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王邈最近新交了一个女朋友。   这个宋爱儿有一双弯弯的眼睛,一笑,仿佛雨过天晴般的美好。她再也没有对王邈露出过那种头一次见面的不客气,而王邈也再也没有过初识那会儿的不愠不恼。   那时候,谁都没想到宋爱儿会跟着王邈这么久。   王邈这个人脾气很坏,大约是年轻气盛,所以很少会想到旁人。宋爱儿后来对人说,王邈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的那种孩子,从小惯出一身的臭毛病。就是个仙女,在他那也落不了什么好。所以一开始,她是真的不喜欢王邈。硬着头皮和他谈恋爱,不过是因为他看得起,而自己也正需要。而王邈呢,则完全是一副做实验的态度了。   他对宋爱儿说:“我还没和穷人家的姑娘交往过呢。我就想看看,你们一个个都迷些什么,非得这么赶着找有钱人。你要是有了感想,就和我说说呗。”他说这话时态度诚恳,语气平和,看不出一点嘲讽的意思。   宋爱儿也就难得地与他促膝交心:“并不是所有女孩都这样,天底下正直又努力的好姑娘多的是,你只是碰巧遇上了我这么个没骨气的。你别一叶障目了,王邈。”   王邈当时就给听乐了:“宋爱儿,要不是我先见过你的真面目,没准还真被你迷住了。”   宋爱儿点点头:“我也特别可惜,有眼不识泰山了。当时要是能多露出一点‘真善美’,你就不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我推进泳池了吧?”   她这么说,王邈就不再笑了:“行了,欺负你一回,还得被你记一辈子?”   宋爱儿却在心里想,那样的窘迫,那样的不堪,那样被嘲笑的处境,怎么能不记一辈子。牢牢地记住,让人有自知之明。   宋爱儿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一个总是欺负别人的小男孩,和好朋友吵架了。父亲送他一块小木板,对他说,每次当你伤害这个人时,就在上头钉好一个小钉子。等你们和好了,再把钉子拔掉。有一天,小男孩终于和他的朋友和好了。当他开心地拔掉钉子时,却发现木板上多了一个小洞。   王邈就是那个长不大的小男孩。   然而他对于她为什么爱钱这个问题似乎也并不十分感兴趣。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带她出入高档餐厅,刷卡买衫,听音乐会,完全都没问过她的意思。宋爱儿甘之如饴地接受,眼观耳听,默不作声。   直到有一天,宋爱儿忽然很无意地问他:“王邈,你认识开画廊的人吗?”   王邈“唔”了一声,很含糊地问道:“怎么了?”   “你朋友那么多,一定有开画廊的艺术家吧?”她兴致勃勃地追问,“他们是不是会开内部沙龙,平时有固定的小圈子,不少大拿都会来沙龙做客吧?”   她一个洗车小妹,忽然问起这样的事,多少显得有些可笑。   “做艺术品拍卖的我倒认识一些。”他想了想,没放弃“嘲笑她”的新爱好,“急着找下家?”   他这么笑她时,她就不说话了。   宋爱儿没告诉王邈,虽然她不喜欢他,但她很珍惜珍惜能做他女朋友的机会。因为跟着他,她确实见了很多的失眠。   那时他的女朋友其实很多,那些还没搭上讪的女人就更多了。有回王邈正洗着澡呢,手机随手丢在了床上。震动响起,一旁正翻着东西的宋爱儿替他拾起,冲着大扇全透明玻璃的浴室:“你的电话!”   王邈随口就说:“你帮我接。”   宋爱儿打开免提,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笑嘻嘻的:“喂,王总吗?”   宋爱儿顿了一顿:“他在洗澡呢。”   对方倒是不慌不忙:“那你把手机递给他。”   说话间,王邈已擦着头发走了出来,赤裸的上身腹肌健美,拦腰松松地系着一条浴巾,接过她手里的手机,夹在耳旁:“哪位?”不知那女人说了句什么,王邈竟笑了一笑:“是我。”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中夹杂着短促的鼻音,一手递过了大毛巾,大长腿在床边晃荡着。宋爱儿接过毛巾折了两折,才替他去擦湿漉漉的头发。王邈的头发有些硬硬的,隔着一层软毛巾扎在掌心仍觉得有些疼。她一边听着两人调情,一边出神地观察着他的两个发旋,是天生的聪明老成之相。其实他的眉毛也生得很好,眉峰微微上聚,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神采。只是因为眼角总是垂着,所以看上去有那么一股吊儿郎当的懒意。   “谁说我输了,昨晚醉的是你。”   “好,喝就喝吧。”   “合同的事可不归我管,你得去找负责人。管这事的是丁大成。”   “怎么?生气了?脾气够大呀。”   他说上那么两三个字便有意地顿一顿,仿佛故意逗着对方急匆匆地往下说,眉梢眼角全是逗弄小猫一般的温柔。末了,终于给了句明话:“这事不对头,你一个做总监的,怎么揽的活儿比大老板还多。让接头的人直接拿着报表和计划书来找我吧。你插这一手,别这蛋糕切不着,大的反弄没了。”   收线,关机。王邈看了一眼宋爱儿,忽然侧身,猛地把她牢牢压在身下。   男人的腹部紧贴住她的背,蹭出一种奇异的温暖。他咬住她的耳垂:“怎么,宝贝儿生气了?”宋爱儿笑了一笑:“快别闹,沉。”   “你说你不生气我才放手。”   “好,我不生气。”   谁知他却突然用力将她摁在了床上,宋爱儿险些呼吸一窒。王邈将她的手肘扳过背,坐在她身上,那懒洋洋的笑声响在头顶,听得人心里发瘆:“我和别的女人通电话都不生气。你挺行吗,宋爱儿?”   