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锁了车,拖着面口袋上楼,残余的面粉在地上留下邋遢的白色印记。

等我到了史迪文的家门口时,门是开着的,史迪文果然是在门口“恭候”了。

在这华灯初上时分,他穿着睡裤,上半身套了件陈旧,但越陈旧越舒适的拉链运动衫,他才不是保守之徒,拉链只差开到肚脐。他头发还乱糟糟的,脸上还有睡觉时压出来的压痕。他睡觉一向采用趴姿,把脸和嘴挤到变形是常有的事儿。

“才起?”

“我下礼拜还是夜班,还没必要倒时差。”史迪文将我拽进门,“我这话真多余,我白班夜班的,你还不门清儿?”

“你一个人?”我“礼貌性”一问。

“不然呢?哦…你说水水啊?不在。”

我这才手一松,让面口袋自由落体般降落,同时也惊起白烟袅袅。

史迪文一惊:“什么啊这是?哪有人拿粮食当分手礼的?又不是困难时期。”

“你的东西。”我掸掸手,“一时找不着合适的箱子。”

史迪文还以为我诈他,兴致勃勃地拆了封,在眼见为实,眼见了他的衣物这会儿正面深深,粉蒙蒙之后,勃然大怒:“何荷!我…我招你惹你了我?”

史迪文言行一致,疾步走向阳台:“好好好,反正你的洗发水小内内本来就都在箱子里,现成的!走走走,我再最后君子一把,我替你搬下去!”

我随在他身后,来到阳台。史迪文搬开一摞报纸,又搬开一摞杂志,最后,掀开一块塑料布,又掀开一条毛毯,这才让我的储物箱露了头。

这景象是前所未有的。过去,即便这储物箱也是置于这阳台的旮旯,可却从未像今天这般里三层外三层地掩着,像是多见不得人似的。

“怕汪水水搜出来?”

“她才不会搜,她比你单纯没心机一万倍。我是自己怕啊,做贼总要心虚不是吗?”史迪文搬上箱子,脚底下却被那些报纸杂志塑料布绊得踉踉跄跄,“不瞒你说,我这回是要认认真真和她恋恋爱,我要浪子回头了!所以多谢你的合作。走走走,带路!”

我没有退路也不要退路,趾高气扬地率先下了楼。

“搁这儿吧,等下我叫出租车。”我指挥史迪文。

史迪文报复心膨胀,腰都不带弯地,手一松,咣当一声,命运多舛的储物箱应声落地,顿生裂纹。

“呼,幸好没砸着脚。”史迪文还长出一口气。

“车还你。”我将车钥匙抛给史迪文,“你可以看看公里数,从我那儿到你这儿,多一步没有。”

“我说了,这车你就只当我买个心安。”

“不用了,我不是‘拿’了你一个金字塔吗?我喜欢金字塔胜于喜欢这车,你大可以心安。”

史迪文又抬脚踹了一脚我的箱子:“好好好,都随便你。等着,容我验验车!”

一个随身携带验钞器的小人,验车也是情理之中。我默默走到车头:“那些手续合同什么的,我动都没动过。”

史迪文中了计,追到了车头:“你给我让开,挡什么挡?这儿给我刮了蹭了是不是?”

我也只好让开,由着史迪文撅着屁股,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个所以然来。

末了他站直身,换了个人似的:“何荷,你不是…怀着孩子呢吗?有辆车不是方便些?”

“蚊子啊,”我有许久没这么叫过史迪文了,“这些有的没的,就省省吧。咱俩没准儿是八字不合,反正是怎么做,怎么不对,越想友好,越翻脸,越想没事儿,越节外生枝…”

“那是现在!以前咱俩可是珠联璧合!”史迪文对过去的美好念念不忘,不免扼腕。

“可现在就是现在,没法回到以前。”

史迪文没来由地就抱住了我:“好好好,我说了,大不了都依你了,再这么啰嗦下去,我头都要炸了!那就这么着吧,你以后再也别找我,我找你你也别搭理我,甭管我说什么,你就当我在放屁。啊你这个女人…太怪了!我上去了!”

史迪文松开我,就要上楼。

“等等,还有这个,给你。”我又抛给他一张磁卡,“你这儿的停车卡。我进来的时候还专门问了问,卡丢了怎么办?人说一张两百块。我之前是打算把这卡掰了的,也算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现在想想…算了。”

史迪文的胸腔剧烈地起起伏伏:“你这个女人!”

他话只说了一半,但我也猜得出后一半: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对我胃口。

周一,我规规矩矩地去了医院进行例行产检。

B超室里,我问大夫:“是个小男子汉吧?”

大夫没理我,聚精会神地操作仪器。

我硬着头皮再度发问:“大夫啊,我这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是个小孩儿。”大夫好不严肃。

我被噎了个哑口无言,在临出B超室之前,又把握最后一次机会:“大夫啊,小孩儿他也分男女吧?”

