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峻骑着车把方晨雨带回家,方晨雨下了地,想说自己能走,被关峻一眼看过来,又把话咽了回去。识时务者为俊杰,让师兄抱进屋,总比让师兄追根问题再教训一通好。

杨铁头还没睡,在院子里等着方晨雨回来。关峻抱着方晨雨跨进院子,正好对上杨铁头吃人的目光。关峻一脸自然地说:“晨雨摔伤了腿,我路上碰到了,带她去诊所看了看。”他臂力好,抱着方晨雨也轻松得很,边说话边把方晨雨往前厅带。

听关峻说方晨雨摔伤了,杨铁头满腔怒火散了大半,跟进屋又帮方晨雨检查了一遍。他说:“怎么摔成这样?刚才擦了药?”

方晨雨乖乖点头。这个时候她绝对不敢油嘴滑舌,免得杨铁头发飙!

“明天用你买的药油擦擦。”杨铁头看着难受,进去把药油拿出来塞方晨雨手里。瞧见关峻还站在一边,杨铁头心头火气,压着怒气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晨晨也该睡觉了。”

方晨雨点头:“谢谢师兄送我回来,师兄早点睡!”

关峻说:“行,你注意一点,暂时不要剧烈运动。”

“我晓得的!”方晨雨一口答应,“我身体可好了,睡一觉肯定就没事了!”

关峻这才离开。

杨铁头心里憋着火没法发,将方晨雨背了回房,让方晨雨好好休息。他转身走出方晨雨房间,看了看自己干瘦的手掌,生病之后他力气不如从前,再加上年纪大了,做木工早不如年轻时轻松了。在看着关峻将方晨雨抱进来并告诉他方晨雨受了伤的一瞬间,杨铁头猛地意识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变老,老得行动不便,甚至早早离开人世——总会有那么一天,他连背都背不动她。他的外孙女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终归是需要人保护的。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杨铁头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方晨雨一个人躺在床上,没睡着,脑海里回放着晚上发生的一切。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蹭了蹭,让那软绵绵的棉花把自己的脸蛋埋起来。师兄真是可靠极了,虽然打不赢她,但是有师兄在总是很安心!

第二天方晨雨依然醒得很早,她翻身坐起来,撩起裤腿看了看摔伤的膝盖,发现它消肿,虽然还是淤青着,但已经不怎么疼。方晨雨下地走了两步,完全不会痛!方晨雨跑了出去,对早起熬粥的杨铁头说:“外公,我膝盖不疼啦!”

杨铁头没好气地骂道:“多大的人了,还咋咋呼呼的。不疼就好,去外面等着喝粥吧。”

彤彤揉着眼睛走了出来,显然也听到了方晨雨的话,跑过来问:“姐姐你膝盖怎么了?”

“没事,就是昨天摔了一下。”方晨雨说。

“彤彤,你给她擦药。”杨铁头探出头来交待。

彤彤挺起小胸脯,表示自己听到了,绷着小脸把方晨雨拉回房,找出药油用她软乎乎的小手给方晨雨抹上,揉啊揉,表情慎重又认真。

方晨雨觉得彤彤这模样可爱极了,抱住彤彤往她脸上亲了一口:“辛苦了,这是报酬。”

彤彤凑近,也往方晨雨脸颊上亲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不用报酬,还你。”

方晨雨乐不可支。

沈绍元很快也得知方晨雨摔伤了腿,意见和杨铁头非常统一:“既然伤着了就别到处跑了,趁着国庆假期好好在家里养养。”

双拳难敌四手,方晨雨只能屈服。姚薇薇中午过来了,说那持刀砍人的男人已经被警察带走,医生和护士们到急诊室打听她。姚薇薇压低声音对方晨雨说:“他们说要给你送锦旗,还要给你申请见义勇为奖金。听说昨天在场的还有记者,我看你这事是瞒不住的,你还是早点跟你外公他们坦白吧。你要是不敢说,那我来帮你说好了。”

姚薇薇跃跃欲试,想让杨铁头也教育教育方晨雨。

方晨雨:…她真的不需要锦旗和见义勇为奖金_(:з」∠)_

方晨雨盘算着能瞒一天是一天,死乞白赖让姚薇薇先别说。姚薇薇瞧见方晨雨难得的怂样,哼道:“你也知道怕,当时怎么就敢冲上去?”

