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个女人而已,来行行方便。

后来她电话响,讲的一口的好英文,大致是笑着说你等我,咱们去吃牛排巴拉巴拉…何翱在我身后捅我,像个复读机:“妈妈,我要吃饭。”我信誓旦旦,说好,牛排算什么,咱们一会儿去吃一整头牛崇。

晚八点,我真的要觅食了,鬼鬼祟祟探出头去,五十米外有人把守。

九点,我恨死了大克。

十点,何翱睡着了。

他粉色凯蒂猫的帽子掉在地上,我索性将它摔进了纸篓。给他取名厚福时,还以为他是“她”,感慨女儿身的“她”将来命运多舛,取名厚福,但愿人如其名。可真是屁用不管,这从头到尾也无关于女不女儿身,只关乎我和史迪文的专横跋扈,恣行无忌。他何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投胎做了我们的孩子。

十一点,何翱醒了,扁扁嘴巴不再做无用功,却饿得再也睡不着了。

我哭了,血糖骤降,头昏沉沉的,想冲出去和他们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想投降,求他们先赏何翱一顿饱饭。

又有人进来,脆生生的高跟鞋的声响。

我将何翱关在格子间里,摘下了手腕上被我改装过的,不伦不类的劳力士,对来人操着打过腹稿的英文说:这个给你,帮我买吃的来,随便什么都好。

大概是我太过激进了,来人撞了鬼似的,小碎步哒哒地退了两步,带着一肚子屎尿调头跑了。

何翱出来牵我的手,将我带回格子间:“妈妈,你别闹了…”

五分钟后,洗手间的门被大力推开,有男人进来,男士皮鞋的声响,不止一人。是刚刚被我“整”到的女人魂飞魄散,说三道四了吧,归根结底是我的莽撞让我和何翱被困的整整十二小时以失败告终…

其中一个男人说:哇,这是ladies’room…

二三人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凌晨两点,何翱再次会周公,蜷在我臂弯里,像还未出生时在我肚子里的“可怜相”。这是我第一次,萌生了把他塞回肚子里的念头。

我要自救,要走出这该死的机场。

可我才拨开格子间的锁,洗手间的门又被推开了。

不是高跟鞋,脚步大而悄声。

我屏息,将何翱搁在了地上。这臭小子自暴自弃了,歪倚在隔板上仍昏昏然得如痴如醉。我从口袋中掏出金属挂钩,这玩意儿是我无所事事时用钥匙拧了螺丝从门板上卸下来的。一平米大的格子间,我找不到第二样可以防身的玩意儿。我没再管要不要负隅顽抗地锁上门,真是他们,这区区一道锁也就是一脚的事儿。我将金属挂钩握在指间,会在出第一拳时,大喊救命。

来人在一扇扇拉开格子间的门,逐间排查。

没人能救我,也只有我能救何翱。

终于到我了。来人拉上把手,合叶发出微微的吱扭声。

门倏然被拉开的瞬间,我带着“暗器”迅猛地出了第一拳。来人…一偏头,闪开了,但我仍照计划地,迅速地拉合上了门。

“救…”我的下文梗在喉咙。

是史迪文。

被我挥空了一拳,关在门外的来人,是史迪文。

不是幻觉。我手一松,暗器落地,随之整个人软绵绵地出溜了下去,有始有终道:“救命。”

史迪文霍然再度拉开门,门板在开合的惯性中渐渐缓和。他穿着灰色西裤和黑色衬衫,两手空空。他没在笑,也没有开口的苗头,头发天生丽质,一定不会是才打理过的,但根根就位。他五官如常,俊美深邃,只有脸色太过苍白。他不是白皮肤的人,这一苍白,便教人不寒而栗。

“脏不脏啊坐地上…”史迪文向我伸手。

他这一伸,那手在半空中抖得像是打了摆子。

我急忙握住,他一发力,再加上我狠狠一扑,害得他重心不稳,后背撞在了对面格子间的门板上。他抱我,一手箍住我的腰,另一手钳在我脑后,喃喃道:“我就说么,我运气一向好。”

“大克呢?”

“天有不测风云,”史迪文语调亦是如常,“迫降在了什么鬼地方。”

“啊哈,还没恭喜你,乔泰的No.1大股东。史迪文,你真是这个。”我挣开他,竖了竖大拇指。

“何荷你别给我故作轻松了,有意思吗?”史迪文不悦。

“那难道你的轻松不是故作出来的?”

“那难道要抱头痛哭吗?”

