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水水。”

“哦?她有何贵干?”

“她说,你把能为我做的,都做了。换言之,也无非是说我什么都没为你做过。你们一唱一和,从正反两面,说的是一样的话。”

“那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她一席话,说得我心服口服。史迪文,我的失败可以分为十份,其中五份,是因为你把我变成了一个第三者,另外五份,是因为我把我自己变成了一个怨天尤人的讨厌鬼。汪水水一语道破,让我倍受打击,所以我要一个人去疗疗伤。”

“那你又为什么要回来?”

“我第三者的帽子,戴上了就是戴上了,无力回天。可我坏掉的里子,还有的救。你和汪水水都只说了结论,说得我活生生就是一个吃白食还吃得挑三拣四的自私鬼。这恶名我可以认,但我要求求甚解。到底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却没有做的?”

在华尔兹的转度中,男士不免要比女士多出出力。史迪文维系着时好时坏的病躯,呼吸一声重过一声:“何荷,我得先问你一句,不说爱,你是喜欢我的吧?而且,怎么也得比一般的喜欢,更喜欢吧?”

“必须回答吗?”

“必须回答。”

“是,我喜欢你。”我说得大方,但心头却像初出茅庐,紧巴巴地。

“汪水水也喜欢我。”史迪文话头紧紧接着我的话尾。

“必须要提她吗?”

“必须要提。因为对比出效果,是她,对比出了你这个自私鬼的真面目。”这会儿,史迪文一扫病态,钢筋铁骨,“三年前,她对我是一见倾心,至于我对她,一见没倾心,但也不能不承认她的出众。她长得美,性子好,乖乖巧巧,表里如一。立即,我就谢谢了上苍的眷顾,何荷,你不是要和我结束吗?好,结束就结束,这么完美的汪水水,比你好上一百倍。可万幸中的不幸是,她比你好一千倍也无济于事,我中了邪似的,就好你这一口。所以我也只好用真话,还了她的真心。早早我就和她说了,我是有妇之夫,算算日子,至今也两年有余了。”

“我就说么,她对你来说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你瞒天瞒地地,独独不瞒她。”

史迪文不顾礼节,倏地将臂弯紧了一紧:“你讲讲道理吧何小姐,我是要让她死心。”

“接着说。”我挣开,对付一个外强中干的病人,我还绰绰有余。

“接着说,就说到关键了。汪水水相信我是有妇之夫,但更相信我。我的出身,我的史太太高慧,加上高慧的病和她对我的恩泽,没有一字一句是我讲给她的,全是她自个儿,偷偷查出来的。”至此,史迪文面露快感,一种在长久的拉锯战后,马上要和我一决胜负的快感,“除此之外,她查出来的还有我和高慧在八年前破裂的真相。出轨这档子事儿,和见没见过世面没有关系,不是说我长得像陈世美,我就一定会忘恩负义,也不是说她高慧纯朴朴实,就一定…不会出轨。”

我呆若木鸡。

如此一来,史迪文带我带得更加艰苦,一颗豆大的汗珠,甩到我的鼻尖。

“你是说…是史太太,是高慧她…?”

在这之前,我还没顾上探探于夫人和于小界各自的胜率,而从这以后,我更力所不及了。

我的视力失了常,除了史迪文,人人都扭曲,交织,混沌一片,唯有他,连毛孔都方圆可辨。

他的额头和脖颈仍在扑扑地发汗,有失华尔兹的风雅。但大局的掌控权明明在他手上,只要他一声狮吼,便可将这舞池,化作战场。莫说领结了,他衬衫的领口,大敞着两粒纽扣,袖管还高高地挽着,小臂上的肌肉,条条绷到极限。