方晨雨不吱声,乖乖挨骂。

方晨雨这边想着要瞒,沈绍元却接到沈老爷子的电话:“你爸爸出车祸了,有没有通知你过去?”

沈绍元眉头一跳。他猛地想到昨天晚上沈锦程是喝了酒的,离开时情绪又非常低落!当时他气怒交加,也没想到这一重,压根没拦着沈锦程。沈绍元立刻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晚。”沈老爷子叹了口气,知道沈锦程肯定没通知沈绍元。他说,“我这把老骨头是去不了的了,你要是觉得他不算混蛋到骨子里就去看看他吧。都四十多岁了,还没个定性,看吧,病了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沈锦程记下病房号,挂了电话,和方晨雨说了一声要出门就匆匆赶往第一医院。

第九十三章

沈绍元赶到医院, 找到了沈锦程所在的病房。沈锦程刚打过针,睡着了, 一条腿打着石膏挂在那, 看着怪可怜。

沈锦程的助理守在一边。沈锦程这人看着糊涂,公事上却从不含糊, 助理是位精明干练的男士, 不像一些中年男人那样请个风情万种的女秘书。见沈绍元过来了,助理推了推眼镜, 站起来问好:“小沈先生。”

沈绍元问清楚沈锦程的情况,得知只是骨折了, 没别的伤处, 稍稍放心了点。他说:“一直是您守着吧, 您可以去休息一下或者吃点东西,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助理看了眼沈锦程,又看了眼沈绍元, 点头说:“那我先去吃点东西。等会我要代表沈先生去处理点事,请的护工很快会到位, 麻烦小沈先生您多看一会儿。”

沈绍元点头。他是沈锦程的儿子,助理这话却把他当外人一样客气。事实上他与沈锦程的关系冷淡多年,确实和外人没什么区别。

沈绍元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 见沈锦程睡得熟,不由对着沈锦程的睡颜说起话来:“你挑女人的眼光不怎么样,挑员工的眼光倒是不错。”说完沈绍元又摇头,“那天你明明喝了酒, 和自己开车,出了事能怪谁?活该!”

沈绍元把憋在心里的话倒完了,舒服了不少,替睡得香甜的沈锦程掖好被子。这时护工过来了,是个手脚麻利的中年女性,沈绍元交代了几句,出去找医生询问沈锦程的情况。

医生仔细地给沈绍元交待着伤情,外头有个小护士脸红红地说:“赵医生,问出来了,那小姑娘就是以前李院长特别关照的孩子!她外公以前在我们院里住过院的!”可能是因为有些害羞,她都没注意到办公室里还有沈绍元在。

沈绍元一听这介绍,觉得有些耳熟,不由转头看向小护士。小护士乍然对上沈绍元的视线,脸上的红晕都退了大半。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没看到有人在,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沈绍元好奇地问,“你说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小护士正是昨天晚上被救的女孩,她昨晚吓掉了魂,回神之后最感激的就是方晨雨和医生。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经历这样的事:遇到危险时有人挺身而出挡在你面前。

小护士见医生没生气,便老老实实把昨天晚上的惊魂一幕说了出来。她本来去急诊科那边问了,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结果刚巧有以前见过方晨雨的人目击了昨天的事,把方晨雨的名字告诉了她。小护士说:“那真是个厉害的小姑娘,心地也善良,救了我们连个名字都没留就走了。”

沈绍元听得心惊胆颤。不用去问,他都知道小护士说的小姑娘肯定是方晨雨无疑。早上杨铁头还在念叨方晨雨,说她这么大的人了也能摔伤,没个正形。现在一看,哪里是什么摔伤,分明是救人时磕到的,方晨雨怕他们担心才瞒着。

沈绍元又是气怒又是担心。那可是拿着刀子的疯子,方晨雨一个女孩子居然也敢冲上去!她还知道这事得瞒着,说明她也明白这事儿有多危险!

