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暮打开窗户透气,顺便回内院给爷爷泡了一碗茶。

把茶端出去的时候,李成安正在跟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说话,一脸媚笑,态度谦卑的脊梁都弯了,不由的皱眉。

收回视线,见爷爷站在药房门外,低头把茶送过去。“来的什么人?师兄为什么会是这个态度。”

老爷子站的位置正好种着一坡罗汉竹,从李成安的角度望过来,看不到这边有没有人。

“创天的董事长,跟成安说话的是他的司机。”乔老爷子接过茶碗,捏着碗盖抬高,轻轻拨了下茶叶,抿了口茶从回廊绕回内院。“说我不在,什么毛病没有,身边天天围着一群专家,我可没功夫伺候。”

乔暮“嗯”了一声,摇摇头,转身去了治疗室。

箫迟趴在床上呼呼大睡,手上扎的针时间都过了,李成安也不说进来给他取下来。

上前给他取了针,转身去打开柜子,取出一床被子抖开给他盖上。

“乔暮。”李成安兴冲冲的从门外进来,见她正在收拾用过的针,略显尴尬。“师父呢。”

“巷尾的张伯打电话邀他去下棋,他说今天不是街坊不接诊了。”桑榆把针收好,回头看他。“人命没有高低贵贱,外边那人没病,你却把精力都放他身上,里边躺着的都是病人,你反倒不在意。”

“乔暮,事情不是这样的…”李成安心虚挠头。“对方也是来求医的,师父总不见,只能我去应付。”

乔暮沉下眸子,话里明显多了丝怒意。“你不是第一天拜师,仁济堂的规矩是什么,你应该清楚。”

李成安也有些火,想到这几日,附近的街坊热心于她的终身大事,咬了咬牙隐忍下来。

师父就他这么一个徒弟,如果药堂真的要传给乔暮,他绝对是最合适的女婿人选。

暗暗吐出口气,他抬起头来,苦笑告罪。“是我不对,乔暮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下次他们再来的时候,绝不耽误其他的病人治病。”

乔暮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计较,抬手看了下表,转身去门诊那边坐着。

仁济堂的门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收钱也不是在这边收,只要开着门就表示营业,熟悉的街坊都会直接进院子里去找人。

不熟的也不用担心,柜台上印着说明和箭头,真是求医的人来了,自然会找得到路。

吃过午饭,早上来的病人几乎都走光了,就箫迟还在睡。

李成安进去看了几趟,见他实在睡得沉,也就懒得管了,下班走人。乔暮有点不放心,想了想起身进去,坐到早上爷爷给他诊脉坐过的凳子上。

方子她没看到,爷爷把药都抓好了,只写了怎么煎怎么服用,具体什么毛病她毫不知情。

伸出手,贴近他的脸晃了几下,见他没反应,乔暮挪过凳子,微微倾身,伸出两根手指小心搭上他的脉搏。

品了一会,她收回手,保持着前倾的姿势,若有所思的观察他的脸。

除了旧伤尚未愈合,有些脾虚,肝脏不是很好,她没品出他有别的毛病。爷爷没教她诊脉,在学校的时候,一大堆人挤在教室里上课,老师讲的也不很细,基本没学到什么。

“看出花来没有?”箫迟忽然睁开眼,出其不意的攫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拽到自己身上。

乔暮暗惊,条件反射的曲起胳膊,一只手格开彼此的距离,另一只手加重力道迅速压向他的脖子。“没玩够么。”

四目相对,箫迟清晰看到她眼底的火气,喉结无意识滚动,有些微微的喘。

视线下移,惊见她脸色依旧,不由的笑了。“你不会脸红。”

乔暮挑眉,撤回手臂的瞬间手肘发力,猛的撞向他的下巴。“你会就行。”

“嘶…”箫迟吃痛,不得不放开她,呲着牙摸向险些脱臼的下巴。

何止是红…他倒是小瞧她了。

乔暮瞥他一眼,甩了甩疼到发麻的右手,从容往外走。“爷爷把药都分装好了,拿回去照说明煎水服用,别的没什么了。”

