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绿不负盛名,绿色既正且阳,日光照映下美得叫人目眩神迷。何老往台下扫了一眼,扫见了金先生身边站着的人,皱起眉,转头对刘老说:“你继续,我走了。”

刘老快被帝王绿冲昏了头,听到何老这句话后猛地回神,把何老拉到一边问:“怎么这就走了?”

“你上次不是说有人要收拾那张宝来吗?”何老说,“我在台下看见他了,身边还站着个姓金的。你还真是什么人都敢请来,忘了李友国是怎么死的吗?”

刘老像是被人泼了瓢冷水,一激灵,悄然往台下看去,顿时也不拦着了。李友国,也是他的老相识,被人请去邻省之后莫名其妙出了事,人没了,尸体都没找着,他家里只剩孤儿寡母,还是靠刘老一直照应着。李友国出事之前,刘老收到过他的电报,没看懂,悄然拿去给何老看。何老看懂了,一解释,把刘老吓出一声冷汗。

何老无声无息地从台上离开,在众人找机会上来寒暄之前找到方晨雨。瞧见方晨雨身边站着关峻,何老一颗心放回原处,说:“走吧,我们这就回去。”

方晨雨点头,她也觉得该早点离开。

“师兄,你要继续留下看看吗?”方晨雨问。

“不留了。”关峻回道,“刚才看了看,发现没什么意思,这种展会不适合我们。”

其实感觉挺适合的!方晨雨有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嘲笑关峻,只能学着关峻那样绷着脸:“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玉石展上没弄到肉包子的“食物”,还碰到那个让肉包子吓得要炸毛的中年男人,方晨雨有点发愁。这该上哪帮肉包子重新点亮那一瓣莲花花瓣呢?

方晨雨虽然也很警惕,但终归没有何老他们了解内情。她的世界还是很纯粹的,看到的最严重的违法犯罪是遇上关峻那天——他们碰到一对人贩子在拐卖孩子。更多的、更可怕的东西,方晨雨还没有接触过。

相比之下,关峻接触的东西要多得多。回到家,关峻正准备找关父了解一下金家的事,就被面色凝重的关父叫到书房。

关峻问:“怎么了?”

“你徐伯父找你。”关父说,“他想问问你徐世兄最后一次和你联系是什么时候,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关峻眉头一跳。这位徐世兄就是在邻省历练的那位世兄,听关父这样的语气,关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徐世兄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要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执行完他就轻松了,可以来我们这边休假几天。”

关父深吸一口气,叹息着说:“他现在已经失去联系,恐怕凶多吉少。”

关峻没有耽搁,马上回拨电话,把自己了解的东西都告诉徐父。放下电话之后,关峻也神色沉沉地坐下,看向关父:“事情也许没那么糟糕,今天我见到金家现任当家了,他在参加玉石展。既然他在这边,说不定还有转机。”

关父说:“但愿吧。”

“我们也帮徐伯父一把吧。”关峻开口。

关父注视着他。

关峻说:“今天那个金家当家身边跟着的是何老的徒弟,我怕他对何老和晨雨起了什么心思。”

关父说:“我会和你徐伯父那边提。”金家不属于南华省,关父要管,难。可要是金家人把手伸到南华省来,那当然是要把那只手给剁了——要是剁了手还不死心,那就联合起能联合的人把它给连根拔起。

有关父点头,关峻安心了不少,当着关父的面打电话让底下的人暗中摸摸金家的底。

第九十六章

“西淀省?”段斯年接到电话的时候, 正倚在太妃椅上闲适地躺着。越是需要思维集中,段斯年越会让自己好好享受, 若不是下午还要去上课, 他甚至会倒上一杯红酒。段斯年薄唇微掀,淡淡道, “那地方可不好弄。国内百分之八十的毒品, 都是从西淀那边运进来的,徐家那愣头青一头扎进去, 现在都没消息。这里面水太深了,还是少碰为妙。”

“你不敢碰?”郑鸿钧站在窗边, 长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手杖上熟悉的纹路, “你不敢碰, 那就算了。”

段斯年这个年纪的人理应最受不了激将法,可他听了郑鸿钧的话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问道:“他们威胁到你头上了吗?我记得你小时候曾被你祖父送到金家住了几年, 没处出点情谊来?”

