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更好办!”

项屿在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话,项峰冷冷地骂了句“下流”,直接挂线。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系着根红色的丝带,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系上去的,也不知道是谁系上去的,他有过各种猜想,但却没有答案。

他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烟盒,点了支,沉默地抽起来。

【2.8 面具

阿尔培的确已把那条绸裤套在了他的黑裤和那擦得雪亮的长统皮靴上。“喂,阿尔培培,”弗兰兹说,“你真的很想去参加狂欢节吗?来吧,坦白地告诉我。”

“老实说,不!”阿尔培答道。“但我真的很高兴能见识下这里刚才的场面,我现在懂得伯爵阁下所说的话的含义了,当你旦看惯了这种情景以后,你对于其他的切就不容易动情了。”

“而且这是您可以研究个性的唯时机,”伯爵说道。“在断头台的踏级上,死撕掉了人生所戴的假面具,露出了真面目。老实说,安德烈的表现实在丑恶,这可恶的流氓!来,穿衣服吧,二位,穿衣服吧!”

弗兰兹觉得要是不学他两位同伴的样子,未免太荒唐了。

于是他穿上了衣服,绑上面具。那面具当然并不比他自己的脸更苍白。他们化装完毕以后,就走下楼去。马车已在门口等着他们了,车子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碎纸和花球。他们混入了马车的行列里。这个突变真是难以想象。在罗广场上,代替死的阴郁和沉寂的是片兴高采烈和嘈杂的狂欢景象。四面八方,群群戴着面具的人涌了过来,有从门里跑出来的,有离开窗口奔下来的。从每条街道,每个角落,都有马车拥过来。马车上坐满了白衣白裤白面具的小丑,身穿花衣手持木刀的滑稽角色,戴半边面具的男男女女,侯爵夫人,勒司斐人,骑士和农民。大家尖声喊叫着,打打闹闹,装腔作势,满天飞舞着装满了面粉的蛋壳,五颜六色的纸,花球,用他们的冷言冷语和种种可投掷的物品到处攻击人,也不分是敌是友,是同伴是陌生人,谁都不动气,大家都只是笑。…

以上是《基督山伯爵》中关于罗马狂欢节的段描写,罗马狂欢节虽不如威尼斯狂欢节那么著名,却也深得意大利人的精髓——疯狂、欢乐、还有面具。

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没有个国家的人民如意大利人样狂热地爱着面具,其中尤以威尼斯人为代表。但为什么要在狂欢节戴上华丽的面具?种说法是13世纪就有法律来规范面具的使用;另种说法则是王公贵族在聚会时会戴上面具游戏,继而传到市井。我个人更倾向于贫苦人民自发的在属于自己的节日里戴上华丽的面具,使原有的阶级等级制度在这刻荡然无存…

所以,很难说清楚个人戴面具究竟是为了跟别人不同抑或是想要跟别人相同。

也许我们都戴着面具,你、我、他,嬉笑怒骂,却身不由己。

Beta】

十(中)

“今天早上翻了下日历,才发现我们竟然离新的农历年这么近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徐彦鹏摘下眼镜,用布轻轻地擦拭着镜片,“可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很高兴各位能在每周二的下午三点到六点坚持收听我们的‘地球漫步指南’。今天在节目开始之前,想要跟大家先报告个好消息。”

他看了看项峰,又看了看见飞,才高兴地说:“我的两位搭档今天因为临时有事所以必须提前个小时结束直播,也就是说…咳咳,在五点到六点的时间里,是彦鹏以及所有粉丝们单独狂欢的时间!”

背景音效里传来喇叭、萨克斯、鼓以及口哨的声音,项峰不禁侧头看了他眼,很想脚踹在他背上。

“好吧,那么本周的趣闻有些什么呢?”彦鹏又对镜片哈了两口气,才戴上。

“是关于‘脸’。”

“脸?”

