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施掩住脸,呜呜哭泣出声,她自己放弃孩子,这痛或许还能熬得住,他不要,会让她一辈子活在最悲惨的地狱!

梅施几乎凶恶地关闭了手机,她不要再听半句扰乱她心神的话,她已经够可悲的了,不能连最后的尊严都丢了。抹干眼泪,梅施开动了车子,她已经迟到了,不能再耽搁下去。

虽然迟到了近四十分钟,因为薛勤约他的朋友六点见面,梅施还比那人早到了。薛勤为她点了杯热咖啡,梅施礼貌地道了谢,她发现薛勤在打量她,或许是她敏感,薛勤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同以往,带了点怜悯,却没有了上几次见面时隐隐期待的暧昧。

她有些恶意地会看他,虽然他在这时候出手帮她也算雪中送炭,可她就是无法由衷感谢。薛勤想要的是个家世良好的女友,梅家败落了,他便不再用灼灼的眼神看她。这次主动相帮,梅施也想不透他的心思,或许当初她和他无疾而终,他只是想寻回心理优势?眼前的这个男人分明是她少女时代的白马王子,此刻看来却处处透着世故和虚伪,他甚至不能坦然回应她的视线,讪讪地垂眼,假意搅拌咖啡。

“梅施,”薛勤放下小勺,似乎决心问个明白,抬眼看她的时候,眼神始终不算沉稳,只瞥了她一下便虚了焦距,“也许这个时候问并不合适,我就要出国找机会,几天后就走,所以……”

“你问吧。”梅施沉声说,以前她总觉得薛勤处事得体,可现在听他说这些看似周全实则虚假的开场白让她十分烦躁。

“为什么你突然疏远了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薛勤皱眉。

梅施看着他,其实她也想到他会问这个,可现在她对这个话题除了厌烦还是厌烦。“我以为你知道。”梅施笑了笑,掩饰不住讽意,当时他真是给了她意想不到的一闷棍。

薛勤被她的笑容刺得一颤,他早就有所怀疑,听了她的话,看她讥诮的神情,忍不住脱口问出心中所想:“张曼找你了?”

梅施冷冷地看着这个男人,一时无语,她真为那个叫张曼的女人感到可悲。薛勤被她看得失去镇定,在椅子里局促地抬了抬身子。

“没有,她没来找过我。”梅施皱眉,意兴阑珊,她何必解释?可她真的为张曼不值,这个男人抛弃了她,梅施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的脸上甚至流露出无奈的神情,她体谅这个虚伪的男人,认为他考虑找个富家小姐来改变人生并不是不可理解的。她的退让,她的忍耐,换来的却是这个男人的猜忌。

她一句话也不想再和薛勤说,幸好薛勤的朋友这时候来了,是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笑着问薛勤:“有什么要紧事非要面谈?害我大雪天也急忙赶来。”

梅施的心更凉了一点儿,原来这个人连薛勤为什么找他都还不清楚,能帮一把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果然,薛勤只简单地说了下是有关梅国华的案子,他的朋友就收了笑,一脸莫名其妙,“这个案子别说我了,就连我们老大也摸不到边。你早说是这事,我都不用大老远赶来了。”

梅施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忌惮,因为她是梅国华的女儿吧,果然他立刻起身,“我还有事,你们聊,今天对不起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他走得匆忙,避而远之得十分急切,连稍微掩饰一下都顾不上。

“对不起。”薛勤有些抱歉,“没帮上什么忙。”

“没关系,我还是得谢谢你。”梅施敷衍地说了句虚情假意的话,像是嘴巴自己答的,根本没走脑子。她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了,找人帮她只不过是个一举两得的借口,既让她感谢又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不过就是想在出国前问问清楚张曼有没有破坏他的好事。

手段真是拙劣又虚伪,他想知道直接找她出来问,她或许还会更舒坦点儿,现在她简直像被耍了,他就这样小看她的智商吗?