“不要,抱头痛哭更没有意思,所以才要故作轻松啊。”我比手划脚。

史迪文自己绕住了自己,索性再度抱住我:“别再给我顶嘴了你。”

史迪文的耳边被我的暗器划了个口子,我碰了碰,问疼吗?他可找着了台阶,说了句疼死了,接着就伏在我肩膀上哭了。并非抱头痛哭,但他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又不出声儿,像个上道儿的,倔强的男孩儿。我乖打着他,说得了得了,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好险你闪得快,否则变了独眼儿龙你还不得讹死我啊…

史迪文一偏头,咬似的亲了一口我的脖子:“何荷,你这女中豪杰真值得表扬。”

亲归亲,亲完了,他又接着伏在我肩膀上,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后来我蛮横地掏了史迪文的裤兜:“带钱了吗?厚福饿坏了。”

“我们走。”史迪文单手抱上何翱。

何翱迷蒙蒙地一睁眼:“爸爸?我要吃饭…”语毕,他便又养精蓄锐了。

停在镜子前,史迪文抽了张纸巾,抹干眼角,抓了抓头发,单边的嘴角一扬,像是从未崩溃过的不败战神。我对着洗手间的门迟迟迈不出步子,索性也折回到镜子前:“外面clear了?”

“送你来新加坡真是太正确了,英文好像有进步。”

“嘶…”

“是是是,clear了,没有械斗,我叫人把他们引开了。”

“我们去哪里?”

“先找个地方过一夜,你没有护照,我们走不掉。”

我心急:“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我只能找人帮你再做一本护照,或者做个十本备用,但没办法把你塞进行李箱托运回国。”史迪文毒舌,“真的,你个子再小,也塞不进行李箱。”

史迪文又抽了张纸巾给我,指了指镜子里我的肩头:“擦擦,好恶心。”

我的肩头被史迪文哭得狼藉,我愤愤:“你可真是讨厌,你的袖子不吸水吗?擤擤鼻涕还是可以的吧?”

“我穿的黑色好不好?脏了好丑的。”史迪文理直气壮。

出了洗手间,史迪文便又将何翱交给了我。我抗议,说你能不能怜香惜玉…史迪文一言未发,长臂一伸揽上我便大步流星。自洗手间到机场出口,至少还有两百米远,自动门外的夜色,像是光明一样诱人。我没再斤斤计较,比他还要大步。

相向而行的一个余孽,我见过,史迪文也见过。他远远比被我甩在苏丹回教堂的小混混高级,不动声色地掏出了手机。

史迪文松开我,走向他,要拥抱似的热情似火:“迟到了你。”

说话间,史迪文一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另一手从衬衫口袋中摸出了什么,飞快地顶住了他的腰眼。他乖乖将手机掖进了史迪文的裤兜。

不就没帮你拿条毛巾吗…

更新时间:2013-7-4 0:55:31 本章字数:3204

所以史迪文才要将何翱交给我吗?外面的世界精彩归精彩,更还有险恶。璼殩璨午

史迪文回过头,一个眼神便让我跟上他。

而他的眼神像是炯炯地说:何荷,别怕,你要是怕,就是不给我面子。于是躲躲藏藏时死了多少脑细胞的我,这真一交锋了,反倒无畏无惧,大摇大摆了。

我抱着何翱跟上他,扮演一家三口,被挚友接上。

顶着“挚友”腰眼的,是一支圆珠笔,或者说是类似圆珠笔的利器,笔尖处渗出了一点点血迹,猩红了他的白色衬衫玳。

史迪文除了发力的手背上暴着青筋,整个人闲闲荡荡:“一共多少人?”

余孽不吭声。

史迪文便再发一分力菰。

“八…八个。”余孽面无血色。

出了机场,史迪文找了个偏僻处,闷声的一肘一膝盖令余孽苦不堪言,瘫在墙根儿底下的长椅上久久直不了腰。我们扬长而去,拐了个弯,史迪文将其上交的手机拆卸了电池,若无其事地丢进了垃圾箱。

“你的暗器好高级…”我赶路赶得有些气喘吁吁。

“有吗?刀片罢了。”史迪文掏出了车钥匙。

是租是借,还是大变活车变出来的都无所谓,总之史迪文驾驶一辆黑色丰田,带我和何翱逃出生天。夜色出奇的迷人,黑漆漆的也大有海阔天空的味道。我带何翱在后排,何翱终于得以伸了伸筋骨,呼呼大睡得像颗掌上明珠了。

充其量四星级的宾馆,史迪文事先订了房间,即到即可入住。

办理入住手续时,我在一旁隐隐耳闻,他用的是化名。

是该说这男人“不拘小节”吗?

该不会他就是做假证发家的吧?人倒是个好人的,但该不会有朝一日,因为做假证被抓进大牢吧?那可就是阴沟里翻船,且得不偿失了。

史迪文伏在前台列了张清单,拜托前台小姐东跑西颠一一买来后送去房间。

电梯中,我问史迪文:“你到底有几重身份?”

“就一重啊,天下最好的男人。”史迪文自大地对我挤了挤眼。

“有几个名字?”

“一个为主,史迪文。”

“史弟呢?”我幽幽地问道。

倏然,史迪文中箭似的嘴角一抽:“呵呵,这名字真的不好驾驭,是不是?”

