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邈起了个大早。   宋爱儿揉着眼睛正要继续睡呢,他就把一盘煎蛋放到她面前。煎蛋的香气从鼻下不断地探入,她不愿睁眼,把自己裹在柔软的丝被里,像一只幼小的蚕蛹似的。王邈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慢慢挪动,忍不住笑了笑,上前捏了一把她的脸。这下宋爱儿是真醒了,她闻见了他身上Tiffany男用香水的味道。   她一睁眼,那张清爽的脸就映入了眼帘。他穿牛仔裤、宽大的休闲衫,坐在她的床边,慢慢地叉起煎得嫩嫩的荷包蛋自己吃了起来,“五分钟,快把自己拾掇拾掇。”   宋爱儿知道他是片刻也不等人的性格,一下子睡意全无地坐起身。她漱口时他已吃完了早点,倚在门边,叩门声如擂鼓,“宋爱儿。”   宋爱儿来不及打扮,只好素面朝天地出来,头发扎成了短短的麻花辫,搭在肩前。她这样子让王邈微微一怔,伸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她的脑袋,五指最终在半空中蜷成一个僵硬的姿势,顺势落在她的肩头。   半个小时后,坐在宽敞明亮的半露天餐厅吃完早饭的她终于从懵懂中清醒,望了一眼外头,大片大片辽阔的绿,天是蔚蓝的,不远处还有湖泊。这里不是什么已开发的生态公园,而是真实的王邈的家。   现在,这个家的主人就在自己身旁站着呢。   王邈这人架子大,脾气也是一阵一阵的。可是和他接触久了,宋爱儿渐渐就忘了起初的那些不好,越来越惦记着他的好。   她慢吞吞地吃完饭,王邈早等得不耐烦了,勉强按下脾气,那和颜悦色装得十分敷衍。宋爱儿很是识相,擦擦嘴起身,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声音柔柔软软的:“一大早把人家叫起来,还不快带我去见识见识?”   她挽着他绕过了大房子。大房子后面有一个宽敞的木质露台,沿着楼梯往下走是草地,坐在餐桌上可以直接看到后院。   宋爱儿知道这一片不光住了一户人家,想找找王家左右的邻居。可是草地一望无际,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尽头。远处的湖泊安静地倒映着五颜六色的树木,仿佛童话中的静谧之境。王邈看出她想找界线,于是领她上了露台。坐在露台上是见不到后面的界线的,左手边很远是一排松树,王邈告诉她,那里勉强可以算是和左边邻居的分界线。   后来宋爱儿才知道,左边的那位邻居就是王邈自己。   两人正说着话,一只大狗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   宋爱儿险些吓了一跳,这只狗太大了,简直有些像坐骑了。那狗见了王邈,立即乖乖地耷拉下耳朵,嘴里哈着气,无比柔顺地躺在他们的脚下。远远地,驯狗员走了过来。王邈摸了摸大狗的头,问那人一些诸如吃饭饮水般无关紧要的问题。那人一一回答,神色恭敬。王邈问得认真,听得也十分仔细。那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个合格的奶爸。   于是等那人牵着大狗走后,宋爱儿笑他:“你这哪是养狗啊,王少爷?你这是在奶孩子。”   王邈也笑:“Louis很小就在这儿了。那时我姐还抱着小奶瓶喂……”他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宋爱儿察言观色,转移开话题:“这里除了草地和湖泊,是不是还有些其他的?我见到马路上还有其他运送车进来。”   王邈站起身:“带你去看看蔬菜园吧。”   两天后宋爱儿终于对这个环境有了一定的熟悉。跑马场,私人高尔夫场,树林和湖泊……还有王少爷最爱去的狗舍。王邈在这个环境里几乎是怡然自得的,他像一个态度大方的主人,向卑微的客人展示着自己拥有的一切。   一次晚餐时,宋爱儿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这里一共有多大呢?”   王邈正切着盘里的牛排,一刀刀割得既精细又缓慢,一边切,他一边说出了一个数据。   宋爱儿并不是除了自拍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女孩,她在心底飞快地转换了个数字,眼皮跳了跳。嗯,一百英亩,是很多人一辈子也无法想象的事了。   王邈教她打球时,她趁机又向他提出了那件在心里盘算了许久的事:“回去后,会所就开始运营了吧?”   