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乔先生大笑,“Steven你向何小姐直说好了,我利用了她,用完就完了,谁还会对被利用了的,被用完了的,无用了的人白费口舌呢?怎么?你怕直说会伤害何小姐吗?不会的,她可是个伟大的妈妈,不母子团圆,她是不会倒下的。”

我苍白着,浑身颤抖。

史迪文要速战速决:“我认输了。”

乔先生侧耳:“你说什么?这人一上了年纪,耳朵不灵光了呢。”

史迪文重复:“我…认输了。乔泰是您的,我是强盗。是我不自量力,是我害了乔泰,这条船一翻,将有多少人生死未卜。我悔恨至极,乔泰我还给您,只有乔先生您,能让它九死一生,否极泰来。乔先生,这条船…不能翻。”

我几乎不能呼吸。这就是我要的?这就是我要的…史迪文的投降?

史迪文行云流水:“股份,咱们照章办事,您要多少,我给多少,绝无二话。乔先生您大人大量,君子一言,别再拿个奶娃娃做筹码了。”

我大概是“喜极而泣”,连声对着史迪文说了谢谢,接着便对乔先生说:“皆大欢喜,乔先生您说的皆大欢喜,咱们做到了…”

然而,乔先生玩味道:“股份…我只要股份,会不会太便宜了你呢?”

我怔住。

史迪文接话接得快:“要连本带利吗?可以。股份是本,什么是利,乔先生直说吧。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咱们谈咱们的,请您通融融通,让她这做妈妈的先去看看孩子。”

“说是不情之请,也就是说我可以拒绝喽?”

是我,是我第一个暴跳如雷的。我吼了乔先生,说你出尔反尔。随后,我不管不顾,冲向一楼楼梯口。何翱就在二楼,就在和我隔了一层天花板和一层地板的二楼。乔先生的人围追我,被史迪文撂倒了一个,接着又一个。史迪文吼了他们,说我倒要看看,今天你们谁有胆子动她。

史迪文的威慑,加之乔先生全无下令,他们让了我一条通路。

从一楼到二楼,二楼到三楼,再从三楼回到一楼,我对史迪文说:厚福不见了。

是的,厚福不见了。我翻遍了每一间房间,一无所获,而在他一度被关押的房间,我深呼吸,似乎还能闻到他散发的,小孩子独有的奶香。

我扑向乔先生,被史迪文拦腰截住:“何荷…”

乔先生站直身,走到窗口,拿了喷壶丝丝缕缕地浇着花:“就是怕你们胡来,我才不得不把他转移呢。”

“转移?转移!”我大嚷着,“是我做了白日梦吗?是我误会了吗?是说Steven和乔泰换不回孩子,只能换来转移吗?”

“何荷,”史迪文对我低语,“有我呢,有我呢…”

我无力地停下来。

是啊,有他呢,一直以来都有他呢,是我推开了他。

乔先生拿了喷壶过来:“何小姐真的不如Steven会做人做事呢,连本带利,这不是我说的,是Steven他说的呢。”

语毕,乔先生将喷壶对准了史迪文的头。他个小子,还要微微欠着脚,抻长了手臂。史迪文推开我,喷壶中的水自他头顶浇下。乔先生不疾不徐地说着:“你问我什么是利?咱们‘金宝’公司这个月有几笔进账,你来。唉,别说什么你不会,这进进出出的门道儿,对你这脑袋瓜儿来说,我还怕太小儿科呢。”

水仍在缓缓浇下。

史迪文始终张着眼:“洗钱的事,我不会做。”

乔先生细致地:“啧啧,你这棵被我栽下的小树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好好长呢?”

