及奔过去呼唤守卫开门,便见永安门缓缓打开,一名白衣男子正提着宫灯自黑暗中徐徐步来。

宫灯温暖微黄,但映上那人清冷高华的面容,却似敷了层霜雪般幽寒洁净起来。

郢王吸气,“端侯!”

第四卷蟠龙劫扶剑归去共从容(二五七)

传说中病得起不了床的景辞,虽然不见得多有精神,但步履沉稳,举止安详,绝不像将死之人。

天空那鹰又盘旋一了圈,敛翅栖到他肩上。景辞抬手抚了抚它的羽毛,居然柔和地笑了一笑。

冯廷谔忍不住道:“这是……当日原大小姐养的鹰?”

景辞素来寡言,但此刻居然甚是耐心地答道:“是,它叫小坏,两次差点被你弄死,还被害得失去了主人。我教了它很久,才教会它莫怕恶人,便是打不过也不要紧,寻机再战即可。”

阿原的鹰,他自然要带回的。好在她一生所学,大多是他所教,——包括如何驯鹰。

只要他愿意,将小坏的鹰驯成他的鹰,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了,连阿原都是他的,阿原的鹰自然也该是他的……

而郢王自然是无心管他的鹰,扭头看向来路时,却见萧潇领了十余名侍卫,抱肩拦于路前,不容他们回宫;而景辞阻于他们的去路,看着倒是最薄弱的一环。

但景辞真的弱吗?均王很少研读兵法,真能布下今夜这样的局吗?

从皇甫麟被抓,到军中的风起云涌,到叛军齐喝的诛心口号,到建章宫的种种异样,再到如今他在永安门的守株待兔……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这谋篇布局,必是高手所为,不可能出自均王。

郢王记起当日打听到了景辞的背景,终于道:“今日的叛变,背后的推手就是你吧?端侯,朕自认并未亏待过你,这一向派的太医、送的良药,并不少吧?”

景辞淡淡地笑,“先帝养育你成人,给你富贵尊荣,若你不那么阴损,指不定还会亲手给你这大梁江山……你又用什么还报他了?”

郢王怒道:“他要取朕性命,朕又岂能束手待毙?你又不认他,这还打算替他报仇?还是打算也坐坐这大梁江山?”

景辞道:“我没认他不假。但我回梁国后,他尽过人父之责,我便不能不尽人子之责。至于江山,谁坐,都轮不到你坐!”

他言辞冷锐犀利,眼见绝无转圜余地,郢王悄悄向冯廷谔递了个眼色,又看向右方一处不引人的阁楼。

一道烽烟已燃起,无声无息地飘向天空。

景辞竟留意到他的目光,也凝神看向那道烽烟。

但此时冯廷谔已然挥刀冲了过去,直接他要害之处,却是招招致命,一心速战速决,将他钉死在这座永安门下。

郢王已持剑在手,领着其他侍从返身对着萧潇,预备阻拦萧潇相助。

他深知萧潇身手不凡,剑术极高,指不定能与冯廷谔一拼高下。但景辞再怎样心智过人,拖着一身伤病,又岂是冯廷谔对手?

但萧潇抱剑在胸,一时竟无攻击之意,只凝神看着景辞二人打斗。

郢王忙转头看时,不由怔住了。

冯廷谔出招狠准,纵横开阖之际,如江涛澎湃,激浪高卷,凶悍得似要将对手即刻吞没;景辞一剑在手,素衣宛若席卷于惊涛骇浪间,却顺着涛峰浪尖流转,看似惊险之极,偏偏次次擦身而过,甚至不曾溅湿半分衣角……

他的招式并不狠辣,守多攻少,闲淡应对之际,甚至有几分跟他本人相似的遗世独立般的清冷。

冯廷谔明知萧潇等尚在一旁,一旦同时动手,郢王等只怕难以抵挡。心急之下,他出招更是迅疾,如暴雨般瓢泼而至,要将景辞立毙刀下。

景辞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至退至宫墙处,退无可退,竟在暴雨般的刀芒袭至自己肌肤之前纵身而起,双足抵于墙面,清冷剑锋幽幽流动,如一缕细泉在暴雨间逆向穿梭,然后在距离冯廷谔不到半尺处蓦地大亮,如阳光下的璀璨雪瀑,眩目而凌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向冯廷谔。

冯廷谔的刀锋从景辞身侧擦过,但景辞的宝剑却差点将冯廷谔整体胳膊卸下。

冯廷谔手中的单刀落地,“当啷”一声,宣告了他的惨败。

郢王等无法置信,冯廷谔自己也看着地上的刀呆住了,似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景辞翩然落地,衣衫上竟无半星血迹。他的剑尖指向冯廷谔,依然声音清淡,“你杀害先帝之时,便该想到今日!”

