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茶几上的茶杯茶具传出哗哗的声音。

“她有天分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脸弄成那样,考研究生有什么难,中医不是读死书背死医案,她真有本事就证明给我看,没有就别逞能!”

“她没有逞能,她可以!”

乔暮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松开手上的力道继续淘米煮饭。

客厅那边静下去,过了一会,听到脚步声往楼上移去,每一步都踩得木质的楼梯嘎吱作响。

摇摇头,她垂下眼眸,很努力的想要挤出一抹笑,终究不行。

乔辉的航班在凌晨,乔暮开车送他,爷爷气了一整天,晚上吃完饭就回房听收音机去了,什么都没交代。

到达机场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气温有点低。乔暮忍不住哆嗦了下,下意识拢紧身上的风衣。

乔辉去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拿出来,抿了抿唇,从背包里拿出两本已经很旧的笔记本递给她。“不用送了,这个你拿去,一本是我的学习笔记,一本是手抄的医案。里边是咱家开药堂这些年经手的病例,有时间多看看。”

“知道。”乔暮接过来,眼底写满了笑意。“我会治好我的脸,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自己多注意点,别让人欺负了。”乔辉揉揉她的头顶,像似想起什么,又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给她。“我亲手雕的,你嫂子一支,你一支,这事不许告诉爷爷。”

乔暮微微挑眉,小心打开手绢。

里边是一支檀香木雕成的木簪子,刀工一般般,梅花的花瓣也不是很均匀,上边还刻着几个小字:赠吾妹乔暮。

“嫂子没吃醋?”乔暮随口一问,跟着取下头上用了很多年的桃木簪子,换上檀香木簪。

妈妈走的有点早,奶奶就只会挽发鬓,后来她也走了,乔暮更加懒得打理头发,留长了不烫不染,随便一挽拿只簪子固定住,一年四季都如此。

乔辉笑了下,纵容的语气。“她那个人,全部的心思都在实验上,能想起我还是因为肚子饿了,我倒是希望她醋一下。”

乔暮眨了眨眼,抱着笔记本和医案冲他摆手。“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乔辉含笑注视她片刻,拖着行李大步进入航站楼。

乔暮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平静回到车上,发动车子返回市区。

爷爷这次当真是气够戗,一连几天都黑着脸,看谁都不顺眼。乔暮见师兄李成安被他折腾的像个孙子,没辙,只好留在药堂帮忙。

清明后一直下雨,来药堂做针灸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很多都是街坊。看到她回来,一个个都热心的要给她介绍对象,有些甚至把人拉到药堂来,烦不胜烦。

之前给她打电话的那人也来了,见光死。

这天雨势加大不时响起惊雷,趁着药堂没什么人,不到下午六点乔暮便让李成安回去,关了门开车去新城区见许青珊。

吃饭的地方,是新城区最有名的一家私房菜馆,许青珊挑的,听说厨师还特别的帅。就因为她给人家断事业,说一定会飞黄腾达,那人当真举债开了这家餐厅。

至于准不准,乔暮不敢恭维,毕竟厨师烧菜难吃,顾客肯定会差评投诉,不会因为你命好就惯着。

停车下去,雨又大了些,干净宽敞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从商店里透出来的光线穿透雨幕,朦胧点亮夜色。

进了店里,许青珊已经点好了菜,高兴的冲她招手。

乔暮坐过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底笑意沉沉。“今天心情这么好?”

“我给自己算了下,马上要走桃花运了。”许青珊歪头,目光专注的打量她片刻,忽然道:“乔暮,你最近干嘛了,面相都透着桃花成灾的迹象。”

“确实成灾了。”乔暮敛去眼里的笑意,告诉她居安巷从巷头到巷尾的阿姨大妈,个个都要给她介绍对象,光是这几天她就见了不下十个。

这都不算,还有上门带着户口本,产权证的,大有只要她点头,马上民政局走起的架势。

不过,大多跟她见过面就全都被吓走了。

许青珊忍了忍“噗”的笑出声。“活该。”

