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我对着他微微一笑,“今夜多谢沈太傅了。”

“…”他沉默着盯着我,没有作声。

我亦不再开口。

须臾,沈离廷冲着背后的侍童离儿招了招手。

侍童离儿看我一眼,几步跑到偏阁将那盏沈离廷送我的走马灯抱了出来,沈离廷一手取过,转而面向我。

“谢谢。”我双手接过,不再看他,径自转身离开。

“沈太傅,多谢你照顾她了!”秦歌冲沈离廷扔过去一记挑衅的眼神,眼看沈离廷眉头皱了皱,正要发话,就毫不犹豫转身追上已经迈步出了大门的我:“诶,等等我!”

走出沈府大门时,我嘴角的笑容便撤了下来,淡淡地看着秦歌几步追上我,尔后将我引到停在大门口的马车前。

“我扶你…”秦歌的话还未说完,我直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爬上马车钻了进去。

他讪讪地收回手,摸摸鼻头:“你对我和他的态度…前后也不要变得这么明显嘛。”

我低眸瞧着怀中精致的走马灯,心思并不在这里,也就没有理会秦歌的调侃。

以前我不止一次想着,若是沈离廷能如今夜这样温柔地待我,即便是只有一次也是好的。可是,当他真的这样对我之后,我却贪心的想着下次,甚至是以后,他都可以这样注视着我,不再忽视我…

人呐,果然都是会贪得无厌的!

惆怅地吐出一口浊气,我颓然靠着马车内壁,不经意瞧见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眼底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光,似有所思。

我睇他一眼,不满地哼道:“为什么会是你来接我?”

仅是一瞬便回过神来,秦歌偏头盯着我,嘴角挂着一抹看似漫不经心的笑:“不然呢,你以为会是谁。”

我一时语塞。在宫中的这七年里,我不知私自出宫了多少次,每次回到宫中时都一定是墨然前来接我,我还以为今夜他也会来带我回宫…

揉揉眉心,我不禁感慨: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啊!

见我不语,他亦没有深究下去,突然道:“我过几日就要回去了。”

我点点头:“那很好啊。”心里默默诽谤他吧:你最好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许是瞧见我过分明显的态度,秦歌抬眸看了我一眼,哀怨地喊道:“美人儿,你都不挽留我?”

“哦,祝你一路顺风。”我头也不抬地扔给他一句话。

我可没忘记,第一次在水榭里见到他时的情景,至今都让我对他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他自己爱断袖就好好去断,我不想看见墨然也被他祸害得断了那袖子!

闻言,秦歌茶色眸底似有一瞬的黯淡,待我看去又恢复如常,快得让我禁不住怀疑只是自己的错觉。扯了扯唇角,他漫笑着说:“你可真是无情。”

低眸避开他的直视,我亦用玩笑般的口吻说道:“那也是分人的。”

“那么…”他语气一滞,我正奇怪他要说什么,就听他继续道:“对裴墨然呢?”

手中一个不稳,差点将那盏精致的八面走马灯摔了下去,我抬头盯视着秦歌,沉默许久才开口:“你什么意思?”

秦歌却率先转开了视线,笑眯眯地说:“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我皱眉,终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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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通往德乾门前时停下了,秦歌就送我到这里。

秦歌最先出去,我一俯身钻出去,正想赶紧跳下马车,秦歌再度冲我伸出手,示意我让我随着他的扶助下来。我本想避开他,谁知他固执得很,伸着手不肯挪动一步,无奈之下我只得抓住他的手下马车。

德乾门前的守卫早已识得我,见状忙对我和秦歌跪下行礼。

我扬手示意他们免礼,转头看向秦歌,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他嘿嘿笑道:“你今晚跑出宫,墨然可是找了你很久。”

他说得高深莫测,明显话里有话。

我不在意的掠过他的话中深意,挑眉道:“秦世子,你这种意有指的语气…是哀家最不喜欢的。”

