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纭眨了眨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曾经那样做过。

“那些大妈立刻分头去通缉你说的那些人,于是我们就大摇大摆地回家啦。”

子默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非常高兴。项屿斜眼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啊,就会傻笑,如果不是你吵着要吃烧烤,我们会去吗?!”

子默被捏疼了也不在意,仍然自得其乐地样子,惹来项屿一阵瞪眼。世纭不禁被他们的表情逗笑了,仿佛找回了一段青春记忆。

这天晚上,已经有人在放烟花爆竹,世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拉开床头的窗帘,看向斜上方子默的房间,灯还亮着,于是她拿起电话拨了起来。

“喂?”子默很快接了电话,不像是要睡的样子。

“是我。”

“嗯,我看到来电显示了。”

“还没睡吗?”

“嗯,怎么了?”

“哦…”世纭沉吟着,“没什么,只是谢谢你的烧烤…”

“…”

“还有…谢谢你跟项屿,还记得那么多我的事。”

“那不需要道谢啦…”子默木讷的声音中带着一点不好意思。

“其实不光是这些事…还有很多很多,有时候我想跟你道谢,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世纭,”子默敏感地问,“你怎么了,我们是,好朋友啊。”

“嗯,”世纭抱着腿靠在床头,想象此刻子默的表情,忽然感动地想要落泪,“我们是好朋友…”

“…”

“子默,”她抹了抹眼角,微笑着说,“要是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你就尽管告诉我,好吗?”

“嗯!”

她看不见子默的表情,可是她可以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她也在微笑。

“啊,对了,你陪我去相亲吧…”

“相亲?”世纭讶然。

“嗯,”子默像是很无奈,“我妈啊,盯了我很久,上个周末回家的时候,我没办法,只好答应试试看。”

“可是…”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项屿一脸隐怒的表情。

“?”

“我说,这件事情,你跟项屿商量过吗?”

子默一下子沉默了,过了很久,才别扭地问:“干吗要…跟他商量…”

“…好吧,”她投降,“我陪你去。”

“嗯!”子默的声音又变得精神百倍。

世纭笑起来,她不止一次地想,自己是这么羡慕子默,羡慕她的单纯与木讷,也羡慕她的善良与知足。

跟她比起来,世纭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丑陋的、困顿于玻璃瓶中的苍蝇。

九(中)

“说真的,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在外婆家吃年夜饭的时候,妈妈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

世纭原本夹着鸡腿的手一抖,那只可以称之为“巨大”的腿就这样掉进了滚烫的“腌笃鲜”里,溅到了所有人的手上,一时之间,惊叫声此起彼伏。

世纭咬着筷子,一脸尴尬地微笑,妈妈忙着帮外婆和表妹擦手擦衣服,像是早就把刚才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吧,她在心里承认,也许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她偷偷看着所有人的脸,大家并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依旧开开心心地吃着这顿年夜饭——是啊,一年才一次的年夜饭,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被破坏了。

不过,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年一次,而是隔了八年,才又吃到的。

“你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啊?”吃完饭,洗碗的时候,妈妈又再说。

“啊?”世纭用一贯的、装傻的办法来应付。

“我刚才说的话啊!”妈妈像是要抓狂了。

“哦,”她接过妈妈递来的盘子,用力擦干净,“知道了,不急。”

“怎么不急?你以为你几岁了?”

“我觉得还好…很多我这样年纪的人,也还没这方面的打算嘛。”

“你啊,”妈妈白了她一眼,“最大的缺点就是性子太慢,一点也不主动。”

“…”

“还有,你那些同学也跟你一样,像是施子默啊,还有那个姓石的叫什么——”

“——石树辰。”她咬着牙提醒。

“嗯,全都是慢性子,你们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还那么扭捏,我在旁边看了都觉得急。”

“…”那您老人家可以不看啊。

“对了,”妈妈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里爆发出一股力量,像是终于要说到重点,“那个石树辰,也还是单身么…”

“…人家去美国读书了。”

“啊…”妈妈一副受了打击的表情,“这样啊…”

世纭无奈地抿了抿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随便找个借口,就溜去客厅看电视了。

妈妈本来叫她一起住在外婆家,她微笑着拒绝,像是已经无法再强迫自己融入他们。看着妈妈略带失望的脸,她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答应一定多回家吃饭。

妈妈送她出门,楼下有很多大人带着小孩在放烟花,她想起小时候她和世纷也常常跟在大人们身后,兴奋地手舞足蹈,只为了看一看那些瞬间绽放的光亮。仔细想想,跟泰晤士河畔的跨年烟花汇演比起来,真是差太远了,但她仍然不由自主地怀念着那个时候。

哦,跟石树辰不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怀念的,并不是那时的无忧无虑,而是陪她一起看烟花的人。爸爸、妈妈、世纷还有她,转眼之间,已经物是人非。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车里,看着街上的人们,忽又觉得孤单。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于是拿出手机拨了号码。

“喂?”跟世纭预想的不同,电话那头的蒋柏烈带着兴奋的口吻接起电话,周围的声音有点嘈杂。

“嗯…”她戴上蓝牙耳机,在绿灯开始闪烁的时候加速冲过路口,“我还以为你会很可怜地一个人过年,所以想说打个电话给你。”

“怎么可能,”他大笑,“想跟我一起过年的人,从外滩排到徐家汇。”

“…好吧,那就祝你新年快乐。”

“恭喜发财!”