沈绍元黑着脸回到病房,沈锦程已经醒了,看到沈绍元的脸色吓了一跳,有点怕沈绍元发飙。他小心翼翼地觑了沈绍元半天,发现沈绍元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并没有开骂,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没事,看着严重,实际上医生说过几天就能跑了。我那天也是脑子不清楚,平时我可惜命了。”

“我也没资格管你。”沈绍元冷着一张脸。

“有资格,有资格!”沈锦程哄道,“儿子管老子,天经地义!”

沈绍元:“…”

沈锦程这人吧,说他坏,他确实坏,可奇异地,你又没办法真的厌恶他。要不沈老爷子也不会永远拿这个儿子没办法,经常被气得跳脚,却又舍不得不管。沈锦程都伤着了,沈绍元也不能不闻不问,他给沈锦程削了个苹果,和沈锦程说定每天晚上送饭过来才起身离去。

沈绍元离开时,沈锦程的助理又回来了。沈绍元看了眼助理手上拿着的文件,点了点头,下楼离开。

助理走进屋,就看到沈锦程拿着个苹果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研究哪里下嘴好,又像是舍不得把它吃掉。见助理进来了,沈锦程生龙活虎地炫耀起来:“哎,你看,我儿子给我削了个苹果,削得多漂亮啊,有我的风范,苹果皮都不断的!我说不吃,他非要给我削,还非说晚上要给我送饭。邱助理啊,你也该找个老婆了,有个家,生个孩子,什么都会不一样!”

“那么我的年假可以休了吗?”邱助理淡淡地问。

“哦,还是先别吧,先忙完今年下半年的新项目吧。”沈锦程立刻化身沈扒皮,无情地否决了得力助理的休假要求。为了防止邱助理继续这个话题,他咔嚓咔嚓地啃起了舍不得吃的苹果,态度认真而专注,根本不留谈话的空档。

邱助理耐心地等他吃完苹果,才把最上面的一叠递过去:“这些是需要你亲自审核的。”

沈锦程准备在南边搞个物流项目。现在南北交通越来越方便,南货北运、北货南运都不是稀奇事,沈锦程觉得这是个商机。至少先把物流网架起来,往后想进军其他行业也方便很多。当然,他画出这么大个饼,主要是想忽悠手底下的能员干将把重心转移到南边来,早早和沈家那些个恶心的家伙划清界限。

他可不希望自己手里的东西也变脏。先时其他人都觉得他是小打小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现在他们看他手里的肉渐渐肥了,都起了别的心思。做梦!

沈锦程说:“行,我会看。”

邱助理拿起另外几份文件,说:“这边有几个影视项目也值得投资,老板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了。”沈锦程义正辞严,“还是算了,我们暂时不投影视了。”

“我明白了。”邱助理把文件放到底部。

沈锦程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忍痛收回目光。以前底下的人最不爱他投资影视项目,因为他是冲着睡人去的,再烂的项目他都舍得砸钱听个响。现在难得邱助理主动提出有影视项目,他却得忍着不看,真是令人唏嘘!

没办法,那天当着儿子的面差点睡了人、被儿子揍了一拳,他有了小小的心理阴影。

说实话,要是他老子说要他当沈家继承人,沈锦程是绝对不干的。那是个坑,谁爱跳谁跳去!所以将心比心,至少在南边和儿子培养感情的时候,他努力当个正人君子吧,免得以前儿子边揍他边说不要他的脏钱臭钱!

沈绍元回到家,表情还不是特别晴朗。姚薇薇已经走了,方晨雨在做卷子,沈绍元走进去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方晨雨。

方晨雨心里本来就有鬼,被沈绍元盯着心里毛毛的,忍不住问:“哥哥你有事找我?”

“我没事找你。”沈绍元说,“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事找我。”

方晨雨心里咯噔一跳,想到沈绍元刚才去了医院,试探着问:“沈叔叔还好吗?没伤太严重吧?”