她没接他的话茬,只是低声说:“你弄疼我了——”顿了顿,“王邈。”   这话不知怎么触动了他的心,他终于放开她。宋爱儿仍保持这姿势半卧着,脊背压得生疼,腿也麻,一时动不了。卧室里静得似乎可以听见她血液慢慢流畅的声音,她终于吃力地坐起,却又顺着床跌倒了地板上。   午光照过地板,映出她瘦弱的人影,在一片幽光里就像刚上岸的美人鱼。   王邈说:“刚刚对不住了。”   宋爱儿揉着发红的手腕,垂下的长睫遮住了神色:“没事啊。”   他就喜欢听她这软侬侬的声音,像是刚出生的小奶猫被人用小瓶子喂着奶偶尔发出的嘤咛。而那张脸却偏偏又干净得出奇,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见钱眼开的姑娘。   他的眼睛看着她,渐渐地,多出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宋爱儿,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怎么这么问?”   “怎么看,你也不像一个小天使呀。”他拧了拧她的脸蛋。   宋爱儿“嗤”地一笑:“我当这话是夸我了。”   其实她生得并不美艳。   下巴尖尖,巴掌大的脸,皮肤很白。单眼皮上一道浅浅的眼褶子,细看才会发现是双眼皮。唯独眉毛是天生不用修,弯弯的有种甜姐儿的傻气。这样的一张脸,上了妆反倒显老。眼睛变大,便衬出一种俗透的木讷,还是素颜好。   所以王邈总不许她化妆。   王邈喜欢清晨一早醒来,转过身就能看见身旁女人一张干净得出奇的脸。有时端详着她的脸,他也会啧啧叹一声:“我们家姑娘小模样挺好。”   大约在这样的人眼里,满楼红袖招的美景已经太熟悉了。   宋爱儿笑他:“煮熟了剥壳的鸡蛋,和我长一个样。你亲一口,还是热的。”   王邈恨得牙痒痒,又爱到不行:“真怕我哪天把你吞了,还嫌硌牙。”   宋爱儿笑眯眯地说:“那我得拿着号码牌多长的队呀?”她是真正有自知之明,太明白男欢女爱是怎么一回事,以至于透彻到像是至清的水,让他不愿真正地去望,害怕会在里头照见自己。   早上七八点王邈会赖床,宋爱儿却醒得很早,时常睁大眼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   那时王邈的习惯常常是再睡两个钟头才醒,醒得不透,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可是会动一动手。宋爱儿于是就知道他这是饿了。她总会轻轻地抬起他压住她大半个身子的手,耐心得问:“早餐想吃些什么?”   王邈带她住的是三环内的单身公寓,地方还算大,简约典雅,厨具一应俱全。只是冰箱里没有食材。   有回宋爱儿系着围裙跑到厨房边拉开冰箱,发现两包海苔,一只鸡蛋,一包方便面,有点失望:“少爷的冰箱就长这样啊?”   王邈也起了身,揉了揉睡一觉全翘起的头发:“我平常不吃早餐。”   “不吃早餐怎么行?”宋爱儿蹲下身子拉开底层的柜子,意外地发现一只打蛋器,还有一些做甜品的小玩意儿。王邈这样一个大男人,还买这些东西。她有点吃惊地合上了柜门,还是选择了煎蛋。   她煎蛋的手艺不错,煎得蛋黄嫩嫩的,看着很有食欲。舀水煮上面,宋爱儿自酌般的试了味。   于是当一大碗面被端上时,王邈几乎怔了一怔。他的头发很乱,才刷了牙,不修边幅的样子和外人眼里那个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宋爱儿撑着下巴:“你尝尝。”   当然是为了讨好他,宋爱儿自己就是个挺懒的人,有时为了不开火,一顿茶泡饭就解决了。可是对着王邈这样娇贵的公子哥儿,她想象不出自己冲一碗茶泡饭过去时对方脸上的表情。   王邈耷着眉毛,没动筷子:“你不吃?”   宋爱儿说:“我减肥。”   王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一天都吃多少东西?”   宋爱儿没吱声。   王邈把筷子递给她:“吃面。”   “这是我给你煮的。”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知道。”   “你不饿?”   他拿起手机,轻描淡写地说:“我去叫外卖。”   王邈对人的这种好,就像是孩子脾气,一阵一阵的。宋爱儿很久后想起,仍觉得不可思议。   早上七八点王邈会赖床,宋爱儿却醒得很早,时常睁大眼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   那时王邈的习惯常常是再睡两个钟头才醒,醒得不透,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可是会动一动手。宋爱儿于是就知道他这是饿了。她总会轻轻地抬起他压住她大半个身子的手,耐心得问:“早餐想吃些什么?”   王邈带她住的是三环内的单身公寓,地方还算大,简约典雅,厨具一应俱全。只是冰箱里没有食材。   有回宋爱儿系着围裙跑到厨房边拉开冰箱,发现两包海苔,一只鸡蛋,一包方便面,有点失望:“少爷的冰箱就长这样啊?”   王邈也起了身,揉了揉睡一觉全翘起的头发:“我平常不吃早餐。”   “不吃早餐怎么行?”宋爱儿蹲下身子拉开底层的柜子,意外地发现一只打蛋器,还有一些做甜品的小玩意儿。王邈这样一个大男人,还买这些东西。她有点吃惊地合上了柜门,还是选择了煎蛋。   她煎蛋的手艺不错,煎得蛋黄嫩嫩的,看着很有食欲。舀水煮上面,宋爱儿自酌般的试了味。   于是当一大碗面被端上时,王邈几乎怔了一怔。