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暮见状,索性不再看他,扭头望向窗外的街道。

过了一会,侍者送来菜单,孟长风也止了咳,含笑打听她在国外的生活。两年不见,她的情绪更加不显山露水,几乎看不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否还会笑。

乔暮三言两语揭过去,点了东西把菜单还给侍者,曲起干净修长的五指,轻叩桌面。“今天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孟长风含笑扬眉,不动声色的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自己的事,自己可以处理,找你是因为我的脸,我记得你的毕业论文就是拿我当案例,方便让我看看么。”乔暮张开手随意搭在桌上,目光专注。

孟长风心跳乱了个节拍,眼底燃起一丝按捺不住的激动。“当然没问题。”

“回头发我邮箱。”乔暮拎起包,优雅起身。“我去洗个手。”

孟长风微笑点头,双手紧张的攥成拳头,复又一点点松开,如此反复数次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乔暮很少求人,也不喜欢欠人情,从大一开始他就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第二种表情,一直到本科毕业前夕,才知道她的脸,是因为施针的步骤出错,导致部分神经麻痹,一直没能恢复过来。

读研的时候,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想帮她恢复,可惜她并不配合。

所以听到她的求助,当真意外之极。

餐厅另一头。

乔暮找到洗手间的位置,无意间看到墙角摆着一只复古的烛台,忍不住停下。她从国外背了一只回来准备送给许青珊,如今还躺在行李箱里忘了给。

抿了抿唇,她凑近一些仔细嗅了嗅用来散味的熏香味道,从容绕过摆在走道前的发财树。

这个点还没到吃晚饭的时间,店里除了她和孟长风,就只有靠近收银台的两个桌位有人。

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士,气氛温馨安静,洗手间这边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乔暮拧开水龙头洗了把手,抬头望向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妆容。

晒黑太多,不化妆根本没法见人。

补了些口红出去,走道里忽然进来人,她下意识的想要避开,谁知那人却好似故意一般,忽然攫住她的胳膊,将她重重抵到墙上。

阴影笼罩下来,乔暮的视线完全被遮去,只看到一片白,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轻佻嗓音。“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乔暮甩开他的手,谁知他更过分,忽然而然的倾身下来,贴着她的耳朵哑声警告。“别动!”

说着,他恶意的捉住她另一只手的手腕,牢牢摁到他腰上,宽阔的胸口沉沉压上来。

Chapter 3

乔暮后背撞到墙上,寒着脸偏过头,毫不犹豫的曲起膝盖反抗。

箫迟早就防备她的腿,格开后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抓住她两只手的手腕反剪到她身后,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将她带过来贴着自己的胸口,距离很近的盯着她的眼睛,警告的眼神。

她的眉色很淡,刷了层深棕色的眉粉。眼睛大小正好且修长,眼尾略弯向上翘,睫毛浓密,鼻子高挺,嘴巴轮廓极美,颧骨偏高,下巴尖尖。

组合在一起,眉梢眼角都有种说不出的森然冷意,偏生又该死的好看勾人。

尤其是眼前这副,明明气到想要杀人,却依旧不动声色的样子,最让人血脉喷张。

细想想,认识她三年,好像这张脸上的表情就一直没变过。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发财树后,男人说话的声音传来。“看条狗都看不好,我养你们干嘛用。”

一连串粗鄙的骂声过后,那人挂断电话,脸上挂着薄怒绕过发财树进来,看到他们似乎楞了下,下一瞬随即吹响口哨,拧开男厕的门进去。

是两位男士那一桌的其中一位客人。

乔暮脑袋贴着墙面微微后仰,被压在身后的手动了下,目光清冷的跟他对视。“松开!”

