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已经错过了他会出现的时间。

她跟着人群走进电梯,转身,Shelly正一脸微笑地站在身后。

“早…”她有些愕然。

“早啊,”Shelly愉快地跟她打招呼,“袁祖耘今出差去了呢。”

“出差?”她没听他提过。

“嗯,要三、五天才能回来。”

“哦…”她垂下眼睛,不打算再问下去。

踏进办公室,关上门,她烦躁地拿出手机,几次想要拨那串她早就背下来的数字,却又迟疑地挪开僵硬的手指。

最后,她还是拨了,可是随着她心跳声传来的,却是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倒在椅子上,觉得自己无法集中精神去做任何事情,于是整个上午她都在恍惚中度过,她想起他走进电梯转回身看着她时的眼神,决然而带着笑意,仿佛为了她可以对一切都在所不惜。

她忽然觉得,得到了他的爱,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运的事…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划破了满室的寂静,让她吓了一跳。屏幕上跳动的是她刚才拨打过的数字,手指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僵硬和迟疑起来,她轻轻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你猜我在哪里?”他的声音,仍是故作的开朗。

“…总之不在这里。”

“你说的‘这里’是哪里?”他有迷惑。

“…我身边。”

她听到电话那头有愕然吸气的声音,她笑了,整个上午的恍惚消失了。

“我很快回来,最迟周五。”他笑着说。

“嗯…”这下,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喂!”

“?”

“你会想我吗?”他的问题简单而直白。

她却无法回答,好像这种恋人般的亲密又让她不敢再靠近一步。

“你就不能勉强点个头吗?”他抱怨。

她皱了皱眉,勉强点了点头。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你刚才一定是真的点头了吧?”

“没有…”她想起自己无论怎么点头他都看不见,索性嘴硬地否认了。

但他还是笑,像是并不相信,最后嘱咐她有事可以随时打给他,便挂了线。

她放下手机,看着窗外,也不禁露出微笑。

那是尽管迷茫,却又不由自主地快乐着的微笑。

“你知道吗,”中午在楼下餐厅吃饭的时候Carol有感慨地说,“我最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可以选择的男人越来越少。”

“…是你的要求越来越高吧,”

“也许,”她顿了顿,“但那是无可厚非的啊,女人如果对自己最初的选择没有要求的话,那么后来的生活会变得越来越糟。”

世纷失笑,Carol就是那种,永远可以把歪理说得很有道理的人。

“那么你呢,你也仅仅比我小一岁而已,难道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人吗?”

她撇了撇嘴,一点也不意外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因此回答地不慌不忙:“我想是有的吧,只不过,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会变得很复杂,所以…”

她忽然想到“云淡风轻”在节目中对“寂寞星球”的回答:那根本不是一个选择…她好像忽然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那并不是一个选择,”她说,“而是一种相互理解,当你理解了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在乎对方或是自己的选择,因为你可以坦然地面对一切。”

Carol怔怔地看着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说:“…你很有做那种电视上唬人的心理专家的潜质。”

“…谢谢。”

回到公司,走廊上异常安静,大部分同事都出去吃饭了,留下的要么正埋头苦干,要么就在打瞌睡。经过拐角的时候,世纷不小心撞上一个人,连忙抱歉,抬头的时候不禁愣了愣,Carol已经先叫起来:“是…你!”

世纷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就是那个曾经把滚烫的咖啡泼在她身上的女孩。

“你好,”女孩也认出她,“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

“你烫伤的地方现在没事了吗?”

“嗯…”

“对不起!”

“没事。”她的心情有点复杂,好像应该责怪,但却没办法真的埋怨眼前的女孩。

“哦,”女孩从背包里拿出两只粉色的盒子递给她们,“这是我的喜糖。”

“你真的结婚了?”Carol瞪大眼睛,像是不太相信。

“嗯。”

“跟那个意大利人?”

“啊,不是的,你们误会。”女孩摇头。

“哦。”Carol的脸上写着“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嫁去外国”。

“他是法国人,不是意大利人,只不过住在意大利而已。”女孩又说。

“…”Carol彻底沉默。

“恭喜。”世纷淡淡地微笑说。

她是不是应该高兴?“情敌”结婚了…

她们告别,像普通同事之间的告别,世纷回到办公室,心里还在想着那些事,想起自己为袁祖耘挡的那趟浑水,无奈地苦笑起来,也许,除了想要弥补自己的恶作剧之外,那也是一种本能,爱着一个人的本能。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她说请进,刚才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她有点意外,但还是友善地微笑,或许这个女孩原本就是文静而容易怯场的类型,只不过当一个人为了爱的时候,可以生出莫大的勇气,包括用犀利的语气质问以及用滚烫的咖啡泼向对方——她还不成熟,但却有女人为了爱勇往直前的那种天性。

“对不起,可以打扰你一下吗?”女孩站在门边,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然,坐吧。”

女孩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我很想再郑重地跟你道一次歉!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还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其实你是无辜的,只是好心帮助…他而已,所以,我应该向你道歉,对不起!”

