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恩义偿不偿还可不是由你一个老婆子说的算的,王九娘欠着许家养育之恩是事实,今日她若不从,便是忘恩负义。”萧平道。

“这恩义偿不偿还不能由一个老婆婆说了算,但也不是能由一个大场头说的算,我曾闻阴司有功德薄,谁欠谁的恩,谁欠谁的债都一一分明。”这时,阿黛突然站了出来。

人间感兴天意,阴司亦能感应人意。

阴司城隍坐前,两鬼差在记功德薄。

“王九娘以五年时间精心侍候许姚氏于病床前,并送终守孝,已抵许姚氏收养之恩。因果已了,恩债两消,互不相欠。”

“哈。那姑娘就请来阴司功德薄一查。”那萧平听得阿黛的话,便乐了,阴司的功德薄,这凡人如何查得了。

“唐时,魏征梦中斩龙王,宋时,有包青天日审阳夜审阴。所以,这功德薄也是可以查一查的嘛。”阿黛道。

听阿黛这话。一众邻里都兴奋了起来。

王九娘请神已是神异之事,如今竟还要查看阴司功德薄,这又是一件神异之事。

便是那萧平这时也有些皱眉,王九娘能请神。说不得她还真有什么手段。于是立刻道:“这事情王九娘是事主,她查不算。”

“并不需要九娘查。”阿黛说着,却又冲着看热闹的邻里道:“查看功德薄,非得有那正直高义之士不可,还请众高邻推出一公认的正直高士,查看功德薄。”阿黛冲着众人拱手道。

“前街的退下来的宋老司狱,最是正直,可请他来。”这时人群里便有人道。

宋老司狱,已不知其名。人皆以老司狱称呼,退下来前曾是衙门司狱。

他的传闻甚多,当年。有一外地犯人病死狱中,曾写了一封信交给宋司狱,请宋司狱转交家人。

然而那犯人的家人其时已不知流落何方,宋司狱辗转打听两年,方寻到那犯人的家人。

其家人收到信时,才发现信里面有一张500两的银票。

另又有一犯人。蒙冤下狱,宋司狱闻其冤情。代为诉讼,三年平冤。

如此种种,宋司狱实是一个传奇。

对于宋司狱,萧平自也同意,只要不是王九娘就成。

没一会儿,头发已经全白的老司狱就被人请来了。

“阴司为泉下,还请哪位取一木盆来。”阿黛又冲着众人道,立刻的,有那爱看热闹的便回家取了一只木盆。

“再装满清水。”阿黛又道。

那萧平怕别人做手段,便亲近从井里打了清水倒入盆中。

此时,雨已停了多时,一轮月亮现于空中,月影正好投入盆中。

宋老司狱坐在一边,只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而就在老司狱睡着的同时,只见那木盆的水荡起一阵微微的涟漪,随后便现出城中城隍庙的景象。

老司狱神态安详的走进城隍庙。

此时,城隍庙中,端坐一老城隍,城隍两边,有两鬼差站立一旁。

“呀,那个鬼差不正是前年救人的方家小子吗?”围观的人中突有一人指着一边的鬼差道。

前年,京城水灾,太月湖水暴涨,一个五岁小儿不慎落入水中,方家小子便跳入水中将他救起,没成想自己反而被淹死了。

“呀,倒真是。”有认得方家小子的听得这人一说,定睛一看,果然不假。

于是,一个个便都明白了,老司狱如今已入得阴司城隍庙里。

此时,盆中情景如画。

那城隍见得老司狱进来,连忙下坐迎接。

“老司狱突然到访,不知有何事?”那城隍迎了老司狱坐下问道。

老司狱便把来查看功德薄之事一说。

那城隍立刻让鬼差翻出功德薄,然后接着老司狱喝茶。

一盏茶喝完,鬼差也翻到了记录王九娘功德那一页。

王九娘以五年时间精心侍候许姚氏于病床前,并送终守孝,已抵许姚氏收养之恩,因果已了,恩债两消,互不相欠。

这一行字便在那盆水的中间浮浮沉沉,众人看得分明。

果然功德薄上已记了王九娘于许家恩债两消。

此时,老司狱醒来,便有那好事的问老司狱梦见啥啦。

“也就跟城隍喝了杯茶。”老司狱淡定的道,众人都不由的一称莞尔,可不正是喝了杯茶嘛。

随后老司狱便站起身来,冲着王家,萧平以及众人道:“老夫已看得分明,功德薄上已记了恩债两消,王九娘不欠许家的了,许天龙的字据无效。”