“我再说一遍,地下钱庄的事,我不会做。”

九年前的事,于今日再度上演。不同的是,九年前的乔先生,依附于地下钱庄,今日,或许有史迪文这一棵摇钱树,他便能坐拥金山银山。但不变的是,他始终要一条锁链,一条肮脏的,能将史迪文捆住千秋万代的锁链。

乔先生一松手,空了的喷壶锵锵落地。

他大吼:“你有的选吗!你的奶娃娃在我手上,你的何小姐匍匐在我脚下,你没有底牌,没有杀手锏,你的何小姐像个小丑一样要做我乔泰的CEO,做了又逃之夭夭,你Steven神通广大,又奈何得了她!何小姐要你输,你就一定会输,何小姐说你会来投降,你就一定会来投降!不做?你有的选吗?”

我失控了,但被乔先生的人一左一右架住。我踢腿,整个人腾空,踢中了乔先生一脚,在他的藏青色睡袍上印下了一个脚印。乔先生是真的发了狠,攥了拳头向我…

“我做!”史迪文咬住了九年的话,于今日脱口而出,“洗钱,我做…”

乔先生刹了手,变脸似的一笑,掸了掸脚印:“好孩子。”

我痛哭流涕:“史迪文,不要做…他说话就像放屁!”

乔先生对我皱了皱眉:“何小姐,不就是你给了我说话就像放屁的资本吗?说好听了,我这叫趁胜追击,说不好听了呢,就叫痛打落水狗。换个角度说,就算我说话就像放屁好了,你们除了闻着,还能怎么样?”

史迪文要一锤定音:“我说了,我做。”

他像只落汤鸡,乔先生不发话让他擦,他便不能擦。

时至今时,我是罪魁祸首。

是我的愚蠢,致使我和史迪文两手空空…

史迪文不得不请求:“让我们先看看孩子。”

乔先生一低头:“我鞋子都湿了…”

“何荷,你出去等我。”史迪文侧着身对我说。他的狼狈,或许可以给天下人看,但独独不能给我看。

我挣开乔先生的人:“湿了是吧?我来,我来给你擦!”

史迪文两步跨过来,握住我的手腕:“今天你怎么回事?什么话都要我说两遍吗?我让你出去等我。”在这样面对面,几乎鼻息交缠的位置下,我捕捉到了细微的嗡嗡声。史迪文的手机,在他的口袋中震动…他几乎是对我下令:“去车里等我。”

我僵直地,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在我身后,史迪文又一次低下他高贵的头…乔先生将脚踏在他的膝头,说Steven啊,我身边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就连擦鞋子,都是你擦得最亮…

我跨出门口,史迪文接了电话:“喂。”

他就那么曲膝蹲着,乔先生亦还那么将脚踏在他的膝头,结果他就直接接了电话。我诧异地回头,和他四目交接。

他不急不躁,嗓音中却带着巨大的推力:“去开车。”

我拔腿便跑。

毫无征兆地,史迪文将乔先生的脚拨下,站直身,大步随在我身后。一时间,硕果累累的乔先生摸不着头脑,稍后才大声下令:“拦住他!”乔先生的人蜂拥而上,史迪文一边抵抗,一边逃脱。

乔先生的手机响,对方寥寥数句,乔先生大发雷霆:“给我拦住他!”

我屏息发动了车子,稳稳地刹在锦州会所的大门门口。

史迪文下手比每一次都狠,乔先生的人哀嚎连连。我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史迪文几乎是撞线般撞了过来,后面有拼命三郎扯住他的腿,被他最后一脚重重踢开,发出像是连头盖骨都四分五裂的声响。我这个有天赋的司机,不等史迪文带上车门,便轰地踩下了油门。史迪文赞叹地“喔”了一声,我说喔什么喔,坐好。

后视镜中,是姗姗追出来的乔先生,他藏青色睡袍邋里邋遢,手中…握着把手枪。

所以,身后传来枪声时,我连大气都没多喘上一喘。

车子几乎如鱼跃般,自这条隐于树林的小路蹿上高速路,隐于车流。

“厚福没事了。”史迪文说。

我一脚刹车踩到了底,车胎画下刺耳的痕迹,车子骤停,我和史迪文猛地向前扑去。史迪文呼痛:“喔…所以我们最后的结局是交通事故吗何荷?”

“你刚刚说什么?”