世纷苦笑,她是无辜的吗,只是为了帮助…同事而已吗?

“嗯…希望你能原谅我。”

“这件事我没放在心上。”

女孩露出感激而羞涩的笑容:“谢谢!另外…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

“可不可以,帮我带个话给袁祖耘,?”

帮“情敌”带话?那不是很奇怪吗…“

“我现在不是他的秘书了——”

“——我知道,”女孩用力点头,“但是我不敢跟Shelly说…”

“…那好吧。”

“麻烦跟他说…‘对不起’…”

“…只是这句吗?”

“嗯,告诉他我是真的想道歉,还有…希望他不会忘我。”

女孩脸憨厚的笑容,此时此刻在世纷看来却那么刺眼,一股恼怒的情绪悄悄地占据了她,但她却无能为力。

女孩起身告辞,她敷衍地点点头,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糟糕。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拿出手机给袁祖耘拨了个电话。

“喂?”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

“嗯…”她口气生硬,就像子默。

“什么事?”

“…”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她要怎么告诉他呢,说有人来过了,希望他能够一直记得——他会笑的吧,恶劣地笑,因为他会知道她在吃醋。

“怎么了?”他起初有点疑惑,接着发出暧昧的笑声,“还是…你打来只是想听听我的声音?”

“去你的吧!”她忍不住咆哮。

“怎么了…”他听上去那么无辜,像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的孩子。

“…没什么!”

“啊?”

世纷咬着嘴唇,沉闷地说:“没事,就这样,再见!”

说完,她按下手机的按钮,屏幕上出现通话已结束的提示。

她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要打给他呢,打给他为什么又说不出口呢,她到底想怎么样?!也许电话那头的袁祖耘,也正在问这个问题吧…

她双手抱胸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远处的绿地,那么,他会记得这个女孩吗,他还记得这个女孩吗?

就像他,始终记得那远去的袁世纷一样…

星期三的晚上,世纷下班后去超市买东西,回来停车的时候,发现子默那辆停了很久的老爷车不见了——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回来了?

于是她回到公寓,时不时地从窗台张望楼上的情况,直到晚上八点的时候,灯终于亮了。

她从购物袋里翻出新买的红酒,在心底给自己打了打气,就向楼上冲去。

然而,她按了很久的门铃,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她还在生气,还是无法原谅她吗?会不会…这一辈子,她都不原谅她?

就在世纷几乎以为不会有人来开门的时候,子默却缓缓地打开门,咬着唇怔怔地看着她。

她挤出一个自以为最友善的笑容,轻声说:“可以进来吗…我带了这个…”

说完,拿她起手中的酒瓶,一脸的讨好。

子默垂下眼睛,像是在思索着,最后还是给她让出了门。

客厅里堆着许多纸箱,旁边是整齐地叠放在起的书、杂志、报纸,这个场面,好像主人正在寻找什么。

世纷怯怯地看了看子默,不知道是该走过去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坐在沙发上,还是就这样站在原地,等待主人发话。

“坐吧…”子默终于说,只是木讷的口吻显得不那么亲密。

她点头,尴尬地坐下,心里却是不安。

子默走到纸箱旁,自顾自地翻找着什么,好像沙发上的她只是一个影子,可有可无。

她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整个房间只听到墙上的钟摆的响声,以及远处顽皮孩子放鞭炮的声音。

可是她,却在此时此刻,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到,自己并不是世纭,而是世纷!

随着钟摆的摇动,她仿佛又一点一点地回到了现实中来,灰色的布艺沙发、黑色的茶几、红色的地毯、白色的柜子…以及那个坐在在褐色纸箱前的子默,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还记得,放学后的值日吗,”子默背对着她,忽然说,“每次你都…不肯让我扫地。”

“?”

“怕我吸到灰尘,哮喘发作。”

“…”

“还有学校门口的借书摊…”

“子默…”

“老板会拿新书给我们挑,然后才放到书架上。”

“…”

“每一次运动会,我们都坐在场边,每一次体育课补考,却少不了我们。”

“…”

“我生病的日子,你总是带着作业来看我,你生病的日子,我都会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你的座位上,好像你没有缺席。”

“…”

“你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骗你说不知道,但你却没有揭穿我。”

“…”

子默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快乐,每一段回忆就像是用相机记录下的照片,被她在心底好好地塑封起来,装在珍藏着最宝贵记忆的匣子里,那只匣子的名字,叫做“友谊”。

“哦,对了,还记得学校旁边的花园吗——”

“——够了,子默,”世纷深吸口气,“你知道,我不是世纭。”

但这个木讷的女孩却倔强地说:“花园你不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那里偷偷地喝啤酒呢…你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除了你的姐姐…”

“子默!”世纷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可是她却不知道,她只想要阻止那些毫无预警地向她袭来的回忆,每一段都是关于她最爱的妹妹,每一段却又是她心底难以愈合的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