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说本周的主题吧。”项峰忽然提议。

“哦…”电波里传来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恐怕是梁见飞在翻稿件,“本周,让我们来谈谈有关于婚礼和葬礼。”

项峰轻咳了声,什么也没说。

“近日,件奇怪的离婚案在迪拜引起了很大关注。身为大使的新郎在结婚当天发现新婚妻子不仅长着小胡子,竟然还是斗鸡眼!于是他顿感相亲时被欺骗了,怒之下将新娘撇在了婚礼现场,直奔法庭申请离婚。

“这位不知名的新郎是某阿拉伯国家驻迪拜的大使,已年近40。新郎的友人表示,新郎新娘在举行婚礼之前有过几次简短的会面,但是新娘直都是蒙着头巾的,两人隔着几尺远,所以看不清新娘长像实属正常。后来,新郎觉得新娘脾气秉性和自己还比较合适就定下了这门亲事,结果在婚礼现场就发生了上面的那段尴尬事。

“当时,新郎和新娘已经签好了纸婚书,新郎就上前俯身想吻新娘下,就在这时他发现新娘的脸居然毛茸茸的,还长着双对眼。新郎的友人告诉记者:他当时惊坏了。新娘确实性格很好,但是她直用面巾罩着脸也是有原因的。离婚不可避免,当时新郎直接就奔向法庭,留下新娘人独自哭泣。随后,法庭立即受理了这起离婚案。”

“很荒唐,”项峰的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在个人决定要跟另个人共度余生之前,他竟然连她的长相也不知道。”

“那么男人对于个女人要求就只是:长相、长相、以及长相?”

“…不,”他沉默了会儿,才说,“还有身材。”

“哦,很好,至少你肯说真话…男人根本不关心女人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也不关心她的心里在想什么,男人需要的只是具能够让他们产生性冲动的身体?”

“我常常能够从你身上深刻地明白某些成语的含义,比如——断章取义。”

“随你怎么说。”

“那么女人做了什么?仗着男人爱她,就任性地为所欲为?”

“任性?你称之为任性?”梁见飞简直要尖叫起来。

“不然是什么?”她的搭档却听上去很镇定。

“是男人直习惯于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女人身上,所以如果某天女人说‘不,我不愿意这样’,男人就把它归结为女人的任性——可笑的‘任性’。”

“任性的确是件可笑的事——尤其是,当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跟另个人唱反调的时候——她难道没有用脑子想想,别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吗?”

“不分青红皂白…”她的音调高了八度,“男人有男人的理由,女人也有女人的理由,也许两者并不相同,但是你不能要求个跟你样有思维能力的成年人毫无道理地服从——还是说,这就是男人所谓的‘爱’?”

花店老板把束包装精美的花递到客人手中,那是个高大的男孩,看上去正要去约会的样子。店里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老板却时不时抬头望着墙上那台迷你收音机,眼里充满疑惑。

“我很怀疑女人是不是真的懂得什么是‘爱’,”项峰的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对个总是固执己见的人,怎么讲道理?告诉她‘不,千万不要这么做,因为这会让某个人难过’?”

梁见飞沉默着,隔着长长的电波,听不出她究竟在干什么。在生气?在发呆?在思索?抑或是自省?

过了几秒钟,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么,简单粗暴就是对的吗?”

“…”

“事实上,这根本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只会让问题更复杂。”

收音机里再次长时间地播放背景音乐,也许有十几秒,也许是几十秒。

“好吧,”梁见飞调整了语调,“那么接下来,让我们来看看有关于葬礼的新闻——”

“——别他妈的跟我提葬礼,”项峰说这话时,口吻异常冷静,但怎么听,都像是在发火,“也别跟我提婚礼。凡是跟混蛋有关的事我都不想听!”

终于,原本喧闹的花店倏地安静下来,老板摸了摸鼻子,嘀咕道:“奇怪的地球人…”

梁见飞打开直播室的门,迎面过来的导播看到她的脸,愣了愣,躲到边去了。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定很骇人,任何人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还是少惹她为妙。

哦!是的!千万别惹她!

“梁见飞!”项峰在她背后冷冷地喊。

不是说了别来惹我吗!她在心中喊,然后快步向楼梯口走去。

“梁见飞你敢再走步试试看!”他用种很少见的愤怒的口吻吼道。

她继续走了几步,但双脚却像是不受控制般地慢慢停下来。她有点泄气,回过头想瞪他,却发现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他们,表情如同蜡像般僵硬。

项峰言不发地走过来,抓着她的手臂进了休息室,然后“砰”地关上门。

休息室并不大,眼就能看到每个角落,此时此刻空无人,只有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项峰放开她,站在门后,双手抱胸:“我承认…”

“?”