郑鸿钧五指微收,心底那只凶恶过人的猛兽仿佛又要被人送笼中释放出来。是的, 他去金家住过几年,作为两家交好的“人质”,以便让祖父完成他的“大业”。他的父亲和母亲也是在他被送走开始, 暗暗生出了反抗之心,悄然上了岸,成为某些人的暗线。

可惜那些人根本不是东西,利用完他们就丢了。

郑鸿钧极少去回忆在金家的日子。他并没有受到苛待, 只是被教会了一些正常人不该会的东西。哪怕他后来接触再多普通人,衣冠楚楚的外表下依然藏着野兽般的凶戾。最严重的时候,他看到只朝他撒娇的猫都想恶狠狠地拧断它的脖子。

郑鸿钧说:“情谊?你与你祖父血浓于水,你对他有几分情谊?我们这样的人,说情谊这种虚假的东西不是太可笑了吗?”

段斯年似乎被郑鸿钧逗笑了,隔着电话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拿起随手扔在桌上的一对狮子头核桃,阳光映照下,核桃红得漂亮,纹路也清晰好看。这是段老爷子盘了许多年的宝贝,前些天他开口讨了,老爷子便给了他,气得那些家伙脸色发青。

段斯年随手拿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地说:“你很会说话。我们既然是朋友,他要动你就等于要动我,当然不能忍了。你放心,眼下正是机会。老徐那个人啊,儿子在家的时候动不动就把他骂成孙子,现在出事了又急得上火,我正好帮他一把。”

徐家出的事是秘密,不过首都几个家族基本没有秘密。段斯年随口给郑鸿钧透了底,让郑鸿钧这段时间配合着行动,既然要插手,那就好好合计。这事可操作的余地很大,成事了等于让徐家欠个大人情。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郑鸿钧结束通话后揉了揉太阳穴。比起段家其他上蹿下跳的家伙,这段斯年才是最可怕的,他选择上段斯年这艘船也不知是对是错。

秋高气爽,层林尽染。一趟开往南华省的火车上,一对夫妇并排坐着,丈夫背脊挺直,怀里抱着个孩子,软乎乎、暖乎乎的孩子让他差点不知道手脚该往什么地方摆。妻子好笑地坐在一边,没有帮把手的意思。他们是军婚,一年到头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要上孩子也是意外,谁也没想到临行前一次放纵就会怀上。

不过怀都怀了,自然是生下来好好宠着。

妻子说:“当时真是把我急坏了,好在有两个好心人拦下了人贩子。”她叹着气说,“我这一整年都不敢带小宝出远门,都没来得及登门感谢。这左等右等,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休假。”

“对不起。”丈夫的目光满含歉意,“去年到今年总是临时有任务。”

妻子也不是真责怪丈夫,抬手接过孩子,说道:“小宝比我们记性还好,看到那份报道之后一直指着那报纸上的人喊‘姐姐’和‘哥哥’,要不然我们还得托人打听打听好心人在什么地方。”

丈夫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我们小宝从小就知恩图报。”

说话间,火车开始减速进站。妻子孙佳倩看了眼外面披着浅黄深红的山,下意识收紧抱住孩子的手,丈夫孟国庆搂住孙佳倩的肩膀,把孙佳倩和孩子都搂在怀里,说:“别怕,我在。”

孙佳倩心放回原处,转头朝孟国庆一笑:“我知道,我没怕。”上一次在南华省丢了孩子,孙佳倩心里的阴影一直没散去,这次还是有丈夫陪同才敢再次踏入这个车站。

孟国庆拥着老婆孩子走向出站口,碰上国庆佳节,南华省省城的人流十分庞大,前来观光旅游的人数不胜数。孟国庆一家三口走到外面的大广场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小孩子是最无忧无虑的,早忘记了上次过来的可怕经历,欢欢喜喜地说:“哇,爸爸,妈妈,这里人好多啊!”