可他一发声,不是狮吼,更似哀鸣:“何荷啊,我对你坦白的,还不够多吗?连愧不愧疚的问题,我都再三否认了,真的…还不够多吗?可为什么你还在一味地审判我,一味地怪我这个败类,让你如何如何的不光彩呢?何荷啊,你真的喜欢我的话,是不是至少会问一句,史迪文,你是有苦衷的吧?这,就是我要你为我做的。”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只要你问了,我就会对你说,高慧第一次发病,是在邻村一个男人的床上,赤条条地,在邻村一个男人的床上,动弹不得。而在这之前,我不爱她,但也还在本本分分地扮演一个丈夫的角色。”

“别说了。”我心心念念的答案,就这么浮出水面了,让我满心惧怕。

“我就要说。”

“好,说吧。”

“说完了。”史迪文的汗珠,淌到了他的睫毛上,他用力眨了眨,“何大法官,是不是到了判决时间了?请问,我可不可以不愧疚?哎,愧疚…你快要用这个词,把我逼疯了。”

我心绞痛,发泄地,轻轻啊了一声:“你为什么到今天才说!”

“因为你没问啊,因为到今天,你也没问啊。”史迪文好脾气地,“啊,我功亏一篑了,到了,我也还是没皮没脸地不问自说了。”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蚊子立上头(万字更)

更新时间:2013-4-27 1:21:24 本章字数:10658

史迪文呼出一口气,舞不舞步的,他无力固守了,接连踩了我两脚:“相信我有这么难吗?可你选了我做你孩子的爸爸不是吗?你相信我的基因,我的优秀,唯独相信我是个好人,真的有这么难吗?”

此后,便换我支撑住史迪文的手臂:“喂,你流了好多汗…我们不要再跳了。铫鴀殩午”

“跳,要跳,要有始有终。我们两个坏脾气的人,难得受受这西方文明的约束,不骂脏字,不拂袖而去,好好说话。”

“好,可跳完了你会去医院的吧?你会去的吧?”这是我的头等大事。

史迪文所答非所问:“何小姐,你真的是个…不怎么样的女人。个子这么小,脑筋也时灵时不灵的,有骨气不是坏事,但你的自以为是,是大大的要不得。否则你的骨气都变了骨刺了好不好?会扎死人的。彖”

我心焦:“扎也是扎我自个儿。”

史迪文句句前言不搭后语:“你和他…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史迪文,你是不是要昏倒了…璋”

“说,你和他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接吻,还是那个了?”

“没有那个!”

“也就是说,有接吻喽?”

“有,一次。”

“不用强调一次,一次也是有,一次也是零的突破了。”史迪文太过乏力,脸上做不出悲喜,“感觉呢?感觉如何?”

“感觉…”如同舞步的有进有退,我有问必答,“史迪文你不是天生丽质,后天保养吗?可为什么你的嘴不能再丝滑一点点呢?”

“也就是说,他的口感比我好?”

而就在如此调侃中,我像被一爪掏掉了五脏六腑,加之还有把细细尖尖的嗓音,在我空荡荡的躯壳晕出一轮轮的回声:何荷,你要失去他了。要么,他就这么倒在你脚下,永不复苏,要么,他会如汪水水所言,放开你这个自私鬼了。总之何荷,你要失去他了。

我才这么生疑着,史迪文便来板上钉钉:“何荷,我受够了你了。”

我一颗头嗡的一声。

这时,于小界救场如救火,一句“不可能”斩钉截铁,划破长空。

说来,于夫人今天也是屡屡铤而走险,对郑香宜也好,对我也罢,三番两次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发难。但是,这只代表她胜券在握,不代表她可以接受颜面的岌岌可危。

于小界的这一嗓子,不是小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于夫人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立即对儿子赔了笑脸,一场风波才东南风一二级,便平息了。

接着,史迪文翻盘。

他似乎不闻他人事,一直自说自话:“就算我在教坏你好不好?何荷,你当我的情人吧,比爱人更像爱人的情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心安理得。我承认,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不过,我真的受够了你了,受够了你的损人不利己,之前我让你决定,可你的决定让我们过得都不好…”