他刚说完这话,月夜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雷,那雷直直的劈下,正好劈在萧平手中那字据,立刻的字据便起了火,没一会儿便成了灰,一阵秋风过,烟灰飘散于天际。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余韵和过往

虽然前不久大雨刚歇,但这时天上半月,清亮明晰,月辉如轻沙似的笼着整个帽子胡同。

月明如旧,胡同边的树上,不知怎么鸟儿似乎叫这雷声惊起,扑腾扑腾的在胡同里乱飞。

任谁也看得出来,这天不会再有雨了。

秋天也鲜少打雷。

于是这窄然的一声雷响,又正正好劈在萧平手中的字据上,更还把字据烧成了灰。立时的每个人的心都突然间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更有那平日做了不好事情的人,那腿都有些软。

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整条胡同此时一片寂靛,只有各人举着的火把,依然火光冲时,时不时发出爆火花的声音,在这静夜里尤其明显。

灰飘飘渺渺的直上天际。

大场头萧平此时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此时,那宋老司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萧平身边:“收手了,老天都看不过眼,就你这样开赌场的,还敢理直气壮的来抓人,若是老夫还没退下那会儿,我一定让人锁你进衙门。”说到这里,那宋老司狱又看着萧平道:“知道你现在犯的什么罪吗?逼良为贱,这是犯我大齐律法的。”

宋老司狱说着,便由人扶着离开了。

王九娘远远的朝着宋老司狱行礼,老司狱这话看似是对萧平说,但其实也是提醒王九娘。那萧平若是闹狠了,就去衙门告去。

王家人自然领会。

“走。”到得这时,萧平也晓得今天没戏了。一挥手,便带着人走。

“那他怎么办?”一个手下指着许天龙道。

“带走,想白拿我萧爷的钱,没那么容易。”萧平沉着脸恶狠狠的道,他今天受了这一顿消遣,岂有不从这许天龙身上找回来的。

“表妹,救我。表妹,救我。”那许天龙晓得。今天若是被萧平带着,那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你还有脸叫,去,给我拿把刀来。不用萧大场头动手,我现在就一刀把这混仗东西给劈了。”王成听得许天龙这时还有脸叫,便冲着一边的胡家大郎道。

胡大郎抬腿就准备去拿刀。

“别别别啊,表妹救我,表妹救我。”许天龙此时瘫在地上,再没有平日的神气活现。

王九娘看着那瘫在地上哭嚎的许天龙,虽说阴司功德薄上注明了她已不欠许家的了,婚约可以解除了,但是。表姨待她甚厚,这感情也不是阴司功德簿那样说清就能清的,她是恨许天龙。但再恨许天龙,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想着,王九娘正要上前。

一边阿黛却拉住了王九娘,这事王九娘再出头,那以后许天龙就成了狗皮膏药,扯不清子。还是由自家大哥出头。

此时,一边辛豹却是冲着王成道:“王兄弟。一事不烦二主,这事终归还是我昨天没办妥,还是交给我来圆了怎么样?”

“成,就交给辛兄,只要不死,怎么整都成。”王成发话道。

他本也是做过浮浪子,晓得辛豹这种人最讲面子,也讲义气,在他手上办砸的事情,那是一定要自己圆过来的。

辛豹点点头,然后走到许天龙跟前:“姓许的,想死想活呀?”