“我喜欢就好。”他饶有其事地感慨道。

我忍住嘴角的抽搐,正要与他就此告辞,他突然敛了笑,就这么静静凝着我。

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我皱眉倒退两步:“你、你作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无谓地笑笑。“没什么。”说完他便自顾自往回走,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脚步一顿,偏头微笑着注视着我,唇瓣动了动,似有话要说。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回到马车旁,他一手撑着马车前的木板,轻轻松松跃上马车,冲着愣在原地的我招了招手:“我先回去了。”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俯身进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踏入深沉的夜色中,渐行渐远。

直到一阵清冷的寒风猛地袭来,冷得我打了个寒颤,我这才彻底清醒,抬头看一眼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韩林秀,再看看秦歌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唇,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走。

守卫早已打开城门,其中一人欲差遣十余名侍卫护送我回宫,被我拒绝了,叹道:“有韩侍卫就行了。”一个韩林秀,可是能抵得上数名禁卫军。

与韩林秀一同踏入德乾门,我顺着长长的宫道往前走,一语不发。

身后的韩林秀更像是个隐形人,默默跟着我。

韩林秀一向跟只来无影去无踪的阿飘一样,等到了我的长乐宫门前,他人影一闪,就不见了,我独自站在门口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韩林秀这厮,出没得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喟叹一声,我摇摇头走进正殿,及时制止了正欲向我行礼的一干宫婢内侍。

走进寝宫我就看到趴在桌旁睡着了的绿萝和豆芽,我刻意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走进内阁,里面的蜡烛已经燃尽,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清寒的月色顺着未掩的窗棂攀爬进来,顺着金砖铺就的地板一路流泻,将周围笼罩得如梦似幻。

轻车熟路摸索到桌旁,我正欲去给自己倒杯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抹颀长的人影,吓得我登时一惊…

“谁?!”

话音未遁,一只手猛地捂住了我的嘴。

鼻息间萦绕着熟悉的清苦味道,我皱了皱眉,稍微用力推开捂住我嘴上的手:“墨然?”

他慢慢收回手,却是一语不发。

如练月华顺着地面流泻进暖阁,影影绰绰映落在他的衣衫上,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在月光下如同一只凄绝而美艳绝伦的艳鬼!

大半夜突然看见这么刺激的一幕,着实让我吓得不轻。

后怕的拍拍胸口,我疑惑地瞪着他:“你不是应该…”此时他分明该在宸华宫里就寝,怎么会跑到我这长乐宫?

周围太暗,我看不清楚他此时带着怎么样的眸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就寝?”边说着我边寻到蜡烛和火折子,“嗤啦”一声,点亮的蜡烛在殿中映落一室明亮。

略略上挑的眼角瞥我一眼,他的嘴角挂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你又跑出宫了。”

我背脊一僵。

同时暗骂自己没出息,他是皇上,哀家可是皇太后,我干嘛要怕他的质问!

眼珠转了转,我讨好似的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他面前,试图转移话题:“今夜你与扶摇去哪里了?”

他瞅我一眼,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表情:“还好。”

完全是答非所问。

我不满他的敷衍,正欲继续追问:“难不成还发生了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他仰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不早了,你歇息吧。”

“墨然,你不要故意无视我的问题!”看着他徐徐起身,我在他身后嚷嚷。

“…”

回应我的是他毫不犹豫走出去的背影,在一片明亮的烛光中格外显眼。

“这小子…肯定是干了什么坏事,才这么急着就跑出去!”我啧啧咋舌。

随着墨然越走越远,我一手摇晃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清澈见底的茶水在杯子里轻轻摇曳着,泛着层层涟漪,忽然记起在德乾门时秦歌那意味深长的话。

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缓缓流动的暗涌。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更新,回来得较晚,所以写得也比较慢。

抚摸亲爱的们~~~

╭(╯3╰)╮

睡觉睡觉,早上还要上班来着,今晚慕凡还要去补习班,乃们懂的,周四晚上更新

更正一个BUG:在起初的序章里我写的是墨然和流离十三岁时,老皇帝驾崩,十五岁墨然才登基为帝,这个很早以前写的也就没注意修改,其实我文档里很早以前就改成了十三岁登基。所以今夜我做了统一的修改,把我文档里的稿子和网上的校正了一遍,免得会出现莫名其妙的BUG。么~