“我家还有事,今天就不请你吃饭了。”梅施站起身,即便是客套话也说得生硬。

薛勤点头,梅施再不想多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咖啡店。

路上的雪已经积了很厚,雪花纷扬而下没有半点停的意思。马路上车流滚滚,因为雪天延长了下班高峰,梅施疲惫地汇入车阵,路灯、车灯璀璨一片,晃得她心烦意乱。车行的速度和走路差不多,梅施长长吐了口气,肚子竟然开始饿了,原本毫无胃口却因为经历了这么番情绪的大起落而饥肠辘辘。

好不容易拐出主干道,车明显少了,她加快了些速度,天已经黑透,虽然时间还早,却让人有已是深夜的错觉。

一辆面包车突然从小路拐出来,速度飞快地冲上主路,梅施躲闪不及,面包车简直就没来得及减速,硬生生拦腰撞上梅施的车。

整个过程很恍惚,梅施只觉得路灯、迎面来的车灯全变成刺眼的光点,在她眼前疯狂地晃动,耳边是或尖锐或沉闷的撞击声。开始并不觉得疼,好像坠入了时间的黑洞,外界的一切都停顿了。气囊弹开狠狠打了她的脸颊,像被人用力掴了耳光,疼痛便从脸极快地蔓延至全身,胸口被硌了一下,呼吸都变得难受,一条腿没了感觉,只觉得冰冷肿胀。梅施死死攥住身后的毛垫,通常这时候人不该昏过去没了知觉吗,为什么她好像比平时还清醒。

每一种痛,她都感受深刻,小腹里像有人揪住她的血肉使劲绞拧,一股股的潮热从身下涌出,顺着有知觉的那条腿不停向下淌,温热冷却得非常快,梅施觉得刚流出的血马上就要结成冰,这又冷又潮的折磨加重了她的痛楚,有人来砸车窗想救她出去,她疼得呜呜哭泣,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来。

失去……非常缓慢,梅施甚至明晰的感受到每次把孩子推离她的收缩,这过程非常漫长,长得她陷入了绝望。

车窗被救援的人砸破,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她瘫软在支离破碎的汽车里,被各种苦痛拆解吞吃,终于意识陷入昏暗,她竟然感到欣喜若狂,太难受了,昏过去也罢,就这样死去也罢,她已经不想再煎熬于这样的炼狱。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的脑中什么都没有,谁也没想,她满意地坠入黑暗,这世界上每个她舍不下的人都让她痛苦,想不起来是上天的慈悲。

好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她,又好像有人在吵架,梅施想睁开眼看看热闹,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你们还是多喊喊她,让她尽快恢复意识。”这个声音是她听见的距离最近的,非常权威,是医生吗?

然后她就听见妈妈一遍一遍喊她名字,有点儿像手机铃声不停响的感觉,让人着急又烦躁,梅施想应一声,让妈妈别再喊了。等她努力半天睁开眼,房间里反倒一片安静,没有妈妈,也没人喊她名字。梅施一下子恍惚了,分不清哪些是幻觉。

转了下眼睛看四周,确定这里是医院,记忆兜头灌了回来,她惊惶万分地想抬手摸摸肚子,却一点儿力气也没,她只能使劲抬头,想看一看。她的一条腿打了石膏,用吊带固定在架子上,肚子本来就没显,当然看不出异样,但是她知道……孩子肯定是没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阮廷坚的声音非常沉冷,梅施吓了一哆嗦,这才看见他一直坐在床头对面的沙发里。梅施没想到他会在,愣愣地看着他,和他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冷漠。她原本以为他是天生冷脸装酷的人,和现在相比,平常他的表情都可以称为面色和善。

阮廷坚皱起眉,睫毛的阴影让眼瞳看起来更加幽深,梅施的怔仲让他有点儿不确定,毕竟她不是什么细心的人,“你,知道自己怀孕了么?”

听了这话,梅施虚弱地冷笑了一声,声音漂浮无力,语气却不改讥嘲,“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傻?”

