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吗?”

她摇摇头,轻声说:“只不过…扎得我有点疼。”

他大笑起来,故意用满是胡渣的下巴磨她的脸,她尖叫着想要躲开,却怎么也躲不开。

临睡的时候,梁见飞迷迷糊糊之间听到项峰说:“你猜徐彦鹏要是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她敷衍地“嗯”了声,心想:不要说徐彦鹏,连她自己都很吃惊…

第二天早,梁见飞是被阵急促的声音吵醒的,起初她以为是窗外的鞭炮声,但过了会儿,她意识到,那其实是门铃的声音。

“喂!”她下子坐起来,看了看身旁仍熟睡的项峰,脑子里片空白,“醒醒!有人在敲门…”

项峰翻了个身,像是打算继续睡,但终究没有得逞。

“怎么回事?”他微睁开眼睛,看着她。

“有人在敲门!”她压低声音。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她哭笑不得,“说不定门口站着的是你的前女友…身旁还有个七岁的孩子。她对你勉强而羞涩地笑笑,说‘也许对你来说有点意外,但,这是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哦,”项峰转过身看着她,像是颇感兴趣,“是男孩还是女孩?”

“…”除了翻白眼之外,梁见飞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还能干什么。

“好吧,好吧,”他翻身穿上T恤和运动裤,“我去开门。”

她也慌忙穿上衣服,心里竟然真的有些忐忑,仿佛真的怕门外的是他的前女友。

项峰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呲牙咧嘴地去开门。门开,他愣了愣,然后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房间里的她:

“被你猜对了。”

“!”梁见飞怔怔地站着,咽了咽口水。

“…别废话,快让我进去,外面冻死了!”

项屿推开项峰,快步走进来,在看到见飞的霎那,错愕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小伙子,接上你的下巴,”项峰关门,走进厨房倒水,“早饭吃了吗?我这里有吐司和牛奶。”

“我、我…”项屿不停地眨眼睛,“你、你…”

“要吃吗?”他从冰箱里拿出盒装牛奶,又耐心地问了遍。

“…好吧。谢谢。”项屿摸了摸鼻子,转身倒在沙发上。

梁见飞走进浴室,关上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两侧是不自然的红晕…也许连她自己也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样个现实:那就是,她恋爱了,跟项峰…

她在浴室呆了很久,等她有自信以种平静的表情去面对项屿的时候,项家的两兄弟正坐在沙发上聊冰淇淋的口感。她抿了抿嘴,悄悄走过去,坐在墙角的按摩椅上,听他们说话。

“我们午饭吃什么?”项屿注意到她,停下刚才的话题,看着她。

梁见飞耸了耸肩:“我都可以。”

项屿笑得不怀好意:“这可不像你啊。”

“那么我应该是怎样的?”她也不甘示弱。

“应该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梁见飞窘迫地蹙了蹙眉,却听到项峰说:“哦,她最近蛀牙,指甲盖上也有蛔虫斑,所以你就放过她吧。”

项屿抬眼看着哥哥,眼角眉梢都是微笑。

奇怪的是,当最后他们讨论完去哪里吃午饭后,项屿却说要回家了。他走了以后,项峰独自在厨房洗早餐用过的餐具,边洗边吹着口哨。

“项屿他…怎么了?”梁见飞忍不住问。

“他跟子默吵架了。”

“啊…”

项峰回头看了她眼:“不然,你以为他这么大早跑来干什么?”

梁见飞摇摇头,她想不出项屿来干什么,但她更没有想到是因为这样个理由。

“但他为什么又走了?”

“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这么简单?”

他点头:“对于复杂的人,有时候用简单的方法比较有效,我只要直接指出他错在哪里,我想他自己会思考的。”

梁见飞笑了,起身走到他身后,把脸贴在他的背脊上,轻声说:“那么,我们去吃午饭吗?”

下午,梁见飞回家换了身衣服,就跟父母起去奶奶家拜年了。奶奶几年前患了老人痴呆症,至今也没有任何转好的迹象,仍旧言不发,只是微笑。爸爸每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虽然口吻有些凄凉,脸上的表情却是欣慰的:“幸好,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笑。说明她这生过得还不错…”

看着奶奶的笑脸,见飞也不自觉地笑了。

吃过午饭,妈妈悄悄把她叫到阳台:“最近怎么样?”

“很好啊。”每次父母问的时候,她都是这么回答。

“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

她看了妈妈眼,说:“嗯…暂时没有。”

“哦…”

她转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心想,要是项峰知道她这么说,会有什么反应?

很多时候,他是个非常内敛的人,即使不高兴,却点也不愿意表现出来。她想象他就站在她身旁,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冷不防听到她的回答,抬起头盯着她,像是想要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来,但是脸上的表情…脸上的表情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只不过会趁没人看到的时候掐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为什么撒谎?

想到这里,她甚至觉得腰上真的被人掐了把,痒得直想躲开。

“还有件事…”妈妈轻咳了下,显得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

“是这样的,”妈妈顿了顿,“今天早上,我接到了池少宇的电话…”

“…来拜年吗?”见飞诧异道。

“不是…”

“?”