乔暮耸肩,她其实也没说什么,更没本事看脸就能断定谁谁有什么病,她只做一件事:什么都不说,就盯着对方看。

“我觉着,要是能遇到能被你看三分钟不破功的男人,嫁了吧。”许青珊大笑。

“裸着被我看三分钟,或者摸上一分钟不破功还差不多。”乔暮淡定挑眉。

许青珊又笑,乐不可支的表示要把她的话当做选男友的标准。

“你可别乱来,这种男人要么定力十足,要么絮状海绵体已经废了。”乔暮抬眸,一本正经的说:“如果是后者就亏大了,凡事不能一概而论。”

许青珊笑得直不起腰来,过了好一会才扯开话题跟她聊别的。

吃完已经夜里十点多,许青珊接到台里的电话要回去处理工作的事,乔暮去拿了车把她送到地方,再掉头回去。

经过钱水桥雨势忽然增大,路上几乎没有车经过,一辆黑色沃尔沃,开着双闪停在路边。

乔暮降下车速,错车的时候,发现前方有人在打斗,其中一个人好像还受了伤,迟疑把车停下。

看了大概三四分钟,她猛地踩下油门加速开过去,并打开远光灯。

打在一起的三个人被远光灯照得楞了下,受伤的那人忽然爆起,迅速将另外两个打趴下,自己也重重的扑过去,溅起无数水珠。

乔暮开门下去,打着伞穿过雨幕,从容停在两步开外,淡淡掀唇:“要不要打急救电话。”

Chapter 5

箫迟死死的压住身下的两个嫌犯,艰难抬起头,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远光灯刺眼的白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纤细单薄的身影露出鲜明的轮廓,灯光照亮了她头顶那一把黑伞,顺水顺着伞尖淌下,掩在昏暗中的那张脸仿佛雕刻一般,保持着万年不变的表情。

不是乔暮还能是谁。

箫迟勉强撑开眼皮,痞气十足的笑了。“乔医生,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乔暮垂下眼眸,面若寒霜的盯着他看了一会,余光见有人从桥下冲上来,旋即转身折回去。

“都带走,这帮鳖孙真特么能跑能打。”

“头?你没事吧?!”

身后的声音混合着雨声清晰传来,乔暮脚步微顿,听到那人尖锐的叫声:“快叫救护车,箫队昏过去了!”

乔暮收回已经落到车门的手,掉头跑过去,面无表情的把伞递给喊话的人。“拿着。”

将箫迟移到平地上,她迅速检查出血的地方,果断解开他身上的衣服,冷静吩咐:“副驾座的储物箱里有药箱,去帮我拿过来,快!”

关公楞了下,把伞丢给三儿,一头冲进雨里。

箫迟是旧伤口裂开,必须立即做止血处理,防止伤口被雨水污染发炎。

乔暮拿到药箱,有条不紊的处理完毕,救护车正好到,她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

拎起药箱,她看着箫迟被抬上救护车,给关公和那个叫三儿的留下自己的手机号,拿回伞这才看到停在桥底的三辆警车。想起在酒吧摸到的东西,抿了抿唇,略觉释然。

“乔医生谢谢啊,回头他醒了,我让他亲自去跟您道谢。”关公心有余悸,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嘿嘿”直笑。“太感谢您了。”

“遇到其他人我也会救,还有,我不认识他。”乔暮丢下话,拎着药箱转身去拿车。

关公脸上的笑容僵住,曲起胳膊撞了下身边的三儿,悄悄压低嗓音。“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好像是。”三儿耸肩,见乔暮已经把车开出去,遂拉他去拿车。“收工了,全部抓住一个没跑。”

关公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望向乔暮车子离开的方向,不解摇头。她怎么会不认识箫迟,不应该啊,那天在墓园他明明做了自我介绍。

乔暮回到家,爷爷已经睡下,大雨如注。

洗了澡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回来,她照例打开乔辉给的笔记本,一边看一边比对孟长风的毕业论文,再拿针往自己脸上扎。

“嘶…”抽了口气,她看着镜子里的冷漠脸,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己笑的样子。脸上的穴位扎针时比别的穴位疼,可除了疼之外,别的感觉都没有。