王邈一边给她示范,还得分神听她殷殷的追问,脸上的神情渐渐有些不耐烦。宋爱儿见他这样,识相地闭嘴不提。   她会打高尔夫,只是动作生涩,要领却基本熟识。王邈因此有点意外:“从前打过?”   宋爱儿掂着自己的杆子,摇摇头:“我只看别人训练过。”   王邈站在一旁看她发了几杆球,兴致盎然:“不错啊,孺子可教。”   他很少说这样文绉绉的话,她也听得笑了:“现在拜师还来得及吗?”   王邈揽住她的腰,在她饱满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来得及。”   他教人是另一番姿态,全神贯注,神色平和中带一点正经。宋爱儿盯着他的脸出了神,想,从前在国外念书时的王邈是不是也这番模样?他那么娇气的人,自己煮饭,自己料理生活,还能拿一个国外大学的学位,一定是非常努力才能做到旁人眼中的“轻而易举”。王邈注意到她的目光一怔,勾了勾唇角:“才发现少爷我长得帅啊?”   宋爱儿没傻到把这话当情话听,顺坡下驴:“是啊,王少爷,你这怎么长的,眉毛眼睛是越看越有味。”   王邈乐了:“甭拍马屁,拍了也不能把这高尔夫球场送你。”能名正言顺地拥有这里的一切的女人只有一个,王邈未来的妻子。   宋爱儿当然没敢指望:“我哪能盼那个啊,我要一个会所的酒水还要不来呢。”   话尾不知不觉还是绕到了这上头。王邈看着阳光下她漂亮极了的笑容,无动于衷:“找不自在是不是?”把杆随地一扔,他坐到遮阳棚下,拍了拍旁边的椅子,“坐。我说,宋爱儿,你盘算这个有多久了?”   宋爱儿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糯白的牙齿,乖巧中透着丝丝胆怯,“生气了?”顿了顿,“是我不好,出来玩还谈这个,扫了你的兴。”   王邈不接她的话,只是拍了拍一旁的椅子,“坐吧。坐下咱们俩好好聊聊。”   宋爱儿硬着头皮坐下,侧脸去窥王邈的反应。王邈连眉毛也没挑一下,是一副真要好好说几句话的样子。他的反应越是平静,她的心就跳得越厉害。   “宋爱儿。”他终于缓缓地、悠悠地开了口,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知道我烦什么吗?”   她不说话,等着他一字一句告诉她。这是圣旨,也是耳提面命。他说了下去:“我生平最烦身旁人的算计。”   他站起身,她也跟着站起身。他随手指了指近处的高尔夫球场和远处的湖光山色:“一百英亩的私宅对我们家来说不算什么,拍卖场上的名画对我们家来说也不算什么……至于你那些手袋鞋衣,更是不值一提。我缺的东西,你永远也给不了。所以有些事,不要妄想。就这么处着挺好,哄得我高兴了,不比陪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强?”   他的话像一个接一个的巴掌,赤裸裸地打在她的脸上。宋爱儿觉得脸颊发烫,烫得有了些许疼。连她自己也惊讶,原来这么厚的脸皮,也会觉得脸红,也会觉得难为情。   她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有些无措:“知道了。”   午后的那场风波就像一粒最微不足道的尘埃,悄然无声地被埋在了流淌的时间里。到了晚餐后,两人又腻歪了起来。他们躺在木质露台上,看露天电影。   四周有青草的芬芳,夜露的香气,月亮悠悠地挂在空中,虫鸣声时远时近。他给她放了一部很老的电影,1974年的《鸽子号》,十六岁的美国青年罗宾独自驾驶鸽子号环游世界一周,在船上陪伴他的只有一只猫。罗宾中途邂逅十九岁的女友佩蒂,沿途遥遥追随,直至壮举完成。最后两人见了面,一个在船上,一个在岸上。等不及船靠岸,跳下海就拥抱在了一起。   宋爱儿屏息,看得很认真。   她认真地盯着屏幕时,眼睛总是睁得很大,带着一点小姑娘的天真,连王邈亲自剥好水果送到嘴边也不知道。他伸手喂她水果,她就咬下衔住。王邈剥完最后一瓣橘子,她习惯性去咬,一不小心就含住他的手指。她的舌尖软软地勾缠上他的手指,王邈的气息变得有点沉重,俯身便吻了下去。   他挡住了屏幕,所以宋爱儿猛然回过神来。铺天盖地都是激烈的吻。王邈的双手捧住她的脸,手指撩开她耳边的发,和中午时那个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截然不同。   吻完她,他又若无其事地躺回自己的座椅上,只剩下面红气喘的她。   宋爱儿花了十几秒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轻轻说了一声:“你打断我看电影了。”   