箫迟手上的动作顿住,嘴巴微张,忽的笑了声,意味深长的注视着她的背影。“我明天还来。”

乔暮脚步微顿,只一瞬便继续往外走。

箫迟将她的反应看尽里,眯了眯眼,揉着下巴慢条斯理的坐起来。

乔暮回到内院,忍了许久才把火气压下去,闷闷坐到桂花树下的石凳上。

太阳有点晒,凳子被晒得温温的,风从远处吹来后背霎时凉飕飕一片,不知刚才到底出了多少汗。

回头,她得找许青珊帮帮忙,弄点符咒什么的贴门上避邪。

仁济堂门外。

箫迟扯高风衣的领子遮住下巴,坐上三儿开来的车,随手把一大包的药丢去后座,双手交叠枕到脑后懒洋洋架起腿躺着,。“回家,明天还得来。”

三儿见他气色不错,忍不住八卦。“有进展了?”

“信不信我抽你俩。”箫迟寒着脸瞪他一眼,抽出一只手拿起放在储物箱里的烟,抖了抖,倒出一支叼到嘴里点着。

深深的抽了一口,他眯起眼,惬意吐出个完美的烟圈。

没玩够么…

散漫淡漠的语气,眉眼间不见丝毫的难为情,调侃他呢。

箫迟兜唇吐出口烟,额上青筋隐现。

三儿也摸了根烟点着,一脸贼笑。“又吃瘪了?”

箫迟当没听见,嘴里又吐出大团大团的青白烟雾。

过了一阵,他想起自己走的时候忘了跟乔暮要电话,睁开眼,状似不经意的卷了下舌尖。“三儿,乔医生的手机号你记得吧?”

“记得。”三儿摆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把乔暮的手机号报给他,末了贱兮兮的揶揄道:“她该不会都不记得你是谁吧。”

箫迟没搭理他,坐直起来,低头把乔暮的手机号存好,复又继续闭目养神。

“你怎么她了。”三儿收了笑,正儿八经的语气。“我怎么觉得你俩有生死大仇的样子。”

“她摸了我的枪。”箫迟又拿了支烟出来,叼嘴里没点。

“所以你壁咚人家?”三儿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你不会还干了别的吧?”

“扯淡!”箫迟咬牙吐出俩字,想起占乔暮便宜的事,眸色渐深。

三儿转头认真看他,顺便送了他一对白眼。

箫迟当没看见,又扯了下领子。转过天,他依旧一早就去仁济堂施针,然而乔暮不在。

把特意准备的武夷岩茶给了乔老爷子,他寻思一番,闲聊的语气。“今天怎么不见乔暮。”

“有个街坊风湿犯了走不动,家里又没人得闲,她上门去瞧瞧。”乔老爷子把消毒过的银针举高,仔细看了一会,徐徐给他下针。“你小子这么拼命做什么,旧伤未去又添新伤,待会她回来,我让她给你推下腰。”

“谢谢乔爷爷。”箫迟眯起眼,唇边滑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

乔暮快中午的时候才回,进门就直接去了药房,把诊金放进抽屉里,顺便把出诊的过程写下。

春夏之交,雨水天气增多,风湿病发作最为严重。她之前读研实习在中医院,接触到的大多数也是这个病症,大概是跟这边潮湿的气候有关。

写完记录,李成安过来,隔着门帘出声,酸溜溜的语气。“乔暮,我下班回去了,师父让你去治疗室给个病人做推拿。”