“小孩儿当然是分男女,小动物才分公母儿呢。”

我垮下脸:“啊…也有分雌雄的。”

我悻悻地走了,真有意送她一面锦旗,就写八个大字:严守政策,守口如瓶。对了,她还挺风趣的。

而这是我第一次对大壮的性别忧心忡忡。若他并非是他,而是她,那么何家于她而言,说不上不幸,可也并不幸运。

她将只有何家,而没有家。有一天,她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寻寻觅觅地祈祷一个会“嫁”给她的男人,或是一尾她层层筛选后,脱颖而出的精子?而这样的历程,是她所应得的吗?

抵达公司,我径直去找了姜绚丽:“你以前是不是说过,你有个阿姨是妇产科的医生?”

“四十好几还单身的那个吗?不是我阿姨,我小姑。”

“对,就是她。”我直白道,“帮我走走后门,我要知道我的孩子是男是女,百分之百确切地知道。”

姜绚丽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而后夺走了主控权,她说何荷,咱俩聊聊吧。

从隐蔽的楼道到了更隐蔽的楼道尽头,姜绚丽倒也不拐弯抹角:“何荷,你和史迪文,好过是吧?”

这地雷埋了这么久,我没踩,姜绚丽踩了。

“嗯,算是。”我不得不承认。

“我俩也好过,”姜绚丽两肩一耸,“唔,说出来好过多了。”

我应付:“嗯…都过去了。”

“是呀,反正他这会儿和那个Water汪苟且去了,这样更好,咱俩在姐妹的基础上,又多了层惺惺相惜,南南合作的关系。哎呀,不对,南南合作这词儿用这儿不合适…”姜绚丽巴拉巴拉。

就这么着,抢在我就Eric于的问题和姜绚丽交心前,她先就史迪文的问题,来和我交了心。我也只好就此作罢。

郑香宜的夜夜以泪洗面,传到了我爸妈的耳朵里,而这回,我爸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可他并非是叫我多多关照表妹,而是下旨:注意身体,身体第一,没精力管的,不用管。

电话里我和风细雨,但挂了电话当即致电郑香宜:“今晚我带你去见见世面好了。”

一个叫大壮的女孩儿

更新时间:2013-4-27 1:20:48 本章字数:3180

我和我爸从未硬碰硬过。铫鴀殩午

他是少言寡语,而我是不常怨天尤人,连天都不怨,何必怨他,怪只怪自个儿找不到个上门男人,迷不了他们五迷三道,是我技不如人。

段段恋爱不是无疾而终,而是都同一种死法。我妈急我所急,代我出头,末了抗议无果,以离婚收场。

离婚的那天,我险些病猫发威,可还是被我妈拦了下。我只好暗暗和她同仇敌忾,我说离吧离吧,他都什么岁数了,即便找得到第二春,老来得子也不带他这么老的。甭说上门女婿和孙子了,妈,咱们和他一刀两断,让他连老婆孩子都没有。

我这话是说给我妈听的,可她却听不得,处处维护“前夫”,说他哪哪都好,能养家,能吃苦,艰苦朴素,从没外心,也不惹事,不过就是顽固灏。

那天之后的不久,我便去自投罗网了。我说爸,把我妈接回来吧,我妈那样的女人,天生就是当老婆的,除了当老婆,她什么也不会,飘飘摇摇,无以为生。离婚,她会折寿的。

而今天,与其说我是带郑香宜去见见世面,倒不如说我是要给我爸几抹颜色看看。我可以接受母凭子贵,但不接受除了一个“子”,旁人都可有可无似的。他越要我安胎,越不让我管,我还偏偏要管。

我提前订了包厢,然后将郑香宜带到了万都夜总会馀。

我对郑香宜有言在先了,严禁她穿那条高腰的运动裤,不露腿的话,至少也要穿条牛仔裤来。郑香宜做到了,她穿了条八十年代,双腿正前方压有直尺般裤线的那种牛仔裤来。

我从包里掏出墨镜和一顶棒球帽,给郑香宜装备上,也算妙手回春。我说:“从头到脚只要有一样潮物,就能挽回十样土物,土和潮不过是上头的一句话,没准儿今秋的秋冬米兰时装周上,就会主打裤线牛仔裤了。”

管他百都千都还是万都,夜总会总是那一派富丽堂皇,水晶,真皮,大***,灯光,香气,肌肉男。郑香宜戴着墨镜,视线受阻,死死摽住我:“表姐,原来…原来你是这种人啊?”

“哪种人?拜托,这儿是正规场所,不会有扫黄队和电视台联合突击,咱们上了电视,脸上也不会打马赛克。”

进了包厢,我俗气地要了个果盘,并不俗气地要了两名“少爷”,也就是男公关。

郑香宜汗涔涔地:“表姐!”

“他们人来了,你想摸就可着劲儿地摸,不想摸,给他们一个眼神,他们一根汗毛也不会拔你的。你是来见世面的,索性一见到底,想后来者居上,你就没时间循序渐进。他周综维一星期来两次,你就得两星期来十次。”

“这…这得多少钱啊?摸的话,是不是还得另算啊?”

“请客户都舍得,请自家妹妹还会眨眼?”

