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当所有人在焦虑中煎熬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了,护士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走出来,大家都围上去,护士问谁是爸爸,项屿连忙举手,护士把襁褓交到他手中,说:“孩子健康,是男孩,六斤七两。”

项屿的脸下子变得惨白,声音颤抖地问:“那…大人呢…”

“也平安——”护士话还没说完,子默就被推了出来,也许是刚刚经过了艰难的生产手术,她紧闭着眼睛,面无血色。

项屿连忙把孩子交给项峰,跟了过去,子默的父母和哥哥也都围在推车旁,喊她的名字。

看着他们往走廊的尽头走去,见飞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掉落下来,她转身看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他皮肤发红,五官紧紧地皱在起。她想,有天,这个孩子会慢慢长大,他也许会有子默的眉毛、嘴唇以及项屿的眼睛、鼻梁,他也许会像子默样木讷、善良,可是笑起来却像项屿样迷人、灿烂,他也许很听父母的话,但是调皮起来又让人咬牙切齿,他也许很有天赋,既喜欢照相又擅于下棋,他也许…他会有很多个也许,但他不定了解,他的父母在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动人的爱情故事,他不定了解,他的妈妈为了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却还甘之如饴。

梁见飞不禁红了眼眶,伸出手去碰了碰婴儿发红的小脸,婴儿动了动,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闭着眼睛,就仿佛还在妈妈的怀抱里样。

她抬起头,想对项峰说什么,却在看清他脸的霎那怔住了——

这个常常对她不苟言笑的男人竟然…流下了眼泪。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婴儿,表情复杂,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流泪,直到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才吸了吸鼻子,骤然伸手去抹自己的脸。

子默的妈妈大约终于想起自己除了女儿之外还多了个外孙,又哭又笑地过来把孩子抱走。项峰和见飞都没有跟过去,而是站在原地,直到见飞提议去喝杯热奶茶。

“给。”梁见飞把从医院自动贩售机里买来的罐装奶茶递到项峰手边。

医院南北两座大楼之间有个全封闭的玻璃长廊,项峰靠在长廊边的扶手上,接过奶茶,轻声道谢,沉默地喝起来。

“…真是吓了跳,还好没事了。”见飞故作开朗地说。

“嗯…”

“项屿他们也真是的,连孩子都不要了…”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喝着温热的奶茶。

“不过说真的,护士抱孩子出来的时候,我心里也吓了跳,以为大人没希望了,幸好大人小孩都平安。”

“…”

她想了想,觉得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又觉得气氛尴尬,还是要说些什么。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项峰忽然开口:

“看到那孩子的时候…我下就想到了项屿。”

“?”

“我妈妈生他的时候,也是难产,差点就没命了…”他低下头,指关节无意识地摩擦着易拉罐。

“…这样啊。”

“项屿五岁那年,妈妈离家出走,爸爸工作很忙,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他是我唯的弟弟,可是我却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说到这里,他忽又别过头去。

可是见飞知道,他在流眼泪。

“其实…我觉得你是个好哥哥。”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总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不在点子上,不像他,常常针见血。

他笑了声,不着痕迹地抬手抹着脸颊,她也别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你安慰人的时候,没有斗嘴时那么花样百出,甚至显得很笨拙。”他故意说。

但她毫不介意,大方承认:“对啊…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认为项峰是个好哥哥,但她直觉得,跟池少宇不同,项峰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

他转过头皱起眉头看着她,昏暗的灯光下,眼眶还隐约红着,但嘴角却是笑的:

“可以答应我件事吗?”

“?”

“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尤其是项屿。”

她也看着他:“你是指‘你不是个好哥哥’还是‘你哭了’?”