“好。”箫迟垂下眼眸,健硕的胸膛压着她胸口故意顶了下,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很软。”

语毕,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倏地松开手,掉头往后厨的方向扬长而去。混合着烟草气息的男性体味散去,发财树的树叶被他带起的风吹动,幅度很小的摇摆起来。

软你大爷!乔暮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腕上冒出一圈又一圈的红痕,清冷如月的眼燃起熊熊怒火。

平复片刻,她勉强站直起来,加快脚步绕过发财树,拍拍胸口,若无其事的回到孟长风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箫迟站在后厨门后,听到耳里里传来的声音,目光落到乔暮身上,漫不经心的语气。“这就来。”

关掉蓝牙耳机,他把身上的厨师服脱下来,拍拍餐厅大厨的肩膀,从采购的后门径自离开。

门外的街道临时停车线里,停着一辆黑色福特,车顶上落了不少红色的木棉花瓣,看起来似乎停了很久。

箫迟上了车,负责开车的关公眯起双眼,朝着餐厅点点下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前晚酒吧抱过的那个,看上了?。”

“滚!”箫迟打开蓝牙耳机,拿起丢在挡风玻璃前的平板。“三儿他们去跟踪信号源,那两个很快会出来,注意盯着。”

关公“嘿嘿”笑出声,一点面子都不给。“没看上,你把人摁墙上壁咚?”

箫迟斜乜他一眼,重重靠向椅背,吊儿郎当地架起腿,摸出一支叼到嘴里点着。

将车窗开了条缝,青白的烟雾从他唇边散出来,融入空气中随风飘远,搭在腿上的手无意识的弹了几下,回味着乔暮面无表情的样子,眸色渐深。

——

乔暮跟孟长风闲聊了大概十分钟,主菜上桌,看着十分美味可口的样子。拿起刀叉,眼前闪过穿着一身厨师服的男人身影,陡然失了胃口。

“有心事?”孟长风发觉她的眼神不太对,不由的关心。

从她去洗手回来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频频走神。

乔暮捏紧了刀叉,淡然摇头。“这两年在国外吃腻味了,所以没什么胃口。”

她身边华裔不多,所以平时吃的都是随大流,并未单独做过中餐解馋。

“是我的错。”孟长风脸色讪讪。“看到这家餐厅的口碑非常不错,想着我们两年不见,怎么也得吃点好的。”

“没关系。”乔暮抬起头,双眼几不可见的弯了弯,把盘子里的牛排当做刚才那个流氓,发狠切开。

沉默吃完,孟长风要赶着回去收拾,准备晚上自驾回老家祭祖,乔暮将他送走,无精打采的拿了车回去。

到了门外,正好碰到许青珊从外边回来,下意识叫住她。

“刚想给你打电话,陪我去见个人。”许青珊收起手机,顶着一张描摹精致的脸,蔫头蔫脑的小跑过来。“对方出价很高,我担心有诈。”

“许爷爷怎么说,真放心让你去?”乔暮倾身打开副驾座的车门。“他就不担心你被人乱刀砍死。”

“乌鸦嘴。”许青珊白她一眼,坐进车里,低头打开包从里把烟拿出来,抽出一支含到嘴里点着。

乔暮把车窗降下,倒车开出去。“要去哪。”

许青珊报上地址,有气无力地歪在椅子里,唠叨酒吧的赔偿还得打官司,幸好是清吧性质而且正规经营,不然关了门再开张一番打点跑手续,又得费上好大的功夫。

乔暮安静的听着,不置可否。她的话,她从来都只信一半,剩下的一半反向思考,如此才能保平安。

酒吧不光她一个老板,并且法人也不是她,出了问题她顶多被牵连,以她的精明断然不可能让自己陷进去。

许青珊唠唠叨叨说了一通,捻灭烟头,随手拿了瓶水拧开,仰头喝了一口,又道:“你说我是不是流年不利,也不是本命年,怎么就这么倒霉。”

“你不是能日天日地日空气么。”乔暮无动于衷。

“那叫算天算地。”许青珊被嘴里的水呛到,把矿泉水盖上,疲惫闭上眼。“批命者不批自身,否则会遭不测。”

“批我也没见你准过。”乔暮看着前方的红灯,降下车速缓缓停下。

若是往天,许青珊肯定要反驳一番,从易经到相术都好好的给她上堂课,今天实在是没力气,索性保持沉默。

请她的人,她已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丈夫车祸,目前在重症监护室,想问能不能过清明。

明天就清明,她还没想好是回能过,还是不能过。

其实,这种事应该问乔暮,而不是问她这个算命的。

沉默着到了地方,乔暮把车开进茶楼门前的停车区,熄火看她。“老规矩?”