“交通事故。”

“你说厚福没事了?”我小心翼翼。

史迪文的眸子亮晶晶的:“开车。”

“你把他救回来了吗?大克吗?大克把他救回来了吗?他毫发无伤吗?你们在哪找到他的…”

“开车啊小姐,”史迪文忽地探过身来,手揽在我的脑后,将我勾向他,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这是高速路啊小姐。”

救了何翱的英雄,除了大克,是周综维,不是同名同姓,而恰恰是郑香宜的旧时恋人,我后来怎么看也看不上的周综维。

史迪文的陈年旧事,到底还是在周综维的心灵上蒙上了阴影。何翱被掳,史迪文救亦救不出来,大抵上,寻求周综维的援手算不得什么万全的上上策,但是是唯一一条生路了。投降?被史迪文说中了,投降不是生路。

我和史迪文的今时今日,吓着了周综维,他怕只怕有朝一日,他和程韵伊会步了我们的后尘。他这个人,让他最初选择乔先生的,是他的功利,而让他最后选择史迪文的,一样是他的功利。他把何翱于何时,会被带去何处,传达给了史迪文,换得史迪文的指天誓日:会把乔先生永除后患。

驶下高速路,史迪文带我弃了车,拦了出租车去和阿南会和。

阿南等人,将带我爸妈和何翱,去承德小住。这一次,我爸妈弃家倒是弃得痛快,必定是心心念念地等着史迪文的花样百出。

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我和史迪文十指交握。我一度认为我和史迪文背道而驰,再无重聚,那时,我问过他:我们将来怎么办?那时,他答我:什么怎么办?何荷,我们最好办了…

他永远是对的。

“我的乡亲们对你热不热情?”史迪文问。

我白他:“热情?要把我乱棍打死算不算热情?我不过就是说了你一两句的坏话…”

“下次我们一起回去。”

“嗯,下次我们一起回去。对了,能不能分我一条‘何荷路’啊?”

史迪文白我:“肤浅。”

后来他问我有没有印象,在我自上海回到北京后,第一次去他家,我有随口问他有没有再另置房产。他一吞吐,这问题就不了了之了。答案是有,他有另置房产,在锦州义县,他给他爹妈和高慧置了这处房产,只是当时,秘密仍是秘密,他无从坦言。我说谢谢你啊史迪文,解了我一个疙瘩,当时你犹犹豫豫,真像怕我会贪图你的家产。

“何荷啊,我们买一套我们的房子吧。”史迪文松开我的手,圈住我的肩晃了晃我,和我哥们儿兄弟似的。

“买就买,谁怕谁啊?”我说。

我们于京承高速路路口和阿南会和。

我爸妈夹着何翱坐在后排,我一露面,何翱“践踏”着我爸就扑向了我,我爸面目直狰狞。我将何翱抱到一旁,几乎将他扒光,他细嫩的手臂上有些青青紫紫的瘀伤,勾得我眼泪扑簌簌地掉。我挤着他的脸,说瘦了。

何翱困惑:“妈妈不是说吃冰激凌会变大胖子吗?”

“相思,你这是对妈妈患了相思病,所以瘦了。”

何翱搂住我的脖子:“真的是这样呢…”

我哭得直抽答:“疼吗?”

何翱摇摇头:“不疼了。”

阿南受史迪文所托,对何翱说,“那些人”是爸爸妈妈的朋友,因为爸爸妈妈要工作,所以将他托付给了“那些人”。单纯如何翱,扁扁嘴巴迅速地接受了。

那厢,史迪文亦接受了我爸妈的批评。我妈说:“二人世界?你们要二人世界,就把孩子丢给朋友?瞧给孩子磕磕碰碰的!”