他的头发很乱,才刷了牙,不修边幅的样子和外人眼里那个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宋爱儿撑着下巴:“你尝尝。”   当然是为了讨好他,宋爱儿自己就是个挺懒的人,有时为了不开火,一顿茶泡饭就解决了。可是对着王邈这样娇贵的公子哥儿,她想象不出自己冲一碗茶泡饭过去时对方脸上的表情。   王邈耷着眉毛,没动筷子:“你不吃?”   宋爱儿说:“我减肥。”   王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一天都吃多少东西?”   宋爱儿没吱声。   王邈把筷子递给她:“吃面。”   “这是我给你煮的。”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知道。”   “你不饿?”   他拿起手机,轻描淡写地说:“我去叫外卖。”   王邈对人的这种好,就像是孩子脾气,一阵一阵的。宋爱儿很久后想起,仍觉得不可思议。   早上七八点王邈会赖床,宋爱儿却醒得很早,时常睁大眼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   那时王邈的习惯常常是再睡两个钟头才醒,醒得不透,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可是会动一动手。宋爱儿于是就知道他这是饿了。她总会轻轻地抬起他压住她大半个身子的手,耐心得问:“早餐想吃些什么?”   王邈带她住的是三环内的单身公寓,地方还算大,简约典雅,厨具一应俱全。只是冰箱里没有食材。   有回宋爱儿系着围裙跑到厨房边拉开冰箱,发现两包海苔,一只鸡蛋,一包方便面,有点失望:“少爷的冰箱就长这样啊?”   王邈也起了身,揉了揉睡一觉全翘起的头发:“我平常不吃早餐。”   “不吃早餐怎么行?”宋爱儿蹲下身子拉开底层的柜子,意外地发现一只打蛋器,还有一些做甜品的小玩意儿。王邈这样一个大男人,还买这些东西。她有点吃惊地合上了柜门,还是选择了煎蛋。   她煎蛋的手艺不错,煎得蛋黄嫩嫩的,看着很有食欲。舀水煮上面,宋爱儿自酌般的试了味。   于是当一大碗面被端上时,王邈几乎怔了一怔。他的头发很乱,才刷了牙,不修边幅的样子和外人眼里那个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宋爱儿撑着下巴:“你尝尝。”   当然是为了讨好他,宋爱儿自己就是个挺懒的人,有时为了不开火,一顿茶泡饭就解决了。可是对着王邈这样娇贵的公子哥儿,她想象不出自己冲一碗茶泡饭过去时对方脸上的表情。   王邈耷着眉毛,没动筷子:“你不吃?”   宋爱儿说:“我减肥。”   王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一天都吃多少东西?”   宋爱儿没吱声。   王邈把筷子递给她:“吃面。”   “这是我给你煮的。”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知道。”   “你不饿?”   他拿起手机,轻描淡写地说:“我去叫外卖。”   王邈对人的这种好,就像是孩子脾气,一阵一阵的。宋爱儿很久后想起,仍觉得不可思议。   王邈不常在朋友面前带她出现。换句话说,他的朋友们都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宋爱儿倒是心平气和,嘴上对这事丝毫不提,该吃吃,该玩玩儿。   他的事多,半年的时间里四分之一飞国外,四分之一在上海,剩下在北京的那点零碎时间,少得可怜。而在北京的时间里,能留给她的就更不多了。   所以她总是努力让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快乐一些。越快乐,他就越不容易忘记她。   宋爱儿在北京没有朋友,和王邈交往的事也没人知道。她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地见过王邈的那些大排场,除了第一次去的别墅,还有后来住过的公寓,王邈的座驾她摸都没摸过。因为王邈很少来接她,也不愿送她回那掉价的房子。有时他的心情好会让顺道等在公寓下取文件的丁大成送她一程。要是赶上他脾气不好,她就得自己打的回去。宋爱儿舍不得这钱,所以通常会顺着小区一直往外走,走到能看见公交车的地方,再多转几次车她也乐意。王邈有回撞见了,她在马路牙子边上慢吞吞地走着,他坐在跑车中打着方向盘,盯着她的身影,心里有些吃味儿,忽然按响喇叭。   她回头,瞧见他有点吃惊。因为两人走的路并不相同。   他不耐烦地扬起眉:“等着我下车给你开门呐?”   她立即识相地开门上车,没有丝毫矫情造作。   夏末的清晨,天气有一点凉。大道两旁种着不知名的树,新抽的枝芽上洁白的花苞稀稀疏疏地掉落,砸在她的发上和裙子上。   宋爱儿借着车镜掸去落花,又轻轻兜住裙子拾起一朵,凑近闻了闻。   她“咦”了一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怎么了?”   “这花真香。”她说。   王邈凑过头:“真的?我闻闻。”   她笑吟吟地答:“好啊。”却在他凑过脸的瞬间,把花顺势捻收,柔软的唇“吧唧”一声吻住他的眉毛。   王邈怔了一会儿,有点恼羞成怒:“大早上的,诚心招我呢?”   “就招你,你能中招吗?”   王邈压住紊乱的呼吸,低声道:“当然不能,我留着将来收拾你呢。”   她把话题往别处转,伸手摸了摸车里的设备,咕哝道:“你怎么这么多车啊。”   王邈说:“你不是正干洗车的活儿吗?”   “也不常见这样的车。”她翻了个白眼,“你当人人都是土大款?”   “好哇,兜了这么一大圈子,我算是听出来了,你这明里暗里地编排话骂我呢。”   她不再顶嘴,见好就收,哪怕听出了他口气中的玩笑。   宋爱儿洗车时常会见到吵架的恋人,一次有个开卡宴的年轻姑娘就这么一边哭,一边闹,轰下油门,径直撞上前头的玛莎拉蒂。那红色的玛莎拉蒂又招眼,从车上下来的男人穿着浅色T恤,他摘下了墨镜,两人在马路牙子边就吵开了。他说一句,那姑娘顶一句,吵得简直劝不下。宋爱儿正看得起劲呢,店长却感叹:“这得是真爱啊,放着几十万的修理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敢先把架给吵赢了再说。”   而宋爱儿只知道,敢闯祸的女人往往顶着不自知的万千宠爱。   她不是那个开卡宴撞玛莎拉蒂的姑娘,王邈也不会是摘下墨镜慢悠悠地和人吵架的主。那样的恋爱关系,是她连做梦也不敢指望的。可是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清晨,她坐在崭新的跑车里,离他这样近,近得她轻轻偏过头,弯起的唇就可以贴上他微烫的脸。   洁白的花骨朵一朵接一朵地掉在她的裙上,就好像真的在做梦一样。   白天的工作很忙。王邈已经连续一星期没给她来过电话了。宋爱儿一开始时不时掏手机,到一颗心渐渐下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来接班的副店长是个比他大五六岁的大哥,一直很照顾她,这时见她洗完车,抱着一只盒饭坐在一旁静静的扒着饭,忍不住走上前:“怎么了,爱儿?”   宋爱儿说:“我胃疼。”   对方是有心人,立即抢过她的饭盒:“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午饭就吃这个?”   饭盒里是昨天晚上吃剩的一盘饺子,宋爱儿随手煎了煎就装进了饭盒里,还是为了省钱。副店长眼睛都没眨一下地替她把满盒饺子哗一声倒进了垃圾桶。   “做什么呢。”她呆住。   “走,请你吃大餐去。”   “你哪来的钱呀?”她盯着他。   对方被说得一窘:“放心,请姑娘吃饭哥从不打欠条。”   宋爱儿摇摇头:“不要,下午还有工作呢。”   “那就晚上吧,下班我带你吃顿好的。”白吃的好事谁不答应,可这人是戴志斌,是个爱泡小姑娘的副店长,宋爱儿犹豫着,不知到底要不要得罪他。   对方已然拍拍她的肩:“就这么说定了。”   到了下班的点,对方兴致勃勃地叫了辆的士,拉她坐进后座,说了一个地名。宋爱儿手上的袖套还没脱掉,的哥从后视镜里瞧了他俩一眼,打趣:“去那地方可没坐出租车的。”   宋爱儿稍稍打起精神,知道那地方消费特高,就说:“我不去了。”   “别担心,我有个老乡,管人叫大哥的交情,在那里是一把手呢。我能打最低折扣。”   正是傍晚时分,整座城都在堵车。挨得太密,出租车被活生生挤到了一旁的马路牙子边。前方又是十字路口又是红灯,二十九秒,二十八秒……三秒,两秒,戴志斌忽然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一笑:“爱儿,吃了饭晚上就去我那吧。”   “什么?”她怔怔地问他。   戴志斌笑眯眯的又近了些,重新说了一遍。   宋爱儿终于有反应了,她把身子侧过了一点点,笑了笑,开口问他:“戴店长,我是不是那种……特便宜的姑娘呀?”   “哪能,是我喜欢你。”戴志斌慌了。   宋爱儿于是点点头:“明白了。”顿了顿,冲着司机喊:“停车。”   的哥没反应过来,她已拉开车门,从车流中飞快的穿过。这样危险的举动一下子震惊了车中的两个人。   “宋爱儿!宋爱儿!”   戴志斌急匆匆就要跟上来,却被的哥拉住:“您钱还没给呢。”   也许是绿灯亮了,车流重新变作了一条滔滔的大河。华灯初上,车河与灯海交织出一片世俗的繁华。宋爱儿被那些交错的霓虹晃晕了眼,却不停步,只想飞快的走着,一直这么走下去。要走到哪儿,走多久,终点在何处,似乎都已成了并不重要的事。好在这座城是这样的大,她可以一直走着,永不疲倦。   夜风初起,吹得她胳膊生凉,宋爱儿终于觉得走累了,抱着胳膊坐在一旁。人来人往,车行车过,世界是这样漠不关心的繁华着。   她这才想起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打开手机,怔住,有十二个未接来电,全是同一个名字——王邈。   王邈给她打电话时,已经是喝到不行的状态。   等宋爱儿回电话时,一坨烂泥要能接手机那就是个奇迹,所以在手机里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并不奇怪,让她奇怪的是这个声音是个女人:“喂,宋小姐吗?”   “你是……”   “我是王邈的朋友。他这烂醉如泥地抱着手机不放,又接不了电话。”   “他喝醉了?”   “在酒精里泡了百八十年似的。”   宋爱儿顿了顿:“你们在哪儿?”巴巴地等着对方回话,那头的手机却“啪嗒”一声被扔掉。她一次次的打回去,那头终于又接通了,是醉醺醺的声音:“你谁呀?”   “王邈,你喝醉了?”   “宋爱儿?”他嘴里咕哝了一句她没听清。紧接着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快来吧你。”说着报了一长串地址。   宋爱儿在路边随手拦下了的一辆出租车,赶到才知道这家酒吧不对外开放。门口得保安客气地拦住她:“对不起小姐,这里不营业。”   宋爱儿站定,捋了捋被风拂乱的长发,随意地束到耳后,一字一句的说:“哦,我不是来喝酒的。”   