史迪文还没划下句号,我便哭了,像是被人作弄后,心弦一舒,由不得自己地哭了。

他的这番话,说不上有多字字雕琢,感人肺腑,只不过,恰恰好地打捞了我将死的心。在我以为我要失去他了的时候,他这无非是在说:何荷,你猪脑吗你?满拧了,整个儿满拧了。

我这一哭,史迪文所说的“西方文明的约束”,也化作泡影了。

“Fuck…”他一腔困惑,也只化作了这一个单词。

“完蛋了…”我哭势汹汹,生了两口泉眼似的。

史迪文叹了口气,飞快地将我的脸揽向他的肩头:“擦擦。”

我左右来回,噌噌地抹了三下,解了解燃眉之急。

紧接着,曲终。

史迪文原形毕露,虽无力恶狠狠,但的确是在凶我:“哭什么哭?时间我都掐算好了,在我问过你之后,你可以用三秒钟时间做一做心理斗争,再用两秒钟时间说好,说OK,说Yes,Ido,妈的,整整五秒钟,就这么被你哭没了。”

语毕,史迪文掉头便走,一下子融入了曲终人散的队伍。

而这时,于小界掀了第二波风波,且至少有五六级的风力。

他面对面地对于夫人声明:“我是不可能放弃她的。”

史迪文在人群中,随着旁人一并回过头。

于夫人做到一忍,做不到再忍,涨红了冰肌,对于小界低低教训:“你这是在自贬身价。”

于老爷子排除万难,上前,揽住于夫人相劝:“小芬,别扫了大家的兴。”

于夫人识劝,收了势。

无奈,今天一忍再忍的,也包括了于小界。他忍无可忍,追击道:“什么叫自贬身价?我以为,我们于家不讲求门当户对。”

于夫人又一点就着:“门当户对?你这是在曲解我。我不答应的,是她的门户吗?”

“其他的,您就更无权反对了。”

“小界!”这一句,是于老爷子吼的。

于夫人的战斗力,似乎远远不及她的“阴招儿”。唇红齿白的于小界,一来没凶神恶煞,二来也没太夹枪带棍,可于夫人这就失了态。她挣脱于老爷子,打了于小界一巴掌,没打脸,用力一挥,打在了于小界前胸的位置。

于小界又排除万难,来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对她不是逢场作戏。不过妈,您这会儿也没必要太万念俱灰,她还没答应我呢,我于小界再加上咱们于家,还未必能打动她呢。但我在这儿表个决心好了,她一天不答应,我就追她一天,她十年不答应,我就追她十年。”

若于家气派到有聚光灯助阵,这会儿,我必会是聚光灯下独一无二的闪耀明星。

史迪文和于小界,这两个走遍五湖四海,到哪哪一片芳心大动的男人,在寥寥三分钟之内,相继对我长篇大论,但浓缩作精华后,不约而同地那便是:何荷,我们非你不可。

我暗暗苦笑:呵,我是天之骄女吗我。

史迪文在反应各异的人群中,独一份儿地,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不闻其声,但其形惟妙惟肖,不会有误。

于老爷子身为一家之主,两手一伸,对众人堂而皇之地道了两声“没事没事”,接着便示意音乐起。音乐起,众人教养上佳,竞相若无其事。

得胜者往往会收手,于小界抬脚便要将我带走。

所以第三泼风波,由于夫人绝地反击。她追上来,又一次举高巴掌,目标是我的话,我的脸会是她的不二之选。

于小界救我救到底,一把攥下于夫人的手腕:“妈,您别太过分了!”

