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奴们殷勤的过来服侍,我站在那里不动,她们把我的睡裙解开,然后开始服侍我穿衣,细纱的长裙贴合身体,柔滑的丝带一层一层的缠绕系统,还留着精致的长条垂于裙侧。这样的料子,一年能得的也不过能做这样的几条裙子。我曾经想过,离开这王宫之后,以后想要这么舒服的料子做裙子,可就办不到了。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看着捧上的金线绣的礼服,上面的绣纹精美异常,缀着海那边来的珍珠。金色的礼冠上镶着光泽美丽却冰冷的宝石。

在婚礼之后的十二天,我还都要穿着正式的礼服,不管我是否愿意,这是礼仪法规。

我坐了下来,塔莎挥退女奴们,过来替我梳头发。象牙梳上镶着美丽的宝石,拼镶成一朵红色的莲花的样子。我在黄铜磨制的妆镜里,看着塔莎轻柔的动作和她专注的神情。

是啊,走了的人已经走了,但是我们还是要一如既往的生活下去。塔莎还在认真的作者她该做的事情,我也一样。我们只是职责不同,她是女官,我是女王。

“您今天要做的事情极多,我让人准备了很好的补品,您多吃点儿。”

我点点头,端起那只金碗,用银勺轻轻搅了两下,看到我妆台手边的位置上空了,奇怪的问:“小金的盘子呢?”它不在枕边,就在这盘子里睡觉的。

“不知道呢,一早就没有看到它。”塔莎想了想:“是不是肚子饿了,所以他自己出去找吃的了?”

“兴许是。”

我倒也不太担心,宫里人都知道他是神蛇,不会伤它,倒是会争着供奉讨好它,以前小金也这么出去找吃的,吃饱了玩够了,自己还会老老实实的再回来。

我把碗里的补品吃完,站起身来,再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一切都很妥当。镜子里的人影被灿烂的金色华裳包裹着,很美丽,身姿显得异常窈窕而美丽。

这就是我?

是的…也不是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还是得先去解决眼前的棘手问题。

“西奴耶将军和伊德霍姆布来的这样早,大概也没有用早饭,让人把饭传到东偏厅去,我和他们一起用。”

“是,陛下。”

塔莎答应着,扶我上步辇。

“对了,让人去叫乌纳斯…”我想了想,有好些事,不能吩咐别人,还只能靠他来做。

“是,我就让人去唤他,让他去东偏厅找您吗?”

“好。”

不知道伊莫顿在做什么,他应该也醒了吧?

宫里一切如常,那些来往的侍卫,那些恭敬的奴隶们,他们不知道法老已经不在,太阳照常升起,尼罗河依旧泛滥…

我眯起眼,今天的阳光这样刺眼,耀眼的金红色让人不能逼视。

我们走的是一条近路,绕过一个大的莲花池和两座方亭型的宫室,从边门进了前殿,往东侧厅过来。西奴耶恐怕是被昨天的消息打击的措手不及,东侧厅的守卫人手比平时多了好些,步辇到了宫门前停下,西奴耶手下的查克迎了出来,还有曼菲士的总管路莫拉。

是了,路莫拉整个人既谨慎,知道的又多…他恐怕也猜到这件事的内情了。就算他不知道曼菲士的去向,但也可以推断出凶多吉少。

我看他一眼,整个人是留还是不留呢?

变数太大,而且不能保证消息会不会从他这里泄露出去,留不得。

他恭敬的俯下身,迎上来想扶我下步辇。

我挥了一下手,他动作僵了一下,又恭顺的退了下去。

“陛下。”

西奴耶的脸在阳光下有一种…像金属一样的光泽,他眼睛里也尽是红丝,但是神情精神却显得那样刚毅,难以动摇。

“辛苦你了。”

“陛下不用这样说。”

“伊德霍姆布呢?”

“大人在里面。”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站在殿门旁举着矛的卫兵,迈步走进东侧厅。

垂帘被向两旁掀起,而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和了起来。

我忽然停住了脚步,殿里有一股…异样的安静,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虽然这里也有整齐的卫兵,可是静得是这样异静。

长桌的一头,伊德霍姆布坐在那里,那是一张即使法老不再别人也不会去坐的椅子,是王者的专属。

这条规矩没有被打破,因为…虽然伊德霍姆布坐在那里,但是他的头颅却无力的垂到在一旁。那平时看起来既神气又有权威的花白头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刺眼和苍白。

我回过头来。西奴耶的手按在剑柄上,朝我微微一颔首:“爱西丝陛下,请坐。”