“…梁见飞!”他还是皱着眉头,不过嘴角的笑没了。

“好好,”她连忙举起双手,笑嘻嘻地说,“我发誓,我发誓。”

经过了这样个奇妙的夜晚,梁见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回来的时候在车上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拥有那么多关于项峰的秘密:

他喜欢吃甜食;他讨厌葱;他用奶锅热牛奶而不是微波炉;他吃了感冒药片后就不敢开车;他家的深水鱼缸非常贵并且每天要花很多时间打理;他面对人多的记者会还是会紧张;他曾经有个抛弃了他嫁去洛杉矶的女友;他被拍到跟女明星吃饭的照片其实是很多人起去的;他看不惯男人欺负女人,即使那个女人是他的敌人;他会介意自己送出去的签名书对方有没有好好地保存;他知道晚上七点之后哪里能找到还在营业的牙科诊所;他抱着弟弟的孩子会胡思乱想到流泪…

天呐!她想,她自己的秘密都没有这么多!

【我们有时会因为知道些秘密而沾沾自喜,殊不知秘密是把钥匙,它使你更了解这个世界或是…某个人。当你了解了之后,你会发现其实还有更多的秘密等着你去了解。那就像是个无底洞,把钥匙连着把钥匙,扇门接着扇门。可是最终我们会发现什么?

喜、怒、哀、乐?或者,什么也不是。

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会有秘密,也许人的潜意识或是本能就是保护自己,不让别人更了解自己,那么受到的伤害会更少。可是当你因为个秘密与另个人连系在起的时候,那就不能称之为秘密,而是种…契约、纽带,或是别的什么——总之你们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

这种改变说不清是好是坏,只不过,当有天连系着你们的秘密被别人知道了,那么,也许你就再也找不回那个跟你共享秘密的人。

是不是很深奥?其实不用在意,因为——

我是瞎说的。

Alpha】

【蝴蝶效应】

六(上)

【1.11 蝴蝶效应

1961年冬季的天,爱德华·洛仑兹在皇家麦克比型计算机上进行关于天气预报的计算。为了预报天气,他用计算机求解仿真地球大气的13个方程式。为了考察个很长的序列,他走了条捷径,没有令计算机从头运行,而是从中途开始。他把上次的输出直接打入作为计算的初值,然后他穿过大厅下楼,去喝咖啡。小时后,他回来时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他发现天气变化同上次的模式迅速偏离,在短时间内,相似性完全消失了。进步的计算表明,输入的细微差异可能很快成为输出的巨大差别。计算机没有毛病,于是,洛伦兹认定,他发现了新的现象:“对初始值的极端不稳定性”。 只巴西蝴蝶拍拍翅膀,将使美洲几个月后出现比狂风还厉害的龙卷风!

洛仑兹以此为题在美国科学发展学会第139次会议上发表了题为《蝴蝶效应》的论文,这个看似荒谬的论断却产生了当今世界最伟大的理论之:混沌理论。即:初始条件发生十分微笑的变化,经过不断放大,对其未来造成不可估量的巨大差别。

“混沌理论”的出现使物理学以及气象学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可是也有许多人不相信有“蝴蝶效应”这回事,句无心的话、个小动作、甚至是个眼神,会使这个世界分崩离析?毋庸置疑,是有的。只不过…不见得那么普遍,也不见得结果那么糟糕罢了。

然而“混沌理论”最大的魅力在于它不仅属于物理学的范畴,也是门哲学,它的作用是否定了“因果决定论”。

也就是说,世界是无法预测的。

Beta】

项峰最近又有种时间不够用的感觉,到农历年末,各种工作塞满了他的工作表。翻看桌上的台历,他忽然发现自己差不多有两年没有休假了,总是忙于编织各种故事的他,生活却是片空白。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墙上的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10:45,窗外的城市在片黑暗中仍然散发着光亮,倦意向他袭来,可是他还没有睡觉的打算,他习惯在午夜入睡,这是种心理依赖,很难改变。

桌上的手机响了,是梁见飞打来的。

“我是来提醒你别忘记明天下午点的座谈会。”

“我知道了。”他拿起台历,属于明天的那个格子上除了写着“直播”之外,也有“大学”,不过另外还有件事他没有记在上面,就是明天上午去医院探望项屿和子默——哦,还有他刚出生了几天的小侄子。

“记得早点睡。”也许她知道他嗜睡,所以特意提醒。

“我只是担心下午点开始的座谈会能不能在两点结束…”他揉了揉太阳穴,在心里默默计算起时间来。

“当然不可能,那个会议要持续到下午四点。”

“?”