说罢,她掏出手机把那通来电拨了回去。   可是不巧,这一次再也打不通了。也许是手机关机了?她想。于是她抚平裙角,随意的坐在了酒吧门口。   “小姐,小姐。”那人拦她。   “我不喝酒,我就等人。”她转过头,特别镇定地一字一字的对那保安说。   后来宿醉酒醒的王邈听人说起她的光荣事迹,似笑非笑的问:“这要是我早被那帮人架走了,你不得白在那门口坐一夜啊?”   彼时宋爱儿正给他叠着一方干净柔软的毛巾,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眼角好像是含着笑,口气却是十分的无所谓:“我给人白占的便宜还少吗?”   王邈听后倒是少有的沉默了一下,那沉默比飞逝的流星还快。只是一瞬,就再也瞧不见了。   扶着烂醉如泥的王邈打车回公寓,宋爱儿才想起这一回总算在他的朋友里露了脸——虽然是群狐朋狗友。   差不多十多天没来过这公寓了,再打开壁灯,看着这和第一次睁眼看到的一模一样的装潢,宋爱儿只觉恍如隔世。这个男人有那么多的不好,滥情,凉薄、坏脾气——其实她都知道。和这种人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尤其是她这样的女孩儿,拥有的本就不多。可是鬼使神差地,宋爱儿没把王邈这个人在旁人跟前透露过一点风声,4S店的同事甚至不知道她正交着一个男朋友。   浮萍要是抓住了树桩,又怎么会轻易放手?   杜可给她发信息时,宋爱儿正忙着照顾喝得一塌糊涂的王邈。短信内容很简单,一个地址,过来打麻将,三缺一。   杜可是她在北京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又是她名义上的姐姐。花钱大手大脚,待人也很大方,所以朋友很多。这种麻将输赢并不是钱,而是一些高档的小玩意儿,比如说某款新上市的香水,一只瑞士机械表。有男有女,气氛轻松活跃。宋爱儿靠着4S店的那点工资并不够过活,所以对于杜可类似于此的照拂一直十分感激,甚至带着一点结巴。   身旁的王邈正沉沉地睡着,她刚给他擦了脸,拍着背时他又呕了些酒。这个年轻男人的面容真是好看,睫毛很长,微微柔软地翘起,有点像女孩子。他睡着时的样子是人畜无害的,笑起来会让人觉得十分温柔,那一点狠劲时常含而不露。   她靠在床头,一字字地回着短信。呆着看了半晌,又删去。杜可的耐心有限,宋爱儿没有犹豫:“我生病,挂点滴。”   大概半分多钟,那头打来了电话。宋爱儿走到客厅中,没开灯,对着一地的月光盘坐着,慢吞吞地按下了通话键。“哪家医院,用不用我找人去接你?”“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她细声软语地答。“还是找个人接接吧,一个女孩儿夜里打车不安全”“真的不用了,杜可姐,我已经出了医院大门。”对方半信半疑:“行”   杜可当然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大半夜去医院门口接人。而宋爱儿知道,那来接的男人多半是某个闲的发慌的公子哥儿。   撂下电话,杜可被身边一个男人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   笑语喧嚣里,明灯照出一地金碧辉煌。男人抬眼看了一眼杜可,漫不经心地问:“她怎么说?”“还能怎么说,人家正生着病。”“你吃醋了?”杜可心里嘲讽地一笑,吃醋不见得,只是有点惊讶罢了。自己尚是丰腴貌美,却已经比不过这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   然而她只是把手机丢在一边,很温柔地笑着:“我是那样小气的女人吗,与榕?和你处了这么些年,我早把那些心思淡了。你说找这个小姑娘是有事,那就是真的有事了。”   挂了电话宋爱儿怔怔地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忽然腿上挨了重重地一下子,吓得险些跳起。低头一看,竟是醉得不省人事的王邈头一歪,倒在了她的怀里。他的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怀抱,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宋爱儿就势抬起手,忽然很温柔地抚摸着他短短的头发。王邈的发茬很硬,可是醉着的眉目却很温和。宋爱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悟空中落下,一点点地探着他的眉,他的眼,最后终于是探到了他的嘴唇。   他的唇是冰的——   她想让彼此都暖和一些,于是茫然了片刻,很轻很轻地吻了上去。   一觉到天明,王邈很少睡得这样通气过,在大醉之后。他起身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干干净净的,呵了一口气也不觉得有酒臭味。身上的睡衣干净整齐,床单倒是换了。他一脚踢开拖鞋,赤着脚推开门走进客厅,厅中空空如故。   清晨的光线明净,仿佛从镜子中倒映出的另一个世界。细微的声音从一侧的小房间传出,他慢慢地走到门边,伸手打开一道缝隙。缝隙里,早起的宋爱儿正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替他烫一件衬衣。   她的模样认真,连他走近了也未发觉。   王邈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宋爱儿惊得险些连熨斗也掉在了地上。   “怕什么,这房子除了我还有别人不成?”   “你属猫的,走路都不带出声?”   “你别说,十二生肖要再加个猫,算上我一份。”   宋爱儿笑了一下,很快就掩饰住惊讶,转移了话题:“要吃早饭吗?”   “你都给我煮了什么?”他贴近她的耳垂呵着气。   “什么都没煮。”   “我不信。”   “真的,我昨晚架着你回来得那么迟,哪顾得上去买东西。”   “食柜里也没有?”他懊恼。   她很快地接过话:“没事,我打电话叫外卖。”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了一沓外卖卡片,王邈坐在客厅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她一张张地翻着:“宋爱儿,你做外卖的?”   “我刚来北京时送了半年多的外卖呢。”   他有些吃惊,因为想不出来宋爱儿这样娇气又嫌贫爱富的姑娘也会放下身段去干这种活。可是宋爱儿已自知失言,不肯再提这个话题,反而兴致勃勃地问他:“炸韭菜盒子要不要?”   “不喜欢啊——”她撇撇嘴,“那生煎包呢?”   一连被拒绝多次后,她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比皇帝还难伺候,王邈?”   他那一双弯起的似笑非笑的眼,忽然闪过一丝狡光,一把捉住她,按到身子底下死死地困住,声音低哑:“我就想吃你!”   宋爱儿当然不肯,大白天的羊入虎口,折本的买卖。他一手反剪住她的手腕,她用额头狠狠地顶开他,一边狼狈地跌下沙发,一边胡乱地拉起衣领。   王邈倒是不生气,有些来了兴趣地冲着她的背影喊到:“宋爱儿!宋爱儿!”   “干什么!”   “你不给我叫外卖了!”   她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一笔笔地补着妆,头也不回地呛他:“自己泡方便面去!”   经此一役,宋爱儿在王邈身旁算是站住了脚。回头看去,恍然如梦。王邈虽然仍旧不给她什么承诺,也没让她在朋友前再露过脸。可是人人都知道王邈正和一个小姑娘谈恋爱呢。   宋爱儿白天仍在4S店工作,晚上回的是廉价的出租屋,心中却没有丝毫不平。   “我这头没开好呢,所以就将错就错。”宋爱儿心想。能怪谁,谁也怪不了。   有天宋爱儿正洗车,忽然一辆黑色的商务奥迪开到了身边。起先她没注意,仍然弯着腰用一只水龙头冲着车顶,那车窗从她背后缓缓降下。   喇叭按了两声,她以为自己挡住了人家,跳了一下,谁知那喇叭仍旧按着。   宋爱儿回过头,是一张陌生的脸,那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朝她笑了一下,宋爱儿不好意思了,也朝他回笑了一下。   于是蒋与榕先开了口:“你好。”   “你好……先生。”她有些心虚地说出后头两个字。   “你不认识我了?”对方面色和蔼,“我姓蒋。”   “蒋先生?”她使劲地回想着。   对方提醒她:“杜可。”   “哦!”宋爱儿终于明白过来,“您是杜可姐的男友。”也许是男友这个词把蒋与榕逗笑了,他似是而非地含糊应了一声。宋爱儿瞧着挺高兴的:“你怎么想到上这儿来洗车了,有什么事儿吗?”   “不是洗车,车坏了,要维修。”他说。   宋爱儿就算不看杜可的面子,也得看在对方的身份上殷勤招待:“好嘞,那我给您找店长去。”   “等等。”蒋与榕喊住她,“你在这儿工作?”   “我做临时工。”   蒋与榕笑了一下:“怎么不找份轻松些的工作?”   宋爱儿听了笑笑,避开话:“你等等,修车我做不了主,得找店长。”   蒋与榕也收住话:“好。”   可是车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店长问他:“蒋先生,您等得住吗?我这给您做个临时检查。”   蒋与榕给自己点了支烟,随意地靠在一部车的车门旁,一副挺好说话的样子,还是那个字:“好。”   宋爱儿把车洗完了,趁空当擦着汗。蒋与榕的视线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她,这时打量她的眼神更是满含兴趣:“你叫?”   “我姓宋,宋爱儿。您和杜可姐一样,叫我爱儿就好了。”   “爱儿。”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大约觉得唇齿间很有余味。其实杜可并不这样叫她,她要么叫她宋爱儿,要么叫她的英文名Alice。   宋爱儿不想惹事:“杜可姐呢,她没陪着你一起过来?”   蒋与榕弹了弹指尖的烟灰:“她在忙着餐厅的事,怎么,你不知道?   “我知道呀,才带着朋友去过。”宋爱儿又笑,“杜可姐真能干。”   蒋与榕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能耐都是熬出来的,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说不准还不如你呢。”   宋爱儿听出了一点来者不善的意思,被他说得心里怦怦直跳,害怕一语不慎,便生出什么是非来。   蒋与榕还是微笑看她。   宋爱儿想了一想:“上回我带的朋友,杜可姐也看见了。我还问她瞧着怎么样呢?”   对方终于提起了一批兴趣:“是个男的?”   宋爱儿点点头。   蒋与榕笑了,轻描淡写地遮过话去:“你怎么一口一个杜可姐的,听着倒像是她的亲妹妹似的。”   “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多亏杜可姐照顾我。我是打心底感谢她。”