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项峰都没有回答她句,只是沉默地站着,像尊雕像。

她忍不住回头看他,客厅的窗帘拉了半,再加上阴霾的雨天,所以有点昏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他怎么了?跑过步了吗?

就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项峰忽然快步走过来,那种速度,简直像阵风。

“啊——”她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因为他的嘴唇咬着她的,那真的是咬,因为她觉得疼,既麻木又疼痛。她能感觉到他脸上的胡渣,很硬,扎在她下巴上,也疼。他的手臂紧紧地箍在她腰上、背脊上,他那只受了伤的右手轻轻托着她的头,她想,要不是那手掌受伤了,恐怕现在也就不在这个位置上。

他闭着眼睛,整个人都有点疯狂,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害怕,但奇怪的是,她却不觉得害怕。

他忽然放开她,但只是放开她的唇,用种沙哑且带着愠怒的声音说:

“以后不要声不吭地跑开…听到没有!”

【李白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人生就像是场短暂的梦幻之旅,我们生活在现实中,却又对梦境身不由己,可是当有天美梦醒来的时候,我们又会看到什么?

现实的丑陋?人心的可怕?世俗的枷锁?妥协的无助?

也许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匪夷所思的东西在等着我们,直到我们终于肯对自己承认刚才只是做了个梦…个美好、却难以实现的梦。

然而我想,梦之所以存在于这个世上,并不是要提醒我们它是多么难以实现,而是要告诉我们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有做梦的权利。

Alpha】

【面具】

十(上)

眼前这个叫做梁见飞的女人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项峰几乎忍不住又要吻下去,但他悄悄地深吸了口气,质问道:“为什么连招呼也不打声就走了?”

“因…因为你在忙啊…”她懦懦地说。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笑了。

她很少有这种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大概是被他的气势震住了,想到这里,他越发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微笑。从第天认识她开始,他就知道她是朵带刺的玫瑰,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无时不刻想要让自己变得坚强,好来抵御命运的逆袭。

当她直言不讳地在直播节目里叫他“滚蛋”的时候,他就觉得她有趣—— 个既特别又有趣的女人。不过当然,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爱上她,远远没有。他只是很高兴遇到个敢于跟他唱反调的人,即便不是旗鼓相当,可是她让他的生活变得不那么…孤单和寂寞了。

他被太多的形容词包围着:著名的、畅销的、有才华的、了不起的…但这些词语并没有让他生活地更好,反而把他带入了绝境。在这片绝境里,只有他个人,日复日地工作,编织各种精采绝伦的故事,可是谁又想得到,这些故事的作者本人却过着沉闷、毫无生气的日子。

他本就是个孤独的人,工作使他变得更孤独。

跟项屿不同,越是在缺乏温暖的家庭长大,项峰就越要求自己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很有家教。他总是露出副温柔的微笑,对任何人都表现得既友善又得体,他是神秘的侦探小说作家,所以他也总是不自觉地戴着面具示人。可是在梁见飞面前,却可以轻松地卸下面具。

哦,事实上,他是个性格阴郁、特立独行的人,不爱热闹,不爱讲话,但骨子里又带着种难以解释的叛逆,喜欢做些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现在,他正用那只绑着石膏的右手触摸梁见飞的下巴,思绪迷茫。

“你害怕吗?”他轻声问。

她皱了皱眉头:“害怕什么?”

“怕我。”

她的表情是不出所料的倔强:“我为什么要怕你——”

她还没有说完,他就低下头吻住她,他的吮吸和轻咬换来她阵颤栗。他在心底偷笑,这个嘴硬的女人其实还是害怕的,也许出于本能,她还对男人有种抗拒,毕竟她曾有过不太好的回忆。

他又放开她,同时感到自己和她的气息都不那么平稳。

“现在…你害怕吗?”他看着她的眼睛,带着丝揶揄的口吻。

她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回望他,双手还抓着他的手肘,像是时之间不能缓过神来。

他微微笑,搂住她,布满了胡渣的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其实你大可不必…”

他没有说完,是因为他的声音实在太沙哑了。他想说的是,她大可不必怕他,人们常说,先爱上的人比较吃亏,所以应该感到害怕的人是他才对。

“你为什么…突然…”

“突然什么?”他故意问。

“…没什么。”

她额头的温度很高,要不是知道她这是在脸红,他会以为她发烧了。

他就这样安静地搂着她,她没有任何反抗,也许两年前当他们脸冷漠地走出直播间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有天会发生这样…“怪异”的事。

打破平静气氛的是阵叫声,这叫声是从梁见飞肚子里发出来的,通常那表示个人肚子饿了。

“我不是中午才带你去吃过汤包吗?”项峰苦笑。

“…可是现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她咬牙切齿。

他悻悻地放开她,松手,又有点后悔,像是还有什么没来得及说完。梁见飞连忙背转身,低下头继续洗碗。他迟疑了下,还是靠在冰箱上,温柔地说:

“想吃什么?”

她侧了侧头,却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他那双黑色的皮鞋,欲言又止。

“不行。”他说。

“?”

“你是想说,你要自己回家吃晚饭?”