孟国庆与孙佳倩对视一眼,抱着孩子往外挤。那份报纸上写的正是方晨雨和关峻在开学典礼上的演讲,是半个月前的旧报纸了,也不知是谁用来包东西带到了他们家,孩子见了就认了出来。报纸上写有方晨雨的学校,他们准备先去学校问一问,看能不能问出两个好心人的住处。

国庆期间学校放假了,学校非常冷清。门卫倒是没放假,依然兢兢业业地守在值班室里,旁边用老旧的水壶呼噜噜地烧水。听孟国庆说要找方晨雨,感谢方晨雨当时帮忙从人贩子手里救回孩子,门卫眼睛马上亮了,一个劲地夸方晨雨:“晨雨那孩子啊,聪明又懂事,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校运会还破纪录了。人长得好看,说话甜,心地也善良,我看门这么多年没见过更好的了。”

夸完之后,门卫把方晨雨家和关峻的地址给了孟国庆夫妻俩,又忍不住问道:“他们是两邻居呢,都一样了不起。回头你们会不会给他们送锦旗啊?送的话升旗的时候校长会表扬他们的,虽然他们经常被表扬,不过谁会嫌被夸得多呢?”

孟国庆说:“我们等会儿就去定制。”

“那敢情好!”门卫开心地说。

同知巷位置很好,孟国庆一家人很快找到了。还没走近,他们就砍到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巷口打羽毛球,白白的羽毛球在空中飞来飞去,几乎没有落地的时候。在一旁还坐着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两眼冒星星地看着对打的少年和少女,时不时叽叽喳喳地夸:“姐姐好厉害!”“哥哥也厉害!”“加油加油!”

孟国庆停住脚步,转头与孙佳倩对视一眼,从孙佳倩的眼睛里读到了同样的判断:这两个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两个人自然是方晨雨和关峻。

方晨雨这人闲不下来,感觉自己膝盖完全好了,顿时又坐不住了,拉关峻和两个妹妹出来练羽毛球。打完一轮,方晨雨有点累了,挤到彤彤身边坐下。彤彤两眼亮晶晶,拿起水杯给方晨雨递水。

方晨雨接过水喝了一大口,凑近往彤彤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付款。”

彤彤也凑过去亲了方晨雨脸颊一口:“找零。”

曦曦看得又羡慕又妒忌,看了眼自己拿起水在喝的关峻,想象一下关峻亲自己脸颊的画面,吓得一激灵。算了算了,还是算了,那太可怕了,哥哥还是继续凶巴巴吧。她瞄向方晨雨好看的侧脸,第一百零八次想和彤彤抢姐姐。

站在一旁等机会的孟国庆与孙佳倩抱着孩子走上前,说:“你好。”

小孩子正是好动的年龄,一下子看到三个小姐姐,马上挣扎着要下地,端端正正地站好,也学着孟国庆和孙佳倩问好:“你好!姐姐们好!哥哥好!”

方晨雨和关峻有点讶异,没认出眼前的小孩,只觉得挺眼熟。

孟国庆把自己和孙佳倩找来的原因说了一遍,才将手里的果篮递上去:“因为我过去一整年都没机会休假,所以现在才找过来,请你们不要见怪。”

“当然不会!”方晨雨见小孩眼睛乌亮乌亮,看着要多机灵有多机灵,没有因为当初差点被拐走而留下阴影,也高兴得很。她说道,“你们不是本省人,不用特意过来的。当时那种情况,谁发现了都会伸手帮一把。”

“也不是谁都会发现。”孟国庆说。

方晨雨邀请孟国庆一家到家里坐。她没和杨铁头说起过这事儿,杨铁头听孟国庆说起才晓得方晨雨还救过个小孩。

杨铁头暗暗剜了方晨雨一眼,意思是“看把你能得,什么闲事都去管”。

方晨雨吐吐舌头,老实地没和杨铁头争论。管闲事这兴趣爱好吧,方晨雨从晓事起就有浓厚兴趣,一直都没耽搁过。

三个小孩很快玩到一块,曦曦和彤彤都很有耐心,带着小孩在院子里玩这个玩那个,玩得不亦乐乎。关峻一直没怎么说话,等孟国庆夫妇决定留下来吃个午饭,他才压低声音和方晨雨说:“你觉不觉得孙女士看起来很眼熟?”