箫迟那个流氓打听她打听了一早上,这不正常。来仁济堂求医的,除了居安巷附近的街坊,偶尔也有慕名而来的,像他一来就给师父送茶叶的,还真不多见。

之前乔暮在国外,他只是觉得这人油滑不正经,现在看,他打一开始来的目的,估计就不是为了治病。

“嗯”乔暮应了声,头都没抬,把手上的笔记本合上,拉开抽屉放进去。

“那我先回去了。”李成安郁闷摘下口罩,转身走开,边脱身上的护士服边去拿车。

乔暮给抽屉上了锁,摘下口罩喝了口茶,起身出去。李成安已经走了,爷爷估计是回了内院,隔壁治疗室只剩一个病人趴在床上呼呼大睡,身上还扎着针。

Chapter 7

这个时间,还留在这不走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乔暮低头把袖子挽起来,走到床边,视线扫过床头的闹钟,淡淡出声:“箫先生。”

箫迟睁开眼,曲起手肘掌心托住下颌,回过头痞痞扯开唇角,“箫迟,洞箫的箫,迟到的迟。”

“可与筷子比肩。”乔暮凉凉掀唇,视线从他头上掠过去,一瞬不瞬的盯着闹钟。

箫迟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凝固到嘴边。

片刻后,闹钟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乔暮伸手把针取下来,稍稍举高,若有所思的盯着针尖。他身上的针是爷爷给下的,深度和她昨天下的不同,至少深了半寸。

她的脸或许可以试试加深看效果,想到这,她收了针偏头直视箫迟的目光,眉梢微拢。“看出花来没有。”

“没有。”箫迟抬起眼皮,嘴角挂着抹笑,黑得深不见底的眼弯起来,眼尾往上勾,一脸的不正经。

乔暮神色淡淡,给针消毒放回针包里,骤然出手袭击他的颈侧,“看到了么?”

箫迟眼冒金星,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彻底老实了。

乔暮甩甩发麻的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的给他做推拿。

他的背很宽,肌肉壮实,她几乎用尽力气,才能按到穴位的位置。按完后背,身上也出了层,脸颊浮起淡淡的绯色,落下的发丝贴着脖颈,被汗水粘在上边,鼻尖布满细密的汗珠。

喘匀了呼吸,乔暮示意他翻过来,擦了把汗避开他腹部的伤口,继续按正面。

仁济堂很少开方下药,尤其是慕名而来,以为一副汤药就能立起沉疴的病人,更不会开。

最拿手的是针灸、刮痧、拔罐、推拿、膏药,她很小的时候就在药堂帮忙,基本功还算扎实。

箫迟躺着不动,双眼微眯,放肆的目光透过眼缝,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空气静谧,她身上的药香渐渐散开,还有一丝极淡的沐浴乳味道,若有似无的萦绕鼻尖。

她的手落到他腿上,指尖隔着布料压下来,力道大得他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勾唇笑开。“挺有劲。”

“轻了?”乔暮的手往下按,插在发鬓里的簪子一晃一晃,箫迟看得眼花,又笑。“正好。”

乔暮不再理他,按完了一条腿,绕过治疗床的床尾,走到另外一边,接着按。

箫迟感觉到她手上的力道似乎又重了几分,眉峰蹙起,从牙缝里挤出俩字:“舒服…”

“哪儿舒服。”乔暮眉眼低垂,神色平平。

“腿舒服。”

“哪条腿舒服。”

箫迟沉下脸,险些被口水呛到。

乔暮手上的动作没停,漆黑干净的眸亮的让人错不开眼,里头写满了戏谑。

神经病。

全部按完,她也错过了午饭。刘妈过来招呼她,顺便去门诊那边关大门。

乔暮揉着肩膀出去,见老爷子背着手过来,顿感心虚的停下。“爷爷,你吃饭了么。”

“等你呢,菜还温着,去吧。”乔老爷子伸头往治疗室瞟了一眼,又道:“把箫迟叫起来跟一块吃。”

乔暮哦了一声,转身折回治疗室,背对着乔老爷子抱起手。“起来。”

