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不觉得这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她转过头来看着世纭,嘴角的酒窝是浅浅的,苦涩的。

世纭点点头:“很幸福。”

“你心里有喜欢什么人吗?”她忽然问。

“…没有。”

“那为什么不试着接受他呢?”

“…”世纭别过脸去,不敢看她,那对受过伤却还坚定的眼神,让人害怕。

“对、对不起,”李若愚忽然低下头,有点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问这样的问题,实在太傻了…这就好像是问,石树辰为什么不喜欢我一样。”

“…”

“不,”世纭终于开口,“不是的。”

“?”

“我并不觉得傻。”

“…”

“反而我觉得你很勇敢,非常勇敢。一个愿意坦率地表达自己的人,在我看来都很勇敢。”

“…”

“我跟石树辰…也许真的没有缘分吧,这跟我有没有喜欢什么人无关,”她苦笑了一下,“只是我一直把他当作朋友而已,我想如果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接受他的感情,那对他来说也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情愿不要开始。”

“但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他不适合你呢,还是因为你总是想要完美的爱情?”

“不,我没有这样想,相反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爱情,从来没有。”

“那你究竟在等什么?”她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疑惑。

世纭放下手中小小的银勺,靠在沙发背上,微笑着说:“那么你又在等什么呢?”

“我…”

“你只是在等自己死心是吧。”

“…”

“只是在等着也许有一天早晨醒来,能够说服自己,不再去想曾经执着着的某些东西,然后做一个普通的、快乐的女人,就像你刚才说的,找一个爱你的男人结婚、生小孩,把孩子抚养长大,走过平淡的一生。”

“这样难道不好么…”李若愚喃喃地说。

“很好,这样很好,”世纭看着她,好像自己也忽然明白了什么,“我也在等着这一天。”

“…”

“也许每个人都在等着这一天…只是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坚持自己心里的某些执着,直到那一天来临为止。”

哦,世纭想,她从来不知道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当她真的听到自己这样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苦笑着,说不定,她也是一个收集糖果的人。

“那么,”一周后的晚上,蒋柏烈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说,“你打算给那位姓…石的先生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诊室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墙壁上的挂壁式空调吹出阵阵暖风,也许因为使用期已经很久的关系,机械运转的声音有点大。

世纭躺在皮椅上,一手撑着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哦不,”蒋柏烈给了一个很美式肥皂剧的耸肩,“人是极其复杂的生物,在本人没有做任何表态的情况下,我绝不会武断地去揣测她的意思。”

“…”

“其实我蛮喜欢你的那种说法。”他的手指轻轻地拍打着啤酒罐子,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

“就是,你对那个女生说的‘我们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种执着,在执着消失的那一天之前,我们都还默默地等待着’。”

“你也赞同吗?”

“赞同,当然赞同,”他举起双手摆了摆,“我觉得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吧。”

“…”

“这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

“你猜呢?”他又开始卖关子。

“海上钢琴师?”

“不。”

“阿甘正传?”

“不。”

“…蜘蛛侠?”她不确定地、笑着看向他。

“不是。”

“那是什么?”

蒋柏烈把腿搁在书桌上,一脸微笑地说:“Brokeback Mountain…”

“…”世纭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你不觉得那样很贴切吗?当你说‘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种执着’的时候——”

“——等等,我没有说过这句话。”

“有什么关系,大致就是这样意思,总之当我听到你那样说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话——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断背山。”

“心理医生的守则就是,当病人想要他闭嘴的时候他偏要说些直白的话,而当病人想要他说出心里面的想法的时候,他却顽固地开始卖关子吗?”她无奈。

蒋柏烈歪着头想了想,点头说:“基本上,可以这么说——不过这只是守则之一。”

“还有之二、之三?”

“很多,事实上有很多,”他微笑着点头,或许因为喝过酒的关系,声音有点慵懒,“总之我们就是以把病人逼疯为最高守则。”

世纭哈哈大笑起来,觉得他的说法很有趣。

“那么,”他又说,“我现在可以说些直白的话吗?”

世纭抓了抓头发,像是终于迎来了期中考试的学生,紧张地点了点头。

“上次我有问过你,”他顿了顿,像是在想该如何接下去,“你跟你姐姐有没有可能爱上同一个男人,你的答案是否定的。”

“嗯哼…”

“那么,我再换一个问题。”

“?”

“如果你姐姐爱上了某个人,你也会对他有好感吗,还是会觉得很讨厌他?”

世纭抿了抿嘴:“讨厌…一般不会。”

“但你不是说你们喜欢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吗?”

“可是那也并不代表我们会讨厌对方喜欢的那种类型啊。”

“哦…好吧,”蒋柏烈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像是承认自己的失误,“那么会有好感吗?”

“好感我觉得也谈不上,就只是当作朋友吧,”她思考了一会儿,又说,“可能会是有亲切感的朋友,毕竟是自己姐妹喜欢的人。”

“但还是会保持一定距离?”