孟国庆满身正气,长得浓眉大眼的,一看就很有军人的气质。相比之下,孙佳倩长得太好看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得像一汪温柔的春水,叫人看上一眼就忘不了。

方晨雨原本只觉得孙佳倩长得可漂亮可漂亮,经关峻一提醒竟也觉得眼熟起来。她仔细回想着自己认识的人,忽然猛地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问:“孙姐姐,你家里的上两辈有没有人曾经去港城那边发展?”

孙佳倩一愣,没想到方晨雨会这么问。她想了想,说:“我们家好像没人去过港城,不过听我爷爷说,我有个叔爷爷曾经出去闯荡,后来再也没了音讯,也不知是生还是死。怎么这么问呢?”

“我有个师兄,”方晨雨斟酌着说,“他的眼睛和你的眼睛很像。不过他身体不大好,才二十几岁,但头发一出生就是白的。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就不在了,没留下关于家里人的消息,一直跟着他师父生活。”

孙佳倩没想到还会遇到这样的事。她吃了一惊,说:“我爷爷小时候常说我这双眼睛和叔爷爷很像。”

方晨雨想过要帮乔照找亲人当“解铃人”,甚至还提议弄张照片或者画幅画去登报,乔照却摇摇头拒绝了。他自小病痛缠身,便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格,他相信遇到方晨雨已经是他的幸运,再强求更多就是贪得无厌。

方晨雨从来不会这么想。既然身边的人能过好,她自然希望身边的人好好的。虽然她不知道“解铃人”怎么能把乔照体内那个铃铛给取出来,不过孙佳倩真要是乔照的亲人那也挺好的,至少乔照不再是孤零零一个!

不必方晨雨开口,孙佳倩就主动提出要去见乔照。

多宝居里,乔照正出门迎接徐大师到来。徐大师没说话,先咳嗽了两声,进了屋才抓住乔照的手,说:“阿照,我前天与释空那家伙喝茶,他说你的转机到了!”

乔照没欣喜,而是皱着眉问:“师父您受伤了?”

徐大师摆摆手:“没事。我答应释空那家伙和他联手对付两个降头师,中间出了点岔子,不过问题不大,你不用担心。”他能算很多东西,却算不了亲近人的命数。他与释空斗了一生,难得释空求到他头上,他自然要问一问乔照的事。没想到一问之下,居然真的有转机。徐大师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吧,免得错过机缘。哪怕不能解决你体内的雨霖铃,至少也认回你的亲人。”

师徒俩正说着话,门外出来一声清脆的叫唤:“师兄!”紧接着,方晨雨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

方晨雨看见屋里的徐大师,惊讶不已:“师伯您也在啊!”

徐大师点头,刚想和方晨雨说几句话,看到方晨雨带来的人之后却硬生生把话收了回去。他和乔照相处最久,自然最清楚乔照的长相,孙佳倩那双眼睛和乔照的眼睛实在太像了,像得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观人无数的徐大师一眼就看出孙佳倩一家人与方晨雨身上的因果,不得不佩服方晨雨的运气。很多事情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做不到,方晨雨可能只需要消耗一点点运气。

这还真是巧了。

亲人之间有时候非常奇妙,明明没有见过面,一见到对方却打心里觉得亲近。孙佳倩看乔照就是这样,她才刚当母亲没几年,正是母爱最泛滥的阶段,得知乔照自小没了亲人,也不知道父母双方家里还有什么人、来自什么地方,不由打心里心疼,拉着乔照反反复复问来问去。

乔照不太习惯这样的亲近,但也能感觉到孙佳倩的关心和亲近。他从小被徐大师带在身边修习卜算风水之道,早养成了淡漠内敛的性格,对这种热情根本无法招架。

很快地,两边就按表姐弟认了人。孙佳倩当场打了电话回家,和父母说了这件事。他祖父已经不在了,临去前还惦记着出去闯荡的弟弟,父母得知孙佳倩遇上了她叔爷爷的外孙,都激动得不得了。听到孙佳倩说乔照身体不好,孙父马上说:“行了,不用说了,我和你妈这就过去,你们先不用回来!”

中午孙佳倩一家没去方晨雨家吃饭了,拉着方晨雨一起留在多宝居亲自捣腾午饭,轻轻松松做出了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

方晨雨蹭过午饭就没再多留,和关峻一起走回同知巷。

入秋之后路边的树木陆陆续续黄了叶子,方晨雨走在路上的时候叶子一片一片地往下飘,她一路上边捡些漂亮叶子边和关峻聊天,不知不觉就到家了。方晨雨笑着说:“这几天我先不出去了,准备趁着假期给师兄你们织好围巾!师兄你喜欢长一点的还是短一点的?”