阮廷坚抿紧双唇,下巴显出近乎残酷的弧度,他并不愿相信她隐瞒这件事的原因,即使心知肚明,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梅施直盯盯地看着他,他这副神情……是在谴责她?现在她痛苦,委屈,受伤了,他凭什么来怪她?她一下子就被激怒了,她不想去分辨自己的对错,也不想去追究这件事谁的责任更大,她只想大声地告诉他:他没资格怪她!

“阮廷坚,我还知道很多事。”她近乎刻薄地冷笑,虚弱苍白的脸色反而让冰冷的笑容更加残酷伤人。阮廷坚沉默地直视着她,双眉紧锁。“告诉你吧,我压根就没想要这个孩子。”梅施咽了下口水,猛然来袭的痛苦激得她口不择言,“即使没有这次车祸,我也预约好了流产手术!”她发现,这么残忍的话奇异地遏制了自己的心痛,对啊,孩子虽然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也算在她计划之内。

阮廷坚放在沙发上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得了,阮廷坚。”梅施瞧着他骇人的神色,嗤笑了一声,“你和姓贺的儿子都那么大了,何必假作在乎这个原本就没想要的孩子?”

阮廷坚露出诧异的神情,但听见她自我开脱的生硬理由忍不住低低冷笑了一声,“我原本就没想要?”

“当然!”梅施的声音都拔了尖,鲁莽地打断了阮廷坚的话,她现在尤其不能听阮廷坚说重视这个孩子或者对孩子曾经的存在多么惊喜,她受不了!“你如果想和我生孩子,怎么会那么对我爸爸,那么对国元?!”她像就快淹死时抓住了救生圈,把一切错误都推到他身上,“怎么会背着我,和你的初恋情人、私生子乐呵呵地团聚?你真卑鄙,你害了梅家,骗了我,还要假装自己是大善人!对我爸已经尽力了,对这个孩子痛心疾首,错的全是我!放心吧,全天下都会夸你是仁至义尽的好男人的!快去和姓贺的破镜重圆吧,别在这儿演戏了!”

阮廷坚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听她说,梅施被他散发的恼意镇住,也再没力气怒骂,空洞地看着脊背异常挺直的他。

他突然笑了,梅施觉得这简直像喝了仇人血以后的笑容。“我觉得你说的都对。”

他这么容易就承认了,反而让她一下子不知所措,他转身离开,梅施觉得,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干吗去?”正进门的梅逸被阮廷坚撞得倒退半步,没得到阮廷坚的回答,一脸疑惑地走进病房。

梅施的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当着小逸,她觉得颜面尽失,可毫无办法。

刚才她说得太痛快了,虽然事实上是被甩了,还是保住了最后的尊严。可这尊严背后……全是痛苦!

“姐!你醒了?”梅逸跑到床边,有点儿急了,“很疼吗?”

梅施这才发现,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刚才说那番话上了,现在想简单应一句弟弟的问话都不成。她点头,是啊,她很疼,很疼。

梅逸着急,“我去叫大夫!”

大夫和护士来检查了一番,问了些简单问题,并对她说明了病情,算作安慰。梅施这才知道她的情况比看上去要好得多,除了孩子没有了。腿没有断,只是裂了条缝,恢复起来相对容易,其他地方只是擦伤,现在行动不便是因为送来急救时打了麻药的缘故。

梅逸给家里打了电话,向赵舒元说了姐姐已经醒来,要她放心,好好休息,不要再赶过来,明天早上再来看。

挂断电话,医生护士也都离开了,房间里只剩姐弟俩,梅逸神情复杂地看着梅施,“姐,你对阮廷坚说了什么吗?”阮廷坚一直心焦如焚地守在这儿,怎么可能她醒过来了,他反而气势汹汹地走了?可看姐姐这样子,连半个字都说不来,又怎么能把阮廷坚气走呢?

