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走不送。

“你讨厌我?”齐正浩饶有兴味地看着袁可遇。她算是美女,而且是越看越耐看的那类,难怪老二看上她。

“还有其他事吗?抱歉,我想休息。”袁可遇没接他的话,这种话头接上去没完没了。她见识过。

无奈齐正浩算是她见过的脸皮最厚的人,“对我最好态度好一点。”他往里面走近了半步,“要是连我都不帮他,他的财产可就血本无归了。”

袁可遇听齐文浩提过,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大部分由基金托管,小部分已经在他手上,是现在开销的来源。

“你可以直接告诉他。”不管他说得天花乱坠还是五雷轰顶,都是幻象,有些人天生喜欢引起他人注目,袁可遇克制着心头的厌恶,冷淡地说。

齐正浩耸耸肩,“何必由我说出来伤他的心。他妈连油锅里的钱都恨不得挟出来用,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让那么一大笔钱流失在外面,她是谁也不信的。他那样一个人,闹翻后还不如现在,至少现在他说不定还能拿回来一点。”

袁可遇的指甲陷进掌心,不过轻微的痛楚让她保持了冷静,“说完了?再见。”

她砰地关上门,幸好齐正浩缩得很快,否则很有可能鼻子会见血。

有意思。齐正浩笑了笑,把袁可遇抛在脑后,反正他已经撒下不和的种子,让它们自己飘去该去的地方。

☆、第二十六章

晚上八点多,该见的人差不多都见了,该碰的杯都碰了,年长的客人差不多全退场了,齐原和段玉芳把场地留给年轻人,齐文浩和劳伦斯一起送他们出去。弟兄俩高矮虽然不同,但人高马大的俩儿子,做父母的看着就高兴。

上车后齐原的脸沉下来,段玉芳心知肚明,拍拍他的手背,“还在生老大的气?”

“他那个臭脾气!”齐原悻悻然,“所谓孝顺,顺着父母就是孝。他倒好,一句话不对,甩头就走,难道我还要看他的脸色不成?”

“哪怕他自己也有了孩子,在我们眼里不还是孩子,你跟他较什么真。”段玉芳嫁给齐原二十多年,老大给她看了二十多年脸色,齐原可以骂老大,她却不可以。其中的分寸,她拿捏得很准,“说到犟,最犟的得数老二,安妮多好的八字他不要,幸亏安妮不像一般女孩子那么小性子。”

“你也是性急,就算不联姻,刘家也不会出尔反尔撤回资金,何必勉强老二,他本来性子有点闷,这下跟我们更远。”

“我是为他好,他又不是没上过当。该亲的不亲,不该亲的倒……”段玉芳叹了口气,齐原反过来握住她手摇了摇以示安慰。他俩默默对视一眼,有许多话无需言语。说到齐文浩,齐原又想起一件事,“化工厂那边你多盯着点,老大和老三不要插手,老二也该单独历练了。他不小了,我在他这个岁数早就走南闯北。拿小一辈的来说,老大也已经独当一面。该缴的学费还是得缴。”

段玉芳笑道,“好好好。”她叹了口气,“他和老大老三不同,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齐原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不同,都姓齐。”

段玉芳一笑,没有就此再跟齐原说下去。

他俩不知道,他们走后弟兄俩打了起来。

齐文浩想回房洗澡,劳伦斯一把拉住他,厉声道,“还有那么多客人在,你倒好,又把这个摊子扔给我。”

又不是我结婚,齐文浩的第一反应,但看到劳伦斯脚步不稳又有点心软,他们仨兄弟酒量都一般,今天劳伦斯喝多了。他耐下性子解释,“你也去休息一会,没人会注意到我们不在。”有歌舞表演,有烧烤,有酒,棋牌唱歌应有尽有,客人自己懂得找乐。

“不行。”劳伦斯就是不放,“你跟我一起进去。”

齐文浩懒得跟喝醉的人讲理,谁知在他扳劳伦斯的手时,劳伦斯不由分说往他脸上挥了一拳。

“干吗?!”齐文浩一把推开他,怒喝道,幸好避开了,只擦到一点面颊,否则挂着伤明天又别想见人了。

劳伦斯后背撞在石柱上,就那么靠着,回吼道,“看你不顺眼,行不行?”