“死不了。”沈绍元少有地敛起了温和表情,严肃地盯着方晨雨,“就是不知道你伤得严不严重。”

坏了坏了!暴露了!

方晨雨知道瞒不下去,只能乖乖交待了完整过程,她心里有点小希望:“哥哥你不要和外公说好不好?”

“哦,那锦旗送过来我说是给我的?”沈绍元凉凉地说。

方晨雨:“…”

总觉得哥哥越来越不一样了_(:з」∠)_

沈绍元抬起手在方晨雨脑门上弹了一下,说:“事情都发生了,你自己去和外公坦白,免得回头他从别的地方听到更生气。”

“我知道了。”方晨雨捂着脑袋乖乖点头。

方晨雨跑出去找杨铁头,才刚把事情说完,杨铁头脸就黑了,差点抄起就手的东西要追着方晨雨揍一顿。好在何老在一旁拦了拦,给方晨雨挡了一劫。方晨雨信誓旦旦:“下次我绝对不会了!”

杨铁头信她才怪。

这时院门又被敲响了,方晨雨如蒙大赦,溜去开门。一看,是刘老。她甜甜地喊道:“刘爷爷!”

刘老笑呵呵地说:“晨晨在家啊,没出去玩?”

“昨天磕伤了腿,听外公的话不出去玩儿了。”方晨雨努力强调自己的“听话”。

“这样啊,这就有点可惜了,本来我还想叫你陪老何一起去我们的玉石展会上看看。”刘老边往里走边说着,走到石桌旁边自发地坐下,和方晨雨介绍起玉石展会来,“去年这个时候我就是请了你们安保公司的人去维持秩序,有印象吧?今年我还是找你们,不过价钱可就和去年不大一样了,你们发展得好啊!”

方晨雨听了很感兴趣,去年她没好好去看看,今年难道也没机会去开开眼界?方晨雨瞄瞄杨铁头,又瞄瞄何老,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不敢吱声。

何老睨了方晨雨一眼,说:“看她这么活蹦乱跳的,也不像伤得严重,就让她陪我去看看吧。”

杨铁头哼了一声,说:“我哪里管得了她!”

方晨雨赶紧跑过去给杨铁头揉肩膀,讨好地说:“您永远都管得了我!”

第九十四章

省城是个很有活力的城市, 哪怕夏季遭了灾恢复得也很快。临近中秋,市场上的蔬菜瓜果摆得满满当当, 丝毫没有一两个月前的冷清。

玉石展开设在古玩街那边, 方晨雨怕人多,挤着了何老, 提前带何老去乔照的多宝居喝茶。时间还早, 茶室又设置竹帘挡着,光线昏黄。乔照亲自给方晨雨和何老煮茶, 说道:“这次玉石展很盛大,我这小店也沾了光, 来了很多外地客人。”

“那姓刘的家伙别的不行, 钻营一道可没人比得过他。”何老淡道, “这茶不错,哪里出的?”

“郑先生送来的,说是他家乡的老茶, 您若是喜欢一会儿可以带一些回去。”乔照温声道。

自从那个雨夜分别之后,方晨雨就没再见到郑鸿钧。乍然听到乔照提起“郑先生”, 方晨雨怔了一下,说:“郑叔叔他常常过来吗?”

“也不算经常,就是雨天的时候会过来喝喝茶。”乔照说, “他说喝了我挺多茶,所以才送我他家乡的老茶。听说他最近投资回家乡的茶业,弄了个大茶园和大茶厂,光这两项就快把他家乡的经济盘活了。”郑鸿钧开着全国最大的连锁超市, 要想推广某样产品实在再方便不过。

“挺好的。”哪怕上次见面时有些小疙瘩,方晨雨听到这些事时还是觉得很开心。

乔照点头。每个人的命格不是恒定的,会因为自身的际遇而改变,像郑鸿钧这种天生煞星的命格虽然可怕,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肯定会作恶。目前接触下来,乔照觉得郑鸿钧不是坏人。

要是他对方晨雨别再抱有别的心思就更好了。

今天天气明媚,多宝居一开业就有客人上门,学徒们忙碌得很。方晨雨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跟着何老去玉石展那边。乔照收拾好茶具,离开茶室,到起居室那边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书。