王邈低低地笑着,她懊恼:“你笑什么?”   王邈说:“宋爱儿,你怎么老像个小姑娘似的?”   她有点不高兴了:“我本来就是小姑娘。”   王邈伸出长长的手,揉了揉她的头,敷衍着:“嗯,小姑娘。”其实他并没有大她几岁,只是因为家世的缘故,见的世面比她多,又执掌着巨额的财富。所以话里话外,总不是很看得起人。   安静的夜里,她的眸中忽然闪动着不知是何的光芒:“王邈,如果我是和你门当户对的女孩,我们一起长大,在国外也同班念书。你在球场踢球时,我是啦啦队的队长。后来你回国,我也有自己一份独立的事业。咱们俩还会像今晚这样肩并肩地躺这儿看《鸽子号》吗?”   她问完后立即就后悔了,可是后悔中隐约还夹杂了一点别的什么情绪。所以她静静地等,等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至于等到的是讥讽,是嘲笑,还是他正儿八经的答案,全都不重要了。   可是等了不知多久,连草丛中的虫鸣声都渐渐歇了,他仍旧没动静。她终于有点不安地坐起身,朝他那头看去。这一看,不知该气还是笑。   王邈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睡着了。   宋爱儿在澳洲一共待了六天,这六天几乎没有去别的地方。每天早起她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赤脚穿过廊厅,走到房后的木质大露台上远望这里的景色。淡金色的阳光洒在柔软无边的草坪和远处明净的湖泊上,树林在白雾中若隐若现。这个世界是崭新的,陌生的,又是那么温柔,几乎要将她沉溺。   起先王邈问她愿不愿去大堡礁潜水,她看出他其实也不愿挪动,于是很识相地推说自己在沙巴已经考了潜水证,暂时对潜水没有更进一步的兴趣。她给王邈煮蛋,也坚持每天给自己做一碗西米露。   王邈见她一副怡然自得的居家表情,打趣:“你把这当旅馆住了?”   宋爱儿笑眯眯地听着,没吭声,用勺子专心致志地捞着锅里的东西。她的想法挺简单的,这样的好地方住一天就少一天。   六天里只出过一次海,是王邈带她玩帆船。海浪劈头盖脸地溅到身上,宋爱儿穿着救生衣,戴着大墨镜,美滋滋地拿手机和王邈合了个影。王邈不理她,她于是将他的头微微扳过来一点,和自己头靠头地挨着,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王邈一手抓着绳索,留了个神:“别把照片往外流。”   她“嗯”了一声,扭头继续看海上的无限风光。   他们动身要回北京时,夜里宋爱儿在大房子里溜达,忽然问他:“这儿有没有客房?”这么大一栋房子,一定留着一些干净的客房,预备给那些在派对上酒醉不归的客人。   王邈挺纳闷地看了她一眼,点头:“有。”   他带她去看客房,宋爱儿这儿摸摸,那儿瞅瞅,忽然开起玩笑来:“王邈,下次要是还有机会来这儿……那时咱们俩应该早掰了吧,我可不愿在你的女朋友面前挑事儿,到那时我就住这间房。”   王邈听得挺乐的:“你还真会打算盘。”   她推开浴室的门,那是一间很宽敞的浴室,比她的卧室还要大得多,浴缸漂亮极了。她一按开关,吊顶的灯光璀璨地投射在脚下,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亮了起来。墙上挂着精致的装饰,架上叠放着干净整齐的浴巾,还有休闲的设备。   她转头对王邈说:“这浴室比我睡过的卧室都大。”   王邈来了兴趣:“你睡过最大的地儿有多大?”   宋爱儿仔细想了想:“记不得了。不过我睡过火车的行李架,睡在那儿连翻个身都困难,要是伸出胳膊失去平衡,一定会一下子掉到过道里。”   王邈没心没肺地笑她:“哟,那可真够艰苦的。”   她突发奇想,“我能在浴缸里睡一夜吗?”盖着暖洋洋的薄被,浴池边熏上一盏香灯,一定很悠闲。   王邈伸手关掉了顶灯,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隐约感受到他眼神中藏不住的不屑。没对她的这个想法作出什么评价,他的声音懒洋洋地响在头顶:“别瞎看了,去草地上躺躺吧。”   王邈的手枕着头,她的头枕着王邈,两人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有用人远远地走来,怕他们着凉,想添一席薄毯,被王邈用眼神示意轰开了。   宋爱儿还在想着那间比自己的卧房都大的浴室,满脑子想开去,胸腔间被一种复杂的滋味充斥着。那是一种王邈这辈子也不会有的体会。她打开灯的一瞬间,真的,就那么怔住了。   