这下,于夫人出了另一只手,痛心地扇了于小界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

至此,尘埃落定。

下面便是狗尾续貂。之前从洗手间里出来,目睹了我和史迪文暗潮滚滚的两位妇人,抢在于老爷子之前,一左一右将于夫人劝退。可一边退,她们还一边分工合作,其中一个锁定着我,对于夫人嘀嘀咕咕,另一个,则负责抻长脖子寻找宝蓝色的史迪文。也对,抓奸抓双,不抓到史迪文,不足为信。

史迪文的苍白和佝偻,令他少了几分璀璨,这会儿正独自缓缓地向出口移去。

这回,他真的是支撑不住了。

那妇人单枪匹马地地毯式搜索,再滚动一点点便会将史迪文捕获,说时迟那时快,史迪文忽地一隐…昏倒在地。

出口的位置,只有两名帮佣,将史迪文接了个正着,或许在口口声声地唤着“先生,先生”,但也不至于太张扬。

我莽夫般甩开了于小界的手,猛得致使他的手摇晃了好几个回合,这才停下。接下来,我自食恶果,于小界的手这么一摇晃,手表钩在了我的裙摆上。好在我用力一抻,蝉翼般的薄纱,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但就这么丁丁点儿的工夫,于烨抢了先,荣当了史迪文的救命恩人,架高了他,二人踉踉跄跄而去。

无论如何,那妇人是一无所获,不免扫兴。

和于夫人剑拔弩张的于小界,忽略了史迪文。他脱下西装,披在我的肩头,为我遮去裙摆处拳头大的残破:“我们走。”他只当我刚刚的热血,是被于夫人所激。

郑香宜白白的能歌善舞了,做了十年的幼师,这两年又经周综维调教,交际舞样样信手拈来,可今天,她没机会技压群芳了。她拦下我和于小界:“表姐,我们走吧。”

于泽第一个发言:“郑香宜,我送你!”

于小界第二个反对:“何荷,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我却立即和郑香宜手挽手:“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于泽怎么说,也是理亏,无言以对。

于小界不一样。无论这算不算作我给他的试卷,他对我的维护,让他天衣无缝地拿定了一百分。所以他有权穷追猛打:“何荷…”

“于小界,我知道了,你对我是真心的。”我不得不动容。

“你知道就好。”于小界眼底泛红。这一天对他来说,一样不易。

“我知道了,”我立誓,“所以无论如何,我不会白白辜负你。”

我和郑香宜携手而去。郑香宜先发制人:“我认出他了。”

“嗯?”

“我说,我认出他了。”郑香宜一边说,一边翻白眼。

一上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她是不满我的迟钝,稍后才恍然大悟,她是在说史迪文,在说史迪文翻白眼的照片。

“你好眼力啊…”我踩下油门,轰地一声。

“没好眼力还真不行,好端端的被丑化得惨绝人寰。”

我不合时宜地,噗嗤就笑了。心头的五味杂陈,通通被放大了。这会儿只当他生死未卜,可念及他的丑态,还是要笑。

“厚福好像像他更多一点哦。”

我一脚刹车,可又找不到刹车的理由,又改换一脚油门。

郑香宜被前前后后地甩了个七荤八素:“像他不好吗?论长相,他少说有九十八分吧。”

“有…这么像吗?”

“身为孩子王,我总归会比常人多一点点门道。我们幼儿园的小孩子,哪个的妈妈不是亲妈,哪个的爸爸戴了绿帽子,在傻乎乎地替别人养仔,我看一看就能有九成的把握。”郑香宜神气极了。

在郑香宜过问了史迪文之后,我自然也过问了她和于泽。而她只说顺其自然。但这个说法,对我们姐妹而言再自欺欺人不过。我们心中都自有一套,倘若势态照着这一套发展,便美其名曰顺其自然,反之,我们硬掰,也会把不自然的掰作自然。

真顺其自然的话,郑香宜早就和周综维喜结连理了。

真顺其自然的话,我和于小界恐怕也早就“那个”了。

送别了郑香宜之后,我到我爸妈家,接了何翱。在有了前车之鉴后,我每天,无论如何,披星戴月也会接何翱回家,今天也不例外。但接是一定要接的,至于回不回家,暂时还另当别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