“但我请他们把你安排在第个,这样差不多两点就能结束。你该不会以为这是你的个人座谈会吧?”

“…当然不是。”才怪。

“要我来接你吗?”

“哦,你出门之前打给我。”他的车送去修了,修到半的时候,店员打电话给他说某个零件要周之后才能到,而车上原先的那个已经被拆了下来…

“…你还真是不客气。”

“我干吗要对你客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带着嘲弄的口吻:“大作家,这个地球上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忍受你这种又臭又硬的脾气?”

项峰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挂上电话,他拿起最近几天正在读的本书,翻了翻,忽又放下。他走到厨房里,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奶锅,打开电磁炉,设定了时间,便靠在吧台上安静地发呆。

其实他刚才想对她说,只有面对她的时候,他的脾气才会变得让人难以忍受。但这句话冒出来,他自己也愣住了,为什么只有她呢?

他苦笑了下,锅子上冒着些微热气,他把温热的牛奶倒进玻璃杯,又倒了些青苹果酱,当两种味道在他嘴里融合的时候,他感到种简单的幸福。

喝完牛奶,又勉强看了两页书,项峰被倦意击倒,不禁感叹牛奶果然有助眠的作用。躺在床上,想到即将到来的忙碌的天,他闭上眼睛。

项峰是被阵阵响声吵醒的,像是有什么在频繁地击打桌面,同时又有低低的“嗡嗡”声。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听了会儿,才辨认出那是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的声音。

他伸手摸索着取来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依然是“梁见飞”三个字。

“喂?…”

梁见飞被他这仍在睡梦中的声音吓得愣了几秒“你…你还没起来?”

“嗯…”他的双眼四处寻找着任何显示时间的物体。

“我已经出门了,你昨天叫我出门时打电话给你。”

“嗯…”他记得。

“我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你那里,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足够了。”

挂上电话,项峰抓了抓头发,起身去浴室。事实上梁见飞说的对,二十分钟对他来说足够了,换上衬衫和西装外套,他给项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今天上午无法去医院了,也许只能等到晚饭之后。

这通电话打完的时候,门铃就响了,他边扯着衬衫领子边拿起可视电话的听筒,但屏幕上空无人。

“项峰!你好了没有!”梁见飞拍着门大喊。

他无奈地放下听筒去开门,原来她已经上来了。

“噢…”门打开,梁见飞就上下打量他,“比我想象中的状况要稍微好些,不过我们最好能在五分钟内出发,因为我来的时候高架上有点塞车。”

他点头,转身去找他那件黑色的呢风衣。

“在这里!”她冲他喊。

他低头,看到风衣正挂在餐桌旁的椅背上。

“你胸前湿了。”她又说。

他站到镜子前面,发现胸前的灰色衬衫上果然印着不大不小的水渍,也许是洗脸的时候弄上去的。

条灰色的围巾被挂上他的脖子,拽着围巾的那个人又为他在颈项间绕了几圈,仔细打量番,才得意地说:“非常好。”

她的手指不时触到他的皮肤,却全然不觉,他怔怔地看着镜中的男女,恍惚之间有种暧昧的错觉。

“还要带什么东西吗?”她仰着头问他,全神贯注。

他忽然觉得自己脸颊上有阵令人尴尬的暖意,于是立刻不着痕迹地转过身去,说:“嗯…有些东西要带,我进去拿。”

他简直是逃般地从她身边走回卧室,该带的东西昨晚就被按顺序放进背包了,他拎起躺在墙角的背包,又整理了会儿心情,才踱出去。

出门的时候,梁见飞奇怪地看了他手上的风衣眼,问:“你不穿上吗?”