冯廷谔嗓子干涩得变了调,“真没想到,你竟将一身武艺才识隐藏得这么好!你……才是最该坐上那个位置的!”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却已看向了那边带着人马赶来接应的均王。

他的声音抬得颇高,足以让均王在混乱中听清。

萧潇皱眉,喝道:“你为虎作伥,恶贯满盈,如今死到临头,还要挑拨几句才甘心吗?”

他的剑终于出鞘,却先袭向郢王。

郢王时常随梁帝征战,身手也不弱,连忙抵住,却也喝道:“若其他兄弟有景辞这样的才识,要来争这个位置,我认!凭什么博王摆出副贤德模样便能收复人心!凭什么均王这软蛋也敢跟我争!不是我无情,是你们太没用!”

均王挥手令部属上前帮忙,负手道:“朱友圭,我的确没用。但我再没用,也不能坐视你弑父夺位,丧尽天良!”

皇宫中依然混乱不堪,均王所带人手虽然不多,但要联合景辞、萧潇等人对付郢王一行人,已是绰绰有余。

郢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冯廷谔在景辞的进逼下左支右绌,根本无力招架,更别说相援郢王了。

郢王受了几处伤,眼见得岌岌可危之际,宫门外忽传来急促马蹄声,越来越近,轰然如雷鸣。

均王、萧潇等急忙向外看去时,甲胄鲜明的一支禁卫军已策马冲到宫门前,冯廷谔已高声喊道:“护驾!快护驾!”

马蹄疾冲而至,打斗的人群立时被疾驰而来的铁骑冲乱,当先几名将校迎着景辞的剑锋,拼死赶到郢王、冯廷谔身畔,将他们团团围护于中央,提刀执戟迎向均王一行人。

郢王死里逃生,抹了把冷汗,已笑了起来,“朱友桢,你找人帮你谋划得再周密又有何用?岂不知朕早料到或许有一天也有人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朕,特地调出一支禁卫军去帮着镇守京城,却和他们约定,一旦宫中传出烽烟号令,即刻拔营前来相援!宫里那些逆贼不过游兵散勇而已,又如何与朕千余精兵相比?贤弟,功败垂成的滋味如何?”刀

第四卷蟠龙劫扶剑归去共从容(二五八)【大结局】

均王面色发白,却还镇静,只叹道:“朱友圭,你这些算计人心的才干,用在正道上多好!”

郢王道:“什么正道歪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今日之后,你和景辞,还有你们这些人,都会是万世唾骂的叛党奸贼,断子绝孙!”

他扬手喝道:“众儿郎们,诛杀叛贼者,人人皆有重赏!诛杀均王、端侯者,封侯爵,食邑千户,赏金万两!”

众人摩拳擦掌,一齐应诺,立时勒马冲入宫门。

均王变色之际,景辞已迅速跃到他跟前,拉过他往后撤去,同时喝命:“退后百步!”

被景辞等挑选来的随从都是射手不凡之辈,闻他一声令下,立时向后飞快退去。

郢王诧异,笑道:“你们以为宫中还有人能救你们?别做梦了……”

话未了,只闻景辞喝道:“放箭!”

两边黑黢黢的灌木中、屋顶上,顿时探出数十张强弓,但见飞矢如急雨,迅速射向宫门。

应命前来救援的禁卫军虽多,都是策马而来。永安门并非正门,寻常看着虽还宽敞,但何尝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交战之所?数马并行便觉逼仄。故而只有数十骑当先驰入,其他大队人马尚拥堵于宫门之外,未及进入。隐于暗处的弓箭手接连几轮密集箭雨射下,已入宫的那些禁卫,有人躲避,有人抵挡,有人中箭落马,所乘马匹进退失据,挤作一团;后面的骑兵不知前面情况,一时止不住身形,只顾撞向前方,顿时混乱不堪,甚至有自相践踏而死的。

郢王大惊,领头的统领也急忙退后,传令整顿人马。

好容易平息混乱,郢王待要再命人先去拔除隐于暗处的弓箭手时,忽听得外面杀声震天,喊叫连连,竟似这支禁卫军正被人从外围殴……

冯廷谔厉声问:“怎么回事?是……是他们也造反了吗?”

统领待要去打听,宫内外首尾不接,好一会儿才有后方的人冲上来回禀道:“不好了,是……是小贺王爷来了!”

冯廷谔怒道:“不可能!慕北湮早就死了!死了!就是没死,这都离开半年了,他哪来的兵马?”

那人叫道:“真的是小贺王爷!还有原大小姐!领的好像……好像是魏州的兵马!”

郢王失声道:“魏州!杨世厚!他的兵马怎会跑到京城来?”

那人不能答,但黑暗之中,却有景辞清淡的笑声传来,“皇上棋高一着,想到将禁卫军调去守卫京城,那皇上也该想到,禁卫军尊贵骄娇,早将原来的守军得罪得差不多了……如今禁卫军一走,这些守军也该大开城门,放杨大将军的兵马进京了吧?”

郢王面色蓦地惨白,“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