方晨雨之所以对玉石展这么好奇,除了想开开眼界之外还有对长生莲子的愧疚。上次莲花印记好不容易亮起一瓣,又被她用来救关峻爸爸了。虽然方晨雨不后悔,但也想好好补偿一下它。玉石展上拍卖的玉石很多会卖出天价,方晨雨现在还买不起,不过玉石展上到场的人多,说不定会有类似乔师兄那样被鬼怪缠身的——喂玉石喂不起,喂肉包子点鬼怪顺便帮人排忧解难总没有问题的!

肉包子和方晨雨意识相通,它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但能理解方晨雨在想什么。得知方晨雨要到人很多的地方去碰运气,肉包子非常雀跃,上蹦下跳的,表示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方晨雨现在已经知道别人看不见肉包子,放心地让肉包子坐在她肩膀上走进玉石展展会。

何老衣着平常,相貌也平平,走入展会也没几个人认出他来。他领着方晨雨在展会间穿行,不时驻足给方晨雨讲解一些特别的玉或者翡翠。方晨雨有心琢磨玉石珠宝设计,听何老一路抖干货,不由先放下碰运气的心思认真听了起来。

一老一少走走停停,一个教一个学,丝毫不受周围人影响。约莫是大半个小时后,刘老找了过来,笑呵呵地拉着何老到一边说话:“来都来了,老何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何老眼皮耷拉着,不太想理会刘老。

“这不是人多嘛,我就想弄点震撼的。等会儿有一车缅甸老坑料送过来,你给我挑一块,就一块。”刘老殷切地道,“我现场切开,让他们开开眼,把气氛炒热。”

何老看了眼刘老,见这小老头儿脸上堆着笑,不耐烦地说:“成,就一块。”他老了,早年积攒的名声总会散去,认得他的人会越来越少。刘老不一样,刘老在这一行的基础扎扎实实,人脉广,基业大,有他看照着何老才放心让方晨雨入玉石这个坑。

方晨雨不知道何老与刘老这番无言的交流,听到何老答应之后两眼一亮。上次何老带她去赌石市场,她一心想着杨铁头,紧张得不得了,都没心情多看几眼!

何老身体不大好,答应刘老之后也不往别处走了,站在原处看着往来的玉石爱好者。这几年南边的玉石市场炒起来了,许多外行人跟风涌入,带来了不少真金白银。被这次玉石展吸引而来的还有不少外国客人,个个都高鼻广目的,看着很不一样。

何老知道方晨雨爱热闹,摆摆手说:“我走不动了,你自己到处看看吧,等会儿开始了你再过来。”

方晨雨本来要陪着何老,肩膀上的肉包子却忽然炸了,指引方晨雨看向南边。

方晨雨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约莫五十来岁。他看起来相貌普通,身上却有种天生让人亲近和信任的气质。方晨雨心里打了个突,让肉包子回到莲花印记里。莲花印记仿佛和肉包子有共鸣般烫了起来,她再抬头看去,却意外见到个熟悉的身影——郑鸿钧。

郑鸿钧拄着手杖,脸上带着斯文的笑容,彬彬有礼地朝中年人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好久不见了,金先生。”

那金先生目光本来落在方晨雨身上,被郑鸿钧这么一招呼,便转开了目光。他也笑了起来:“是小郑啊,很久不见。听说你回家乡投资了,对嘛,人不能忘本,有钱了就该衣锦还乡造福家乡。”

“金先生对玉石也有兴趣?”郑鸿钧客气地寒暄。

“也不算有兴趣,不过这两年玉石市场炒得很热,我也来凑凑热闹。”金先生也很客气。他应对完郑鸿钧再转头一看,发现那青春俏丽的少女已经不见了,不由有些惋惜。那么漂亮的女孩儿,哭泣起来一定更加美丽。金先生含笑看向郑鸿钧,“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若不是你刚才上来和我打招呼,我还以为人走茶凉得这么快…”