“会,”她点头,“会不假思索地保持距离。”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

“也许对你们来说,那只是自己的姐妹喜欢的一个人,但对那个人来说,你们却是很不普通的。”

“不普通?”她看着他,像是还无法理解。

“是啊,”他摊了摊手,“因为你们是双胞胎姐妹啊,如果他喜欢你们其中一个的话,说不定会对另外一个也很感兴趣——当然我想说的并不是那种兴趣,而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好奇。你难道不会好奇吗,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跟你喜欢的人如此相似的人存在?”

“…”世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忽然没了勇气。

就好像一个热衷于向电台节目打电话的听众,当终于接通的那一霎那,又手脚冰凉地挂上了电话。

这一年的一月,只象征性地下了一点点雪,那些细小的雪花一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无论怎样也积不起来。

世纭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捧着热咖啡,心想,上海还是不适合下雪,原本就冷到骨子里的寒意如果夹杂着雪,会让人觉得浑身都被冻住了一般。

袁祖耘不知道去了哪里出差,所以尽管她的办公桌上已经垒了一堆文件,却还可以站在窗边悠闲地开小差。

快到下班的时候,石树辰忽然打电话来约她吃饭,她没有犹豫,而是很果断地答应了。自从那个跟李若愚一起喝茶的下午之后,她忽然明白了很多,关于她自己、关于石树辰、关于他们。

她像是忽然明白了,有些事,是她不得不做的。

她特地约在八点,因为这样她还有时间先回家一趟,去取一些她想要交给他的东西。

八点差五分的时候,她踏进餐厅门口,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石树辰。

“在正式点菜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石树辰把菜单递给她,很绅士地说,“刚才我已经忍不住先点了一份烤地瓜,而且全部吃完了。”

“你是想说你刚才在路边买了一个烘山芋然后全部吃完了吗?”

“好吧,我是这个意思。”

两人相视而笑,忽然之间,世纭觉得原本隔在他们中间的那些似有若无的东西消失了。他们不再对彼此小心翼翼,反而多了一份坦然。

点完菜,世纭把手里的纸袋递给石树辰:“里面是你的西装外套,丢在我家了,好几次都忘记拿回去。”

石树辰愣了愣,然后微笑着接了过来,只是这个笑容里面,像是还夹杂着什么。

他们又能海阔天空地聊着,尽管没有以前那样的无话不谈,却也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顾忌。他们回忆了很多事,很多青葱岁月里一起做过的事,可笑也罢、可叹也罢,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都是很珍贵的记忆,即使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当说出来的时候能够得到共鸣,她觉得那就是一种快乐,最默契的快乐。

世纭特地没有开车,是为了当晚餐结束的时候,石树辰可以送她,但是他却错愕地双手插袋,告诉她自己也没有开车,而是打算要搭她的车。

他们站在飘着细雨的餐厅门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载满了人的出租车,不禁再一次相视而笑,只是这一次,是苦笑。

“走吧,我家离这里不算太远,”石树辰拉起世纭连帽外套上的帽子,遮住了她的头,“我可以回去取车,然后送你。”

“好。”她冻得鼻子有点发红,却一点也不介意。

他们沿着马路慢慢走着,地上的雨水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有点璀璨,黯淡的璀璨。

“关于我上次问你的问题,”石树辰说,“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

“因为这个,”他提了提手里的装着西装外套的袋子,“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的话,一定会把它收在自己的行李箱里,而不是还给我。”

“…嗯。”世纭低下头,看着脚下布满了雨水的路。

“不过或许更早之前,我就知道答案了,”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在我提问之前。”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像是在说:那为什么还要提问呢?

“可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傻,”他低下头,也看着她,眼神很温柔,“明明已经有了答案,还要再寻找其他的答案——也许可以称之为不死心。”

“…”

“你觉得我傻吗?”

“不,从来没有。”她看着他,认真地回答。

他眼神闪烁着,像是在说什么,只是她并不懂。

“傻瓜。”他笑着伸出手,按了按她的头。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世纭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石树辰面前。

他接过来,用眼神询问她。

“是一块手表。”她回答。

“为什么想到送这个?”

“没什么…”她顿了顿,“只是觉得,希望你能够把过去不愉快的时间忘掉,用它度过新的、愉快的时间。”

他看着她,没有打开盒子,只是微笑地看着她:“那么过去愉快的时间呢,也要忘掉吗?”

她抿了抿嘴,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偶尔…也要忘掉,那是为了让你有更多的空间去记住新的…”

他还是看着她,却忽然像是…一个哥哥看着妹妹。

“如果来送机的话你会哭吗?”他问。

“不知道…”她看着天空,不让眼泪流出来。

“那你还是别来了。”

“?”

“因为帮你送机的时候我可没哭。”

世纭忽然笑起来,忍着泪的笑:“你根本就没来送机。”

“来了,”他一脸平静,语气却很坚定,“只是你没注意而已…”

“讨厌,”她抓了抓头发,“干嘛说这些,我好不容易才让眼泪没有掉下来。”

“好吧,”石树辰露出一个招牌式的温柔的表情,“那就说定了,你不要来送机。”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