“老规矩。”许青珊扬了扬手机,解开安全带,背上包开门下去。

乔暮耸肩,无聊的趴在方向盘上,眯眼望向窗外。

天气放晴,天都变得蓝了许多,夕阳从高楼的缝隙照下来,染红了不远处的公园。盛开如火的木棉映照着夕阳,夹在翠绿当中,意外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正看得出神,丢在包里的手机发出几声细细的蜂鸣。

打开包拿出手机接通,她偏头瞄了眼茶楼,抱歉道:“过几天的吧,现在在陪朋友办事,明天要去墓园祭拜父母。”

对方沉默了下,有些失望的挂断电话。

乔暮丢开手机,烦闷闭上眼。这个人是常去药堂做针灸的阿姨介绍的,在微信上聊过几次,后来她出国就没怎么联系,大概是爷爷说了她回来的事,对方又想着要见面。

她知道爷爷打的什么主意,她嫁出去了,乔辉纵然不愿意,也得把仁济堂开下去。

坐起来按了按眉心,许青珊匆匆拉开车门坐进来,脸色难看。“快走。”

乔暮眼底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平静发动车子。

“乔暮,你看我像江湖骗子么,像么。”许青珊气得不轻,拿着打火机打了好几次都没能把烟点着。

“你就是。”乔暮凉凉的噎她。“不是谁都跟我一样,被你忽悠几十年还深信不疑。”

“切…”许青珊吐出口烟,气消了,懒洋洋的靠着椅背,勾人的桃花眼得意眯起。“跟你说正事啊,你的桃花真动了,而且不少,可惜都是烂桃花。”

“嗯”乔暮扯了扯唇角,对这个话题不感冒。

次日清明,乔暮醒来天刚蒙蒙亮,空气里裹着潮湿的水汽,屋里有点闷。

洗漱干净下楼,乔辉在前院练功,爷爷还没起。她活动了下四肢,平静上前。“还有几天假期?”

“晚上就得走,这边交给你。”乔辉倏地出手,力道大的惊人。“下次被人欺负,脱身要紧,不要犯傻。”

乔暮惊了下,狼狈避开。“我在酒吧没被人怎样,不用试我。”

乔辉不说话,手上的招式却越来越急,一副非要逼她出手的样子。乔暮避让几下,实在退无可退,只好迎战。练了大概半个小时,爷爷咳嗽的声音传来,两人双双收手打招呼。

乔老爷子点点头,让乔暮去准备早饭,面色阴沉的命令乔辉陪他练拳。

乔暮深吸一口气,递给乔辉一个安慰的眼神,抖着发麻的手臂转身进了内院往厨房走去。

爷爷收了个入门弟子,这两天放假回老家祭祖了,要过了清明才回,负责做饭打扫的刘妈也回去了,只能她动手。

吃完收拾一番,乔辉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倒车出去,出发去墓园。

许青珊家的车子还停在巷子外,一点都不着急,每年都如此。许爷爷说祭祖也得看时辰,非吉时不出门,她至今记得。

霖州就一处墓园,他们到的已经很早,上山的时候还是被堵在路上。

老爷子嫌车里等着不舒服,招呼乔暮跟他一道下去。乔暮应了声,认命下车打开后备箱,把香烛纸钱都拿出来,拎在手里陪着他慢慢往上走。

估计是都赶着时间,前后堵了将近上百台车子,不下车,估计到天黑都进不去墓园。

往前走了一段,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熟悉嗓音。“乔爷爷。”

乔暮咬了咬牙,没回头。

老爷子却停下脚步,望向已经走到跟前的箫迟,不悦的语气。“小兔崽子,上个月死哪去了,你再不来扎针,哪天被人送这来可别怨我。”

“这几天就去。”箫迟侧眸望向乔暮,舌尖无意识卷起,轻轻扫了下前牙,似笑非笑。“这位是?”