梅施侧过脸,眼里很快地浸湿了枕头。

梅逸没再追问下去,暗暗叹了口气,无论发生了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快点儿好起来。

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有了彻底垮下来的理由,梅施觉得从小到大没这么病过,整天处于脱力的状态,昏昏沉沉总是想睡,她甚至怀疑过不停点进身体的吊瓶里加了催眠药。能睡得昏天黑地,她觉得很幸运,总比醒着面对一切要好,病痛冲淡了心痛。

赵舒元每天都会来照顾她几小时,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事,失去国元,她反倒有精力当称职的妈妈了,梅施觉得可以苦中作乐地把这当成是意外收获。

梅逸倒是整天忙,为父亲的案子不辞劳苦地奔波,原本年少俊美的脸罩上了阴郁忧烦,好像一下子成熟了。梅施怎么看都觉得这样的小逸越来越像阮廷坚,尤其是他接电话做什么决定,面无表情却轻微蹙眉时最像,像得她都不愿意细看他。大概是小逸挑起了大部分重担,妈妈的情绪比前几天要平和得多。梅逸和阮廷坚接触非常密切,虽然从那天阮廷坚愤而离去后梅逸再没当着她的面接阮廷坚电话,她和妈妈都知道他走出去接的电话是谁来的。妈妈都可以假装糊涂,她也一样,无论如何,在爸爸这个案子上,阮廷坚并没有撒手不管。

住了一周多,终于可以出院了,其间阮廷坚再没来过,也再没给她打过一通电话。梅施强迫自己专心养伤,渐渐的她发现了一个秘诀:就是不想。不细想,也不回想,强制忘记过去,再对眼前置若罔闻。虽然有点儿自欺欺人,但非常管用,身体渐渐好起来,心也是……怪不得有人说治疗失恋,彻底垮一下才方便重新站起来。

住了这么几天院,从家里拿来的东西倒真不少,毕阿姨和司机决定先回家送一趟,因为梅逸说了马上会来,梅施让他们别等了,早去早回。梅施一个人坐在床上,病房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因为这次住院没告诉任何朋友,总共也没收到几束花,现在只剩梅逸前两天送的一束,孤零零地放在墙角的茶几上。

有人敲了敲门,梅施看过去,先看见一大捧的花,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梅施都有点儿想笑了。

拿着花的男人梅施不认识,但说不出的眼熟,男人大概二十几岁,穿着黑色的大衣围着格子围巾,一副英伦学院派的范儿。梅施猛地意识到,这个人长得很像阮廷坚,轮廓、五官都隐约相同,只不过……这人非常“盗版”,与阮廷坚相似的五官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粗糙,虽然也算个帅哥,相比“正品”始终差了一个档次。

“梅小姐?”盗版阮廷坚彬彬有礼,与阮廷坚同的是,他有种非常浓郁的儒雅和学术气质。梅施还没来得及点头,贺慧怡和正版阮廷坚走了进来,梅施僵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因为面无表情显得相当冷漠。

梅逸最后进来,看了看姐姐,又瞥阮廷坚的脸色,神情复杂。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阮廷杰,这位是我未婚妻,贺慧怡。”阮廷杰忙着把花放下,又忙着说话,稍微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梅施对他的印象好了些,觉得他坦诚自然,见了陌生人会局促紧张,和阮廷坚完全不一样,让人容易亲近。

“你好。”贺慧怡站在阮廷杰身后,态度不冷不热,梅施点点头,看来她是想装作素未谋面了。

阮廷坚自顾自走到沙发边坐下,被阮廷杰和贺慧怡挡住,这让梅施的呼吸畅顺了些,至少不用直接面对他。

“我是阮廷坚的堂弟,一直在美国读书,因为大哥找到了Chenny,昨天才赶过来。”阮廷杰兴高采烈地说,大概在美国待久了,神态都非常美国化,简直有点儿手舞足蹈。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贺慧怡却一语不发,冷静地看着梅施,与阮廷杰反差强烈。,梅施也看她,觉得她和阮廷杰是非常不配的一对儿,也许他们岁数差不多,阮廷杰大概还年长些,但无端就有老妻少夫的感觉。