都快半个月了,还是没什么效果。孟长风倒是隔一天就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乔暮谢绝了他的好意,他能把论文给她,她已经感激。脸是她自己扎坏的,爷爷要她自己治好,没什么不对。

大雨下了三天,总算彻底放晴,五一也随之临近,空气渐渐变得闷热。

市局出了份通告,发生在3月8日凌晨的斗殴致死命案于近日告破,抓获主犯、从犯将近二十余人,不日将移送检察机关。

乔暮关闭新闻推送,戴上耳机下楼。大雨初晴,空气还有些潮湿,却比之前清新了许多。

天井里的杜鹃花开了大片,桂花树也冒出了不少新鲜的嫩芽,养在缸里的睡莲叶子上,躺着晶莹的水珠,闪闪发亮的迎接着朝阳。

刘妈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乔暮打过招呼,深深的做了个深呼吸,见爷爷在外院练拳,默默上前陪他一块练。

他的气消得差不多,虽然还是不许她给病人下针,但同意她跟在一旁看着。

“听乔辉说,你的功夫都丢得差不多了。”乔老爷子看都不看她一眼,语气略显不悦。“你跟青珊那丫头以后少那么晚出去,会为非作歹的人,不会因为你们是女人就手下留情。”

“知道。”乔暮乖巧应声。

爷爷自小就教他们兄妹八极拳,重在自保,一般的情况下脱身逃命不会有问题。

生活不是电影电视剧,国内的治安也相对要好,没有那么多飞车爆炸刀劈斧砍的群殴事件发生。

她确实没怎么上心,只当是强身健体的运动,有时间就练练,忙起来几乎不动。遇到寻常流氓逃肯定能逃掉,要是遇到箫迟那样的,估计只能祈求自己的命够好。

吃过早饭去开门,乔暮跟平时一样,去药房准备笔墨,检查针包。

忙完,听到门诊那边传来爷爷跟人说话的声音,微微蹙眉。李成安每天9点过来,从未早一分钟也不会迟到一分钟,这么早不知道来的是谁。

转去治疗室,爷爷似乎把那人往这边领,中气十足的嗓音隐隐透出几分笑意。“就你小子心眼多是吧,我要装傻,说上回那西湖龙井不错,我看你上哪给我再弄去。”

“管够。”乔暮听到熟悉的声音,脸色沉了沉,人已经进了屋子,耳边传来爷爷半是命令的声音。“乔暮,你来下。”

乔暮转过身,面无表情的上前。“爷爷。”

乔老爷子指指箫迟,说:“去拿我的银针,这小子皮厚。”

乔暮应了声,抬手撩开治疗室门上的珠帘,去药房取针包。那套银针是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算是传家宝,箫迟那个流氓倒是能耐的很,竟然哄得爷爷用这套针给他治病。

箫迟偏过头,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背影,唇边滑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直到她走远看不到了才老实躺到床上等着。

乔暮拿了针包回到治疗室,爷爷已经点燃了酒精灯,正坐在床边给他诊脉。过去把针包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刚想退出去,谁知爷爷忽然叫住她:“委中穴下针直刺1.5寸,二十分钟后换后溪穴,1寸深。”

“嗯”乔暮打开针包,取出银针放到酒精灯上炙烤消毒。

乔老爷子微微偏头,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目光落到箫迟脸上。“我去给你开个方子,你腰上那伤口不好好治,将来有你哭的。”

“谢乔爷爷。”箫迟道了声谢,等他出去,视线一转落到乔暮身上,嘴里发出一声轻笑。“要脱裤子么?”