郑鸿钧面色不变:“金先生哪里的话。我和人约好了,得先过去谈事情,下次有机会再聊。”

金先生颔首。

郑鸿钧走到金先生看不见的地方,掏出手绢擦拭自己并没有沾上什么的手。他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幼年能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是他能选择的,当初的他也不算是排斥,甚至还游刃有余、如鱼得水。他看向自己修长的五指,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这双手脏到极点?即便他已经带着底下的人洗白上岸,如那家伙所说的那样衣锦还乡,过去依然如影随形。

郑鸿钧想到刚才看见的一幕。

金先生的目光落到了方晨雨身上。他很清楚那个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金先生骨子里是怎么样的人,甚至还隐隐知道他手上沾染着多少无辜少女的性命,被这样的人注意到绝对不是幸运的事。郑鸿钧扔掉手绢,太阳穴隐隐作痛,在心里评估着金家目前的产业与目前依附的对象。

解决这一家人也在他与段斯年的合作范围,只不过因为金家的根子不在南华省,他和段斯年都默契地把这个计划往后放。段斯年那人和他也是半斤八两,只要不动到自己头上的绝不会多管闲事,哪怕明知道对方干过多少腌臜事都一样。

郑鸿钧正要去转身去找人,方晨雨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郑叔叔。”

郑鸿钧转头看向方晨雨。

方晨雨的眼睛乌亮乌亮,纯粹又漂亮,是那些家伙最喜欢毁掉的类型。

郑鸿钧说:“你和何老一起过来的?”

“对。”方晨雨觑着郑鸿钧的脸色,说,“郑叔叔,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方晨雨本来在考虑要不要和郑鸿钧打招呼,犹豫过后还是坦然地过来和郑鸿钧问好。她很尊敬也很佩服郑鸿钧,并不想因为那个猜测而彻底疏远郑鸿钧。

“没什么,人到中年就容易一身毛病,都是老问题了。”郑鸿钧说,“这边人多,鱼龙混杂,你不要一个人乱跑。”

方晨雨感觉郑鸿钧的语气比平时严肃许多,下意识地点点头。郑鸿钧把她送到何老身边,又借口与人有约离开了。

何老看见郑鸿钧,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他也说:“你还是别一个人乱跑了,这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太乱了。”

“刚才郑叔叔也这么说。”方晨雨忍不住说。

何老眉头皱得更紧,有些后悔答应刘老带方晨雨过来。可惜刘老这时已经上台了,他叫人开车从展台侧面把毛料送进来,宣布进入今天展会的一个重要环节:现场解石。

刘老把气氛带起来后将目光转向何老,与有荣焉地说道:“今天我请来了我们的‘何百万’,让他给我们挑一块好料子。希望今天‘何百万’能够变成‘何千万’!”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何老和方晨雨所在的方向。

郑鸿钧本来正与底下的人说话,听到这话后心头猛跳,看向展台所在的方向。只看了一眼,他就找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金先生,更令他警惕的是金先生身边站着的居然是被何老逐出师门的徒弟。

金先生的目光也落在何老和方晨雨那个方向,那獐头鼠目的男人则小声地和金先生说着什么。

郑鸿钧抓紧手里的手杖。

除非把那一切连根拔起,否则阴影总会如影随形。

第九十五章

何老微微皱起眉。他并不喜欢何百万这个名头, 刘老却需要这近乎神化的称呼,可以说他的大部分名气就是刘老抬起来的。何老示意方晨雨站在一旁不要跟着上前, 自己走向那一车料子。

何老还不算太老, 只是身体一直不太好,性格又执拗, 背影看上去像棵挺立的松柏。方晨雨本来有点小紧张, 手心的莲花印记却一直发烫。她隐隐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转头往视线的来源看去, 第一眼又看见了那位金先生。

那位金先生旁边站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仔细一看有点眼熟, 对方正用嫉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相比之下, 那位金先生的目光就友善多了, 甚至还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晨雨背脊忽然微微发寒,像是被一个人形骷髅盯上了。明明那位金先生保养得极好, 身材没有像其他中年男人一样走形,却莫名地给方晨雨一种让她很不舒服的感觉。

“晨雨。”一声叫唤从方晨雨身后响起。

方晨雨紧绷的心弦蓦然一松。她转头看去, 只见关峻一身休闲的衣着,看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不过一看到关峻,方晨雨刚才那种背脊发毛的感觉就消退了大半。她高兴地说:“师兄, 你也过来看玉石展吗?”