“听说还引起一些你的误会。”阮廷杰无奈地耸了下肩,“我和慧怡一定要来亲口解释一下。我和慧怡在大学是同班同学,我们很相爱,但我姑姑——”阮廷杰皱了下鼻子,“你也听大哥说过了吧,简直就是……”他眨眼想了一下,“就是灭绝师姐,她不喜欢Chenny,反对我和她在一起。”

梅施喉咙发痒,她非常想纠正这位一知半解的abc,但目前的情况还真不适合就灭绝的辈分问题展开讨论,只是默默忍了。

“她让Chenny很伤心,毕业的时候连和我说一声都没有就不见了。”阮廷杰说起这段往事,面色还是十分郁闷,“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回国了,还是去了别的国家,真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大海捞参。”

梅施又动了下嘴唇,忍住纠正他的想法。

“一直过了这么多年,我都读到博士了,才有了Chenny的消息。”阮廷杰不胜唏嘘,口气有点儿激动的说,“她竟然还给我生了小旭!”他回头看贺慧怡,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她说,“现在姑姑不会反对了吧?反对也没用!我是不会再和你嗨哟小旭分开的!”

他的讲述其实一点儿都不煽情,就他自己心潮澎湃,听的人都觉得挺无语的,包括贺慧怡,她连眉头都没皱过。

梅施看着犹自激动恶毒阮廷杰,怎么都觉得这人有点儿不靠谱,她邪恶地怀疑贺慧怡是把孩子栽赃到他身上。

“之前大哥找到Chenny,正赶上我有重要答辩,怕我分心所以没有立刻告诉我,大概被你看见他们在一起,所以误会了。”阮廷杰有点儿抱歉。

梅施看了眼贺慧怡,她的脸色终于有些慌乱,戒备地看着她,生怕她说出那天幼儿园外的事情似的。梅施低下头,保持沉默。

“我和Chenny、小旭马上要回美国见姑姑,和你解释清楚就安心了。”阮廷杰笑得很开心,了却一桩心事似的。“Chenny,我们走吧。”他去拉贺慧怡的手,贺慧怡没有拒绝,深深看了梅施一眼,跟着阮廷杰向门外走。临出门,阮廷杰又回过头来,带了点儿顽皮,别有深意地向梅施笑了笑,“你和大哥好好聊一下。”

梅施一惊,这笑容——他才是阮贝蒂!

“那个!”梅施抬手,叫住了阮廷杰,她也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太可笑,但还是管不住自己,“你箍过牙吗?”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梅施,梅施也觉得自己挺丢脸的。

“箍过。”阮廷杰讪讪,像明星被提起出名前的往事。

梅施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没事了,阮廷杰有点儿疑惑地拉着贺慧怡离去。

房间静下来,梅逸有些尴尬,“那个……我出去打个电话。”明显是想给阮廷坚和姐姐制造单独谈话的机会。

“不必了。”阮廷坚站起身,冷淡地说,“我也没有其他可说的。我来,只是证明一下,我并不是个满嘴谎言,擅长做戏的人。”他的语气始终带了些恼恨讥刺。

梅施没有抬起头,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阮廷坚抿了一下嘴,脸上浮现出一层清浅的怒意,梅逸有点儿着急,他没立刻走明显是等姐姐接话,可梅施只是垂头不语。

阮廷坚头也不回地走了,梅逸叹了口气。

“姐……”他揉了下太阳穴,阮廷坚都带着人来解释了,虽说嘴上没好话,要他看来真算委曲求全了,姐姐怎么就不就坡下驴呢?若论这事,姐姐的不对更多,阮廷坚那脾气,做到这份上也够不容易的了。“国元和爸的事,阮廷坚没有撒谎,我现在介入了,非常清楚之前他是尽了全力的。我……也赞同他的决定,与其把钱扔进无底洞,何不保存实力另作打算呢。”

梅施抬头瞪了他一眼,果然,梅逸说这番话时简直和阮廷坚一个嘴脸。

“现在孩子的事也解释清楚了,误会也解开了,就连妈不也没再怪他了吗?你到底还在闹什么别扭?难道……”