史迪文唯唯诺诺:“我们后悔死了。”

何翱穿着条新的牛仔裤,我夸他,真是帅爆了。史迪文幽幽地过来:“那是,也不看看是谁买的…”

什么是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大概就是大克带着人,阿南带着史迪文买的牛仔裤,救回了何翱。

史迪文抓了抓何翱的头发:“厚福啊,Sorry了…爹地向你保证,将来会把最好的都给你。”

他们一行三辆车,有条不紊地一一驶入了车流。我追了几步,将手臂挥得快要肢解了似的。后来,史迪文静悄悄地自我身后圈住我的腰:“要不要我把你举起来啊?举起来你好登高远眺。”

我用手肘拱他:“不挖苦人你会死啊?”

史迪文脱下他半干不干的黑色西装上衣,直接丢弃。夜幕将降,他的白色衬衫一样潮乎乎的,被秋风吹到刺骨。我问他,冷不冷啊?他说你要不要试试?我要脱下我的风衣给他,他又说:“不冷。”

我们去了最近的商场,比不得市中心的熙熙攘攘。

我等在试衣间门口,跟着广播中喜庆的音乐摇头晃脑。史迪文唤我:何荷,你进来。我愣了一下,说干吗?不会拉拉锁吗你?他不让步,说让你进来你就进来。

仅有的一名柜姐在埋头玩着手机,我鬼鬼祟祟地拉开了试衣间的门。

史迪文长臂一伸,将我拽了进去。

果然,这厮衣衫不整…

他换上了条运动裤,裤腰垮垮地挂在低腰的位置,甚至还露出一指宽的内裤裤腰。他上半身赤-裸着,胸肌似乎是这狭小的空间中最大的物体…因为最大,自然便是最吸引人的物体…大概是因为寒气,他的薄唇微微发白,不像个善类。

我后背贴住背板。

史迪文开口倒还和气:“何荷我认为,我们还是有必要谈谈。”

我咬牙:“问题是有必要在男试衣间里谈谈吗?”

史迪文单臂撑在我脸侧:“问题是我等不了了。”

“你…你calm-down啊。”我咕咚咽了口口水。

“我最亲爱的女人,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是最误解我的一个,这口气换你你咽不咽得下去?”史迪文好言好语。

“你…是说这个啊。”

“不是这个,还能是哪个?”史迪文的另一条手臂随之慢慢撑了上来,将我左右封住,“哦,要你吗?”

我涨红了脸:“闭嘴。”

史迪文俯下头来:“何荷,我是认真的…”

我抬头,和他四目交接,他眸子墨黑,绝不是在开开玩笑。他说何荷,你做什么都可以,我自问不是小肚鸡肠的男人,对你在乎归在乎,和束缚无关,但独独有一件事,可一不可再,那就是误解我…

我无地自容。

史迪文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那真的太伤人了。”

我猛地拥抱他:“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

柜姐来敲了门:“二位?”

史迪文狡诈,一边先下嘴为强一边推我:“出去出去…色狼。”

我呆若木鸡,被推得两难地卡在门缝,一边是柜姐大喇喇地撇嘴,另一边是史迪文笑得无邪。我的一只手还被史迪文握在手上,他掩人耳目地举到嘴边,飞快地落下一吻,用唇语悄悄道:“这就算惩罚你了。”

史迪文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他的黑色西装,如同乔先生的淫威,被他直接丢弃,永远地,易如反掌地丢弃了。

我爸妈和何翱在阿南等人的护送下,抵达承德时,我和史迪文也抵达了乔泰楼下。值得一提的是,乔先生的黑色沙发仍被弃置于楼下,风吹雨淋,短短数日,破败不堪。

晚九点,乔泰仍有交易员等诸位员工。

我和史迪文的步入,令他们惊掉了下巴。

一身运动衣裤的史迪文面不改色地撂了话:“何小姐一下飞机就来加班,真是可歌可泣。诸位,一并加油喽。”

史迪文带我去到我的办公室,作为乔泰新任CEO的我的办公室,同他的相邻。桌上叠放着一摞摞文件,等我“过目”。盆栽一定是有人日日浇灌,娇艳欲滴。

水杯…史迪文的水杯也在桌上。

史迪文不问自答:“哦,我有时候会过来坐坐。”

“干吗?”我不解。

“想你啊想你。”史迪文笑着说得半真半假。