“你怎么知道…”她瞪大眼睛。

“我有读心术。”他双手抱胸,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她皱了皱眉,半信半疑。

其实他没有什么读心术,只不过按照他对她的了解,这个时候她很想躲开他。

“去楼下吃碗面吧。”他关掉水龙头,看着她说。

梁见飞擦了擦手,犹豫了会儿,还是答应了。

他带她去楼下那家馄饨店,因为还没到黄金时段,所以店里的客人很少。他找了张桌子坐下来,转头对老板说:“两碗大排面。”

梁见飞忐忑地在他斜对面坐下,显得有点不安。

“你不觉得这样坐很累吗?”他说。

“?”

“…扭头才能看到我。”

她翻了个白眼:“我没打算要看你。”

他看着她,嘴角带笑,不再说话。

两碗大排面很快上来了,梁见飞不客气地吃起来,像是真的饿了。

“喂…”项峰垂下眼睛,看着缠绕在木质筷子上的面条,“其实我是故意的。”

“?”

“下午跟那个女明星…很亲热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跟家长承认犯错的孩子。

梁见飞吃了几口面条,顿了顿,才说:“我知道。”

“你知道?”

她点头:“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某某某要配某某某才合适,你跟她根本不般配。”

“那我跟谁比较般配?”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不知道。”她飞快地低下头,继续吃她的面条。

他无奈地微笑。

又过了会儿,梁见飞抬起头,说:“我只是觉得,你下午的表情很假,演技根本没有你假装认识袁祖耘时那么自然。”

他失笑:“大概是因为有点紧张。”

她看了他眼,没再说话。

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项峰故意走在梁见飞右边,想要自然地用他那只没绑石膏的左手去牵她的手,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她干脆双手抱胸,低头向前走。

他的心渐渐沉下来,因为他知道,她又本能地开始自我保护。

“下午你的上司跟我说,年会安排在礼拜二晚上。”

“嗯…”她回头看着他,点头,“很不巧,那天我们得录节目…所以我想,你应该不打算去了吧?”

“恰恰相反,”他故意笑着说,“我觉得你们公司的年会曾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值得去。”

听到他这样说,梁见飞果然僵直了身体,无措地抓了抓头发,继续往前走。

“你会载我去的吧?”他问。

“嗯…”她的回答显得沉闷。

“我打算跟徐彦鹏请个小时假。”

“?”

“不然我们就赶不上年会的开场白了。”

她咬着嘴唇,沉默了会儿,才回头问:“你真的打算去?”

“为什么不?”

她又沉默。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忽然发现,作为畅销小说家,他很沉得住气,可是作为个不知道如何求爱的男人,他点也沉不住气。

她终于停下脚步,看着他:“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好好想想…”

“…”

“我们不是十几岁的孩子,我不是,你也不是。我们应该理智地对待这件事情,而不是…”

“不是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

“…”

“而不是…用种粗鲁或是近乎野蛮的方式来表现…”她抚着手臂,没有看他。

项峰生气了,他很少真的生气,也许因为自负,也许因为本身性格豁达,又或者,其实是他根本对其他人、其他事漠不关心,总之他是个很少生气的人。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对于激怒他很有天分,常常只要句话、个动作,就让他濒临爆发。

他言不发地快步向公寓大楼走去,她在身后叫他的名字,他强迫自己无动于衷。原来,他那些情不自禁在她看来只是…只是“粗鲁”的、“近乎野蛮的”表现!

她把他当成了什么?个迫不及待的毛头小子?!

他回到家,闷闷不乐地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没有等到梁见飞来按他的门铃,他环顾四周,才发现她早就把背包带走了,也许下楼的时候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尽快溜之大吉——而他竟然还坐在这里边生闷气边等她!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按下接听键,传来项屿快乐的声音:“喂,哥…”

“别来烦我!”他冷冷地说。

“…你怎么了?”项屿被吓了跳。

“…没什么。”

“谁惹你了?”

“没有!”

“嘿,”项屿听上去像是在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来,“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梁见飞有本事让你发火,而我现在很肯定不是我的原因——所以定是梁见飞。”

“…你找我什么事?”他咬牙切齿,打算蒙混过关。

“跟你的事比起来,我这不算什么。所以,还是来谈谈你遇上什么难题了吧。”弟弟像是点也不吃他这套。

项峰深深地叹了口气:“人旦到了某个年纪,就很怕改变了是吗?”

“也许吧,人会越来越害怕新事物带给他们的不利后果,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尝试。”

“…”他有种无话可说的不耐。

项屿轻笑声:“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你跟子默样。”

“?”

“都很单纯。”

“我单纯?”项峰觉得自己简直提不起兴致再跟弟弟胡扯下去,“你是说我单纯?我玩女人的时候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啃手指…”

项屿大笑起来,笑得很高兴:“好吧…那既然这样,我想我也没必要把我毕生绝学传授给你了。”

他皱起眉头,烦躁地在落地窗前踱步:“等等…”

“?”

“说说看…”他停住脚步,看着窗外的灯光点点,“你可以、你可以先说说看…”

项屿沉默了会儿,才说:“好吧,你很老奸巨滑,但是除了对付女人。”

“…”

“尤其是梁见飞这样的女人。”

“说重点。”

“哦,重点就是,”项屿顿了顿,“如果她很明确地拒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如果不是呢?”

“那就是她还在犹豫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