箫迟笑了下,抬头见老爷子在外边,吞下涌到嘴边的话,转了几下脖子,慢悠悠地坐起来,拿过自己的长裤,当着她的面穿上。

“爷爷留你吃午饭。”乔暮丢下话,垂下胳膊,目不斜视的抬脚出去。

老爷子今天心情好,吩咐刘妈把酒拿过来,邀箫迟陪他小酌。

天气正当好,日暖风轻,桂花树恰好投下一片阴凉。

饭桌很快挪到天井里,刘妈烧了三个菜一个汤,蒜薹炒肉、菠萝鸡块、耗油菜心,汤是白果老鸭汤,还特意准备了一碟油炸花生米给老爷子下酒。

乔暮盛了饭坐下,拿着筷子夹了根蒜薹送进嘴里,慢慢的嚼着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末了送口饭。吃鸡的时候,挑着自己前面的小块夹,小口小口的啃着鸡肉腮帮子微微鼓起,神色专注,模样安静又秀气。

箫迟坐在她身边,余光所及之处是她挽起的发鬓,插在头发里的簪子,老的有些跟不上时代。

视线下移,落到她纤细修长的脖颈上,左手下意识抚上还在隐隐作痛的后颈,忽的笑了下。

乔暮听到他的笑声,神色如常,当他不存在一般。

“许久没人陪我喝一杯,你小子有口福,这酒可是存了好多年的。”乔老爷子宝贝端起酒盅,低头轻嗅酒香。“两杯茅台,换你三两武夷岩茶,不亏吧。”

“老爷子您说笑了,我这可是占了大便宜。”箫迟低头端起小酒杯,看见乔暮的手白皙干净,手指修长,尾骨霎时蹿上一股酥麻的电流,喉结滚动着,仰头把酒喝了。

陈酿茅台,入喉之后酒香霎时弥漫口腔,醉意悄然袭来。

刘妈吃的快,放了碗就先起身走了。

乔暮吃饱,见老爷子的酒盅里还有酒,抿了下唇,知会一声起身走出天井。

把门诊虚掩的门开开,阳光直直晒下来,门前雪白的上马石闪闪发亮。

呆呆看了一阵,倦意上来,禁不住枕着胳膊,歪头打盹。

半睡半醒间,门外忽然冲进来一道身影,慌里慌张的大声嚷嚷。“乔暮,三姑婆摔倒了,大家都不敢扶她你快去瞧瞧。”

乔暮惊醒过来,脑袋磕到桌面上,额头一阵刺痛。醒了神,立即拎起脚边的药箱急急忙忙绕过柜台,把门掩上拔腿的往巷子深处跑。

到了三姑婆家门外,街坊邻居围了一圈,正指指点点。

“打急救电话了么,怎么摔的。”乔暮蹲到地上,伸手试了下三姑婆的脉搏,小心将趴着的她转过来,随便点了两个人,跟她一块将人抬到铺好的被褥上。

雨下了很长时间,巷子里的地面潮湿冰凉,三姑婆又上了年纪,躺时间长了没病也能躺出病来。

乔暮把她左手的袖子推上去,一边诊脉,一边控制着力道去捏她的腿。

来的时候,她是趴着的,也有可能是骨头断了疼晕过去。

摸遍了两条腿,她撤回手,低头认真检查三姑婆的呼吸和瞳孔,确认问题不大,不由地吐出口气。“没多大事,就是疼晕了。”

“三姑婆是被人撞倒的。”人群中有人出声,愤愤不平的语气。“就是前段时间来这边行窃,结果被三姑婆看到的那几个小偷。”

那时候乔暮还没回国,所以不清楚其中缘由,听街坊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阵,暗暗皱眉。

过了一阵,救护车鸣笛开进来。站在人群后边的乔老爷子往边上退了退,招呼箫迟回去。

箫迟眸色深深,视线扫过乔暮尖尖的下巴,喉结无意识的滚了几下。

乔暮收拾好药箱,简单跟接诊的医生护士说明情况,等着车子将三姑婆拉走,这才慢慢迈开脚步。

街坊们还没散,聚在门口等警察过来。

回到药堂,她把药箱放回去,彻底的没了困意,低头从抽屉里把乔辉的笔记拿出来看。

他也学医,只不过学的是西医,主攻的方向是医药研发,跟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