其他的我没改,不用重新看,我就是说说这个BUG

番外:我以为我是路人甲

作者有话要说:某个路人甲的番外,以后会有感情戏的一个人。

猜猜是谁?猜中有奖哦。

PS:三章之内,要流离与墨然的感情戏明朗,顺便福利也会出来滴

其实这章写的谁一眼就能看出来,猜错的默默抽打之

→_→乃们这些小霸王们,你们说我要不要出个奖励啥的,比如像别家菇凉一样,收藏和留言那天超过多少,就来一日双更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时的情形。

那时,父亲带着我去徐州游玩,期间遇上水患,连日的大雨摧毁了徐州的河堤,令水库的水一夜间席卷了大半个徐州。徐州本就处在贫瘠之地,水患过后,更是比战争过后还要凄惨三分。

我是在一群乞儿里发现她的。

我与侍童在酒楼的二楼里,她就在楼下的街道里。

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穿行在行人间,这里的人早已见怪不怪,漠视般任由他们从身边走过。她走在几个小乞丐的最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衣衫并不见得比前面那些乞儿好,瘦巴巴的脸上却带着一副懒洋洋的神情,大摇大摆走过街头…

当时我就在想,这人未免太奇怪了些,我从未见过态度如此轻松怡然的乞儿。

这时,前面有个大约七八岁的小乞儿狠狠跌了一跤,摔倒在地上的水坑里,一张小脸被污水洗礼了遍,更显狼狈。

尽管如此,却没有人看他一眼,甚至连同行的乞丐们都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一幕,任由他在地上挣扎都不肯伸手扶他一把,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那小乞丐大抵是摔着腿,在泥水坑里挣扎半晌都未爬起来,我正想差遣一旁的侍童去帮他一把,就看见方才已经走到前面的她慢吞吞返了回来,对着地上的小乞丐伸出手,脸上的表情懒懒的,说:“起来吧。”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语气了,我偏生从其中听出了几分柔和。

小乞丐看看面前伸出的手,再看看满身泥污的自己,怯怯地往后缩了缩。

她像个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在他怔愣间不容分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扯,他便从泥水坑中起来了,她还不忘态度蛮横地撇撇嘴:“摔倒了再爬起来,有什么好哭的。”

小乞丐紧咬着下唇,努力将已经逼近眼眶的眼泪逼了回去。

见状,她淡淡一笑,一抹清浅的笑自唇畔缓缓绽开…

我想那时看见了她的人都会为之动容。

分明是个乞儿,眉宇间却洋溢着散漫的慵懒,即便是衣服穿得并不光鲜亮丽,一张小脸上更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污痕,可这一切都无法忽视,她周身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高华…

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家里出身的孩子,才会有这般气质。

那小乞儿更是看呆了的模样,愣愣盯着她的脸好半晌都未反应过来,惹来她毫不留情的一记爆栗子:“瞧你这幅小花猫的样子,脏兮兮的!”

那小乞丐登时忘记了现下自己的狼狈,一怒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挑眉看他一眼,语带调侃:“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怎么这幅态度。”

“你只是拉了我一把,没有救我的命。”

“哦,那我下次趁着你快没命了再来救你。”

“…”

两人站在阳光下自顾自的争执着,口中说着毫无营养的话,我不禁笑了笑。

“三公子,怎么了?”侍童好奇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一向喜怒不表现在面上的自己为了两个小乞丐毫无形象的嗤笑出声。

摇摇头甩去心底一闪即逝的异样,我敛了笑,对着侍童淡淡地说:“没什么,我们该走了。”

起身时,我忍不住朝楼下看了一眼,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心头腾地冒出一股无名的失落,不知缘由。

但也仅此而已。

我吩咐侍童收拾好东西,便毫不犹豫的离去。

那时我以为,不论我与她,都只是各自生命里的路人甲。

******

我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她。

在我已经快将那个令人难忘的小乞儿忘记了,她又出现在我面前。只是,这一次她的身份颇令人费解。

在为府衙刘芒为自己女儿举办的生日宴会中,我和父亲也去了,我原本只是因为无聊去转转,却意外看见了她。短短几个月不见,她成了徐州府衙刘芒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