宋爱儿的表情诚惶诚恐,顿了一顿,语气加重地说出那句话,“我的东西,能给的不敢说一个不字。她的东西,不能沾的我指头也不会碰一下。”   话说到这份上,算是僵住了。宋爱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平常也算舌灿莲花的一个玲珑人物,偏偏在这人跟前露了怯。也许是对方那目光太过幽深,也许是她已经有了王邈,不愿再让他知道自己更多的不堪,也许是她打心底里就提防着杜可这样的狠角色,总之宋爱儿对这人有点抵触。   好在蒋与榕比她大了很多,是个心胸很宽又耐得住性子的男人,因此只是微微一笑,顺着这势下去没有再提。   到了他开车走的时候,明明已开出了一小段,却又忽然返了回来。   宋爱儿被他唬得一怔一怔的,忽见他的头从车窗中探了出来:“哦,对了,忘记给你名片了,爱儿。”   她用双手接过,眼睛也没瞟一下,只是快速地说着“谢谢”。蒋与榕见她这个样子,又是笑了一笑,慢悠悠地开着商务车远去。那车开出好长一截,在路口终于再也看不见,店长才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认识?”   宋爱儿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是我一姐姐的男朋友。”   店长饶有兴趣:“你在这儿还有一个姐姐呀?”   “从前认的。”   她不肯多说,抬头冲人甜甜一笑,继续埋头干活。店长终于也不再追问,这样大的一座城,多少富贵人物,多少只做梦都想要飞上枝头的麻雀,夜晚会将他们全部湮没,曙光是一切肮脏的轮回和重新开始。而像宋爱儿这样的小姑娘,就像泡沫似的,眨眼不见不过是最寻常的事。   宋爱儿没有多看那名片,只是随手塞进了袋子里,半天的班挨到下午两点就到头了。换了衣服打开包里的手机,她才发现王邈不知什么时候已打了一连串的电话。   回拨过去,对方口气冷得几乎掉下冰碴子:“上哪儿玩去了你。”   “我能上哪儿玩去,我在工作,王大少。”他仿佛这才意识到她是要工作的,竟然大脑空白一般地沉默了几秒,再度开口:“下班了?”   “嗯,正准备回家。”   “还是那家4S店?”   “嗯。”   “你怎么老是嗯啊?”   “我家这手机,正收拾东西呢。”   “你等等,别走远了。”   “怎么了?”   “来接你。”   他说完就撂下电话,只剩下听傻了的宋爱儿站在原地。“啪”一声,那夹在肩膀和脸之间的手机忽然掉到了地上,她下了一大跳。正弯腰去捡,前几天想请她吃饭的戴志斌已经走了进来:“怎么了你,爱儿?”   “哦,我出了个神。”   “你可真行。”对方看似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宋爱儿很反感这种自来熟的亲近,可是躲不过,也只得生生地挨了一下,“对了,你今天有空吗?”   “怎么了?”   “想请你吃饭。”   “我没空。”   “你那天怎么忽然就跑了,是不是有事?”对方丝毫不提那天的尴尬,宋爱儿再厚的脸皮也稍红了一下。她的眼神忽然变得犹豫:“那天,对不起了。”顿了顿,“不过这饭,你不用补。”   “我是诚心请你吃饭。”   “我知道。”   “你知道我心底想什么?”对方笑嘻嘻地问。   宋爱儿没再作声。戴志斌的风评很差,在这个店内接连交过两任女朋友,过后又脚踏两只船把人给甩了,还爱骚扰其他女店员。之前他一直很照顾她,所以她总以为“三人成虎”,是店长放出的恶闻。   副店长不是能得罪的人,她只有眨巴眨巴眼睛:“我……”   对方呵呵笑了一声,揽住她的肩膀:“那就这样吧,乖乖再等我半小时。我比你晚半个班,可是今天就请个假算了。请女孩吃饭嘛,不能没有诚意。”   “待会儿有人要来接我。”她推辞。   戴志斌满不在乎地笑了:“那就推了呗。”   宋爱儿坐在换衣服的小房间里等了又等。   偏偏那手机不经摔,一摔屏幕就裂出了四五条缝隙。这空当她既不能打打小怪兽消磨时间,也不便和王邈发短信,只有乖乖地等着他来。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手机仍没有来电。   宋爱儿算了算,王邈打电话那会儿的地方离这很近,就是堵车也该到了。于是她很快地走出去,准备到4S店过去不远的路牙子边等他。至少,别让太多人看见。   可惜天不如人愿,她一脚刚踏出4S店,立即有人跑了过来。   “宋爱儿,不是让你等我吗?”戴志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心急火燎地按住她的肩膀:“坐好,我还有一会儿才能完活。”   “我真不是等你。”她急了。   对方却以为她是在闹脾气:“行了行了,我利落些就是。”   正纠缠着,几声刺耳的车喇叭声在路对面响起。宋爱儿扭过头去,是王邈开着跑车来了。   大约见到来者不善,戴志斌原先还拉着她的胳膊呢,忽然一下就变了姿势,看着像是把她拉在身后。宋爱儿急得脸上一白,王邈从跑车上下来,慢悠悠地关上车门,远远地朝两人走来,人还没走到跟前,先笑了一下:“怎么了这是,怎么把我们家姑娘藏着掖着呢?”   “您是来修车的?”   “好好的车我修它干吗?”   “那您是……”   “宋爱儿,我让你好好等我,你就是这么等我的?”   宋爱儿这才一咬牙,压低声:“戴志斌你放手。”   戴志斌看了看那停在路边的小跑,又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看的宋爱儿:“你们认识?”   “我是他男朋友。”王邈一字一顿清冷地说。   戴志斌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宋爱儿顺势挣开他的手,站到了王邈那一边。   