我知道刚才在外面,我在他脸上看到的那种光泽的怪异之处了。

那是…死亡的颜色。

177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这殿里显得这么冷,凉飕飕的寒意透进人的骨缝里。我走到跟前,伊德霍姆布就那样斜靠在椅子上,眼睛紧闭。他的身上远远不止一个伤口,横七竖八的凌乱狼藉,衣服上的血都已经凝固了。他脸上的神情却很平静的,并没有痛苦愤恨,他就那样靠在那里,安详而沉静。

他是那么一个沉稳的人,经历了三代法老,可是他却没有料到,他女儿的所作所为令他伤心,而他一直信任的西奴耶…

我刚才闻到的,那让我有不详感觉的气息,就是这血腥气。

自动密诺亚的那场变故发生之后,我就对这种事有种本能的敏感。

“陛下,请坐吧。”

我转头看他:“你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我挥一挥手,站在殿内的士兵缓慢而无声的退开。西奴耶一步一步走近我:“我从来都不想杀你。”

我的手微微一动,他已经警觉的站住了脚。他的手紧紧扣在了剑柄上没有松开的意思:“陛下,我知道陛下机智多谋,剑术也不在我之下。不过陛下是聪明人,眼下的情势,就算你能制住我,也出不了这间偏殿。”

我看着他:“你想做法老吗?”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问原因没有半点意义,总之他是反了,而且反的彻底。伊德霍姆布他都已经杀了,退路就彻底没有了。

“你觉得你能成吗?领兵的不止你一个,军方数得上号的将领…”

他脸上露出个笑容,让人看着感觉不到任何轻松和欢快:“陛下仔细数数,伊德霍姆布大人身上,有多少道伤口?”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西奴耶又靠近了一步,声音和气息似乎就在耳边盘旋,我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异地霍姆不的惨状,还有西奴耶平时听起来很沉稳,现在却让人觉得阴森森的话:“一共七道,是七个人刺的。胸口正中那一道,是我下的手。陛下聪明过人,你来说说,这七个人是谁?”

我心里发冷:“你已经计划了很久了?”

“到现在也不必隐瞒你,你想不想知道,前天那刺出最后一剑的刺客,是哪里来的?剑上抹得毒又是怎么调配的?”

我猛的转过头来:“是你!?”

我猜想了血多,怀疑了好多人!没有内应,刺客怎么能潜伏到肘腑之地,那样重创了曼菲士?但是不等我腾出手来将这些脉络一一理顺,事情就已经爆了出来。西奴耶他现在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那毒试过好多次,绝对是解不了的,就算再厉害的医官药师也不能办到。曼菲士是肯定已经不在了吧?不然你何必要轮换找替身顶上…”

他的脸庞离我的那样近,近地我觉得…这张脸如此陌生,好像从来没见过他,从来不曾认识他。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那些我不记得也没有在意过的…现在却隐约的想起一些,历史上曼菲士原型的那位法老也是少年丧命,死因不明。他没有后嗣,后来的法老是谁我却不甚明了。我一段事情书里模糊提过,只是说的不详细,原来看过的一些资料上也曾经写道过。当时匆匆看了一眼没有留意,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那些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模糊淡忘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西奴耶,在我心目中,他是稳重而可靠的,他是曼菲士倚重的左膀右臂,可是我却没有想过这一切会发生,曼菲士还是遇到了这样的处计。我本来觉得,这里是一个与历史上不同的情况,而且又有我和凯罗尔这样的变数,一切应该都被改变了…

如果我早些想起来,如果我早些提防的话,事情或许就不会如此…

到了这时说这些一点用也没有。

我并不怕死,他要杀就杀,我已经是在鬼门关前打过好几次转了,死又有什么惧怕!可是西奴耶把我骗到此处又一时不杀,图谋一定更大。

“你要杀的人,不止伊德霍姆布一个吧?”

他正要说话,忽然外面有人说:“将军,塔莎夫人代人送早餐来了。”

我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却说不出什么话。

西奴耶应该也没有想到,可是他却马上说:“快请夫人进来!”