“是的,”项峰点头,“‘脸盲症’患者通常辨认不出任何人的脸,与‘脸盲症’患者截然相反的是,美国纽约38岁女子詹妮弗却拥有种超常的脸部辨识能力——她从来不会忘记任何张曾经见过的脸,哪怕是20年前在地铁车站擦肩而过的人。詹妮弗的‘超忆症’能力让医学专家们深感困惑,他们已经开始对她的大脑‘认脸功能’展开研究,并希望从詹妮弗身上找到‘人脸辨认’的奥秘,从而帮助甚至治愈那些压根记不住任何人脸的‘脸盲症’患者。”

“所以,”梁见飞说,“她只是记忆力非常好,还是说她在辨别人脸方面比较厉害?”

“我想应该是后者。”他没有看她,并且他猜她也没看他。

“噢…”她发出声感叹,然后就不作声了。

项峰继续读道:“詹妮弗称,她最初发现自己有点与众不同,是在次和家人起外出度假的时候。当时,她在飞机上看到了名毫无名气的演员,她只在电视上看过他次,就立即认出他来。她的家人不相信她的话,但当他们和这名演员进行交谈后,结果证明她果然是正确的。

“不过,直到詹妮弗上了大学后,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不同。詹妮弗回忆说:‘我在进入大学的最初几周中认识了许多人,我几乎记住了每个见过面的校友的脸,不管我们的见面有多么短暂。3周后我又在个学校派对上遇到了些熟人,可他们都不再记得我。我当时想,这些人真会装假,3周前我们还在学校的自助餐厅中见过30秒钟,我无法相信他们现在就已经不认识我。’可事实上,那些校友的确不记得她。”

“那是当然的,”彦鹏摊了摊手,“如果你长得不是很…标志性的话,鬼才记得什么时候跟你在餐厅见过半分钟。”

项峰没理他,继续说:“詹妮弗称,不管什么样的脸,只要她见过面,那么她事隔多少年后都不会忘记。即使是她孩提时代见过面的人,即使是20年前在地铁上见过面的人,即使这个人头发变白、脸上长出皱纹,但詹妮弗如果再次见到他,仍然会记得他是谁。”

“天呐!也就是说,我化成灰她也认识我!被这样的女人缠上岂不是很可怜…”彦鹏苦笑。

“难道你希望你所有的前女友都忘了你?”梁见飞笑着揶揄道。

“站在个情圣的角度来说——”

“——情圣?”项峰挑了挑眉。

徐彦鹏露出个他自以为最迷人的微笑:“——没错,从情圣的角度来说,我当然希望所有爱过我的女孩都对我有十分美好的回忆。”

“我怀疑这很难。”梁见飞无情地提醒。

“可是站在个好男人的角度来说——”

“——好男人?”项峰把稿纸翻到后页,开始准备下个话题。

“是啊,”徐彦鹏有点咬牙切齿,“从个不介意常常被两个搭档插话的好男人的角度来说,我希望她们能忘了我,这样她们才能更好地投入到下段感情中去。”

“她们会的——而且迫不及待。”见飞点头。

“那么…”项峰忽然转头看着她,“女人真的非要彻底忘记上段感情才能投入到下段当中去吗?”

“也许,”她迟疑地点了点头,“但这是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

“?”

“就是说,人如果要投入下段感情,必须要忘记上段,可是并不是忘了上段的感情就定能有新的开始。”

“为什么?”他看着她,没有眨眼。

“因为…”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闪烁。

“因为害怕?恐惧?”

“不完全是…”她低下头,不再看他。

“那是为了什么?”他蹙起眉头,第次发现梁见飞在感情上其实是个死硬的顽固派。

“因为曾经感同身受…”这个时候,徐彦鹏忽然淡淡地说,“因为受过伤害,感到痛苦,即使已经淡忘了,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如果当时伤得很深,是很容易就被唤起回忆的,当有个新的机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以前的痛苦,所以就会犹豫、就会迟疑,不管面前的诱惑有多大…”

“…”

彦鹏叹了口气,发现项峰和梁见飞都屏息看着他,于是眨了眨眼睛,无辜地问:“我说错了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又不约而同地沉默。

“所以啊,”他下结论,“不管是‘脸盲症’还是‘超忆症’,人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然有自己的痛处。”

“如果是你,你希望你的女朋友得‘脸盲症’还是‘超忆症’?”