我白他一眼:“再不好也是爹妈给的。”

史迪文痛快:“好啊,我换回来就是了。”

电梯开门,史迪文插着兜昂首阔步,我追出去,连声说别别,别追求形式主义了,叫什么不是叫啊,更何况从土入洋易,从洋入土难…史迪文反白了我一眼。

房间对面便是楼梯间。

我不耻下问,说楼梯间又名逃生通道,咱们这回真的是为了方便逃生吧?史迪文上下打量我,说何荷你可以啊,悟性甚高,我点拨点拨你,假以时日…

我打断他:“你拉倒。史迪文,你要是打算一直让何翱过这种日子,咱俩今天就一拍两散。”

进了房间,史迪文率先落坐,面朝向窗外,郑重其事,君子一言:“拜托,我比谁都热爱和平。”

我安置何翱,随口对史迪文说,帮我拿条毛巾,我给他擦把脸。史迪文一动不动,嬉笑着回我一句:你没长腿啊?我气不打一处来,一边自力更生,一边发狠地说行,算你行。

史迪文低声下气:“我累了。”

这下,我更像把机关枪:“你累?就你累?我不累啊?史迪文我没诉苦不代表我这十几个小时时光飞逝。我不是胆小鬼,但我是个妈妈,我带着厚福和八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玩藏猫猫,我这一颗心难受得都像被切了腰花儿了!不对…心切不了腰花儿…反正,我迟早是要割我的肉给厚福吃了,我差一点点就要喂他马桶水了!”

我在卫生间一边投毛巾,一边滔滔不绝。

房门被敲响,史迪文清单上的物品被送了来,满满一口袋。

史迪文挤进卫生间。

我仍抢白他:“哦?闹了半天你也长腿了?”

史迪文不言不语,从口袋中叮咣地翻出一只喷剂,接着便一脚蹬上了浴缸边沿。我一头雾水,直到他抻高了裤腿。他这一脚的脚踝…肿得皮光肉滑,锃光瓦亮。我倒抽一口冷气,他抢占先机:“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崴脚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

史迪文嗞嗞地喷着喷剂。他可真是大手笔,云山雾罩似的,化作液体,末了一滴滴淌下。

十几个小时前,史迪文在结束和我的通话后,返回会议室,乔先生仍坐于主位,史迪文则立于乔先生身后,双手若有似无地按在他的肩头,就这样,主持了下半程的会议。史迪文和乔先生的反目太过突然,旁人怎敢随随便便地站队,也就个个装聋作哑。会议结束后,无关人等退去,史迪文便和乔先生独处,椭圆形的会议桌,各坐一头。

乔先生破口大骂。

史迪文自顾自地玩儿着手机游戏,音效声开到最大,热闹非凡。

那枯瘦的可怜人儿终于有了今天。

直到乔先生的人占了上风,寻了他来,史迪文匆匆脱身。

他是一定会来找我的,无论大克有没有该死的迫降,他也是一定会来找我的。

“跑得太急了。”史迪文龇牙咧嘴。

“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还能装得没事儿人一样健步如飞啊?史迪文,这要是打仗呢,敌人抓了你你也不怕吧?你铁打的疼不疼的都不会喊一声啊?”我鼻子酸酸的。

“不是不早说,是我就没打算说。”史迪文放下裤腿,放下脚,“可你真是太罗里吧嗦了,不就没帮你拿条毛巾吗…”

史迪文一瘸一拐地朝外走。

我追上去:“干吗不说?”

“说这个干吗?”史迪文半凶不凶地,“你是会推拿还是怎么着?”

袋子里除了药,用来换洗的大大小小的T恤和运动裤,其余全是食物,最难得的是还有一袋奶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能便利到这个程度,真是可喜可贺了。史迪文一惊一乍,说啊,奶瓶,忘了叫他们买奶瓶了。我发自肺腑,说你也不要太完美了好不好?

何翱没口福,雷打不动,我只好独享美味。史迪文就远远地坐着,等我酒足饭饱了,他才勾勾手指:“过来。”

他双脚搁在茶几上,两条运动裤的大小尺码区别不大,我穿着邋里邋遢,他穿着却露着脚踝,都不怎么美观。他拽我和他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明明是他发的力,我跌坐下去,他又找茬儿:“呃,你碾我肉了…”

我毛躁,要反驳。他一侧身,精准地吻住了我的嘴,有如灭火,一下子便教我服服帖帖。他说何荷,害怕来着?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史迪文这话是骗人的,可似乎甜言蜜语可以是骗人的,所以我并无异议。在新加坡,乔先生的人伤了一个还有七个,在北京,或许还有七十个七百个,在乔泰,他仍有重量级的股份,而哪怕他只有1%的股份,他也等同于牢牢地扒在史迪文的船上,阴魂不散。

我和史迪文和衣睡下。

我频频惊醒,樟宜机场广播中的女声从耳膜中钻出来,久久不散。史迪文总能及时按住我,防止我惊跳,他嘘嘘地哄着我,低语着正中靶心:厚福没事,没事…

我一合眼,便接着睡去。

就这样翻来覆去几回,天蒙蒙亮,史迪文彻夜未眠。我说邵姐的药你带了吗?给我来一颗。史迪文却答:“我戒了。”

后来,我和史迪文是被窸窸窣窣声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