这里是王邈的家,他有很多个家,很多个家里都有这样的客房。   她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她一直相信只要努力就会得到很多年前小小的自己所发誓要得到的东西。可是王邈用自己的家随随便便就告诉了她一个事实——从起点开始,她就已经输了。   宋爱儿正在漫无边际地想着,唇上忽然感到一阵滚烫,原来是他俯身亲了过来。王邈似乎格外喜欢亲她,托着她的后脑勺,抵着她的下巴,细细地、慢慢地亲。宋爱儿被他亲得笑了笑,王邈双臂撑地,低头凝视她:“怎么了?”   她缓缓地咬着字:“像在拍电影。”这是电影里的男主角才会有的亲法。他也笑,一下子失去了兴致,翻身躺在草地上。柔软的小草像是毯子,偶尔有几根冒出的草刺,扎得人后背微痒。王邈说:“我在国外念书时,有一天晚上,月亮又大又圆。从实验所出来,路上都没什么人了。我慢慢地走到运动场边,躺在草坪上,听着旁边传来的打球声。在那一刻,世界好像只剩下那几个打球的人。”   宋爱儿头一次听他这样具体地说起自己的经历,不由得歪过头,追问:“那你呢?”   “我?”王邈笑了笑,调整着胳膊的姿势,“我也不存在。”   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王邈是相信爱情的。   起码,曾经的王邈相信过爱情。爱情在他眼里是这样纯粹的东西,纯粹得像一汪月亮的光,有霜上的露珠味儿。越是这样,她的存在就越显得可笑。   她的那点几近星微的期盼,也变成一种莫名的嘲讽。   宋爱儿只在北京消失了一周,回来时却发现杜可对她的态度起了明显的变化。从前她是随叫随到的,虽然偶尔找份场面上的工作,明里暗里却处处要靠她。杜可问她去哪儿了,她不愿撒谎,只说陪男友飞国外转了一圈。   杜可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男朋友就是喊蒋与榕姐夫的王邈,打量了一眼她的行头,手腕上戴的,脚上穿的,动辄是个大数字。看来这回是真找了个冤大头。   杜可给她斟了一杯咖啡,闲闲地坐在餐厅一角:“苦尽甘来了。”   在杜可眼里,宋爱儿是个有底线的人。甚至,她是一个能守住底线的人。   两人最初相识时,宋爱儿在一家餐厅做外卖员,忙里忙外,一天做数份兼职。她半夜给杜可去送外卖,却发现这家的女主人因为急性癫痫病倒在地上。杜可后来仍耿耿于怀,因为癫痫病发作时的模样非常丑陋,宋爱儿是这偌大的北京唯一一个见过她这样子的人。然而杜可也还记得,宋爱儿是怎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平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地给她进行急救,在夜里叫来救护车送她到医院,又熬夜照顾她到天明的。   宋爱儿陪她逛街,看到她眼也不眨一下地刷卡买东西时,眼里也会有惊讶和羡慕。但她给她那些昂贵的东西,她却从不乱收。   因为这些,杜可一直很愿意照拂宋爱儿。   直到有一天宋爱儿问她借钱,很大的一笔。杜可当时什么都没说,问了账号就直接打到了对方的账户里。事后她才发现那是一家精神病医院的汇款账号。杜可于是明白了,这个宋爱儿就是一个无底洞。   后来第二次借钱时,她很认真地告诉她:“帮急不帮穷,就算是我亲妹妹,我这辈子也只借三次钱。Alice,你想清楚了。”   现在想来,宋爱儿的变化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她开始很少再找她,即使找她也绝口不提钱的事。这令杜可有时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冷血的女人,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尚且如此吝啬。   “爱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挺恨我的?”杜可忽然问她,“那时你刚到北京,什么人也不认识。你救了我,我连一点钱都不愿借给你。可是我吃吃喝喝,哪个上省下一笔,就够你花半年了。”   谁知宋爱儿只是笑笑:“救你是我情愿的。”   杜可垂眼打量着自己无名指上的一枚小翡翠戒指,沉默了。   宋爱儿又说:“我的无底洞,我自己来背。”   “宋爱儿,那种坏脾气的阔少爷,你喜欢他什么?”两人对坐良久,杜可终于转开话题。   对方看起来并不知道王邈的实情。   宋爱儿想了想:“是个狗脾气。”   