齐文浩看了下周围,幸亏这里除了他俩没别人,不过再大叫大喊下去,肯定会有人过来,新郎酒后闹事说起来总是个笑话。他对劳伦斯一而再的动手简直厌烦到了极点,“你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样,你打回我啊。”劳伦斯对齐文浩的警告嗤之以鼻,“从小到大你最会装可怜偷懒,反正什么都不用做你也过得舒舒服服。”他抬起手指,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个拖油瓶。”

齐文浩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能发出声音,“你喝醉了。我叫人来扶你。”

劳伦斯见他要走,扑过去拉住他,“我哪句话说错了?”

齐文浩忍无可忍,回身一把抓住他衣襟,“小时候只要我哪样做得比你好,你就不高兴,非要我让你、你才肯吃饭睡觉。就当我怕了你,我不跟你争还不行?你既要我做到这样那样,又不许我强过我,你有毛病你自己要去看医生,知道吗!”

劳伦斯举起拳头,齐文浩比他快,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劳伦斯痛得弯成了虾米。

齐文浩并没因此放开他,“打人别打脸,知道吗?”又是一拳,“我是你哥,知道吗?”

一面倒的局面没维持下去,劳伦斯借着弯腰的姿势一头撞进齐文浩怀里,把齐文浩撞出几米外。他按着肚子气呼呼地说,“你还知道你是我哥,大的要让着小的,你全忘了?”

“那你也不能太过分。”齐文浩无奈地说。

有两个保安模样的人往这边看来,齐文浩过去扶住劳伦斯,在他耳边低声急促地说,“别闹,有人来了。回去洗个澡喝杯水,睡一会再下来。今晚客人要玩通宵,你没必要跟着他们。”

劳伦斯推开他,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打架的?”

跟着妈妈到处赶市时就会了。许多学校没学过的事情,怎么看摊子,不被人混水摸鱼拿走衣物;怎么跟相妒的同行吵架,至少气势上不能弱过别人;打架当然是难免的,段玉芳教他,“儿子,一会她说要打我你就扑过去打她,盯住她一个人打,谁拉你都别放手。”总好过段玉芳跟别的女人互相拉头发、抓面皮。

其实不出来做也不愁吃喝,但段玉芳喜欢,她喜欢赚钱,钱多了才安心。

齐文浩没回答,他不喜欢动手,“走吧。”

两人各自回房前,劳伦斯提醒齐文浩,“别忘记你欠我一个人情,是我建议你来管化工厂的。”

“谢谢。”既然他要感谢,齐文浩便回以感谢。

齐文浩本想洗过澡再去找袁可遇,毕竟在人堆里打了半天的转,身上什么味都有,但他不由自主还是走到了她房门前。

也不知道她睡醒了没有,他掏出手机,没有来自她的任何信息。其他的倒有一些,有胡存志问他在哪里的,也有世交家的千金问他明天的行程,他一一删去,免得占着地方。

袁可遇吃饱喝足睡够,眼看海边倒是清静,决定下去走走,没想到打开门就看见齐文浩。他倚在墙上,面颊有点红,像是受了伤。

“你怎么不按门铃?”她心虚地问,怎么说醒过来到现在也不是一会两会了。

袁可遇凑过去看他脸上的伤,“在哪碰到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干吗不打电话给我?”

哪壶不开提哪壶,袁可遇硬着头皮,“我……”她可以找到许多婉转的借口,但接触到他的眼神,那些全都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干吗来这里,我想一个人想想明白。”

他定定看着她,嗯了声,“想明白了吗?”

有一点难过,袁可遇确信,这点难过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会散落到全身,但还是得说,“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还是看着她,表情没多大变化,“噢。是你来自外太空还是我?”

噗,袁可遇笑了。

有什么落进他平静的脸,慢慢的泛开,荡漾着又静止下来。他站直了,“是怕我保护不了你?”

她点点头。

她以为他还要说话,他却只是看着对面的墙。

气氛沉重得快透不过气了,有两个声音在袁可遇心里不停地争吵,“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说,男人都要面子。”“装也是件很累的事,相处久了就不想装了。”“现在怎么办?”“有什么怎么办,就站着,站到受不了为止。”

不知哪传来一阵欢呼,齐文浩如梦方醒,“你打算去看表演?”

“想去海边走走。”

“我陪你。”

“现在不用了。”袁可遇并不怀疑他的绅士风度,但最难说的已经说出口,她有种莫名的轻松,困乏重新包围了她,“我睡了。”

关门前她看到齐文浩的脸,又想起齐正浩的话,说,还是不说。

最终的决定是不说,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如不知道。

意料中的难受果然来了,袁可遇也讨厌自己。至少等这个假期过去再说不行吗,她骂自己,可就是不想再这样。如果爱一个人能只爱他的表面,说不定她早已三嫁、四嫁。正因为不能,所以她不想骗自己和他,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想多点再多点。

除了外表还要有宽博的胸怀、强大的能力,谈不上百挫不挠的品性,至少积极一点。

袁可遇,活该你嫁不出去。

袁可遇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心口不一。”

理想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她常说长得好就行。那是不够的……自欺欺人缩在自己的角落里,不敢踏出去,怕受伤。天晓得,除了父母早逝外,她也没受过其他挫折!为什么要怕?