“都好。”关峻说,“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

“我织得丑丑的也可以吗?”方晨雨眨巴一下眼,讶道。

“可以。”关峻说,“我会广而告之,说是你织的。”

方晨雨:“…”

总觉得师兄学坏了,真不知是跟谁学的_(:з」∠)_

孙佳倩父母傍晚就到了,显然惦记着他们叔父留下的外孙。孙佳倩一家都是普通家庭,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晚上杀鸡宰鸭,好不欢喜。

乔照没怎么享受过家庭的温暖,这下倒是一下子有了个大家庭。孙佳倩一家人在多宝居后面的院子睡下之后,徐大师找到乔照,问乔照要不要试试孙佳倩一家里面有没有适合当“解铃人”的人。

“还是不用了。”乔照说,“现在我也没什么事,那些鬼怪根本不敢靠近多宝居。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如果他们知道得太多,一切可能就不太一样了。”

并不是乔照喜欢揣测人心,而是许多时候人心是经不住考验的。比如何老和家里人反目就是因为他的特殊才能。何老子女总认为何老能轻而易举地赚大钱,为什么不愿意帮他们?

如果孙佳倩一家有困难,乔照是愿意帮忙的,但是他不愿意这份迟来的亲情掺杂太多东西。

徐大师知道乔照向来有主意,叹息一声,不再多提。他说:“也罢,反正有你师妹在,遇到什么都会逢凶化吉。”这不,他好不容易和释空交换来的机缘,方晨雨却轻而易举地带到了乔照跟前。

乔照笑了笑,不说话。

多宝居热闹了两天,孙佳倩一家便回去了。孙父孙母叮嘱乔照好好照顾自己,等养好身体可以到邻省走走,他们给他现杀一头改良野猪,那肉啊,可香了,炖上一锅能让你情不自禁地吃到打饱嗝!

乔照一口答应下来。

人一走,天又下起了雨。秋天的雨不如夏天爽快,连连绵绵的,飘了半天才把地面打湿。见天气阴凉,没多少太阳,乔照准备转身去茶室喝杯暖茶,一抬眼,却看见一个拄着手杖的身影站在对面的树下。

是郑鸿钧。

郑鸿钧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朝乔照问好:“挺久不见了,乔先生。”

“是挺久不见了。”乔照说着,侧身领郑鸿钧入内。

两个人转到茶室,乔照凝神泡茶,郑鸿钧放下手杖,拂去身上湿漉漉的水汽。他奇道:“来时看见个和你有几分相像的人,是你的家里人吗?”

“对。”乔照言简意赅。

郑鸿钧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和往常一样喝完了一壶茶,郑鸿钧便起身离开,永远不说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也不聊自己要去做什么,像是两个萍水相逢的茶友。

乔照看了眼已经空空如也的茶杯,叹了口气。郑鸿钧这人很复杂,复杂到无法单纯地用善与恶去衡量,他有可能一念为恶,也有可能一念为善。幸运的是,他现在还是一个人,他心里的魔鬼还没有被释放出来。

方晨雨专心呆家里织围巾,全家老小加上关峻的,她要织可多了。裴文静和姚薇薇听说她要织这个,也买了毛线过来凑热闹。知道方晨雨任务繁重之后,裴文静没要求自己也要一条,而是说:“等我学会了就给你织一条!”

彤彤和曦曦见方晨雨她们都在织东西,搬了小板凳坐一边,拿起两根长长的毛线针有模有样地戳来戳去,也想学。

方晨雨一个人教四个,速度也没慢多少,用不了多少时间就织完一条。裴文静的成果有点惨不忍睹,她在音乐方面什么乐器都会一些,一点就通,可惜在织围巾方面的天赋实在惨不忍睹,不管配色还是花纹都丑到不行。】

裴文静绷着一张脸说:“我回去再练练。”

方晨雨没敢说出关峻那句“丑丑的我也戴,广而告之是你织的”,怕裴文静气得不理自己了。

国庆和中秋的假期很快结束,按照一高惯例,长假之后必然是一轮考试,免得学生放假玩疯了。方晨雨高二和孙志清分到了一个班里,早上一到教室,孙志清忍不住找方晨雨试探敌情:“放假这么久,你是不是又完成了一轮复习?”