我脱口说:“让她走。”

西奴耶看我一眼:“等一会儿,外面未必就有这里安全。让她进来。”

塔莎夫人揪起帘子走了进来,刚说了句:“爱西丝陛下,西奴耶将军,早餐…”

她的话消了音,一手紧紧掩住口,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伊德霍姆布的尸体,然后又急着转回到我身上来。

“塔莎…”

我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她忽然尖叫一声,扑过来挡在了我的身上,冲西奴耶喝道:“西奴耶!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法老和爱西丝陛下对你如何,对你的家族如何?就是伊德霍姆布大人,对你一直亲如子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我…”

“塔莎,别说了。”

西奴耶留下我有用处,可是若惹恼了他的话,杀她却不会手软的。

“夫人,请你在这里陪伴陛下。外面的事情,和女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你们就待在这里吧。”他走上前来,伸手一推,把塔莎掀的跌到一旁去,他动作很快,我只觉得他手臂晃了一下,等他一亮手,已经把我头上的金流苏坠子扯去了一枚。

“你!”我又惊又怒,他却只是一笑,把那枚坠子朝我一亮,又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眼睛紧紧盯着我说:“请陛下在这里安心等着,我很快会回来的。”

他这动作既冒犯又轻薄,我几乎立刻想把暗藏的有毒的发针朝他刺过去,却咬牙忍住了。

杀了他我也走不出这里,而且现在面对面的他又全神戒备,我很难得手。

他吩咐一声:“看好这里。”

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西奴耶这一出去,必然是全面发动了。

伊莫顿呢?他能发觉这一场政变吗?宫里的人和城中的那些权要们…西奴耶他又会如何处置?

塔莎紧紧扶着我,却不知道是要扶住我,还是靠着我才站住了脚。她的脸色苍白,我看不到我自己的脸色,但是估计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陛下…这…”塔莎有些茫然的问:“事情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如此?我也很想知道。

可是答案在何方呢?结局又将走向何处?

178

殿深壁厚,外面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只有门口监视着我们的人,他们的呼吸声。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慢慢的捏紧,越来越重,越来越痛。

我真的很对不起曼菲士,他才刚刚离开,我就无法守护他留下来的王位了。我并不在乎王权,但是我为曼菲士的在乎而在乎。

外敌并不可怕,但是…内贼才是最恐怖的。西奴耶从曼菲士还是个孩子时就跟随在他身边,曼菲士的一切他都了解。所以他安排的刺客才能在最后的关头重创曼菲士,能现在把我诱进陷阱关起来,还能够有条不紊的调拨军队…

可以说,他的成功机率很高。曼菲士的卫队只忠于他,但是现在曼菲士不在。城中的官员系统也是一样,如果伊德霍姆布活着,当然西奴耶还是很难击垮他,但是伊德霍姆布也不在了。别人就算想要反抗,但是一没有反抗的实力,还有一点很致命的是,如果西奴耶将曼菲士已死的消息传播出去,曼菲士没有孩子,那么掌握着军权的他,自立为法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伊莫顿呢?我坐在那儿只觉得全身发冷。

伊莫顿一定会发觉这场政变,可是西奴耶也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他不会放过伊莫顿。

难道伊莫顿还要为我再死一次?不不,不会的!伊莫顿说过,只要我的爱还在,只要我不死,他就不会死!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稍微踏实一些。

塔莎夫人跪在我脚边,她的脸上并没有泪痕,这是个经过许多变故,坚强而镇定的女人。

“夫人。”

我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连累了你。”

“不,陛下,我一定会保护陛下!”塔莎声音很低,却很坚定:“谁要伤害您,都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拍拍她的手:“没有那么糟。他不会杀我…留着我,对他的用处更大。”我冷冷的笑了。在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出卖和背叛的。没有背叛只不过是诱惑的价码还不够。

西奴耶之前是忠诚的,但是为了这法老的位子,他终于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一直以为他是可信的…

我错了。

我低声说:“塔莎,你去告诉那些人到门外面去守着,总之这里只有一道门户,他们不必担心我们会逃走。”

塔莎抹了把泪,点了下头。

我虽然被看管起来,但是女王的尊贵还在,领头的人犹豫着,塔莎又说了几句话,那个人终于被说动,带着人退出殿去,然后虚掩上门。

塔莎回来的时候我问她和那人说了什么,她有些犹豫,小声说,西奴耶如果成功,那么他八成会娶我为王妃。如果他不成,那就更加不应该得罪我。塔莎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这些话说的的确是十分中肯。我也猜着,西奴耶如果政变成功,然后把与我成婚的消息散布出去,对他是大大有利的。

“陛下,为什么要…”塔莎不解的低声问。

我嘴角弯了一下,没有回答。

孟斐斯的王宫虽然不像密诺亚的那样,地底下是纵横八达的迷宫,但是那些暗道机关,埃及也并不缺少。

这间偏殿里,我记得就有一道暗门,顺着一条地下通道,可以通向宫墙处。

我得出去!

那道暗门我只知道它存在,却没有打开进入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开门的机关应该在从左边数的第四根柱子下面。

我让塔莎帮我看着门外的动静,自己在柱子后面慢慢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