Chapter 4

乔暮听到他的话,稍稍抬高下巴,提着篮子的右手悄然收紧力道,眼神戏谑。

乔老爷子眯起虎目,淡淡扫了一圈被堵在路上的车子,道:“我孙女乔暮,研究生毕业后就去了国外,刚回来。”

“你好,我是箫迟,乔爷爷的病人之一。”箫迟礼貌朝她伸出手,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意味深长的眼神。

乔暮漠然迎上他的视线,抄在风衣口袋里的左手慢慢收拢握成拳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他的皮肤呈浅麦色,高鼻深目,眉色墨黑,理着干净利落的寸头,天庭饱满脸型有点小方,右边下巴上有一道半指长的刀疤,使得原本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沧桑粗犷。

身上穿着黑色t恤、灰色夹克衫,手腕上带着只黑色皮质表带的腕表,底下是灰色运动裤旅游鞋,寻常不过的打扮,在他身上意外的顺眼。

仔细搜了一遍记忆,再次确定自己不认识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更加没有要抽出来的意思。

箫迟不以为意,动作自然的收回自己的手,眼底笑意渐沉。她不动,也不说话,黑色的长款风衣搭配白色衬衫、卡其色九分裤,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亮晶晶的,仿佛在跟他说,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装逼。

气氛稍显尴尬,所幸周围都是喇叭声,还有步行上山的人的抱怨声,不至于让他彻底下不来台。

“走吧。”乔老爷子习惯了乔暮冷清清的性子,见状也懒得教训她,背着手继续往山上走。

乔暮移开视线,目不斜视的从箫迟身边越过去。

箫迟摸了摸下巴,闻到空气里淡淡的中药味,舌尖无意识卷起,目送她的背影走远,眼神幽邃莫辩。

“吃瘪了。”关公吐出口烟,嬉皮笑脸的学着他的动作,朝三儿伸出手:“乔小姐,我是箫迟,晚上想请你一块吃饭,不知你是否愿意赏光。”

三儿剑眉一挑,嘻嘻哈哈伸手搂住关公,故意大声答:“当然愿意。”

箫迟歪头,又看了一眼乔暮的背影,抬起手,一人给了一个爆栗,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过了9点,堵了一路的车子渐渐疏通,整个墓园烟熏火燎,鞭炮齐鸣。

乔暮跟乔辉跪在父母墓前,恭恭敬敬磕头。

乔老爷子背着手,站在高处往下看,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再过几年,我也该住这来了,乔辉你是老大,该你承担的责任别推乔暮身上,她一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

“都哪年的老黄历了,谁规定女孩子必须嫁人。”乔辉堵他一句,拍拍乔暮的肩膀,起身拿出篮子里的纸钱点着。“药堂我不接,我爸当初不也不接么。”

“混账!”乔老爷子倏地动怒,回过头恨铁不成钢的说:“他就是不听我的话,才带着你们妈早早睡在这里,你难道也要跟他一样,想气死我么!”

乔暮吐出口气,拉住脾气上来的乔辉,轻轻摇头。

这事吵了好些年,到现在都没吵出个结果,今天是来祭拜的不是来这吵架斗嘴。

中午从山上下来,谁都不说话,回去的路上也是如此。

药堂今天歇业,祖孙三个从通往内院的小门进了家,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乔暮把东西放进杂物房,默默跟乔辉交换了个眼神,去厨房准备午饭。

“两年,两年后乔暮治不好她的脸,你给我滚回来接管药堂。”老爷子忽然开口,火药味十足的语气。“别说我不讲理,这是乔家的规矩,她也没这个天分。”

乔暮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无意识捏紧手里的电饭锅内胆,手背露出白白的骨节。

“你怎么知道她没天分,保送研究生是她老师瞎眼了收的,还是她白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