方晨雨已经把高中课程自学完了,就算立刻参加高考也不成问题。她说:“没有啊,我和裴裴她们一起织围巾去了。”

孙志清:“…”

孙志清想摔参考书。

方晨雨拍拍孙志清的肩膀,说:“考试那么多,不用每次都这么紧张,学习之余也要放松放松嘛。”

“我觉得你时刻都很放松。”孙志清忍不住说。

“没有。”方晨雨坚决否认。

孙志清被打击多了,对这种小打击已经耐抗多了,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啃书去了。方晨雨觉得孙志清这好胜的劲头挺好了,也坐下准备看看书。没想到她刚翻开第一页,就听到有人敲窗。

方晨雨这周坐在窗边,靠着过道。她转头一看,只见外面秋日灿烂,关峻站在日光里,看着有些不真实。她起身走了出去,奇道:“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关峻说:“校长有事找你,叫我来跑个腿。”

方晨雨一愣。她说:“校长找我有什么事?”

“我看到李老师过来了。”关峻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就是李光头。”

方晨雨惊讶。她说:“李老师怎么会到我们学校来?”

“应该是为你过来的。”关峻说,“你可是拿了个冠军的,国际级的冠军,很多年都没出过了。”

“如果师兄去的话,冠军会是师兄。”方晨雨说。

两个人边说话边走,很快到了校长室门口。方晨雨敲门走进去,主动向校长和李老师问好。

“我让校长找你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首都大学签约。”李老师示意方晨雨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的来意,“你是我这么多年来带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如果你愿意的话,不用耽搁到后年参加高考了,明年就可以和新生一起入学。”

方晨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她下意识地看向关峻,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又收回目光。想了想,方晨雨说:“您是要我签约物理方向吗?”

“当然。”李老师说。如果不是想提前抢下方晨雨这个人才,他怎么会亲自走这一趟?

“那我不愿意。”方晨雨坚定地摇摇头,“我并不想走研究方向。”

李老师皱起眉。

“我的爸爸很早以前就在研究所工作。”方晨雨说,“在他眼里,研究比什么都重要。后来他的研究逐渐深入,经常一年、两年都不能回家。现在他又已经离开一年了。我很敬佩爸爸,也为有这样的爸爸感到骄傲,但是,我不想和爸爸走一样的路。在我心里很多东西都很重要,我做不到像爸爸一样认真投入。”

李老师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如果方晨雨是个容易冲动的女孩子,李老师还有把握继续游说下去。可方晨雨这番话说得太透彻,他没办法再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有的人选事业,为事业付出一生心血也不后悔;有的人选择家庭,终其一生都在想方设法保有心中最看重的东西。谁的选择都没错,只是可惜了方晨雨的天赋。

关峻有些惋惜。要是方晨雨答应了,他们可能就能变成同届生了。不过方晨雨说得有道理,不仅方晨雨不会选择这个方向,他也不会选。比起专注于学术,他和方晨雨还有更多想去做的事,即便选了这个方向也不可能和真正的研究者那样专心致志。

方晨雨拒绝了签约提议,李老师也不多留了,直接飞回了首都。方晨雨拍拍自己脸颊,转头问关峻:“师兄,我以后会不会后悔啊?那可是首都大学,我以前可想考了!”

“你想考肯定能考上。”关峻说。

“那就承师兄吉言了。”方晨雨笑眯眯。

晚上回到家,方晨雨把李老师过来的事给杨铁头讲了。杨铁头沉默片刻,点头说:“拒了也好。”

虽然有点可惜,但他还是不想外孙女和她爸爸走一样的路。不是说那不好,只是不愿意方晨雨吃那样的苦而已。说他小农思想也好,说他没有觉悟也好,他就想每天看到唯一的外孙女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等再长大一些,他想看她恋爱结婚;等她结了婚再过些日子,看着她生一两个孩子。到那个时候他就真的一点遗憾都没有了,可以安心蹬腿去。

第二天一早,方晨雨早起去晨练。关峻高三后上课时间提早了,方晨雨没多少机会和他碰上了,晨练一般是一个人跑一会儿就回家。这天天有点阴,空气不是特别好,方晨雨绕了一段路到了转角处,看到一个孕妇扶着肚子靠在墙边,身体好些要往下软倒。她一怔,赶紧上前问:“姐姐您怎么样了?没事吧?”