这时,二位少爷整装而来。

我一个激灵。那身着日韩系校服,作SunnyBoy装扮的,不是毛睿还能是谁?而他旁边那脚踩大皮靴的,作Cowboy装扮的,不是贺友然还能是谁?

姜绚丽捅我:“表姐?”

我呢喃:“哈,这下有意思了。这谁是谁的客户啊?”

毛睿惊归惊,可到底是“Sunnyboy”,随即对我直扑过来:“亲爱你,是你啊?”

我还当是毛睿炒外汇把毛家炒得破了产,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正深深自责着,毛睿便和盘托出:这不过是他找乐子的方式之一。我教训他,千千万的少爷大军中,人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是胸怀大志,你找乐子?太不像话了。

几个来回后,我说了重话。我说毛睿你除了钱包鼓鼓囊囊,其他都是空的,脑子是空的,心是空的,你没救了你。

毛睿茶几一掀,抬屁股走了。贺友然从头到尾一言未发,随着便也走了。

总的来说,姜绚丽此行是值了,连滋事儿都有幸目睹了。但我是亏大了,果盘粉碎,大理石茶几掉渣儿,通通算在了我的账上。

从纸醉金迷中脱身后,我脑中倒是浮出来了一个人名:秦媛。我的业绩之所以会天长地久地被她压过一头,答案在今天不言而喻了。客户明明是我的衣食父母,而我却把毛睿像孙子似的,训了一顿。

人妇产科的大夫说过,由于肾上腺素等等的下降,孕妇的脑子,的确是不灵光的。

而后,又有些丝丝缕缕的因果浮了出来。夜总会可以说是秦媛的根据地,她的客户,十个里得有六个是在夜总会发展的,而毛睿,他是“少爷”。如此一来,他们会有丁丁点儿的小猫腻,倒也不无道理了。

瞿部长一声令下,命我出差去天津,跟进那边次级代理开发市场的进度。

我直言:“部长,我最近不适合出远门儿。”

瞿部长更年期似的:“出远门儿?去天津还叫出远门儿?你也太侮辱京津城际列车了吧!”

我哀求:“部长,请允许我驻守大本营吧?我最近这身子骨…”

“要不要给你办个病退?”瞿部长铁石心肠。

这一天,于小界和史迪文相继给我打来了电话。

于小界的电话我是没接到,当时我正在会议中。后来他给我发来了短信:我还在等你的答案。

我十指灵活,三五下就回复了他:再等等,我有了打算了。

至于史迪文的电话,我是故意没接的。话是他说的,他说即便他再找我,我也不必搭理他。

后来,史迪文也发来了短信:坏女人,你赔我新车!!!

那掉了漆的车屁股,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可那天史迪文还说了,无论他再对我说什么,我只当他在放屁好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可好景不长,天津之行的三人小分队正式组队。市场部由我代表,培训部派出了罗某,至于交易部,人人都在传,史迪文请缨出战。

罗某就叫罗某,姓罗,名某,是个习惯将眼镜架在鼻头上的中年女人。她是培训部的资深讲师,堂堂课人满为患。她不大善于与人交好,为了给出行铺铺垫,这才来和我攀谈。她说:“人都说Steven和Water汪闹矛盾了,所以要出去躲躲清闲。小何,你怎么看?”

我拉拢同盟军:“嗨,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到时候咱俩当连体人,不理那臭男人。罗姐,你又怎么看?”

出发的前一天,姜绚丽的小姑恭喜了我:“多好,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

一个叫大壮的女孩儿。

我赖在床上不下来:“姑姑,您再帮我仔细看看!或者,会不会是他小鸡鸡长得比较小,或者,还没长出来?”

姜小姑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我,并不友好地说:“不想要女孩儿?不想要的话,要尽快了。”

她四十好几还只身一人,也好过不到哪去,这会儿一准儿是当我身在福中不惜福。

出了医院,我没来由地腹痛,痛得直不了腰,不雅地蹲了下去。女孩儿,这像是在我呕心沥血的试卷上,打了个大大的血淋淋的叉,全盘皆否。

第一题,我除了可以给她单薄的母爱,再无其他。第二题,抽丝剥茧,史迪文也不过是颗被我利用的棋子。第三题,于小界,于小界这纯良的少年郎,也败在了我的败笔之下。更有压轴的第四题,我一直以为,我的这等“牺牲”,是为了满足我爸,可到头来,他也根本不会满足。

我的腹痛稍纵即逝,它根本是我的精神在作祟。大壮无论男女,仍在我的肚子里作威作福,扎扎实实。

我即刻拨打了于小界的电话。

我将对他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了。

可破天荒地,于小界没有接电话。

第二天,我先和罗某会和,再到了火车站,去和史迪文会和。

候车室里人挤人,我们到时,史迪文正在和人剑拔弩张。他个子高,双腿又长又直,尤其是小腿,有着黑人的线条。对方是两个小个子,被史迪文比得像是五五身。他们大包小包地占了五个座位,惹毛了史迪文。

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