门被礼貌地敲了敲,打断了梅逸的话,贺慧怡去而复返,梅逸见到她有些惊诧地挑了下眉。

梅施倒不意外,向她点了下头算做招呼。

“我能和梅小姐单独谈谈吗?”贺慧怡微笑着对梅逸说。

梅逸点头,离开的时候忍不住细看贺慧怡一眼,想不明白她还有什么要单独和姐姐说的,希望对姐姐和阮廷坚能有帮助。

贺慧怡坐在沙发上,梅施向她笑一笑,大致知道她为什么回来。

“谢谢你……”贺慧怡挑了下嘴角,笑容里有淡淡的苦涩,“刚才没有说出来。”

果然是因为这个,梅逸微微笑了笑,摇了下头。

“我并不是怕被责怪才……”贺慧怡皱眉,显出一丝倔强。

“我明白。”梅施打断了她,想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这种心情她太懂。阮廷杰是个迟钝又粗心的人,所以他才高兴得那么单纯,梅施只是有点儿想知道,贺慧怡对阮廷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梅施眼中流露出来的理解,缓和了贺慧怡的神情,她终于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你……”梅施到底忍不住,皱眉看她,“真的要和阮廷杰去美国?”

“嗯。”贺慧怡惊奇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笑着轻吐了一口气,竟然和梅施谈起了心事,世事果然奇妙。她的确需要一个分享心情的人,目前看来……只有这位梅小姐了,因为被她知道了心底最阴暗的渴望,反而不必掩饰吧,贺慧怡的笑容越发苦涩和自嘲。“你不怪我骗了你?”到底入世几年,她还是不能一下子畅开心底,虽然她非常想倾诉。

“骗我?”梅施喃喃重复了一下,贺慧怡算是骗了她么?“不算吧,当时你说的话,我其实也没全信,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狠下心,离开阮廷坚,抛弃孩子。没想到,孩子竟然先抛弃了她……这也算是惩罚吧。

贺慧怡笑笑,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理解梅施现在的心情,为了摆脱而寻找无比愚蠢的借口……她也有过。“不管怎么样,当时我是成心想让你误会的,因为我先误会了Wannen。他没有立刻告诉Jackey,还问我现在对Jackey是怎么样的感情,他的确让我起了贪念,又或许我……太过自信,反而办了这么愚蠢可笑的事。”

Wannen?阮廷坚吗?梅施不知道怎么搭话,于是默默地听,这也正是贺慧怡最需要的。

“我对他说,与Jackey的感情不过是年少懵懂,当时就已经知道错了,现在对他无爱无恨,只是小旭血缘上的父亲而已。Wannen听了沉默很久,不太愉快地各自离开。我却很雀跃,甚至睡不着,整日整夜地等他电话……他对小旭也很好,看得出他非常想和小旭建立感情,以后的见面多是因为他想见小旭。这都让我充满期望和幻想。”贺慧怡苦笑着耸了下肩膀,“我以为他会向我表白,可是我对你说了那句话后,他约我再见面,说起这些年Jackey是怎样对我念念不忘,到处寻找,毫无目的毫无希望,从没放弃,他说Jackey曾说过这样的话,‘我只想找到她,哪怕只是确定她过得很好,很平安’。我没想到当初轻率的一段感情,又是那样结束的,他居然会这么执着。Wannen没立刻告诉他,是因为他有重要答辩,以他的个性,知道我和小旭已经找到了,会不顾一切地跑过来的,Wannen说,如果我身边没有男朋友,让我再慎重考虑一下Jackey。我当时……我当时……”贺慧怡轻轻挥舞了下双手,像是要哭出来,又像是要笑,深呼吸了几下,她才稳定住情绪继续说。

“我当时真的要哭出来了,还好,我还能装作若无其事。我这才想起他钱包里你的照片,之前无心看见过,并没在意,从大学时就开始了,女孩子都想把自己的照片放在他的皮夹里,那时候……总是我负责帮他清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