挂上电话,她在红灯前停了下来,连身在异乡的蒋柏烈也不孤单,反而她这个回到故乡的人却像是跌进了寂寞的陷阱,怎么都爬不出来。

车子开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她特地停下来,抬头望了望,顶楼的灯是暗的,子默和项屿都还没有回来吗?可是开到车库门口,她笑起来,因为一部黑色越野车突然在她面前停下来,像是绅士地在等她进去。

她当仁不让地开进去,停好车下来的时候,子默、项屿还有项峰从越野车里搬了许多吃的东西出来,叽叽喳喳地讨论哪种鱼干片比较好吃。

“袁世纭,”项屿一脸风&骚地跟她眨了眨眼睛,看样子是已经喝了不少,“要不要一起来?”

她假装认真地考虑了几秒,然后笑着点头。

“今天年纪最大的要发压岁钱哦。”项屿说。

“同意!”子默跟着起哄。

“嗯…事情是这样的,”项峰腾出一只手捂着脸,镇静地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稿没发,各位,我先走一步。”

子默和项屿当然不肯放过他,两人一字排开捧着大箱子站在他面前,笑嘻嘻地,像极了在讨压岁钱的无赖小孩。

世纭过去帮忙拿酒,他们走进电梯,项峰还是假装随时要走的样子,子默和项屿的笑脸很灿烂,她看向跳跃着数字的电子屏幕,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属于外婆家温暖的年夜饭,不属于像蒋柏烈那样异乡客的狂欢,不属于子默、项屿以及项峰的老友聚会…

她不属于这里,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属于任何地方。

也许,她只属于一个…寂寞的星球。

电梯门打开,项屿冲出去开门,这是世纭第一次来到项屿的公寓,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竟然比她和子默的房子看上去要干净整洁得多。

项屿让她自己去厨房找酒杯,她翻箱倒柜地,却怎么也找不到。

“在这里。”项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然后他打开冰箱上的排柜,从里面拿出四个杯子放在台上。

世纭点头表示感谢,打开水槽的龙头洗了起来。

“是不是很意外?我这个弟弟怎么说呢…其实有点表里不一,事实上很少有人相信他是个有洁癖的人。”项峰靠在冰箱上,声音很温暖。

“洁癖?”她一边洗,一边转头看着他,“你是指哪方面?”

“好吧,”项峰投降地举了举双手,轻声说,“我承认关于女人的这方面除外,因为我也不太搞得懂他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世纭伸着脖子看了看客厅里的子默,她和项屿正兴奋地拆开各种零食的包装,就像两个孩子。

“其实也没有人懂得子默究竟在想什么吧…”世纭擦干净玻璃杯,放在灯光下照了照。

“也许,说不定他们彼此懂。”项峰仍旧靠在冰箱上,双手插袋,嘴角的微笑有一种能够说服别人的魅力。

世纭看着他,忽然说:“你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像侦探,你书里的侦探也是像你这样的吗?”

话才出口,她就想起露了馅。

可是项峰却一点也不在意地摇摇头:“恰恰相反,我笔下的侦探都不是智慧型的——并不是说他们没有智慧,而是说,除了必要的智慧之外,他们比较拿手的是武力。”

世纭在脑海里想象着身扛机关枪的项峰,觉得有点可笑。

“所以我的书比较受女性欢迎,她们往往喜欢粗暴的男主角,那样显得很有男子气概。”他补充道。

“可是我知道也有男性很喜欢你的书。”她不假思索地说。

“真的?是怎样的人?不会是小学生吧…”

她失笑地摇摇头:“不是,跟我一样大,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

项峰看着她,没有说话,可是眼神却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

“你知道吗,从你的描述中我可以感觉得出,他对你来说一点也不普通。”

“…”

“别误会,我没有要强行打听八卦的意思,”他举了举双手,“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世纭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我终于明白,跟侦探小说家聊天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因为我很坦率吗?”

她皱起眉头想了想,才说:“不。”

“?”

“是因为你的眼神。”

“眼神?”

“嗯,”她点头,“你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是个每一秒钟都在探究真相的人。”

项峰双手抱胸,摸了摸下巴,像是觉得她的话很有趣:“那么,你究竟有什么真相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世纭看着他,用一种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的不慌不忙的口吻说:“你猜呢?”

这天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奇怪的是,四个人看上去都没有醉酒的迹象。临近午夜的时候,项峰竟然奇迹般地拿出几个红包交到他们手里,项屿别过头,龇牙咧嘴地跟子默和世纭示意:项峰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

世纭把红包又悄悄塞回项峰的外套口袋,然后趁着头脑还清醒,跟他们告了别,回到楼下的公寓里。外面一时鞭炮声大作,那是在宣告:午夜来临了。

她打开水龙头,用热水冲洗自己的脸,觉得有点头晕。她擦干脸,颓然倒在床上,觉得自己忽然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即使想要翻个身也那么困难。

她看着天花板,笑起来,不知道在笑什么,脸上的肌肉却无法控制地抽搐着。

手机忽然响了,提示有一条短信,她慢慢拿起来,用僵硬的手指按着按钮。

“00:15:41 睡了吗?”

发件人的地方显示着一串数字,那是属于袁祖耘的数字。

她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按下接听键,外面的鞭炮声简直可以用“震耳欲聋”来形容,可是她听不见。

她只听到一阵阵长长的拨号音,每一个音都和着她的心跳声,回荡在耳边。

“喂?”他终于接起,像是有那么一点点诧异。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灰姑娘现形的时间。”他幽默地回答。

“哦,”她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地说,“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打扰灰姑娘…”

“只是想知道灰姑娘正在做什么。”他被她的声音逗笑了。

“你这个人,实在…”

“?”

“非常的,恶劣…”她觉得头晕,很晕。

“为什么?怎么个恶劣法?”他还在笑。

“…”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