杜可听得哈哈大笑:“那可真够你受的了。”   “打工还得忍三分气。我靠他活,哪能不受气。”宋爱儿笑了笑。   “喜欢他吗?”   仿佛被这个问题问住似的,宋爱儿看了一眼窗外,北京的冬天很少有这样灿烂的阳光,金色的光影照在她的眉毛和眼睛上,她在玻璃里看到了一个完满的镀了金似的微笑。接着,毫无意外地,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没有的事。”   “这才对。”对方满意地笑笑。   宋爱儿心里一动,问她:“杜可姐,你认识做酒代的吗?”   杜可自己爱藏酒,又嗜酒如命,几乎没有一天不和酒打交道,听了这话,嗤了一声:“你把算盘打到我头上来了?”   宋爱儿略去了纠缠王邈的过程,只和她说自己有门路在一家新开的会所里做事,想要专门负责酒水这块,拿大头的提成。   杜可说:“这还不简单,那些人我都认识。”   她听得眼睛一亮,握住对方的手,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一句话说出,害得杜可一口咖啡,噗一声全喷在了过道上。   宋爱儿说:“杜可姐,你可真是我姐。”   很快杜可就给她安排见了几位酒代。见面是不动声色的见,对方事先并不知情,只知道杜可找他们搓麻将,搓麻将的地方有点远,从北京驱车两小时到达的一栋别墅。杜可的新酒窖也在那刚落成,正是道贺的时候。   这天宋爱儿没怎么打扮,看着十分无害。   杜可端着酒向她走来,向众人介绍:“这是我妹妹宋爱儿。”   宋爱儿笑眯眯地和这几位一一问好,清一色的男人,其中只夹杂了一个二十七八的美女,齐耳短发,穿小西装和长裤,气质干练精致。她一伸手:“宋小姐,你好。”   宋爱儿打量着她,她也打量宋爱儿,两人俱是笑意盈盈。杜可站在两人中间,颇为豪爽地伸出双臂,一手揽住一个女孩:“爱儿,这是我的酒窖设计师Emily,香港人,常年往上海和北京跑。”   美女抿嘴一笑,神色恬淡地伸出一只手:“我有中文名,姓许,许蔚。”两人一路说着客套话下了酒窖。杜可的私人酒窖设计得有些出人意料,远远一看像一个华丽的东北窑洞,温控系统和灯光都设置得十分稳定,酒架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名酒。杜可随手抽出一瓶,递给一旁的宋爱儿:“待会儿上楼开了它。”   许蔚也喊杜可姐姐:“杜可姐,我从香港给你带了礼物,看看你喜不喜欢?”   她带的是瓶难得的名酒,杜可含笑收下了。宋爱儿却察觉到,她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许蔚。   杜可转头问着她:“你看这个酒窖怎么样?”   宋爱儿不懂得酒窖的原理,只好说:“瞧着挺大气。”   没想到杜可十分买她的面子:“我们还是对姐妹。”顿了一顿,“你没看过Emily给我设计的初稿呢,是旋梯下沉式的,做得也复杂。我当时一看就笑晕了,问她,你这是要我走迷宫呢?”   许蔚也在一旁赔笑,神色间却大不以为意。   派对过后,一群人坐在湖边钓鱼,杜可忙着指挥人收拾残局,宋爱儿留了个心眼,特地坐在那一群人中间,不动声色地挨着许蔚。许蔚钓鱼时很专心,一心只凝视着湖面,对其他事一概不听不理。宋爱儿猜她是在杜可那里受了挫,因为杜可的脾气十分不好,又很有自己的主见,像许蔚这样的设计师在她那是找不到半分成就感的。   她沉默着,不知如何搭讪,忽听得许蔚“哎呀”了一声,原来钓竿微晃,有鱼咬钩了。一旁有人提醒她:“小蔚,快收杆。”   许蔚却不收杆,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宋爱儿,眼底微微含笑:“宋小姐,你的鱼上钩了。”   宋爱儿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杆的确沉了沉。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收了杆。宋爱儿见她和那群酒代十分熟悉,心底渐渐生出一个想法。那想法是模糊的,就像一团朦胧的雾气,并不清晰却在渐渐成形。晚餐结束后众人纷纷开车走了,只留下宋爱儿陪杜可一起料理新居的家务。   杜可忙了一天,到了这时才有空歇一歇。她给宋爱儿削了盘水果,开门见山:“你和许蔚处得很好。”   宋爱儿用签子扎了一片切好的释迦:“许小姐是个很聪明的人。”   杜可笑了一声:“她心气大着呢,花钱的是我,要弄酒窖的也是我。从头到尾,我不知听她说了多少个‘我觉得’。到最后我给她撂了句话,才叫她明白过来,学乖了。”   