许天龙抬头看向王九娘。

阿黛这时却早一步扯着王九娘和正官儿回屋了,许天龙只看到王九娘的背影。

看到王九娘离开,又看一边萧平一脸恶狠狠的,另一边王成也是虎视眈眈。

眼前,似乎只有辛豹这边有一条活路,到得这时,许天龙才连忙道:“想活,想活,当然想活。”

“那成,我胶东那边有个盐场,正缺工人,我请你去煮盐,你只要依了,你这赌债我就帮你消了,你若不依,那死活都不干我的事。”辛豹道。

“依依依,我依。”许天龙忙不叠的道。

“依就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帮你还赌债这钱,你什么时候还出来,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平日里干活要是偷奸耍滑,我那里也是打死人不论的。”辛豹发着狠话道。

“成成成,一切都听辛爷的。”许天龙这时只要能暂时脱离了麻烦再说。

而他的心思,辛豹自然了解,不过,他倒是不在乎,他手下的那几个管事,治起人来可是有一套的,多少浮浪子弟都叫那几个管事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就许天龙这么一个烂赌鬼,那完全不是事儿。

“成就行。”辛豹点头,然后冲着那萧平道:“萧爷,许天龙的赌债我帮他了了。”

有人帮许天龙了赌债,萧平自没有不同意的,要不然,他就是打死许天龙,许天龙也还不出赌债来。

最后,辛豹的人押着许天龙,同萧平的人一起离开了。

闹腾腾的好一场大戏总算是落幕。

此时天方已现鱼肚白。

众邻里一夜没睡,但看了这一场大戏倒是一个个的精神头十足,也不睡了,又开始了一天的生计。

王九娘看着辛豹等人远去的背影。

王九娘自不晓得,在阮秀的前世里,辛豹当天来闹事,王九娘正在请神,辛豹一头撞进去,拆穿了王九娘以口技假装请神之事。

由此王九娘在邻里心里就成了骗子。到得许天龙赌输,把她卖给赌场,众邻里自是没人过问一句,王家也无人出头,王九娘最终饮恨。

如今,此事由辛豹终了,亦算是一种定数。

清晨的帽子胡同又渐渐热闹了起来,而今天帽子胡同最大的八卦不用说,肯定是宋老司狱跟城隍爷喝了杯茶的事情。

宋老司狱在人们的嘴里已成了同包青天一样的人物。

日审阳。夜审阴的。

于是宋老司狱的传奇故事又多了一桩。

……

午后,因着前几天的降温,此时虽然有太阳。但并不觉得热。

阿黛家两进的院子里。

前进的大厅里,王九娘牵着小正官恭恭敬敬的给王成行礼,王成拿出当初王爹准备好的礼物递上,那王九娘也拿出准备好的礼物给阿黛。

王九娘今年十七岁,阿黛十六。

“好了,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王九娘认亲。王成终于完全了老爹交待的事情,心情大好。

随后几人才说起京城王家这些年的坎坷。

说起来。正如阿黛爷爷那时所预料,王继祖本人是举人,再加上颇有经商天份,另外京城之地。王家倒底也曾是仪宾府出身,也还是有一些人脉的,再加上机遇不错,有一回王继祖碰巧救了一个西域僧。

那西域僧在西域诸国颇有声望,其时,在京城,西域珍宝风行一时,王继祖立刻抓住这机会,跟着西域僧跑了一趟西域。打开了西域的商路,立时,京城王家家势便有了蒸蒸日上之势。

可就在九年前。王继祖的弟弟王继汉带着人去西域进货,回来时遇上了马贼,整个商队被屠杀干净,这对于王家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损失了大批货不说,更重要的是整个商队人员的死亡扶恤。

这场灾下来。王家家资几乎全被榨空,偏这时。京城开始流行时疫,王家家资本就空了,又染上了时疫,家里的人大多都在这一场时疫中死亡了,最终就只活下了九娘和正官儿。

一边,二妪边说便抹着眼泪儿。

九娘和小正官也是两眼红通通的。

便是阿黛听着也有些酸楚和唏嘘。

王成一个大男人也红了眼眶。

“这么大的难处,当初怎么也不让人带封信回钱塘?”王成道。

“当时事儿一桩连一桩的,哪里顾得上,毕尽天遥路远的,远水解不了近渴。”二妪道,这些事情,九娘当时还小,并不是很清楚,反倒是二妪门清。

“对了,昨天那赌场的大场头说高家看中了九娘,当时九娘听闻高家,神色甚是气愤,不知这高家是什么来路?”这时阿黛问道。

对于这个高家,阿黛心里早就有了疑问,先是听二妪和王九娘说起,后又有李晴岚被高家毁婚之说。

虽说不知道此高家是否彼高家,但阿黛心神之间,总觉得这两者应该是一个高家。

而听阿黛说到高家,二妪和王九娘也都一脸恨恨。

“高家就是一只白眼狼,当初高家在京城不过是一家破落户,后来我王家走西域货发了财了,高家求上门来,老爷是仁义之辈,不但借了银子给他们做本钱,还指点了西域的商路给他们,后来他们也跟着发财了,两家常来常往的,关系很好,当初曾戏言结儿女亲家呢。