等上了车,王邈才开始冷嘲热讽:“怎么什么男人都往你身上粘。”   她屏住气不搭话。   王邈却没有停的意思:“当初找这份工作,不是勾搭了人家吧?”   这个人,坐在离她咫尺之距的身旁,眼神是冷的,有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那眼底的轻蔑,漠然,优越,都是满满的。宋爱儿忽然想,我为什么要和这个人坐在一起,为什么要受他这样那样的脾气,为什么被他羞辱也不敢还口。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有尽头?   “停车。”话刚出口,宋爱儿先被自己吃了一惊。明知道这两字一出口,就是前功尽弃。之前受的那些委屈都是付诸东流,而过了今晚,王邈这样的人物也许就会把宋爱儿这仨字,彻彻底底地抛到脑后。   可是宋爱儿还是忍不住,大脑不受控制地抓起包:“我叫你停车。”   王邈是真给气着了,脸色却是十分平静,只剩下太阳穴那儿突突地跳着,手背上青筋突起:“好。”他猛地一踩刹车,她还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因此重重地朝前一撞,险些磕到头。   王邈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   宋爱儿倒记得最后的一点客气,拿着包打开车门,朝这人说:“再见。”   她这再见两个字不说倒好,一说真是引得山洪暴发。王邈的脸色一下子沉下去,公子哥儿的矜持仍是不变,踩下油门,不等她站稳就冲了出去。   宋爱儿看着他远去的车影,心底有些空空的,脑中蹦出几近卑微的自嘲:那跑车坐儿的垫还没坐热呢,就让人给赶了下来,你可真行宋爱儿。   可痛快,真是痛快。从来只有她受他气,终于也轮着这个人了。   惹恼了王邈,得罪了戴志斌,又掺和进一个杜可的男人,这一天过得太乱了。到了末尾,她反倒真心诚意地想要静一静。   两块钱在这座浮华万千的城市可以做什么?   坐一次地铁,买一瓶矿泉水,还是买一张明信片?如今的两块钱,丢给地铁口的乞丐他也不会稀罕了。可是宋爱儿用它点了一小盘的小菜。   这些小饭店开在写字楼底下的车库边,有的是就着未拆迁的大楼随便搭棚,地方很隐蔽,来吃饭的人却是有许多看着穿着还算体面的白领。两块钱一勺菜,六块钱一顿饭,在这个城市已是很难得的价位了。   她来得迟,很多人已经吃干抹净走了。老板娘对着一架子的剩菜残羹殷勤问她:“姑娘,再来碗粥?”宋爱儿摸了摸口袋,出门太急,只带了几十块钱。这里离住的地方远,她还要打车,索性摇摇头。   一盘小菜,一瓶包里拿出的矿泉水,她坐在桌边慢悠悠地自夹自酌了起来。也许是这吃相太过可怜,没过一会儿,老板娘就送来了一碗热粥,两碟小菜。宋爱儿诧异地抬起头:“我没点这个。”   “我知道。”老板娘一笑,指了指那头,“是那位老先生点给你的。”   宋爱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因为吃得有些发热的缘故,他脱去了正装挽在臂上,衬衣的后背上汗迹微显。见她向他望来,老人乐呵呵地一笑。宋爱儿的目光却落在他扣得乱七八糟的纽扣上,正装搭臂的姿势也不对,大概身边很久都没人照顾了。   她索性端了两碟菜,坐到他的对面:“阿伯,一个人在这里吃粥呀?”   老人点点头:“是呀,我有两个儿子,都去了美国。老伴去年又生病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北京。”   宋爱儿听得心中一软,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啜着粥,听他讲些家长里短。粥烫,她还替老人吹凉。老人都喜欢有人听自己讲故事,越上了年纪,越是这样,没有一个真心爱冷清的。就像她的母亲许南屏,已经疯得什么人都不认识了。可是只要宋爱儿坐在她身边替她梳一梳乱了的头发,听了一下午的疯话,她集体会把自己当作一个陌生的小友。   “小姑娘,你怎么不开心?”老人端详着他的脸庞,在两人沉默的空当忽然问。宋爱儿被问得自己也吃了一惊:“我不开心?”   “脸上满满地写着呢。”对方慈祥地笑了笑。   宋爱儿也笑了:“是,好多烦心事。”   老人就像猜到了她的心事似的:“一个人在北京打拼吧?累、苦,这都不算啥。人一快活百病无,弄坏了身体,伤心的是你的父母呀。”   宋爱儿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有父亲,然而父亲又确实活得好好的,在大洋彼岸混得风生水起;想说母亲疯了,又不愿承认许南屏已是一个疯子的事实;再说下去连她自己都可怜自己了,索性不说。   “是,得为父母想。”她乖巧地答。   粥烫,落在心里也是热乎乎的。宋爱儿和老人告别时,替他系好了一个个系歪的扣子。老人拍拍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拐角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冲她挥挥手。宋爱儿明白那眼神,那眼神像是在说“是个好姑娘呀”。   从没有人那么夸过她,在这座城市里,每一个人那样说过她。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竟是这样看她,这几乎让宋爱儿有了一点掉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