宋爱儿听得津津有味:“什么话?”   “我说,‘Emily,你觉得谁替你接下这个活比较合适呢?’”   这是典型的杜氏风格。宋爱儿有心替她说句好话:“她和那些酒代都认识。”下一句话,她没有说出,那就是“我挺喜欢她”。   杜可不愿多谈这个女孩儿:“你愿意和她多接触,就多接触接触吧。她也就这两年才往北边跑。”   宋爱儿听在耳里,忽然想起一些更远的事。杜可是一只强势的金丝雀,许蔚是一只清高的山外鸟。杜可靠着男友蒋与榕的财富可以轻松地过着女王一般的生活,许蔚也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只有自己,这偌大的世界,无可依傍。   她回公寓时,王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宋爱儿发现,这段时间以来,王邈居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他见她一身疲惫,倒也没怎么责问:“回来了?”   宋爱儿揽住他的头,俯身轻轻吻了一下,撒娇一般:“回来了。”   这一吻把王邈的脾气给吻没了,他没从她身上闻见酒气:“上哪儿疯去了?”   宋爱儿脱下大衣,换上一身轻便的居家服,粉色的长衫和运动裤让她活像一只小兔子:“陪人钓鱼去了。”   王邈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你爱钓鱼?”   宋爱儿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头枕入他的臂弯。   她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低头嗅了嗅他的衣襟,很干净的味道,没有脂粉气,衬衣的领角也没有口红印。她的心中忽然觉得一阵开心,那开心没头没尾,毫无由来,像一阵风似的盈荡入心间。整颗心都被塞得满满的,像是要胀开。   王邈的下巴抵住了她柔软蓬松的长发,两人静静地挨了片刻,忽然听到“咕”的一声响,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的。宋爱儿捧起他的脸颊:“真愁人,我才离开几天你就饿得连饭也不会自己做了。”   王邈被将了一军,只好拧了拧她的小肚子:“饿得肚子叫的人是谁?”   宋爱儿翻了个身,准备挺尸挨到晚饭的点。还有两三个小时,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王邈瞥她一眼:“你就准备这么干饿着?”   宋爱儿“嗯”了一声:“饿过头就不饿了。”   有那么几秒钟,周围失去了一切声音,变得格外安静。紧接着王邈站起身。她在迷迷糊糊中还不忘问他:“你去哪儿?”   他的回答几乎带着那么一点想要掐死她的恶声恶气:“给你做饭去。”   宋爱儿一直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面子,可以让王邈这样的主下厨房。其实他自己有时吃得就挺随便的,没什么公子哥儿的习性,可是真计较起来,又十分身娇肉贵。   他给她做了一碗八宝饭,因为食柜里就有她几天前存下的材料。焖熟的饭软软糯糯的,入口香甜。她吃得忍不住眯起眼睛,王邈看在眼底,心情挺不错。   她闷头就吃,吃得喘不过气。他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很久,最后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宋爱儿接过喝了一口,哈出的热气在杯沿结成一圈细细的水珠,沾在了睫毛上。她几乎是泪眼汪汪地感叹:“你可真好,王邈。”   王邈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宋爱儿又说:“没人比你对我更好了。”是真的,他给她可以挥霍的黑卡,给她一个懒洋洋的臂弯,还在她饿极了的时候焖一碗八宝饭。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对她更好了。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曾给过她这些。   王邈只是当成谄媚一般地听,并享受着:“所以你要好好的。宋爱儿,我要你一直陪着我,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