徐彦鹏眯起眼睛想了想,最后不紧不慢地说:“我希望她得‘持续性冲动综合症’。”

“…”

项峰抬手看了看表,五点过三分,梁见飞那辆深蓝色的休旅车缓缓停在他面前,他打开车门坐进去,系上安全带,然后对她说:“走吧。”

也许因为新年假期即将到来,高速公路的收费口显得有些拥挤,梁见飞不耐烦地用指关节敲打着车窗,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能安静点吗?”项峰忍不住说。

她抬眼看了看他,放下手指,打开车里的收音机,立刻传来徐彦鹏愉悦的声音:“终于摆脱了那两位烦人的搭档,不知道各位银河系的朋友是不是也着实松了口气?…”

“你还是去敲玻璃窗吧。”他投降。

梁见飞笑着关上收音机,外面下着小雨,车子缓缓地前进,片寂静中,只听到雨刮器刷着挡风玻璃的声音。

项峰看着窗外:“如果现在忽然下起大雪,我们被困在高速公路上,你会怎么做?”

“嗯…”梁见飞沉吟了会儿,“我会等。因为第二天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如果第二天没有人来呢?”

“那就再等天。”

“第三天还是没有人来。”

“我会带上所有有用的东西立刻离开这里。”

“那你为什么不第天就走?”

“因为第天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他收回视线,看着身旁的她,“踏出第步是最艰难的,但其实并不定如想象中那么难。”

“…”她嘟了嘟嘴,“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为什么?”他有点不高兴。

“…没有为什么。”

他赌气地别过头去,心想:最可怕的人是你才对。

终于过了收费口,因为下雨,高速公路上的车子都行驶得并不快,他们路沉默,直到下了高速路,梁见飞向他问路,他才生硬地回答。

年会依旧办在去年那家五星级酒店,他们到的时候,隐约能看到宴会厅里狂欢的景象。因为到得晚,所以地下车库里离电梯近的车位全都停满了,他们只能停在角落里。项峰下了车,径直向电梯走去,梁见飞锁好车,快步地跟了过来。

或者其实准确地说,她是奔跑着追上他。

头顶传来“滋滋”的声音,他感到她又靠近了几步,几乎是紧紧跟在他身后。

“我曾经写过个谋杀案,被害人就是在无人的地下车库里被杀的,”项峰若无其事地停下脚步,抬头指了指天花板,“她因为看着灯管上的老鼠,没有发现身后的凶手正在步步靠近…”

梁见飞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花板,他悄悄伸出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下。

“啊!…”她尖叫地转过身,四处张望了下,发现是他的恶作剧后,愤怒地瞪他。

项峰哈哈大笑,继续向电梯走去,梁见飞想要发作,但还是跟上来,甚至伸手抓着他的手臂。

等电梯的时候,他微笑着凑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我还以为,做了两年的侦探小说编辑,你已经对此习惯了。”

她别过脸去,副赌气的样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喜欢看她这个样子。所以才常常故意惹她生气。

他们搭上电梯,来到二楼,电梯门打开,两人都被热闹的景象吓了跳。红色的地毯两边是各种花篮,地上有零碎的彩色纸屑以及丝带,宴会厅大门前有张长长的签到台,周围站着许多人,人们脸上无例外地蒙着层红晕,眼神雀跃,仿佛还没有开始喝,就已经醉了。

“项峰!”个略微发福的中年人走过来跟他握手,他勉强挤出点笑容,应付了几句,就听到那中年人对梁见飞关照说要好好招呼他。

走进会场,他忍不住问:“刚才那是谁?”