不行,她还有话要对他说,如果今天不说,也许明天以后没有机会说了。袁可遇打了个冷战,有种人是分开以后连话都不想说一句的。虽然看上去他不像,但谁知道呢。

她匆匆打开门,又愣住了。

不知何时齐文浩又回来了,以一个正打算按门铃的姿势定在那。

“可遇,”他说,“我想过了,不能就这样分开。给我机会,我能保护你。”

☆、第二十七章

围墙上爬满蔷薇,绿色的枝叶间缀满粉红的红朵。随着风吹过,花与叶轻轻摆动。袁家的老宅是郊区的一幢独院,每年雨季来临前袁可遇总要回来检修一番。

“我一到,吓了一大跳,以为我妈失心疯一下子给我约了一桌人来相亲。”姜越前阵子相了一次亲,“满满的一桌年轻姑娘,高矮胖瘦都有。原来她们是正主的朋友,听说她要相亲都过来帮眼。我们先是喝下午茶,然后又去唱了歌,接着还去其中一个的家里打了会麻将,最后我终于找到机会跟她们说再见。”

“一个都没看上?”水槽里扔着一堆抹布,袁可遇戴着手套搓洗抹布,水面被泡沫盖住了。老宅保养得当,每次来的主要任务是抹灰。姜越也拿着块抹布,但他正忙于向袁可遇和齐文浩讲述自身的经历。

“开玩笑。”姜越没好气地说,“差不多比我小十岁,还在学校念书,我跟她们有什么好聊。跟她们学卖萌吗?”他转向齐文浩,眉毛一高一低,眼睛一大一小,嘟起嘴盯着后者。

齐文浩正在擦碗,见状笑道,“小心我掐你人中,免得你抽风。”

“我跟她们不可能有共同语言。”姜越边摇头边自言自语,“别人说老婆越年轻越好,我觉得不是。”

袁可遇对齐文浩使个眼色,被姜越看见。他皱起眉问,“你们俩眉来眼去想说什么?”

“夸你,证明你还年轻,不需要借用别人的青春。”袁可遇正色道。

姜越刚要说话,他的手机震了两下,缓缓响起音乐,他连忙放下抹布去接电话。是他家里打过来,问今天相亲的情况。

袁可遇听到他在那边嗯嗯哈哈地应付他妈,不由得好笑。见面聊了几句就闪人,连饮料都没给对方买一杯,恐怕以后姜某人会成为相亲界的猥琐男。

“接到你们电话我就过来了,哪里来得及管别的事。”姜越放下电话直叫屈,“海南归来近大半个月没见面,我可想你们了!”

“我们也没见几次面。”齐文浩忙公事,袁可遇也忙工作,“叫你来只是想一起吃顿饭。”

“是我要参加劳动,没有怪你们。”姜越看看四周,有几分感慨。袁家原先跟他家只隔两条街,后来开了厂,手头就丰裕了,买了大的房子。还是要做生意,再艰难也比拿死工资的活泛。这里他来得很少,虽然旧了,处处可见当日的精心。

家具不多,寥寥数件,但倒是黄花梨,制作走明朝的简约风,既朴实又大方。他不知道,这些是袁可遇父母给她备的嫁妆,总是白放着也可惜,她拿出来用,免得辜负了心意。

吃过饭姜越趴在桌上补眠。在那个位置望出去,恰好能看到院里,齐文浩拿着刷子蘸了油漆在给信箱上色,袁可遇站旁边指点他。大概嫌他抹得不均匀,示范了几下,不知她说了什么两人对视着笑了,慢慢又不笑了,缓缓靠近,唇轻轻地盖在唇上。

院里枇杷树上,有鸟飞来筑了窝,雏鸟啾啾地叫个不停。

袁可遇仰头看了会,在树下面洒了些米。齐文浩笑眯眯看着她的举动,“这个季节它们不缺吃的,枇杷樱桃吃饱了,不馋。”