他苦笑了下,低声回答:“不用了,有点热…”

项峰印象里的冬日大学校园应该是萧条而冷清的,大部分学生在结束了考试之后就已经离校,所以他以为来参加这所谓的座谈会的人并不多。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和梁见飞走进会场时,发现所有的座位都被坐满了。学生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会议的开始。

等到两人在后台就位,主持人就走到舞台的侧,滔滔不绝地开始讲风趣却略显冗长的开场白。

“看起来,”梁见飞说,“你在学生中也有定的号召力。”

“但愿。”他双手放在背后,视线定格在舞台中央那把贴着他名字的红色皮椅上。

“演讲主题是什么?”她问。

项峰皱了皱眉头,把视线转到梁见飞脸上:“…什么主题?”

“!”她也看着他,满脸错愕,“我…我不是叫你准备个主题吗?”

“开什么玩笑…”说这话时他微微笑起来,但在看到她认真的眼神之后,又倏地拉长了脸,“我还以为只是过个场,回答问题就好。”

两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对方,直到主持人用响亮而清晰的声音说:“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著名的推理小说作家——项峰先生。”

台下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事到如今,项峰反倒冷静下来,从容地走到聚光灯下,恭谦地欠了欠身,在舞台中央那张写着他名字的椅子上坐下。

整个主席台共有四个座位,此时此刻却只坐着他个人,他打开桌上的话筒,用句“大家好”来试音,接着环视台下,露出温柔却略带羞涩的微笑:

“事实上,在刚才之前,我还在为用什么主题来开始今天我与大家的见面而感到困扰,”他顿了顿,收起笑容,认真而诚恳地继续道,“不过我想,与其花个小时的时间来说教,还不如坐下来好好地聊天。”

台下先是片安静,接着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

项峰又笑了,是如释重负的笑:“可是只有我个人跟大家聊天,好像也太枯燥了…下面有请我的搭档以及宿敌——梁见飞小姐。”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这次爆发出的掌声简直可以用轰动来形容,甚至有男生在台下兴奋地吹口哨。

梁见飞是隔了会儿才从后台走出来的,他甚至可以想象当她听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是多么的咬牙切齿。但此时此刻,她却踩着稳重的脚步,“面带微笑”地向他走来,就好像…他们开始就说好了。

接借着头顶的聚光灯,他才发现,她今天跟他样也穿着黑色的西装套装,上衣里的银灰色针织衫在灯光照耀下,有种隐约的亮光,长裤下是与他脚上如出辙的黑色平底系带皮鞋,他忽然想到,她很少穿裙子——不,是几乎没有穿过。

她绕过他,在桌子的另端坐下,他们之间隔着个空座位,他不禁望了她眼。

“好吧,”他靠在椅背上,拿着话筒说,“聊天时间开始。”

立刻有无数双手举了起来,他请工作人员把话筒给了第三排的个女生。

“我读了您最近在某杂志上连载的新作,我觉得跟以往的作品相比,风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是不是以后都打算以这种风格延续下去?”

项峰几乎没有花任何时间考虑,好像对于这样的问题早就有了答案:“关于这次新的短篇小说连载,我也受到了许多电子邮件,褒贬不。我个人认为这是种尝试,至于是怎样的尝试,等到连载完毕大家就会知道了。”

回答结束,双双手又争先恐后地举起,这次他选了个男生。

“你和梁小姐之间究竟算不算有仇?”

台下片哄笑,不过听上去并没有恶意,项峰和梁见飞苦笑着互望了眼,他回答道:“如果非要说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想没有——她没有骗过我的钱,我也不是她的杀父仇人…”

学生们哈哈大笑起来,那个提问的男生更是对他们做了个古怪而滑稽的表情。

“可是我们常常对同件事物产生截然相反的看法,”他继续说,“这就是我们毫无顾忌地争执的原因。正如我刚才介绍梁小姐时所说的,我们既是搭档也是宿敌,这是种…有点矛盾的关系。当然以上是我个人的想法,不知道梁小姐是怎么看的?”

梁见飞扯着嘴角,好像并不意外他忽然把这烫手山芋丢了过来:“基本上…我同意项先生的说法。人旦与别人有不同的看法或观点,那么争执就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人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权利,所以,如果跟别人有不同看法,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