“是我们老板啊!”梁见飞白了他眼,像是不可思议。

他错愕,指了指门口:“可是,你们老板不应该是秃…秃…”

“是啊,”她边跟同事打招呼边瞪他,“他用你那些书赚来的钱去做了植发,很自然吧?以后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你问他讨张名片。”

“我才不需要!”他也瞪她。

会场比去年大,桌数也比去年多,项峰不禁有点头晕。他们被安排在最靠近舞台的那排,同桌的人都亲切地跟他打招呼,他却感到莫名,直到梁见飞悄悄告诉他这些人去年也跟他们同桌,他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脸盲症”。

“也不能怪你,”梁见飞扯了扯嘴角,低声说,“因为人如果决定要改变什么,年的时间足以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比如那个胖子,他比去年足足重了60斤!别惊讶,还有你左边那位戴红色丝巾的小姐,她去打了瘦脸针,去年她的脸盘可能比马桶圈小不了多少…不过最可怕的是你对面那位老先生,他最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开始戴隐形眼镜,还去染了头发。”

“他可能遇到了什么人…”项峰凑到见飞耳边说。

“我也觉得是…”她皮笑肉不笑。

“喂!”个声音出现在头顶,“我觉得你们两个真的很喜欢咬耳朵。”

项峰略微抬起头,终于发现这张脸他见过,只是时之间想不起她的名字。

“汤颖…你怎么会在这里?”梁见飞冷冷地问。

“我也是你们公司的客户之啊,”汤颖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你还不趁今天好好地讨好讨好我。”

“…”但她除了翻白眼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你好。”汤颖向项峰伸出手。

他礼貌地握了握,脸微笑,没有说话。

他记得梁见飞的这位表姐是个难缠的角色,所以最好敬而远之。幸好这时候台上的司仪宣布晚会就要开始了,汤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自己那桌去了。

“喂,”趁着灯光暗下来,司仪在台上讲话的时候,项峰凑到梁见飞耳边,低声说,“为什么我感到这像是场鸿门宴。”

“嗯,你发现得不算太晚…”

过了会儿,她走开了几分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个信封,把其中个递到他手上:“你的房门钥匙。”

他接过来,迟疑了下,问:“我…跟谁住?”

“…”她警惕地眨了眨眼睛,“你个人。”

“哦…”项峰假装若无其事地把信封塞进上衣口袋。

这天晚上,他对于敬酒又是来者不拒,梁见飞几次扯他的衣袖、瞪他、或是严辞提醒他,他都不为所动,他甚至要拉她到舞台上去跳舞,最后被她拼命阻止了。

“别喝了,”梁见飞几乎是以强硬的手段从他手里夺过酒瓶,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该回房间睡觉了。”

他脸迷惘地看着她,也许嘴角还挂着傻笑,没有反对。

他跟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了招呼,然后靠在她身上走出会场,电梯门关上的霎那,他甚至还能听到会场里喧闹的呼喝声。

但世界在霎那间安静下来,在铺着厚厚的俄罗斯地毯的电梯里,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和她的呼吸声。

“喂,”梁见飞冷冷地说,“我等会儿帮你开了门,你自己进去,然后我就走了。”

“哦…”她在怕什么?怕他像去年样吗?

电梯门打开,走廊里如既往地没有人,她扶着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房间门口,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信封交给她,她打开门,把他往墙上推,转身就要走。

他倒了下去,发出声沉闷的撞击声,然后不出所料的,梁见飞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项峰!”她摇了摇他的肩膀,他半睁着眼睛,露出微笑。

她又拍了拍他的脸,最后无奈地说:“别躺在这里,至少回床上去。”

她站起身,关上门,然后来扶他的肩膀,但他知道自己的重量,她憋红了脸也只让他移动了几公分。

他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她用力扶着他的背脊:“项峰,你能站起来吗?”

他点头。

她如释重负:“我扶你去床上躺着好吗?”

他仍然点头。

他并没有花很多力气就在她的帮助下站了起来,走到床边,重重地躺下去。

梁见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上窗帘,帮他在床头开了盏小灯,又从冰箱拿了瓶矿泉水放在他枕边,接着就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