袁可遇没理他,默默看着树上。

似曾相识燕归来。虽然不是燕子,但她唯心地觉得这是不错的兆头。她回头望了一眼父母过去住的房间,他们的照片依然供在里面,但愿他们保佑她这一次不要错。

周末刚松口气,周一又得紧骨头,袁可遇上班没多久就听说了“新闻”-郭樱辞职了。

除了向袁可遇透过风,别的人她一个都没说过,所以院里议论纷纷,被视为技术白痴的郭樱辞掉铁饭碗能去做什么。也有人来问袁可遇,但袁可遇也并不知道她的去向。

人来人往,设计院因其特殊的工作性质,一般人进来也就终老了。郭樱此举,也不知道算鲁莽还是有勇气。

不过她的走,给袁可遇带来了一点实际的小麻烦。从前凡有应酬活动,所里喜欢叫上郭樱,她喜欢玩,对此也不反感。她走后,所里经常到袁可遇这里来借人,借她组里的年轻姑娘去完成招待任务。幸好人人都知道袁可遇喝不了酒,头儿脑儿的脑筋才没动到她头上。

袁可遇不好说什么,私下跟组员悄悄说了,要是实在不想,可以找理由推掉诸如此类的活动,反正她是不会因此给小鞋穿的。

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姑娘好说话,一口一个不要紧,都是大队人马一齐活动,而且领导说话风趣,她们并不觉得苦恼,反正家在外地,晚上回了住的地方没什么事做,不如和同事一起玩。

袁可遇说了两次,也怕这种“挖墙脚”的事被年轻姑娘漏出去。好心不一定有好报,别自己先轮到一双小鞋,就不再提了。

还有一件小苦恼就是上司把她叫去,交待了小金库的事。小金库的资金来源是“加班费”,甲方如果想设计院提前交图,可以和院里签加班协议。不开发票,协议上的加班费直接转入小金库,由各组长保管。

袁可遇风闻过此事。但从前小兵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却要牵涉进违规操作,不由得想起来就烦。按合同准时交图本是设计院该做的事,没想到拖泥带水不按时完成任务,最后还能伸手再要钱。

都是小事情,都有点让她不快。

还有就是,齐文浩是她男朋友的事知道的人也多了起来。新建化工厂大大小小的设计图是只大蛋糕,头儿们免不了跟她敲钟,要她在招标时争取一个机会。袁可遇心想涉及到安全规范问题,自家所里做惯民用,也不是没活干,何苦冒这个风险跟化工所抢生意,但头儿们不这么想,只觉得自家也有这个资格,又是本地的工程,为什么不尽力争取。

拢总几项,袁可遇不愿意被人说成工作不积极,只好在其他方面加把劲,害她比从前忙了许多,整天有做不完的事情。

相形之下齐文浩虽然忙,却因为还处在项目审批阶段,整天忙的无非准备审批文件和见客两件事。两样的具体实务都有专人负责,雇了专门做项目审批的公司,见客喝酒聊天有胡存志。大部分时候齐文浩只要在场,就能表明公司对项目的重视,反正所有人知道他是外行。

这天,齐文浩从小喜欢的一位歌手到本市开演唱会,他立马让人去买了一叠内场票,除了给公司员工每人发一张,送出去请客的也不少。让演唱会主办方小激动了一会,派人来问他是否有冠名的需要,可以让歌手在台上提一提企业的名字,舞台边扯根条幅。

齐文浩买票时一腔高兴,没想到被人跟商业行为挂上钩,又有下属建议买票的费用可以挂公司账上,算是公司组织的团队活动。

“这帮人!这帮人。”

演出当天齐文浩和袁可遇坐在看台上,他提到他们时仍然愤然,“我是那种人吗?也不睁开眼看看。”

因为不想跟这帮人坐在一起,齐文浩放弃了内场的票,另外买了两张看台票。

袁可遇安慰他,“远是远了点,好在正对舞台,还算看得清。”

“这帮人察言观色也不会,不知道怎么混的。要是我去打工,肯定比他们做得好,因为我会看脸色,也会拍马屁。”

袁可遇一乐,伸手给他,“给你表现的机会。”

齐文浩握住她的手,以近乎虔诚的姿势吻上去,久久未放。

袁可遇忍着笑提醒他,“行了,快开始了,灯光都暗下去了。”

他抬起头,在昏暗里双眼晶亮,张口说了一长段文字。

袁可遇听不懂,按发音猜测着,意大利文,法语,西班牙,……虽然听不懂,但听着只觉情真意切,心笙摇动。

舞台那边伴奏响起,相随而起的是歌声,

“When I was small, and Christmas trees were tall,

we used to love while others used to 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