乔暮把银针放下,掩在口罩后的脸庞依稀覆上寒霜,慢条斯理的吐出一个字。“脱。”

箫迟挑眉,当她的面慢悠悠的把长裤脱了。往回来,下针的也都是那几个穴位,他每次都特意多穿一条中裤,避免尴尬,今天也不例外。

乔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底无波无澜。

等他演够了戏,彻底消停下来,拿着针过去,俯身捏住他的腿,准备下针。

箫迟趴在床上,他长得太高,治疗床不够长,小腿挂在外边悬空了一截。她的手按下来时,他正好想往上挪,针尖滑过皮肤,有些轻微的刺痛。

他回过头,视线在她胸前意味深长的扫了一圈,慢慢下移,停在光裸的小腿上。

乔暮个高,该翘的地方翘,该凹的地方凹,双腿长得又长又直,那护士服穿在她身上,即使脸上没表情,也有种让人想入非非的魔力。

重新趴好,鼻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中药味,放松下来。

乔暮等了会,左手摁住他的腿,右手拿着针徐徐刺入穴位。

两条腿都扎了针,她把针放回去,顺便把酒精灯灭了,低头整理别的器具。

收拾完,抬手看了下表,从病床前经过时垂下的右手意外被他抓住,粗糙的拇指指腹贴着她发凉的手腕摩挲。滚烫的体温裹着砂砾似的触感,透过皮肤传上来,好似火星落入草堆,霎时热烈燃烧。

乔暮偏头,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看了几秒,漠然掀唇。“松开。”

箫迟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双眼微微眯着,痞痞的看着她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也不说话。

气氛倏然变得寂静,空气里隐约冒出一丝火药味。

乔暮敛眉,黑漆漆的双眼沉静的好似一潭死水,看不到丝毫波澜。

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力道加重,故意不松手。她停在他腰部的位置,抓起他身上的t恤,不疾不徐往上撩,露出他浅麦色的宽阔后背。

那背上纵横交错着无数的伤疤,左手覆上去,指甲磨得圆圆的指尖,在那些疤痕上划了几下,顺着脊椎,一寸寸往下游走。

箫迟发出舒服的轻叹,曲起另外一只手,好整以暇的支起下颌,微微弓着背,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收紧力道,视线定格在她脸上,饶有兴味的表情。

乔暮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没看他,过了一会,感觉到他的神经在绷紧,故意停下,手指抬高指腹贴着他的腰窝,一圈一圈的画着圈圈。

他应该经常锻炼,或者训练的强度不小,皮肤非常紧绷,肌肉鼓起明显,

“乔医生?”箫迟琢磨出不对味,眼底泛起一丝隐忍之色,喉结无意识滚动。

乔暮瞟了眼门外,波澜不兴的语调。“好玩么。”

凉飕飕的嗓音,黑白分明的眼微眯着,眼底流淌着异样的光,恶意满满。箫迟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松开她的手,先是用手挡在嘴边轻轻地咳了一声,谁知她的手又继续往下,顿时剧烈的咳起来。

气氛微妙。

“不说?”乔暮再次掀唇,冷冰冰的嗓音。“那就是继续的意思,嗯?”

Chapter 6

箫迟回头,漆黑深邃的双眼危险眯起,本欲再次抓住她的手,冷不丁听到外边有脚步声靠近过来,悻悻作罢。

乔暮也听到了脚步声,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转身往洗手盆的方向走去。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下来,手上残留的滚烫触感霎时消失不见。

来的是李成安,看到治疗室已经有病人,他楞了下,一脸歉意的跟乔暮解释路上堵车了。

“没事,还有十分钟。”乔暮略略颔首,擦干净手,坐到沙发上,随手拿了本医书翻开。

箫迟趴好,脸朝着她坐的方向,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目光肆无忌惮。

十分钟后,乔暮把书放下,起身过去取下扎在他腿上的针,消毒装回针包卷好,换了别的针给他扎后溪穴。

箫迟躺着,黑黢黢的眸子从下往上瞄她,迎上那双明亮干净的眼,舌尖卷起,无意识顶了顶下颚,“手感好么。”

“很软。”乔暮避开他的视线,长长的针扎进他的肉中。

箫迟太阳穴突的跳了下,眸光隐隐发沉。移开视线,头顶又传来她的声音,冷漠刻板。“师兄,过二十分钟,给他取针。”

她的手从他手上离开,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箫迟抿了下嘴唇,目光落到李成安身上,眼底多了几分怨气。

乔暮不在,老爷子也不在,箫迟趴了一会困意上来,渐渐睡了过去。

最近风湿复发的街坊有点多,不到十点,两间治疗室的病床基本都躺满了,一院子的艾叶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