“我的方式有时候是过于简单粗暴…”

“…”

“但你不该说那种话。”

“…什么话?”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侧影,她竟被狠狠地打动了。

“…‘我不相信你’。”

梁见飞咬了咬嘴唇:“那是我…口不择言。我想说的是,我并不同意你的观点。”

“是不是我们以前的那种关系让你认为,我是个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受到伤害的人。”事实上,这并不是种疑问,也不是种肯定。项峰安静地看着她,眼底被黯然淹没。

“…”

“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伤害了我——”

“——不是的。”梁见飞皱起眉头,很想笑,却怎么也扯不开嘴角,很想哭,但又挤不出滴泪。

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能让她如此哭笑不得。

“如果我说我不相信你,你会无动于衷吗?”他仍旧自顾自地说。

“我说了那是我口不择言!…”

项峰看了她眼,低下头,双手抱胸,然后开始沉默。

梁见飞觉得自己无法忍受沉默,尤其是项峰的沉默,那对她来说是种煎熬,仿佛他们之间相隔很远,但她分不清这种距离是谁造成的,也许她有责任,他们都有责任,可她有种迫切的念头,就是缩短这令人抓狂的距离…

忽然,她走上去推了项峰下。他没站稳,抬起头,脸上的表情览无遗——

这家伙在笑!沉默地笑。

“项峰!”她气得大喊。

天知道她刚才为什么停下脚步,为什么被他的身影打动,又为什么因为他的句话就觉得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到底为什么?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把抱住,紧紧地抱住。

“好了…”他的口吻变得温柔起来,就连触碰到她皮肤的气息也是暖暖的,“梁见飞…”

她以为他会说求饶的话,但他却没有,依旧是沉默,直到她开始挣扎,他才低声说:“我很生气。”

“…”

“昨晚我真的很生气,而且我知道,你也样…”他顿了顿,刺人的下巴抵在她脸颊上,轻轻地动了几下,“可是后来我想,我们如此愤怒,都只是因为同个‘原因’。”

“…”

“想到这里,我就告诉自己,算了吧,何必跟你这个傻瓜计较。”

梁见飞紧紧抿着嘴,言不发,像个赌气的孩子。

项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笑得很温柔:“你不问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吗?”

她看着他,摇头。

为什么要问,她已经知道了啊…

项峰收起笑容,眼神却仍然温暖:“你去吧。”

“?”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只要你觉得对。”

“…”从字面上说,梁见飞赢了这场战争,但她却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胜利,至少不是最终的胜利。

“所以…”项峰的眼神很认真,“别再对我板着脸。”

听到这句话,她终于笑出来。

输或赢又如何呢?

他不过是个想要看她笑的男人,她也不过是个…愿意对他微笑的女人罢了。

梁见飞和项峰前后从休息室走出来的时候,导播面有难色地上来低声问:“你…没事吧。”

她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答:“没事。”

“那就好…”

两人走到停车场,才发现彼此都没有开车来。说不定,这也是种默契。

坐上出租车,项峰对司机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不是说去吃饭吗?”见飞诧异。

他笑而不答。

出租车刚驶上高架路,梁见飞的手机就响了,是世纷打来的。

“喂?”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世纷的声音听上去足够神秘。

见飞看了项峰眼,敷衍地回答:“嗯。”

“我刚刚得知了个惊人的消息,想要来跟你求证。”

“…”

“怎么不说话?”

“你想要我说什么?”

“说些…让人能够冷静下来的话。”

“哦,听我的,把脑袋放在冷水龙头下面,然后打开龙头。”

“…那么说是真的?”

“…”

“沉默代表默认吗?”

“…随便吧。”

但事实上,此时此刻梁见飞脑子里想的却是:为什么个三十岁的女人,对于感情却还是想要遮遮掩掩?她到底对什么感到不安?

“既然你都证实了,看来这是真的…啊,好多女人免不了要伤心阵子。”

“?!”为了…项峰吗?

世纷没有听出见飞的疑惑,继续自顾自地说:“你不觉得这件事很突然吗?”

“有点…”

“是因为怀孕了吗?”

梁见飞想,要是她现在正在喝水,那她面前这块玻璃窗就免不了要遭殃了…

“你先等下,”她终于觉得有必要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在说谁?”

“徐彦鹏啊!”

“…”她张了张嘴,眼角的余光里,项峰对于她的这副表情也充满疑问。

“不然呢?”世纷听上去有点不耐。

“徐…徐彦鹏?”

“天呐!他去结婚了不是吗?你自己都在节目里说他休假了啊。”

“他的确是…但…”

“怎么我们刚才讨论不是这件事吗?”世纷终于明白过来。

“没错。至于说徐彦鹏是不是去结婚了,我真的不知道…”

袁世纷抱怨了声,挂上电话。

“什么事?”项峰问。

“…没事。”梁见飞用袖管抹了抹额角的汗,脸不动声色。

出租车摆脱了拥挤的高架路段后,很快到了项峰公寓楼下。不出所料的,回家之后,项峰并没有任何做饭或叫外卖的意思,而是直接拉着梁见飞进了卧室…

意乱情迷之时,见飞想到下午直播时说过的话,忍不住问:

“喂…”

“嗯?…”

“你不是说…男人只在意女人的脸蛋和身材吗?”

“嗯…”

“可我既不是脸蛋十分漂亮,也不是身材特别好…”

“嗯…”

“你为什么…?”

项峰百忙之中抬起头捂住她的嘴:“嘘…”

“?”

“别说话,我已经被催眠了,别让我回到现实中来…不然会走火入魔的。”

“…”

十(下)

也许因为项峰的话,又或者是因为梁见飞自己已然改变了想法,总之,第二天上午趁着项峰独自人去超市的时候,梁见飞拨通了池少宇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