孕妇看起来瘦得厉害,对上方晨雨关切的眼睛后连连摇头,说:“没事,只是孕期反应有点严重,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她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看着随时会晕倒。

“要不我送你去前面的诊所吧,那个诊所的医生很好的,我上次伤了腿就是在那里拿的药。”方晨雨建议道。

“不用了,怀孕期间不能吃药。而且我这不是病,只是孕期反应而已。”孕妇想也不想就拒绝,站起来想扶着墙往回走。

方晨雨劝不了,只能扶住孕妇说:“那我送你回家吧!姐姐你刚搬过来的吗?住在哪里啊?”

“就在前面那栋楼,很近的。”孕妇说,“谢谢你了,小妹妹。”

方晨雨说:“不用谢,大家住的这么近,都是邻里,应该的。”

孕妇眼神微微闪动,嘴里却和方晨雨说着怀孕的辛苦,前期吐啊吐,后期踢啊踢啊,生孩子不容易。到家门口之后她掏出钥匙,手却有点发抖,没法把钥匙插进钥匙孔。

方晨雨说:“我来开吧。”她接过孕妇手里的钥匙,把门打开扶孕妇进屋。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布置得不太温馨,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出租屋。她问道,“姐姐你家里没人在吗?”

“我丈夫不久前死了。”孕妇摸着肚子叹气,“他哥哥把我赶了出来,我只能自己出来租房。”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地上放着的暖壶倒出一杯水,“我一个人大着肚子,没精力收拾屋子,有点乱,你不嫌弃的话坐下和我说说话吧。”

听到这话,方晨雨哪能立刻就走,她依言坐下,接过孕妇递来的水喝了两口。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水喝下去之后她觉得更渴了,又连喝了几口才把那种渴意压下去。她关心地问:“他们怎么能把你赶出来呀?”

“有什么办法。”孕妇摇头,“他哥哥诬陷我出轨,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我在那个家就待不下去了。本来我想流掉这个孩子,但医生说月份太大只能留着…”

方晨雨正要安慰孕妇几句,忽然感觉眼前一阵迷蒙,孕妇的身影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四个…她努力掐了自己一把,想让自己的视线变清晰,可惜与剧痛一起袭来的是更加难以抗拒的乏力感。

“做得不错。”方晨雨失去意识前听到一把陌生的嗓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孕妇拿出个镣铐,把方晨雨的手反铐到背后,将她扔到长椅里,动作完全没了刚才的虚弱。她腆着脸看向房间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渴望地问:“金爷,您不如给我两份七号,我带她尝一遍,保证她会乖乖听话,您想怎么玩都行。”

被称为“金爷”的男人用手绢擦了擦手,走到长椅前看着少女昏睡的容颜,瞧见那漂亮的五官,不由边隔着手绢抚触她的脸颊边赞叹:“这么漂亮的孩子,这么快就上七号太可惜了。听话的孩子多得是,少了挣扎会少掉很多乐趣。”见一旁的孕妇露出失望又痛苦的表情,像扭曲的蛆虫,金爷冷酷地抬脚把她踹开,让人把昏迷的少女扛上车带走。

方晨雨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颠簸的车上,双手被反铐着,眼睛蒙着黑布,无法分辨车子正开往什么方向。她努力想挣开手上的手铐,却发现根本是徒劳。

方晨雨乖顺下来,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她脑海里回想着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发现自己踩进了一个恶毒的陷阱,这个陷阱用的诱饵是个孕妇,利用的是她的同情心。想到昏迷前听到的那把男性声音,方晨雨打了个寒颤,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厄运。

“醒了?”一只粗糙的大掌按上方晨雨的脑袋,“别怕,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一定会舍不得走。当然了,你也不用走,这么多年来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果然是‘白天鹅’,又善良又美丽,谁看了都忘不了。”

方晨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