“他本来是想找你的,但是你手机直关机。”

“哦,没电了。”她想不出池少宇有什么事要找她找到父母家去。

“后来我听他的声音不太对,就问他怎么了,他说…”说到这里,妈妈叹了口气,“他母亲昨晚过世了…”

“啊…”梁见飞错愕地眨了眨眼睛,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么说,就算他对不起你,这个婆婆总算也曾经把你当女儿样看待,所以…你抽空打个电话给他吧。”

“哦…”她怔怔地点头,想起过去的种种,心里很不是滋味。

妈妈走后,梁见飞又独自在阳台上坐了会儿,才拿出换上电池的手机,拨通了池少宇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接着有个疲惫的声音说:“见飞…”

“我妈跟我说了…”她抿着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些,“我很难过。”

耳边传来轻轻的苦笑声,池少宇吸了吸鼻子:“幸好,走的时候,不算太痛苦。”

听到他说这句话时,梁见飞忽然觉得很想哭。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忍住眼泪,最后,平静地问:“葬礼在什么时候?”

“…周六。”

“…要、要帮忙吗?”她茫然地问。

池少宇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是的,我很需要你。”

也许换作别的时候,听到他这样说,她定会再考虑考虑,但此时此刻,她却只能呐呐地应了句,然后挂上电话。

傍晚时分回到家,看着满室的寂静,梁见飞有种错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她和池少宇才结婚年,她在街上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起,满怀心事地回家。在家门口,梁见飞遇到了池少宇的妈妈,她总是周末来,说是来看他们的,但其实是来帮忙做家务的。她是个很少抱怨的婆婆,做家务的时候很仔细、很认真,那天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竟直跟她说话,临走的时候,婆婆在满室的夕阳照耀下开玩笑地说:“就算你笑起来没有哭好看,但是我还是喜欢看你笑。”

现在回想起来,梁见飞才发现,自从和池少宇离婚之后,她们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甚至于,连正式的告别也没有。

梁见飞倒了杯温水,站在落地窗前慢慢喝完,不知道过了多久,项峰打电话来问她去不去吃晚饭。

“对不起,”她心情低落,“我想好好睡个觉。”

“你的意思是,在我这里没办法睡好觉吗?”他故意跟她开玩笑。

但她点也不觉得好笑。

“怎么了?”侦探小说家的触觉总是比普通人更敏锐。

“…没什么,”她轻叹口气,“只是,接到个不太好的消息。”

“?”

“…池少宇的妈妈,昨天去世了。”

“…”项峰沉默了会儿,用低沉的声音安慰她,“要我过来吗?”

“…不用了。”她想要个人呆着。

“别用这种死气沉沉的口吻说话,”他说,“我会担心的…”

“好吧…”他没有说可笑的话,她却露出微笑。

“明天的直播你可以吗?”

“我曾经遇过比这糟糕得多的事,最后不是照样去了吗。”

他沉默了会儿,终于放心地笑了。

“不过,”她又说,“我周六要去参加葬礼。”

“哦,好。”

“你…不反对吗?”

“我为什么要反对?”

梁见飞抿了抿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嗯…我直以为你不太喜欢池少。”

“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尊重他的家人——尤其是,他们也曾经是你的家人。”

“…谢谢。”她眼前浮现出项峰的样子,下巴上的胡渣虽然很刺人,但他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是你总是想要跟我作对,我可没有。”他在电话那头笑着说。

她也笑了,甚至真的开始考虑昨晚他睡觉前问的那个问题。

“不过,”梁见飞把玻璃杯放进水槽,“我可能这两天要先去次…”

“为什么?”

“因为今天下午他说想要我帮忙…”她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项峰又沉默了,这次的沉默比之前的两次时间都要久,久到…她不禁开口喊他的名字。

“不准去。”他的口气生硬得可以。

“…为什么?”

“去参加葬礼是回事,去帮忙又是另回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吗?”

梁见飞有点被激怒了,但还是耐心地说:“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你就当作…我是去帮助个你不认识的朋友不行吗?”

“不行!”项峰断然拒绝,“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固执很多时候是毫无意义,甚至是…是愚蠢的吗?”

“为什么?”她也变得生硬起来,“你凭什么说我固执,说我愚蠢?”

“梁见飞,我不想跟你吵架,”他适时用种看似平静的口吻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去帮什么所谓的忙,那会让你和那个男人的关系更复杂。”

“…我不信。”

“…”

“我不信你说的。”

“…”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他见面,但是他妈妈过世了,我——”

“——随便你!”项峰冷冷地打断她,然后挂上电话。

见飞盯着手机看了很久,颓然倒在沙发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嘴里咸咸的,她抹了抹脸颊,竟然都是泪水。

这到底是出于怀念已经往生的人而留下的怅然的泪水,还是因为愤怒于某个可恶的男人而留下的失落的泪水?

事实上,她自己也分不清…

十(中)

午后的花店生意很好,玻璃门每打开次,挂在门框上的风铃就会响次。收银台背后的墙上嵌着块块木质的装饰板,用来摆放饰品或些零碎的东西。此时第二格木板上摆着台迷你收音机,机身虽然小,音质却很不错。

“各位…观众下午好,这里是‘地球漫步指南’,我是梁见飞。”女主持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无精打采。

“应该是‘听众’而不是‘观众’,”男主持人冷冷地接着说,“大家好,我是项峰。”

“今天由于徐彦鹏临时休假,所以…节目由我和项峰先生主持。”

背景音乐的音量大得有点突兀,花店老板抬头看了看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