关峻“嗯”了一声。今天曦曦过去找方晨雨和彤彤玩,却被告知方晨雨和何老一起出门了。关峻对古玩街这次盛大的玉石展有所耳闻,猜测方晨雨和何老肯定是到这边来了,就换了身衣服出门。关峻看了眼金先生所在的方向, 不着痕迹地挡在方晨雨身侧,说道:“没什么事,就出来放松放松。”

上次被方晨雨说像爸爸之后,关峻就观察了同龄人的衣着打扮,悄然开始更换衣柜里面过于成熟的衣物。特意提到“放松放松”,也是为了让方晨雨知道他也是会出来玩的,绝对不是一心工作的老干部作风。

方晨雨瞄了眼一脸正经的关峻,没好意思说“师兄你放松的方式真不像个高中生”,高中生哪会对这种展会感兴趣呀!就算有兴趣也没底气逛的,一块小玉石就老贵老贵了!

方晨雨小声地和关峻说悄悄话:“师兄,你认识那边那个穿着米白色西装的人吗?看起来四五十岁,戴着薄边眼镜的那个。”

“怎么了?”关峻眉头一跳。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家伙是何爷爷的徒弟,很早以前被何爷爷逐出师门的。上次何爷爷就是被他打伤才进的医院,”方晨雨说,“那个男人说不定是那家伙的新靠山,要是那家伙在中间使坏,那个男人找上门怎么办?”

“没事。”关峻伸手扫扫方晨雨柔软的乌发,“你们住在同知巷,他不敢找上门。”

关峻自然认出了那位金先生,事实上自从那位金先生进入南华省之后就被列入重点监控对象。他的主要活动范围不在南华省,这次过来名义上是冲着玉石展来的,实际目的暂时还没人知道。这金先生背景不清白,哪怕他表面的身份在光线,黑与白之间还是有明显界限的,他绝不会胆大包天地自投罗网。

只不过听一位被分去邻省的世兄说,邻省乱得很,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那位世兄最后一次与他联系时说他马上要负责一项重要任务,等完成了就可以休个假,过来南华省见识见识南华省这几年的飞跃式变化。

方晨雨听关峻这么说,稍稍安心,有些后悔和何老一起来凑这个热闹。何老肯定是讨厌这些麻烦事,才会经常拒绝出山。她说:“等会儿我和何爷爷说以后不来了!”不管那个男人是谁,肉包子的异常都让方晨雨心生警惕。

关峻点头,心中暗暗记下这件事。

郑鸿钧远远见到关峻走向方晨雨,握住手杖的手微微松开。这里是南华省。方晨雨并不是孤身一人的,她身边有很多在南华省说得上话的人,哪怕是在邻省叱咤风云的金家人,来到南华省也会一些收敛。他收回了视线,自嘲地想,与他接触只会带来厄运,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还是该和关峻那样的人站在一起。

甘心吗?

甘心的。

待在地狱里的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把她也拉下来。郑鸿钧看着自己修长的五指,神色淡漠地对身边的人说:“叫人远远盯着姓金的,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时何老已经挑好料子。何老挑的毛料并不大,靠他自己也能拿到解石台上。刘老手上有经验最老到的解石师傅,也有最先进的解石工具。解石师傅听了何老的解说,毫不犹豫地切下第一刀。

顶级的绿色!

一众哗然。

人群中甚至响起一阵抽气声。就连原本漫不经心摸着自己扳指的金先生,目光也落到了那露出的纯绿上。美丽是没有界限的,当一种东西美到极致,便是外行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它的美。

“帝王绿!”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来参与玉石展的人都恍然回神,热烈地讨论起来。有些原本没听过“何百万”名头的人都心服口服,暗暗记住了这响亮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