可等到我王家出了事后,以前受过王家恩惠的,多多少少也都有表示,可高家只当不知,后来几位老爷少爷病故,连下葬的银子都没有,夫人想着当年王家曾借给高家八百两银子做本钱,这银子一直没还,夫人想着去要些回来,不用全部,要个一半也好给老爷少爷风光下葬,可没成想,高家根本不认,还说夫人想讹高家,给了夫人好一顿冷脸,夫人回来气的吐血。

“该死的,岂有些理。”王成听着,气的跳将起来。又问道:“那借钱可以凭据?”

“哪里有凭据,老爷自个儿是个仁义之人,只当这世上人人都跟他一样的仁义,任谁来凭着一张嘴就能要些好处去。”

得,阿黛明白了,这京中的王家族伯说到底跟自家大哥是差不多的性子。

大哥这些年也是有爹娘和她几个看着,才没做成那人傻钱多的。

“那这个高家可是京中传言那跟李家毁婚的那个高家?”阿黛又问,这个李家自是李晴岚。

李晴岚家虽不算豪门大家,但也是诗书门第。

“可不正是。”一边王九娘恨恨的道。

“对了,成大哥和阿黛妹妹这回来京城是做什么事情?”高家倒底是让人不愉快,王九娘说了几句,便岔开话题,问起钱塘王家突然来京城的事情。

说起这个,那王九娘又想起她请神时,有人让她问问神仙那成为恭王世子妃的钱塘王家女是个什么天仙样儿的,于是王九娘便又补问了句:“阿黛妹妹可认得钱塘王家女?”

王九娘这话一句,王成和阿黛都乐了,便是一边来继续的胡二嫂也笑眯了眼。

“九娘姑娘,这钱塘王家女不就在你眼前嘛。”胡二嫂插了一句话道。

王九娘先是一愣,随后才猛的睁大了眼睛:“阿黛,就是传说中的钱塘王家女?”

“要不,你说我们好好的跑京城来干什么?”王成在一边道。

王九娘觉得自己有些在做梦的感觉,她觉得,阿黛这事咋比她请神还传奇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接下来几天,随着天气渐冷,夏天吃太多冰的恶果就显露了出来,于是京城各家药堂,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大体上大家的病情跟辛豹的差不多,只是太多病情的相似,再加上九年前的时疫还在人心中并非消散。

一时间,差点以讹传讹,传成时疫。

好在,大多数病人吃了药堂里的大夫开的药后,再吃几碗热腾腾的绿豆粥,便能马上康复,这才没有引起恐慌。

绿豆不仅去内火,更能中和草药的毒性。

当然了,体虚之人也不宜多吃,这些药堂里的大夫都会专门叮嘱几句。

于是,悄然的,绿豆的价格就涨了起来。

王成闷头大发财。

发财之余,他便打算把酒肆开了起来。

午后,太阳温温润润的。

阿黛同王九娘坐在后院走廊上,两人一边做着绣活,一边聊天。

正官儿在一边摇头晃脑的读着三字经。

“九娘姐姐下来打算做什么?”阿黛问着九娘道。

以口技假装请神之事,在王成和阿黛面前,王九娘并未隐瞒,如实的说了,总归是为了生计无赖之举。只不过,这些终是编人的,能救一时之急,却终不是长久之道。于是几人一商量,正好趁着王九娘这几天遭遇的连翻事件,就把请神之事断了,推说神仙受到干扰。不愿来了。

如此,众人惋惜之余,也没话说。

只是请神之事罢手了。王九娘也还是要有生计的,阿黛便问问王九娘的打算。

“我就打算多绣点绣活,再帮人浆洗衣服,另外,我还可以去尼庵里拿出佛经来抄写。”王九娘道。

洗衣服,绣点绣活实是十分艰辛的事,而且还并不赚钱。唯一能赚一点的是为尼庵抄写佛经,但这种活却并不是时时都有。得看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